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砍医生谈医院暴力:不恨凶手 望以血警醒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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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砍医生谈医院暴力:不恨凶手 望以血警醒社会

2013年12月20日 来源: 中国新闻网



  昨天,赵立众没有出现在法庭宣判现场,而是坚守在自己急诊科的岗位上摄影/本报记者 郝羿
  被刺后躺在病床上的赵立众
  右侧颈部伤痕现在清晰可见
  黑暗时刻
  “我并不仇恨持刀偷袭我的人,只希望我的血能警醒社会……”
  去年4月13日那个晚上,急诊内科诊室正常当着班,身侧人影闪过时赵立众还以为是哪个同事,他不及回头、继续全神在电脑上给病人开药。结果素未谋面的吕福克突然在他背后拔刀,给他右后颈留下一个四五厘米深的洞。
  运命难料。事发半月前,他刚在医院的内部网上用大红字疾呼:“加强医院安保、引进警察驻院势在必行。”在前后同事们只是抱怨班车和食堂饭菜的一片太平之声中,他那些红字孤独突兀地像一个惊吓。20天前刚刚发生的哈医大28岁实习生王浩殒命患者刀下的惨事,那时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还属于与己无关的他人的倒霉事。
  赵立众不是胆小的人,刚当上医生第二年他就在外科病房见过从病人身上掉下来的菜刀。他只是比有些人更多知道这世上没有人是一座孤岛。他最早一条微博,就是有感同仁医院徐文大夫被砍而发:“愤怒、无奈、感叹、心酸、悲哀,五味杂陈。最可怜的是那些疯狂叫嚣恨不得天下医生都被千刀万剐的人们。愚昧、愚蠢到了极点。”43岁的女医生,被砍了18刀,刀刀见骨,操刀人据说还是一位书法家。
  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被人刀俎。“这是一个好契机。”遇刺后第三日,赵立众在病床上给自己微博实了名,迥异于大多数默默受辱的同行,他从一开始就决定“现身”:“我并不仇恨持刀偷袭我的人,只希望我的血能警醒社会关注医疗体制的健康以及医务工作者的尊严和生命安全,最终造福天下百姓。”
  当日正在航天总医院实习的博士生金银姬后来这样记录去探伤时的所见:“其实伤口离椎动脉只差一厘米,生死一线之间。遇到这样的事,他很冷静,反而我们显得更激动。他说死过一次的人根本就不怕什么,他还鼓励我们不要灰心,虽然现在我们处于最黑暗的时刻,但这或许也是个转折点、是机会,时间能证明一切。还说他跟白岩松通过电话,希望在痊愈后能为现今的医疗状况做出一点贡献,不然他的血就白流了。”赵立众没打妄语。他后来现身央视,2012年5月2日的“新闻1+1”和6月3日的“面对面”。
  平凡医者
  遇刺之后,除了头晕、伤口钝疼,赵立众还有一个后遗症是身后不能有人。
  2012年的最后一天,北京青年报记者去跟赵立众上班。北京航天总医院在丰台东高地,是城南四环外规模最大的三级综合医院。到达时,赵立众已经在急诊外科忙活一个多小时了。急诊科医生的白班当班时间,是早8点到晚6点。白衣赵立众身材很高,第一眼,觉得他长得像前凤凰卫视某个新闻评论员。
