孙立人在缅甸对远征军将士讲述美国军校的故事

看完感觉在美国军校生活真是够受的，美军能成为地球一霸可不只是靠钱多枪多炮多！


从UC San Diego东亚藏书中找到台湾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结集出版的《孙立人言论选集》，这是《选集》中的一篇文章。

原题：《在密支那对教导队总队学生讲演》

—— 一九四三年十月三十一日于缅甸密支那


现在教导总队已经编好了队，一切也安定了，今天开始要同大家讲的是：大家不要以为自己都曾经受过相当教育，自认为是了不起的天之骄子。大家要知道此次参加远征，各个人原来的志向都是很好的，我们要贯彻初衷，很虚心的去接受教育，要接受这种严格的训练，将来才能出去教人和领导人。要是骄傲自满，自尊自大，这种观念完全是错误的。现在我先把我过去受教育的经过告诉大家，大家应仔细的去思索一下！

民国四年，我在北平清华大学念书的时候，早就有了学陆军的志愿，可是家庭不同意，理由是说我将来学了陆军之后，也会同当时的军阀一样，徒然害国殃民，没有别的好处。后来我在北平亲眼看到那些奉军军阀横行霸道，无恶不作，所以我觉得一个国家要想立国，非有良好的军人不行。我在童子军时代，曾经参加过五四、五卅、五九，几次学生运动，于是更加坚定了我学军事的志愿，常常作这种准备。

等到清华毕业后，我想到外国去学军事，结果家庭仍坚执不准，要我继续学工程。所以我出国的第一年，仍继续把工程课念完，但同时也在做进军校的准备。当时我们在外国进军校，一方面要自己的政府保送，另一方面还要得到美国政府的同意才行。我经过了请求手续之后，总算达到了愿望。

在那个时候，美国有两个著名的军官学校，在北方一个叫做西点(West Point Military Academy)是国立的，等于我们国内的南开大学；在南方的一个叫做维吉尼亚(Virginia Military Institute)是省立的，等于我们国内的清华大学。因为这一个省内的人，都喜欢学军事，出的军人也特别多，所以维吉尼亚的历史比西点还早，它的训练也比西点严格几倍。举一个例子，我们就可以知道一切，从前有一个中国学生姓胡的，是张作霖报送去的，在这个学校里不到半年，就活活地被打死了。

我当时就是选定此严格的维吉尼亚军校。这个学校的制度是四年毕业，至少要高中程度才能考取，它得年级的分别，同我们是相反的，一年级是最高一班，四年级是最低的一班，新生开始进第四级，第三级是老生，第二级的可以当班长，第一级就是最后毕业的那年，可以当区队长。一切都是学生自治，关于人事经理卫生，由政府所派的官长管理，其他如内务、军风纪等等，都是学生自己管理。

在这四年的求学时间，最难忍受的是开始第一年，当新生时候的苦痛。他们把新生叫做老鼠，相对的说，老生就是猫儿，顾名思义，你就可以想象到做老鼠的滋味。当你开始进去，报了到之后，他们就发给你应用的东西，新生服装是破烂的。他不告诉你的着装法，让你自己去穿，而且穿得要恰恰合乎他的规定，否则就打；有时候要你在夏天穿冬天的衣服，冬天穿夏季的衣服。这完全是故意磨练你，他们说受不得这种磨练，就不算是一条好汉，根本不配当一个良好的军人。最爱找新生麻烦的，就是那些第三级的老生，因为他们刚刚由老鼠阶段升上来的，马上就要把他们所受的一切给新生尝试。一个立正姿势的要求，胸脯要挺得特别高，下颚要收的现出七道皱纹。从早到晚，无论站队、上讲堂、吃饭、走路，要随时随地，一举一动，都要保持这个姿势，一点也不能随便，因为第一、二、三级的老生，监视得非常严密。

这个学校的建筑，周围是四层楼的房舍，中央一个大场所，第一级生住在最下面的一层，二级住第二层，三级住第三层，老鼠就住在最上面的一层，你一举一动，他们都可以看到的。走路也不能随便，两个眼睛要向前平视，一直走去，不准向斜方向走捷径，遇着拐弯，必须要转成九十度的直角。站队时更不用说，新生在未吹起床 号以前就要起床，老早跑到集合场站好等着。老生是按时间起床，等到集合号音一吹，他们才来到集合场，开始就是检查新生的服装；帽檐和皮鞋，要擦得像玻璃一 样的发光，如果有衣扣没扣好，马上就给你拳打或两腿半分弯的处罚。每天点名、吃饭、升降旗、上讲堂，都要站队，每次站队都要检查服装。

一个星期要举行三次分列式。分列式的服装，一律白手套，白裹腿带子，要洗的像雪一般的洁白，腰带上面的铜环，也要擦得发光。这些东西，都要自己洗，其他的衣服可以交给洗衣房。新生除了洗自己的东西以外，还要替老生洗，它限定你一个时间洗好，你不能延误一秒。

有一次，老生交下来一大堆东西要我洗，是上午八点钟交下来的，限定我十二点钟洗好送去。记得当时正是冬天，这几个钟头又是操练时间，我着急了！恰好那天上午有一个钟头没有课，就趁这时间把它洗好，可是没有太阳，不能晒，又不能用火烤，恐怕弄脏，后来我就用扇子扇，好不容易才扇干。送去的时候，先喊报告，然后 再跑步向前，还要用脚掌前滑几步才立定，两脚跟不准着地，两手捧着这洗好的东西送给他。当时他正在抽烟，他把剩下来的烟头，放在我的下颚，要我把下颚尽量向后收，烧得痛不可耐，也不敢说话。我心里非常生气，为什么要来吃这种苦，受这种侮辱呢？

然而，这是学校里百年以来的传统习惯，没有理由的，它的意思就是要磨练你，要你接受一切任何严格的训练，养成你一种绝对服从的坚忍性。还有在冬天晚上就寝以后，不管天气如何的冷，寝室里的窗户，一律要打开，早晨起床，再把它关起来。这关窗户的差使，是老生指定新生去做的。

现在再讲到吃饭的情形：在上课出操的时候，衣服穿的差一点没有关系；每到吃饭之前，必须要换一套好的衣服，胡子也要刮得很干净，头发不准长过两英寸。在集合号以前站好队，让老生来检查，如果有一点不对，就打。上饭厅时，队伍行进，前后没有距离，所以步伐必须要特别整齐，否则就会发生混乱，混乱就要挨打。

到了饭厅，各人就各人的位置，坐位的编法，每桌是八个人，第一级生坐在上首，第二、三级生坐在两旁，新生就坐在下面，新生必须要等老生坐下后，才敢做下。坐的姿势，只有三分之一的臀部靠在椅子的边缘，不敢完全坐下，上体仍要保持立正姿势。

每一道菜，都是老生先吃，由一级生起，挨次递下来，如果好一点的菜，每每递到四级生的新生手里，仅剩的一个空盘。新生面前，放了一把大茶壶，一面吃饭，一面还要替老生倒茶。老生要茶之先，拿杯子一拍，给你一个暗示，你马上就放下盘子，准备接杯，然后他把杯子向你一抛，你就得很稳当的接着，如果接不着，也要受罚。他们吃完了饭，发了口令之后，不管你新生吃完了没有，不准你再吃，大家一同走出饭厅。

我在开始进去的头两个月，根本没有办法可以吃饱饭；在第一年新生的时候，我不知道饭厅的屋顶是什么形状，因为没有机会可以看得到的，等到第四级完毕，经过大考之后，再过五天，才能正式升为老生。

第四级的新生在寝室里是怎么样呢？那真像一只可怜的老鼠。新生的寝室是在最上面的一层，到寝室去一趟，就要爬上几层楼，你在楼上的一举一动，底下都知道，而且新生底下一层住的是第三级的老生，他们最爱找老鼠的麻烦了。你在上面不但走路的脚步要轻，说话也不敢把声音放大一点，如果不小心，把东西摔在楼板上，发生响声，马上就会回来找你的麻烦。就是在平时，他们也时常偷偷地来查房间，他一进来，你马上就要站起来，如果你在温习功课，没有发觉，他就跑来提出几个问题，要你立即答复，假使答不出来，他就要你爬到桌上去操作，或者罚你两腿半分弯。

寝室里的床铺是活动的，早上起床后把铺盖捆好，把床竖起来，要到晚间吹熄灯号时才准放下，平时在寝室里休息，你要想躺一躺是不行的。我们在楼上为着使楼板不发生声响，有许多人把鞋子脱掉，可是遇到集合，又来不及穿，也是要挨打、挨骂。

在平时打骂，那还不算怎么样，最难受的和最没有理由的是：每过三、五天有一次revive，意思就是要你苏醒。这是在早上站队的时候，老生打新生，从出寝室门起，一个打一个，一路打到集合场，甚至站到队伍里去了，还在挨打。如果打伤了的，马上送入医院，打完之后，站队解散。我上次说那个姓胡的，是不是这样被打死的，情形不十分清楚。有些说他是病死的，有些说是被打的难受，跳楼死的，后来把他葬在学生公墓。我想他大概是脑筋笨一点，英语也懂得不多，每每对老生答非所问，所以常常挨打。但是那种打法，如果你身体不好，确有点难受。

我有一次被打得厉害，从下楼起，一路打到集合场，打得我头发昏了，然而仍要站到队里去。所以我升到老生之后，不愿意打人。

记得那时有一个姓王的，也是清华毕业，比我低一班，他的性情非常急躁。他在没有进校之先，写信问我关于学校里的一切情形，我问他能不能接受严格的训练，他很有勇气的说能够。他来了之后，我又把学校里一切规定都告诉他。进来没有好久，老生要他靠着墙壁挺胸，再用手掌在他胸膛上托来托去。他在国内是练过拳术的，托的他难受的时候，他顺便用手一挡。于是他们认为是反抗，这学校里百多年来，他是第一个反抗学校的学生。这还了得，大家一起拥拢来将他饱打一顿，送入医院，院方检查他没有重伤，又要他回校。他一定要退学，我劝了他一番，他才回来。可是从此以后，老生更找他的麻烦找的厉害。有一次一个老生进他的房间来，他不知道，没有站起来，又给他一顿饱打，打得他大喊救命，结果终于退学。后来听说出去之后就得神经病，跳海死了。

那时候另外还有四个中国学生，其中有一个姓李的，也是从清华毕业，脑筋比较笨，天天挨打，结果打得患羊癫疯退学了。还有三个约我一同退学，我不赞成，并且力劝他们不要退学，因为在我们以前，有些中国学生，进去不到几个月就开小差跑了，他们骂我们中国人没有骨头，受不得严格的训练。难道我们中国人都不能吃苦吗？这事情太丢中国人的脸了！如果我们再要走，恐怕以后就不会收中国学生了。所以我劝他们既然决心来，就要决心忍受。于是那三位同学也继续学下去。

本来美国是一个最文明，最民主的国家，为什么这学校那么野蛮呢？大家要知道：这并不是野蛮，而是一种锻炼，就是要锻炼你一种坚忍奋斗的意志，无论在任何环境中，都能接受一切艰难困苦。等于一个婆婆带童养媳，在坏的方面讲：是虐待；在好的方面是训练。就是希望他训练出，成为一个在任何情况之下，能够应付一切艰难困苦的完人。

我在工程科毕业之后，已经得了两个学位，方顶帽也戴过了。那时正在做事，每月有二百余美金的收入，私人有一部汽车。无论在地位上，在物质的享受上说，都可以过得去。当我接到大使馆准许我进这学校的通知的时候，有许多人都料到我不会去。可是我第二天就辞掉我的职务，他们都觉得很奇怪。