  “希望采访我的各类媒体,谢谢大家了,我只是一个平凡的急诊医生。如果真心想了解我,请你每4天在你们当地的三级医院急诊蹲点一个白天一个晚上(记住蹲点的时候一分钟也不要离开,跟住一位医生就好,因为我们常年就是这样值班的),如果可能,我希望你能坚持一个月,你会知道真实的急诊医生。”
  跟那一天急诊下来很长见识。割腕的精神病人、被钉扣机砸折手指的外来妹、给人做广告牌撞了“三蹦子”的金杯车主长得跟影星刘烨一个模子;疼得直不起腰一个人来看病的胰腺炎病人,赵立众请推担架车的尹师傅去帮他挂号交费;得阑尾炎的男人坚持保守治疗不肯做手术,赵立众劝足三遍,然后问:“后果都清楚了?”让他在病历上签字;四个家属推来的轮椅老人,报“头晕”,赵立众给查出了肺炎,之前满眼狐疑的家属最后在检查结果面前收了声;他告诉被人打了的女孩,她脖子不能动可能跟脑震荡有关系;告诉被瓶起子捅了手掌的男人,“受伤8小时之后就被认为是感染伤口,24小时之内可以打破伤风……”
  “您,请站那边。”还有很多口舌,用在维护就诊秩序。遇刺之后,除了头晕、伤口钝疼,赵立众还有一个后遗症是身后不能有人。“一定要将病人和家属置于自己视线之内”,网上《医疗工作场所防止暴力行为中国版指南》正在奋力更新中。“这还是冬天、白天。到夏天夜班,西瓜上来、啤酒桌往街边一摆,车祸的、打架的、喝醉的,得比这忙好几倍。”
  当日赵立众被吕福克刺伤之时,医院保安就站在距他20米的地方。所以赵立众始终呼吁警察驻院,“因为只有他们有执法权。”
  其实,最近的派出所就在医院院墙之外,记者目测,相去百米不到。而吕福克也并不是第一次在航天总医院行止暴戾,早在2011年11月,吕福克就曾经出人意表地用一根鞭子当众抽打过另一位姓吴的大夫。5个月后,正是这位吴大夫最先从监控录像中认出了吕福克这个“熟人”。
  2012年4月那一刀,伤他至四个月后方能回医院上班。
  “8月14日,再一次感受生与死的距离。”正式上班第一天,74岁的父亲被诊断出急性再生障碍性贫血。术业专攻,不是自己的专业,自己和妻子都在医院工作又如何?赵立众开始完整体会一个病人家属的困顿,比如治疗方案选择,比如找不到父亲急需的血源,比如住院账单。
  从来什么都不信的赵立众,9月甚至为父亲上了一趟五台山。父子情深,医学院毕业后本可以留天坛医院的他,最终选择相对地处偏远的航天总医院,就是为了能离家近一点。父亲一生善良本分,独子无辜遇刺这种暴行超出了他对生活的理解,老人备受打击、病来山倒。最终百般磨折,父亲还是在5个月后过世了。
  赵立众在微博中晒过父亲患再障3个月的住院费用账单条:“医务人员的劳动价值占总数的0.0028%,药费占82.19%。结论:3个月花掉了父亲的半生积蓄,医务人员一天劳动收入15.88元。”他感慨中国医事服务价值之低:“3个月,医生护士才一千多块钱,药费四十好几万。在国外绝对这比例是倒过来的,至少是对半开。”
  他转过北大医院呼吸科主任王广发的一条微博:“一个朋友的亲人在国外,入的国外的保险。在国内期间生病,先自费看病,回美后去报销。保险公司质疑她为何只有药费、检查费,而没有医生的费用。她赶紧找,最后找到挂号条一张,共14元。结果保险公司认为医生费用不可能这么少而拒付!”