在我未入校以前，自己也觉得自己相当高尚、伟大、了不起；可是一到里面去，挨打挨骂，简直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终日兢兢业业，什么也没有了，渺小得不知到什么程度。每次想到这点，不知不觉的就流眼泪了。我曾经把这情形写了一封信告诉家里。我父亲回信骂我自贱、活该，因为我的家庭本来就不同意我学军事的。

你们大家想想：我那时的程度比你们高，过的生活比你们优裕，我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呢？在学校里，不但是身体挨打，受不了，还有许多说不出口的精神上的痛苦。因为那时候的美国人，对中国人不甚了解，他们眼睛里看到在美国的中国华侨，大都是开洗衣店的、开饭馆的、还有抽大烟的，他们以为每个中国人都是一样，特别瞧不起。见着你的时候，就问你抽大烟吗？你家里是开洗衣店吗？故意嘲笑你、侮辱你。

我们青年，难道这样没有出息，甘愿去受人家的侮辱吗？不是的，我的目的是去学他的好的，所以能够接受他的一切，同时我觉得更应该特别努力，去洗掉我们中国人那种种的耻辱。我记得有一个学生很调皮，家庭里故意把他送入这个学校磨练，天天挨打，结果他逼得自杀。诸如此类的事很多。

这里还有一个犹太同学，犹太人最聪明、最自私自利，所以亡国，这种没有祖国的人民，世界各国都看不起他、欺侮他。所以美国人对犹太老鼠也特别瞧不起。每天晚上要他洗衣服，他的洗衣服用的胰子钱，占去他整个的零用一大半。后来他升老生了，我去向他道贺。他回答我说，我希望水上的胰子，什么时候可以沉下去。你们想，这话是多么沉痛！

老鼠经过大考之后，还有五天才能正式升为老生。在这五天中间，老生要打新生的屁股，意思是看你能不能够同我做朋友。打屁股的方式是：老生跑到你房间来揭书，接着一个，打一板，揭着五个，打五板。如果揭着什么，你得赶快自己伏卧桌上，让他打。打完了之后，站起来，他马上同你握手，认为你是他的朋友了。这是要看得起你的老生才来打你，如果每个都看得起你的话，每个人都要来打你。过了这五天，正式升为老生，你也可以去打别人了。所以第三级的老生，他没有忘记做老鼠的痛苦，马上想出一口气，对新生要求得更严。这是学校里百多年来，所传下来的风气。

你们想想！大家都是知识青年，不要认为自己了不起，自尊自大！要知道你们此次参加远征，是为报效国家而来的，要想报效国家，一定就要接受很严格的训练，将来才能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俗语说，“不受苦中苦，焉为人上人。”你们将来要想为人上人，现在就要吃苦、要锻炼，要接受一切任何严格的训练。

第四级的老鼠到最后五天，屁股也打肿了，到了最后一天就痛快了，等于是一个童养媳升了婆婆，可以打别人了，心里是多么高兴。

第三级的老生，同第一、二级的一切都平等了，不过各级有各级的权利，比方一级生可以当练习官长，二级生可以戴很漂亮的斗笠，三级生专管老鼠。老生到任何一个房子里，都不要脱帽，别人也不敢随便骂你，和欺侮你。

有一次我在校门口看布告，一个同年级的美国小子，站在我背后说俏皮话。我听了很气，回头就给他一拳。当时一同回房间里讲理，他问我为什么要打他，我问他为什么侮辱我，他说不是说我的，我说你说我中国的俏皮话，你是侮辱我的国家，就是侮辱我。何况我们同是老鼠弟兄，你要侮辱我，我就要打你。他没有话说，他要叫全校的同学来打我，我骂他靠着美国的人多来打我，这是可耻的懦者的话。结果他屈服了，同我握手，并向我道歉。这就是当老生一种平等的权利。

我在当了老生之后，不愿打老鼠，不愿意摆架子，因为我替中国的学生着想，假如我要是一样的打他们，他们以后对中国的老鼠，就会更恨，更管得严厉，以后中国学生进去，就会受不了。在他们美国学生不过是身体上受一点苦，而我们中国是一个弱国，美国人无形中看不起我们，所以我们的学生还要受精神上的双重痛苦。

我感觉最痛心的，有许多人不争气。当我出进去的时候，有一个中国老生，是在美国生长的一个华侨，他的姓名，可以不必讲出来。当我去报到的那天，恰巧是星期日不办公，我于是就去找这位老乡。他一见我，显出老不高兴的样子，他问我为什么要来，不要丢中国人的脸吧！我原来是下了最大的决心的，不管他怎样骂我，我也不回他，尽是忍受着。结果他又骂我，你一定要来，将来一定被不名誉的开革。从下午两点钟起骂到九点钟，我当天晚上就睡在他房间里，上了床他还在骂。目的是想阻止我不要进去，因为那时候学校里仅他是一个中国学生，将来回到国内来，没有第二个留美学军事的，那么他就好出风头了，这完全是一种妒忌。到第二天，他还是要我出去，我不出去。后来他处处地方为我的难，还要叫别的同学找我的麻烦。这种人，根本就不够做强国国民的条件。等到毕业时，我才同他展开谈判，我教训了他一顿，结果两人握手一笑，他说我们一同回去报效祖国，以前的事都把它忘记好了。

这学校里那么样打人，为什么不禁止呢？因为创办这学校的人，是参加南北战争的一个有名的将领，叫General Lee。他非常严格，这就是他所传下的一贯的风气。我在学校里的时候，有一个教微积分的老头子，从前也是这学校毕业，在壁报上写了一篇东西，题目是“五十年前的我”。内容是叙述他当老鼠时代，还要比现在严格几倍。他说他由家里坐船来学校报到，在船上睡早觉，同船的有几位是这学校的老生，见他没有起床，问明他的来历之后，饱骂他一顿。在没有做老鼠以前，就把他当老鼠看待了。

每一个学生在当老鼠的时候，总希望学校当局下命令禁止打人，可是自己升到老生之后，又觉得越严格越好。要想维持这种风气，假使是一个人负责是不行的，所以这学校里是学生自治，就是要全体学生共同负责，才能彻底。现在听说比以前好了，大概是被打死几个老鼠的家长提出质问，于是学校当局就下令，禁止打死人和打伤人。

说到学校的自治，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呢？学校里规定，有两种开革，一种是不及格的开革，一种是不名誉的开革。凡服装不整，或缺课，不及格等过犯，是校方处理。关于名誉方面的，凡撒谎、作假，大考夹带，一起偷窃等犯，是校方处理。而处理这些过犯的，有一个学生法庭，由第一、二、三级的学生，每班派一个代表组织，一级生的代表当审判长。即使在外面违反纪律，有妨害学校名誉的事情发生，同学都可以检举，一经检举之后，晚上就开学生法庭审判，审判的结果属实，马上就开革。

开革还有一个仪式：有一次，一个学生失去六十元钱，大家都疑心是同寝室的一个同学偷的，于是学生法庭马上传讯。他很坦白的承认。你们想想，在中国很可以宽恕了。可是这学校不然，第二天早晨，全体学生，紧急集合，鸣鼓报告，宣布这不名誉事件的经过和处罚。有两个老鼠卫兵，将这犯过的学生牵出，绕场一周，然后要他伏卧桌上，派十二个学生打他的屁股，没人打一板，打过之后，宣布开革，永远不认他是同学。再由两个卫兵把他牵出去，后面有两个卫兵提着他的行李。到了校门口，要他向华盛顿铜像敬一个礼，然后一脚把他踢出校门。这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像这样开革，我相信他比枪毙还要难过。

为什么学校对他那么凶，因为他们认为这是不名誉的，最可痛恨的事情。凡撒谎、作假、作贼，都是军队里最耻辱的事情，所以考试的时候，你必须在卷纸上写一个“certify”，意思就是担保你不作假。报告官长的时候，你可以拒绝答复，但不能撒谎。这学校的自治，可以说真正做到了自治。我们也应该树立这种风气，凡有不名誉的事，大家公开检举，这就是我平日所说的“义、勇、忠、诚”的一个“诚”字。

自治最高的原则，名誉为最重要。这学校有三个信条：就是名誉、责任、国家。一切都根据三个信条去做，所以口号是名誉第一，责任第一，国家第一，一切都拿名誉来作保证。如果你做了不名誉的事情，那就是大家的公敌，群起攻击。反过来说，我国的人民，专以作假、撒谎为能事，还自己认为是俏皮。其实这不是俏皮，是叫做无耻。我们在一个团体生活里，应该不要作假，不要欺骗，尤其是军队，更要养成这良好的风气。

这学校的值日官是由一级生充当，卫兵司令是二级生充当，当卫兵的就是老鼠。这些差使各级学生轮流担任，每天换班。关于校内的军风纪，一点不能马虎，所以老鼠一当了卫兵，他就变了猫了，他可以干涉任何人犯规，而没有人能干涉他的职权。他在执行职务时，毫不客气，假如有服装不整，或晚间自修时不守静肃，他立即把你的姓名记下来，送交值日管。到星期日公布，如犯了服装不整，星期日在操场里罚全副武装行军一小时。假使当卫兵看到了别人犯规，不向上面报告，那你自己本身就犯了作假的罪，也一样要收处罚的。

从前有一个一级生，在他担任值日的那天，发现同寝室的一位同学，夜间偷偷地跑出去喝酒，到第二天拂晓才回来。这时正快要毕业了，他想假使报告上去，这位同学一定被不名誉的开革；不报告，自己又犯了作假的罪。结果他决心顾全这位犯规的同学，而自己处罚自己的作假。到第二天无理由的坚决请求退学，校方无法挽留，也就准许了。一直到这位犯规的同学毕业之后，他再到学校来探望，大家问他，他才把退学的原因说明。他是为了朋友，牺牲自己，而自己因为没有尽到责任，应该受应得的处分，结果自己来处罚自己，所以退学。

我觉得无论在任何学校，都应该养成这种负责、知耻的风气，要共同负责、共同监视不要单靠长官，这才是真正的自治。你们上次初到此地来，班长稍许严一点，马上就要下哀的美敦书，提出警告，像这样不能接受领导，将来怎么去领导人？不能接受教育，将来怎么去教人？大家要知道，人生过程中，始终是奋斗的。宇宙间弱肉强食，无论动植物都是一样，要不间断的奋斗，才能生存，否则就会灭亡。人生绝不是来享受的。

你们都受过相当教育，教育的最高原则，是替社会人民服务，替国家造幸福。如果想享现成福，那就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等于女子一样，然而女子，也不完全是享现成福的，她有她料理家庭的责任。所以我们要把自高自大的心铲除，报国是要牺牲一切、忍受一切，经过非常的艰苦困难，才能达到报国的目的。

以上是我把我在学校里，所得的宝贵经验和教训告诉大家。大家想想：不要以为受过高等教育了，不应该再来受这种委曲。你们的志愿在报效国家，现在参加了远征军，已经算达到了愿望，所谓“求仁得仁，又何怨？”若说受训是委曲，这观念根本是错误的。更何况在现时期的国家，万分的需要我们，我们就该拿一切去贡献国家。

不要说国家是大家的，让他们去救吧。古人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那是专制时代家天下的国家，还可以那样说。可是现在的国家，是全人民的国家。凡属中华民国国籍的人民，对国家都有责任，决不可推诿他人。如果有某一个不好，我们要团体的去制裁他，这是我们应有的责任。一个人要想成功，必须要保持坚韧不拔的毅力，到达最后的目的。那么最后的胜利，才属于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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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3-15 00:29 上传