  参与诉讼
  与其说行使法律上的权利,不如说是履行道义上的责任
  李惠娟律师第一次见赵立众太太,是跟记者同一天,在西城法院。赵立众开玩笑给我们介绍:“这是我媳妇,差点儿成了寡妇,就可以再找个年轻的了。”半年后李惠娟律师告诉记者,这句话听得她“心里一惊、一紧、一痛又一酸”。李律师自己也是医生的妻子,跟赵立众夫妇一样,也有一个女儿。
  赵立众最早关注到李律师,是她代理哈医大一死三伤案,为王浩父母提供法律援助。她名片上的身份之一是“中国医师协会医疗风险管理专委会常委”。“接受医学和法学双重教育,专项从事医疗法律事务17年,近十年专注于医疗风险的防范与应对”则是她的微博自我介绍。
  最早,赵立众曾有意放弃参与诉讼,也不打算向刺医者吕福克个人索赔。“可是,这个案子如果放弃刑事附带民事诉讼,你们就没办法参与进来。那么受害者也只能是个旁观者。”李律师这番话让他觉得有道理。“与其说行使法律上的权利,不如说是履行道义上的责任,就算明知可能不会得到任何事实上的赔偿。”
  最终,龙年最严重、公众知晓度最高的四个暴力袭医案:一死三伤(哈医大王浩)、一日两伤(北京邢志敏、赵立众)、一死四伤(安徽医大二附院),以及中国首例120出诊被病人在家里砍50多刀的包头朱玉飞案,都是李惠娟律师无偿担任刑事附带民事责任诉讼原告人的代理人。
  “其实这几个案子,律师实际上的专业作用十分有限。但是律师这个角色使我可以近距离地给他们一点支持。我跟他们都说,我能为你做的很有限,但是我愿意尽我所能。你愿意无偿并且真诚地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与他同在,倾听他内心的伤痛,陪着他,感受他的眼泪、给他支撑,如果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他那些天可能会更难。”
  一件小事。记者初见李惠娟律师是2013年4月15日诉吕福克案首次开庭。庭后复印案卷时,她坚持自掏腰包付了那几百块复印费。其实她复印那些证据也是为赵立众和邢志敏,“怕他们以后没机会拿到这些资料了。万一他们有意想弄明白‘到底他为什么要砍我’,想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呢?”不独如此,为王浩、朱玉飞等案各地出庭时,交通食宿她都同样自付。
  在她看来,这很当然:“作为当事人,比如赵大夫他们,他们本身就是无辜受害,他受这个委屈是这个行业、这个社会欠他的,祸从天降。你说赵大夫家有没有这笔钱给我,他当然有。但是你想,要让他拿这个钱,道理何在?他凭什么被人捅到险些丧命,还要拿钱请你来帮他?王浩的父母,儿子命都没了,单位是可能会有补偿,但那钱是血换来的,不能干这使啊。那你说怎么办啊?”
  李律师这种“异于常人”的逻辑和独特的恻隐之心,还有她这种近乎“焚身以作烛照”的消弭伤痕的方式,连赵立众本人感动之余都说她有点“空想社会主义”。但是,见过的人,确实都温暖了。
  温岭之后
  医院暴力零容忍运动的本质是一场人道主义运动,是强调对人的尊重
  诉吕福克的案子,5月21日一审出判决;7月17日被发回重审;10月17日再开庭,24日一审再出判决……
  时间这就走到了2013年10月25日,温岭刺医,白衣震怒,举世皆惊。李惠娟律师接到来自王浩父亲的电话,老人痛心如焚:“我儿子白死了。”包头120出诊被病人家属50刀砍死的朱玉飞大夫的丈夫(跟朱玉飞医校同学,后来又是医院同事)也打来电话:“如果您去温岭,一定带上我。”
  赵立众的参与则是10月28日,温岭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医学界网站”发起“10名普通医生实名联署吁求行医安全和尊严公开信”,他是十医生之一,身份标识是“医院暴力受害者”—他的受难成了他的名片。
  36岁的协和医院脊柱外科医生余可谊的名字跟赵立众写在一起。余可谊另一个身份注解是“医院暴力零容忍运动推动者”。
  回忆起来,最深影响到他的也是2012年哈医大王浩被杀事件。消息传来当夜,他和很多同事都一夜无眠,“尤其那些医学生,更是又害怕又悲伤又无助,也有的很气愤。但除了表达这些东西之外,我们还能做点什么?那个时候我就开始想,我们一定要做点什么。”
  从国外归来的同事带回来“零容忍”的概念。“‘零容忍’一词最早出现在美国1994年的一个报告中。它的理念主要来自两个保守党人JamesQ·Wilson和GeorgeL·Kelling,他们在《大西洋月刊》提到‘破窗理论’,要点是,一个社区假如容忍一栋房子有几扇破玻璃窗,就会有人窥视,有流浪汉或者罪犯分子爬进去生火取暖,会有更多的汽车和房屋的窗子被打破,一个街区就会逐渐被犯罪蚕食,所以对第一个破窗就不能容忍。”11月22日中午在东单协和医院门诊楼员工食堂,长得有点像阿拉伯人的温州人余可谊耐心地为记者解释。
  “医院暴力零容忍就源于这个理念。我个人更觉得医院暴力零容忍运动的本质是一场人道主义运动,是强调对人的尊重。不管病人也好,医生也好,他首先是个人。任何以暴力威胁一个公民的行为,都是不对的。在我们这样一个文明社会、法制社会,只有被授予合法权力的人比如警察,法律授予他在制止犯罪时可以采取暴力的权力。而你说这个医生态度不好,就上去两巴掌,不可以,你没有这个权力。”
  “零容忍的核心并非以暴制暴,也并非把主要精力投入到暴力发生时的应急处理,而是采取预防为主的措施,将恶性事件化解在早期,从制度上保障医生、护士的人身安全。而其得到社会大众理解和支持的前提是医生、护士尽心尽力地为病人提供医疗服务,没有这种职业的自律很难赢得病人的真正尊敬。”
  余可谊成为了这一概念的推广者。2013年9月21日他在网上发布了《关于成立医院暴力零容忍运动联盟的若干建议》,他在后记中写道:“不管有多少人支持,我个人会致力于消灭医院暴力的努力。很多人会把医院暴力的发生归结于社会制度,却忘记了自己应该为王浩、朱玉飞这些受害的医生做些什么。”
  温岭之后,力量在集聚。11月19日,李惠娟律师在合肥为“一死四伤安徽医大二附院杀医案”出庭;同日,肿瘤医院顾晋教授在微博建议:“我们应该花一些时间对伤医事件做一个认真的分析。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科室、什么病人、什么家属、什么家庭、什么教育程度、什么年龄、什么职业、什么社会背景、具体什么情况、有什么并发症、为什么不满、我们做了些什么;我们的医生是什么专业、什么年资、什么职务、受到什么伤害?认真分析总结,拿出具体的资料,提出我们的建议和意见。”余可谊立表赞同:“大家先开个研讨会吧。”
  12月11日,余可谊入选“2013年度医界十大焦点人物”,他感觉到的焦虑比荣耀更多:“出乎我意料,‘医院暴力零容忍’从一个冷门词汇一度变成网络界的热点词条。因为呼吁医院暴力零容忍,在温岭事件后我感觉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我感受到了压力,并非因为害怕非议,而是不知道在传播这个理念之后我还能为它的真正落实做些什么?”
  “两败俱伤没有赢家。”昨晚8点38分,漫长一天急诊工作之后的赵立众终于回到家,他转发了吕福克案终审的媒体报道,用这样一句话淡淡作结。
  “唯有更多的努力,赢得医者应有的尊严,才能对得起年轻的牺牲。每一个人都是广袤大陆的一部分。空气净化器无法抵御雾霾,独善其身的医生无法避免成为下一个医院暴力的受害者。站出来,不仅为自己,也为给那些未来的医生选择坚守以些许理由!”这是赵立众赞同的余可谊的话。文/本报记者 吴菲
  去年4月13日,京城发生连环刺医案。当晚7点30分,在刺伤北大人民医院耳鼻喉科教授邢志敏9个小时后,用帽子口罩蒙面的前首钢动力厂工人吕福克又冲进北京航天总医院急诊内科诊室,将从未给他看过病的当班副主任医师赵立众刺至右侧颈部重伤。
  昨天上午,北京市第二中级法院对“2012吕福克一日两伤暴力袭医案”终审宣判。