看完感觉在美国军校生活真是够受的，美军能成为地球一霸可不只是靠钱多枪多炮多！


从UC San Diego东亚藏书中找到台湾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结集出版的《孙立人言论选集》，这是《选集》中的一篇文章。

原题：《在密支那对教导队总队学生讲演》

—— 一九四三年十月三十一日于缅甸密支那


现在教导总队已经编好了队，一切也安定了，今天开始要同大家讲的是：大家不要以为自己都曾经受过相当教育，自认为是了不起的天之骄子。大家要知道此次参加远征，各个人原来的志向都是很好的，我们要贯彻初衷，很虚心的去接受教育，要接受这种严格的训练，将来才能出去教人和领导人。要是骄傲自满，自尊自大，这种观念完全是错误的。现在我先把我过去受教育的经过告诉大家，大家应仔细的去思索一下！

民国四年，我在北平清华大学念书的时候，早就有了学陆军的志愿，可是家庭不同意，理由是说我将来学了陆军之后，也会同当时的军阀一样，徒然害国殃民，没有别的好处。后来我在北平亲眼看到那些奉军军阀横行霸道，无恶不作，所以我觉得一个国家要想立国，非有良好的军人不行。我在童子军时代，曾经参加过五四、五卅、五九，几次学生运动，于是更加坚定了我学军事的志愿，常常作这种准备。

等到清华毕业后，我想到外国去学军事，结果家庭仍坚执不准，要我继续学工程。所以我出国的第一年，仍继续把工程课念完，但同时也在做进军校的准备。当时我们在外国进军校，一方面要自己的政府保送，另一方面还要得到美国政府的同意才行。我经过了请求手续之后，总算达到了愿望。

在那个时候，美国有两个著名的军官学校，在北方一个叫做西点(West Point Military Academy)是国立的，等于我们国内的南开大学；在南方的一个叫做维吉尼亚(Virginia Military Institute)是省立的，等于我们国内的清华大学。因为这一个省内的人，都喜欢学军事，出的军人也特别多，所以维吉尼亚的历史比西点还早，它的训练也比西点严格几倍。举一个例子，我们就可以知道一切，从前有一个中国学生姓胡的，是张作霖报送去的，在这个学校里不到半年，就活活地被打死了。

我当时就是选定此严格的维吉尼亚军校。这个学校的制度是四年毕业，至少要高中程度才能考取，它得年级的分别，同我们是相反的，一年级是最高一班，四年级是最低的一班，新生开始进第四级，第三级是老生，第二级的可以当班长，第一级就是最后毕业的那年，可以当区队长。一切都是学生自治，关于人事经理卫生，由政府所派的官长管理，其他如内务、军风纪等等，都是学生自己管理。

在这四年的求学时间，最难忍受的是开始第一年，当新生时候的苦痛。他们把新生叫做老鼠，相对的说，老生就是猫儿，顾名思义，你就可以想象到做老鼠的滋味。当你开始进去，报了到之后，他们就发给你应用的东西，新生服装是破烂的。他不告诉你的着装法，让你自己去穿，而且穿得要恰恰合乎他的规定，否则就打；有时候要你在夏天穿冬天的衣服，冬天穿夏季的衣服。这完全是故意磨练你，他们说受不得这种磨练，就不算是一条好汉，根本不配当一个良好的军人。最爱找新生麻烦的，就是那些第三级的老生，因为他们刚刚由老鼠阶段升上来的，马上就要把他们所受的一切给新生尝试。一个立正姿势的要求，胸脯要挺得特别高，下颚要收的现出七道皱纹。从早到晚，无论站队、上讲堂、吃饭、走路，要随时随地，一举一动，都要保持这个姿势，一点也不能随便，因为第一、二、三级的老生，监视得非常严密。

这个学校的建筑，周围是四层楼的房舍，中央一个大场所，第一级生住在最下面的一层，二级住第二层，三级住第三层，老鼠就住在最上面的一层，你一举一动，他们都可以看到的。走路也不能随便，两个眼睛要向前平视，一直走去，不准向斜方向走捷径，遇着拐弯，必须要转成九十度的直角。站队时更不用说，新生在未吹起床 号以前就要起床，老早跑到集合场站好等着。老生是按时间起床，等到集合号音一吹，他们才来到集合场，开始就是检查新生的服装；帽檐和皮鞋，要擦得像玻璃一 样的发光，如果有衣扣没扣好，马上就给你拳打或两腿半分弯的处罚。每天点名、吃饭、升降旗、上讲堂，都要站队，每次站队都要检查服装。

一个星期要举行三次分列式。分列式的服装，一律白手套，白裹腿带子，要洗的像雪一般的洁白，腰带上面的铜环，也要擦得发光。这些东西，都要自己洗，其他的衣服可以交给洗衣房。新生除了洗自己的东西以外，还要替老生洗，它限定你一个时间洗好，你不能延误一秒。

有一次，老生交下来一大堆东西要我洗，是上午八点钟交下来的，限定我十二点钟洗好送去。记得当时正是冬天，这几个钟头又是操练时间，我着急了！恰好那天上午有一个钟头没有课，就趁这时间把它洗好，可是没有太阳，不能晒，又不能用火烤，恐怕弄脏，后来我就用扇子扇，好不容易才扇干。送去的时候，先喊报告，然后 再跑步向前，还要用脚掌前滑几步才立定，两脚跟不准着地，两手捧着这洗好的东西送给他。当时他正在抽烟，他把剩下来的烟头，放在我的下颚，要我把下颚尽量向后收，烧得痛不可耐，也不敢说话。我心里非常生气，为什么要来吃这种苦，受这种侮辱呢？

然而，这是学校里百年以来的传统习惯，没有理由的，它的意思就是要磨练你，要你接受一切任何严格的训练，养成你一种绝对服从的坚忍性。还有在冬天晚上就寝以后，不管天气如何的冷，寝室里的窗户，一律要打开，早晨起床，再把它关起来。这关窗户的差使，是老生指定新生去做的。