  616天,从“血染白衣”到“现身示众”再到亲赴公堂主张权利……42岁生日刚过、头发却白得像下过雪的赵立众,对这一结果平静到几乎麻木。他甚至没有考虑要为出庭换个班,照常天不亮就到岗,在急诊室一直忙到看见星光。他只是庆幸自己总算可以终结这段对于性喜平凡、只求安宁度日的他来说实在“过于喧嚣”的经历,他只想在父亲即将到来的一周年祭日,一束香、一杯酒跟父亲说说那些难与妻女细言的劫后心情。
  2013年,“温岭刺医案”是无法封存的公众记忆。赵立众也在这一年见过比去年都多的媒体—当社会终于肯直视医务人员的“血”,他的受难往事之于他,不是勋章,而是责任。终于,在无数人的共同努力下,“医疗场所暴力零容忍”,也像“雾霾”一样,再不只是医生口中流传的热词。 善即“不忍”,恶乃“无忌”。
  终审宣判
  凶手终审获刑13年
  本报讯(记者 李铁柱)一天之内,吕福克先后进入北京大学人民医院和航天总医院两家医院,将两名医生刺伤。昨天,此案在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终审宣判:维持一审判决,判处吕福克有期徒刑13年,剥夺政治权利3年,同时赔偿两名受伤医生共20万余元。
  2012年4月13日上午10时30分左右,北京大学人民医院耳鼻喉科主任医师邢志敏正在诊室给病人看病,52岁的吕福克进来,突然从拎包里抽出一把刀,刺向邢志敏的脖颈,然后夺门而逃。
  当晚7时30分,吕福克在航天总医院急诊科再次上演凶案,副主任医师赵立众被刺,同样是右侧颈部重伤,软组织、血管、神经和椎体等受损。
  4月24日傍晚,吕福克在涿州落网。警方调查时,在吕福克家里搜出了一些“奇怪”的资料,是吕福克抄写的“笔记”,都是有关颈动脉的位置、失血可致死亡的临床医学知识。结合吕福克行凶都是一刀扎向脖颈的事实,医学的常识变成了他行凶的方法。




被砍医生谈医院暴力:不恨凶手 望以血警醒社会

2013年12月20日 来源: 中国新闻网



  昨天,赵立众没有出现在法庭宣判现场,而是坚守在自己急诊科的岗位上摄影/本报记者 郝羿  被刺后躺在病床上的赵立众  右侧颈部伤痕现在清晰可见  黑暗时刻  “我并不仇恨持刀偷袭我的人,只希望我的血能警醒社会……”  去年4月13日那个晚上,急诊内科诊室正常当着班,身侧人影闪过时赵立众还以为是哪个同事,他不及回头、继续全神在电脑上给病人开药。结果素未谋面的吕福克突然在他背后拔刀,给他右后颈留下一个四五厘米深的洞。  运命难料。事发半月前,他刚在医院的内部网上用大红字疾呼:“加强医院安保、引进警察驻院势在必行。”在前后同事们只是抱怨班车和食堂饭菜的一片太平之声中,他那些红字孤独突兀地像一个惊吓。20天前刚刚发生的哈医大28岁实习生王浩殒命患者刀下的惨事,那时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还属于与己无关的他人的倒霉事。  赵立众不是胆小的人,刚当上医生第二年他就在外科病房见过从病人身上掉下来的菜刀。他只是比有些人更多知道这世上没有人是一座孤岛。他最早一条微博,就是有感同仁医院徐文大夫被砍而发:“愤怒、无奈、感叹、心酸、悲哀,五味杂陈。最可怜的是那些疯狂叫嚣恨不得天下医生都被千刀万剐的人们。愚昧、愚蠢到了极点。”43岁的女医生,被砍了18刀,刀刀见骨,操刀人据说还是一位书法家。  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被人刀俎。“这是一个好契机。”遇刺后第三日,赵立众在病床上给自己微博实了名,迥异于大多数默默受辱的同行,他从一开始就决定“现身”:“我并不仇恨持刀偷袭我的人,只希望我的血能警醒社会关注医疗体制的健康以及医务工作者的尊严和生命安全,最终造福天下百姓。”  当日正在航天总医院实习的博士生金银姬后来这样记录去探伤时的所见:“其实伤口离椎动脉只差一厘米,生死一线之间。遇到这样的事,他很冷静,反而我们显得更激动。他说死过一次的人根本就不怕什么,他还鼓励我们不要灰心,虽然现在我们处于最黑暗的时刻,但这或许也是个转折点、是机会,时间能证明一切。