现在再讲到吃饭的情形：在上课出操的时候，衣服穿的差一点没有关系；每到吃饭之前，必须要换一套好的衣服，胡子也要刮得很干净，头发不准长过两英寸。在集合号以前站好队，让老生来检查，如果有一点不对，就打。上饭厅时，队伍行进，前后没有距离，所以步伐必须要特别整齐，否则就会发生混乱，混乱就要挨打。

到了饭厅，各人就各人的位置，坐位的编法，每桌是八个人，第一级生坐在上首，第二、三级生坐在两旁，新生就坐在下面，新生必须要等老生坐下后，才敢做下。坐的姿势，只有三分之一的臀部靠在椅子的边缘，不敢完全坐下，上体仍要保持立正姿势。

每一道菜，都是老生先吃，由一级生起，挨次递下来，如果好一点的菜，每每递到四级生的新生手里，仅剩的一个空盘。新生面前，放了一把大茶壶，一面吃饭，一面还要替老生倒茶。老生要茶之先，拿杯子一拍，给你一个暗示，你马上就放下盘子，准备接杯，然后他把杯子向你一抛，你就得很稳当的接着，如果接不着，也要受罚。他们吃完了饭，发了口令之后，不管你新生吃完了没有，不准你再吃，大家一同走出饭厅。

我在开始进去的头两个月，根本没有办法可以吃饱饭；在第一年新生的时候，我不知道饭厅的屋顶是什么形状，因为没有机会可以看得到的，等到第四级完毕，经过大考之后，再过五天，才能正式升为老生。

第四级的新生在寝室里是怎么样呢？那真像一只可怜的老鼠。新生的寝室是在最上面的一层，到寝室去一趟，就要爬上几层楼，你在楼上的一举一动，底下都知道，而且新生底下一层住的是第三级的老生，他们最爱找老鼠的麻烦了。你在上面不但走路的脚步要轻，说话也不敢把声音放大一点，如果不小心，把东西摔在楼板上，发生响声，马上就会回来找你的麻烦。就是在平时，他们也时常偷偷地来查房间，他一进来，你马上就要站起来，如果你在温习功课，没有发觉，他就跑来提出几个问题，要你立即答复，假使答不出来，他就要你爬到桌上去操作，或者罚你两腿半分弯。

寝室里的床铺是活动的，早上起床后把铺盖捆好，把床竖起来，要到晚间吹熄灯号时才准放下，平时在寝室里休息，你要想躺一躺是不行的。我们在楼上为着使楼板不发生声响，有许多人把鞋子脱掉，可是遇到集合，又来不及穿，也是要挨打、挨骂。

在平时打骂，那还不算怎么样，最难受的和最没有理由的是：每过三、五天有一次revive，意思就是要你苏醒。这是在早上站队的时候，老生打新生，从出寝室门起，一个打一个，一路打到集合场，甚至站到队伍里去了，还在挨打。如果打伤了的，马上送入医院，打完之后，站队解散。我上次说那个姓胡的，是不是这样被打死的，情形不十分清楚。有些说他是病死的，有些说是被打的难受，跳楼死的，后来把他葬在学生公墓。我想他大概是脑筋笨一点，英语也懂得不多，每每对老生答非所问，所以常常挨打。但是那种打法，如果你身体不好，确有点难受。

我有一次被打得厉害，从下楼起，一路打到集合场，打得我头发昏了，然而仍要站到队里去。所以我升到老生之后，不愿意打人。

记得那时有一个姓王的，也是清华毕业，比我低一班，他的性情非常急躁。他在没有进校之先，写信问我关于学校里的一切情形，我问他能不能接受严格的训练，他很有勇气的说能够。他来了之后，我又把学校里一切规定都告诉他。进来没有好久，老生要他靠着墙壁挺胸，再用手掌在他胸膛上托来托去。他在国内是练过拳术的，托的他难受的时候，他顺便用手一挡。于是他们认为是反抗，这学校里百多年来，他是第一个反抗学校的学生。这还了得，大家一起拥拢来将他饱打一顿，送入医院，院方检查他没有重伤，又要他回校。他一定要退学，我劝了他一番，他才回来。可是从此以后，老生更找他的麻烦找的厉害。有一次一个老生进他的房间来，他不知道，没有站起来，又给他一顿饱打，打得他大喊救命，结果终于退学。后来听说出去之后就得神经病，跳海死了。

那时候另外还有四个中国学生，其中有一个姓李的，也是从清华毕业，脑筋比较笨，天天挨打，结果打得患羊癫疯退学了。还有三个约我一同退学，我不赞成，并且力劝他们不要退学，因为在我们以前，有些中国学生，进去不到几个月就开小差跑了，他们骂我们中国人没有骨头，受不得严格的训练。难道我们中国人都不能吃苦吗？这事情太丢中国人的脸了！如果我们再要走，恐怕以后就不会收中国学生了。所以我劝他们既然决心来，就要决心忍受。于是那三位同学也继续学下去。

本来美国是一个最文明，最民主的国家，为什么这学校那么野蛮呢？大家要知道：这并不是野蛮，而是一种锻炼，就是要锻炼你一种坚忍奋斗的意志，无论在任何环境中，都能接受一切艰难困苦。等于一个婆婆带童养媳，在坏的方面讲：是虐待；在好的方面是训练。就是希望他训练出，成为一个在任何情况之下，能够应付一切艰难困苦的完人。

我在工程科毕业之后，已经得了两个学位，方顶帽也戴过了。那时正在做事，每月有二百余美金的收入，私人有一部汽车。无论在地位上，在物质的享受上说，都可以过得去。当我接到大使馆准许我进这学校的通知的时候，有许多人都料到我不会去。可是我第二天就辞掉我的职务，他们都觉得很奇怪。

在我未入校以前，自己也觉得自己相当高尚、伟大、了不起；可是一到里面去，挨打挨骂，简直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终日兢兢业业，什么也没有了，渺小得不知到什么程度。每次想到这点，不知不觉的就流眼泪了。我曾经把这情形写了一封信告诉家里。我父亲回信骂我自贱、活该，因为我的家庭本来就不同意我学军事的。

你们大家想想：我那时的程度比你们高，过的生活比你们优裕，我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呢？在学校里，不但是身体挨打，受不了，还有许多说不出口的精神上的痛苦。因为那时候的美国人，对中国人不甚了解，他们眼睛里看到在美国的中国华侨，大都是开洗衣店的、开饭馆的、还有抽大烟的，他们以为每个中国人都是一样，特别瞧不起。见着你的时候，就问你抽大烟吗？你家里是开洗衣店吗？故意嘲笑你、侮辱你。

我们青年，难道这样没有出息，甘愿去受人家的侮辱吗？不是的，我的目的是去学他的好的，所以能够接受他的一切，同时我觉得更应该特别努力，去洗掉我们中国人那种种的耻辱。我记得有一个学生很调皮，家庭里故意把他送入这个学校磨练，天天挨打，结果他逼得自杀。诸如此类的事很多。

这里还有一个犹太同学，犹太人最聪明、最自私自利，所以亡国，这种没有祖国的人民，世界各国都看不起他、欺侮他。所以美国人对犹太老鼠也特别瞧不起。每天晚上要他洗衣服，他的洗衣服用的胰子钱，占去他整个的零用一大半。后来他升老生了，我去向他道贺。他回答我说，我希望水上的胰子，什么时候可以沉下去。你们想，这话是多么沉痛！

老鼠经过大考之后，还有五天才能正式升为老生。在这五天中间，老生要打新生的屁股，意思是看你能不能够同我做朋友。打屁股的方式是：老生跑到你房间来揭书，接着一个，打一板，揭着五个，打五板。如果揭着什么，你得赶快自己伏卧桌上，让他打。打完了之后，站起来，他马上同你握手，认为你是他的朋友了。这是要看得起你的老生才来打你，如果每个都看得起你的话，每个人都要来打你。过了这五天，正式升为老生，你也可以去打别人了。所以第三级的老生，他没有忘记做老鼠的痛苦，马上想出一口气，对新生要求得更严。这是学校里百多年来，所传下来的风气。

你们想想！大家都是知识青年，不要认为自己了不起，自尊自大！要知道你们此次参加远征，是为报效国家而来的，要想报效国家，一定就要接受很严格的训练，将来才能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俗语说，“不受苦中苦，焉为人上人。”你们将来要想为人上人，现在就要吃苦、要锻炼，要接受一切任何严格的训练。

第四级的老鼠到最后五天，屁股也打肿了，到了最后一天就痛快了，等于是一个童养媳升了婆婆，可以打别人了，心里是多么高兴。

第三级的老生，同第一、二级的一切都平等了，不过各级有各级的权利，比方一级生可以当练习官长，二级生可以戴很漂亮的斗笠，三级生专管老鼠。老生到任何一个房子里，都不要脱帽，别人也不敢随便骂你，和欺侮你。

有一次我在校门口看布告，一个同年级的美国小子，站在我背后说俏皮话。我听了很气，回头就给他一拳。当时一同回房间里讲理，他问我为什么要打他，我问他为什么侮辱我，他说不是说我的，我说你说我中国的俏皮话，你是侮辱我的国家，就是侮辱我。何况我们同是老鼠弟兄，你要侮辱我，我就要打你。他没有话说，他要叫全校的同学来打我，我骂他靠着美国的人多来打我，这是可耻的懦者的话。结果他屈服了，同我握手，并向我道歉。这就是当老生一种平等的权利。

我在当了老生之后，不愿打老鼠，不愿意摆架子，因为我替中国的学生着想，假如我要是一样的打他们，他们以后对中国的老鼠，就会更恨，更管得严厉，以后中国学生进去，就会受不了。在他们美国学生不过是身体上受一点苦，而我们中国是一个弱国，美国人无形中看不起我们，所以我们的学生还要受精神上的双重痛苦。

我感觉最痛心的，有许多人不争气。当我出进去的时候，有一个中国老生，是在美国生长的一个华侨，他的姓名，可以不必讲出来。当我去报到的那天，恰巧是星期日不办公，我于是就去找这位老乡。他一见我，显出老不高兴的样子，他问我为什么要来，不要丢中国人的脸吧！我原来是下了最大的决心的，不管他怎样骂我，我也不回他，尽是忍受着。结果他又骂我，你一定要来，将来一定被不名誉的开革。从下午两点钟起骂到九点钟，我当天晚上就睡在他房间里，上了床他还在骂。目的是想阻止我不要进去，因为那时候学校里仅他是一个中国学生，将来回到国内来，没有第二个留美学军事的，那么他就好出风头了，这完全是一种妒忌。到第二天，他还是要我出去，我不出去。后来他处处地方为我的难，还要叫别的同学找我的麻烦。这种人，根本就不够做强国国民的条件。等到毕业时，我才同他展开谈判，我教训了他一顿，结果两人握手一笑，他说我们一同回去报效祖国，以前的事都把它忘记好了。

这学校里那么样打人，为什么不禁止呢？因为创办这学校的人，是参加南北战争的一个有名的将领，叫General Lee。他非常严格，这就是他所传下的一贯的风气。我在学校里的时候，有一个教微积分的老头子，从前也是这学校毕业，在壁报上写了一篇东西，题目是“五十年前的我”。内容是叙述他当老鼠时代，还要比现在严格几倍。他说他由家里坐船来学校报到，在船上睡早觉，同船的有几位是这学校的老生，见他没有起床，问明他的来历之后，饱骂他一顿。在没有做老鼠以前，就把他当老鼠看待了。

每一个学生在当老鼠的时候，总希望学校当局下命令禁止打人，可是自己升到老生之后，又觉得越严格越好。要想维持这种风气，假使是一个人负责是不行的，所以这学校里是学生自治，就是要全体学生共同负责，才能彻底。现在听说比以前好了，大概是被打死几个老鼠的家长提出质问，于是学校当局就下令，禁止打死人和打伤人。

说到学校的自治，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呢？学校里规定，有两种开革，一种是不及格的开革，一种是不名誉的开革。凡服装不整，或缺课，不及格等过犯，是校方处理。关于名誉方面的，凡撒谎、作假，大考夹带，一起偷窃等犯，是校方处理。而处理这些过犯的，有一个学生法庭，由第一、二、三级的学生，每班派一个代表组织，一级生的代表当审判长。即使在外面违反纪律，有妨害学校名誉的事情发生，同学都可以检举，一经检举之后，晚上就开学生法庭审判，审判的结果属实，马上就开革。

开革还有一个仪式：有一次，一个学生失去六十元钱，大家都疑心是同寝室的一个同学偷的，于是学生法庭马上传讯。他很坦白的承认。你们想想，在中国很可以宽恕了。可是这学校不然，第二天早晨，全体学生，紧急集合，鸣鼓报告，宣布这不名誉事件的经过和处罚。有两个老鼠卫兵，将这犯过的学生牵出，绕场一周，然后要他伏卧桌上，派十二个学生打他的屁股，没人打一板，打过之后，宣布开革，永远不认他是同学。再由两个卫兵把他牵出去，后面有两个卫兵提着他的行李。到了校门口，要他向华盛顿铜像敬一个礼，然后一脚把他踢出校门。这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像这样开革，我相信他比枪毙还要难过。

为什么学校对他那么凶，因为他们认为这是不名誉的，最可痛恨的事情。凡撒谎、作假、作贼，都是军队里最耻辱的事情，所以考试的时候，你必须在卷纸上写一个“certify”，意思就是担保你不作假。报告官长的时候，你可以拒绝答复，但不能撒谎。这学校的自治，可以说真正做到了自治。我们也应该树立这种风气，凡有不名誉的事，大家公开检举，这就是我平日所说的“义、勇、忠、诚”的一个“诚”字。

自治最高的原则，名誉为最重要。这学校有三个信条：就是名誉、责任、国家。一切都根据三个信条去做，所以口号是名誉第一，责任第一，国家第一，一切都拿名誉来作保证。如果你做了不名誉的事情，那就是大家的公敌，群起攻击。反过来说，我国的人民，专以作假、撒谎为能事，还自己认为是俏皮。其实这不是俏皮，是叫做无耻。我们在一个团体生活里，应该不要作假，不要欺骗，尤其是军队，更要养成这良好的风气。

这学校的值日官是由一级生充当，卫兵司令是二级生充当，当卫兵的就是老鼠。这些差使各级学生轮流担任，每天换班。关于校内的军风纪，一点不能马虎，所以老鼠一当了卫兵，他就变了猫了，他可以干涉任何人犯规，而没有人能干涉他的职权。他在执行职务时，毫不客气，假如有服装不整，或晚间自修时不守静肃，他立即把你的姓名记下来，送交值日管。到星期日公布，如犯了服装不整，星期日在操场里罚全副武装行军一小时。假使当卫兵看到了别人犯规，不向上面报告，那你自己本身就犯了作假的罪，也一样要收处罚的。

从前有一个一级生，在他担任值日的那天，发现同寝室的一位同学，夜间偷偷地跑出去喝酒，到第二天拂晓才回来。这时正快要毕业了，他想假使报告上去，这位同学一定被不名誉的开革；不报告，自己又犯了作假的罪。结果他决心顾全这位犯规的同学，而自己处罚自己的作假。到第二天无理由的坚决请求退学，校方无法挽留，也就准许了。一直到这位犯规的同学毕业之后，他再到学校来探望，大家问他，他才把退学的原因说明。他是为了朋友，牺牲自己，而自己因为没有尽到责任，应该受应得的处分，结果自己来处罚自己，所以退学。

我觉得无论在任何学校，都应该养成这种负责、知耻的风气，要共同负责、共同监视不要单靠长官，这才是真正的自治。你们上次初到此地来，班长稍许严一点，马上就要下哀的美敦书，提出警告，像这样不能接受领导，将来怎么去领导人？不能接受教育，将来怎么去教人？大家要知道，人生过程中，始终是奋斗的。宇宙间弱肉强食，无论动植物都是一样，要不间断的奋斗，才能生存，否则就会灭亡。人生绝不是来享受的。

你们都受过相当教育，教育的最高原则，是替社会人民服务，替国家造幸福。如果想享现成福，那就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等于女子一样，然而女子，也不完全是享现成福的，她有她料理家庭的责任。所以我们要把自高自大的心铲除，报国是要牺牲一切、忍受一切，经过非常的艰苦困难，才能达到报国的目的。

以上是我把我在学校里，所得的宝贵经验和教训告诉大家。大家想想：不要以为受过高等教育了，不应该再来受这种委曲。你们的志愿在报效国家，现在参加了远征军，已经算达到了愿望，所谓“求仁得仁，又何怨？”若说受训是委曲，这观念根本是错误的。更何况在现时期的国家，万分的需要我们，我们就该拿一切去贡献国家。

不要说国家是大家的，让他们去救吧。古人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那是专制时代家天下的国家，还可以那样说。可是现在的国家，是全人民的国家。凡属中华民国国籍的人民，对国家都有责任，决不可推诿他人。如果有某一个不好，我们要团体的去制裁他，这是我们应有的责任。一个人要想成功，必须要保持坚韧不拔的毅力，到达最后的目的。那么最后的胜利，才属于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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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3-15 00:29 上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