还说他跟白岩松通过电话,希望在痊愈后能为现今的医疗状况做出一点贡献,不然他的血就白流了。”赵立众没打妄语。他后来现身央视,2012年5月2日的“新闻1+1”和6月3日的“面对面”。  平凡医者  遇刺之后,除了头晕、伤口钝疼,赵立众还有一个后遗症是身后不能有人。  2012年的最后一天,北京青年报记者去跟赵立众上班。北京航天总医院在丰台东高地,是城南四环外规模最大的三级综合医院。到达时,赵立众已经在急诊外科忙活一个多小时了。急诊科医生的白班当班时间,是早8点到晚6点。白衣赵立众身材很高,第一眼,觉得他长得像前凤凰卫视某个新闻评论员。  “希望采访我的各类媒体,谢谢大家了,我只是一个平凡的急诊医生。如果真心想了解我,请你每4天在你们当地的三级医院急诊蹲点一个白天一个晚上(记住蹲点的时候一分钟也不要离开,跟住一位医生就好,因为我们常年就是这样值班的),如果可能,我希望你能坚持一个月,你会知道真实的急诊医生。”  跟那一天急诊下来很长见识。割腕的精神病人、被钉扣机砸折手指的外来妹、给人做广告牌撞了“三蹦子”的金杯车主长得跟影星刘烨一个模子;疼得直不起腰一个人来看病的胰腺炎病人,赵立众请推担架车的尹师傅去帮他挂号交费;得阑尾炎的男人坚持保守治疗不肯做手术,赵立众劝足三遍,然后问:“后果都清楚了?”让他在病历上签字;四个家属推来的轮椅老人,报“头晕”,赵立众给查出了肺炎,之前满眼狐疑的家属最后在检查结果面前收了声;他告诉被人打了的女孩,她脖子不能动可能跟脑震荡有关系;告诉被瓶起子捅了手掌的男人,“受伤8小时之后就被认为是感染伤口,24小时之内可以打破伤风……”  “您,请站那边。”还有很多口舌,用在维护就诊秩序。遇刺之后,除了头晕、伤口钝疼,赵立众还有一个后遗症是身后不能有人。“一定要将病人和家属置于自己视线之内”,网上《医疗工作场所防止暴力行为中国版指南》正在奋力更新中。“这还是冬天、白天。到夏天夜班,西瓜上来、啤酒桌往街边一摆,车祸的、打架的、喝醉的,得比这忙好几倍。”  当日赵立众被吕福克刺伤之时,医院保安就站在距他20米的地方。所以赵立众始终呼吁警察驻院,“因为只有他们有执法权。”  其实,最近的派出所就在医院院墙之外,记者目测,相去百米不到。而吕福克也并不是第一次在航天总医院行止暴戾,早在2011年11月,吕福克就曾经出人意表地用一根鞭子当众抽打过另一位姓吴的大夫。5个月后,正是这位吴大夫最先从监控录像中认出了吕福克这个“熟人”。  2012年4月那一刀,伤他至四个月后方能回医院上班。  “8月14日,再一次感受生与死的距离。”正式上班第一天,74岁的父亲被诊断出急性再生障碍性贫血。术业专攻,不是自己的专业,自己和妻子都在医院工作又如何?赵立众开始完整体会一个病人家属的困顿,比如治疗方案选择,比如找不到父亲急需的血源,比如住院账单。  从来什么都不信的赵立众,9月甚至为父亲上了一趟五台山。父子情深,医学院毕业后本可以留天坛医院的他,最终选择相对地处偏远的航天总医院,就是为了能离家近一点。父亲一生善良本分,独子无辜遇刺这种暴行超出了他对生活的理解,老人备受打击、病来山倒。最终百般磨折,父亲还是在5个月后过世了。  赵立众在微博中晒过父亲患再障3个月的住院费用账单条:“医务人员的劳动价值占总数的0.0028%,药费占82.19%。结论:3个月花掉了父亲的半生积蓄,医务人员一天劳动收入15.88元。”他感慨中国医事服务价值之低:“3个月,医生护士才一千多块钱,药费四十好几万。在国外绝对这比例是倒过来的,至少是对半开。”  他转过北大医院呼吸科主任王广发的一条微博:“一个朋友的亲人在国外,入的国外的保险。在国内期间生病,先自费看病,回美后去报销。保险公司质疑她为何只有药费、检查费,而没有医生的费用。她赶紧找,最后找到挂号条一张,共14元。结果保险公司认为医生费用不可能这么少而拒付!”  参与诉讼  与其说行使法律上的权利,不如说是履行道义上的责任  李惠娟律师第一次见赵立众太太,是跟记者同一天,在西城法院。赵立众开玩笑给我们介绍:“这是我媳妇,差点儿成了寡妇,就可以再找个年轻的了。”半年后李惠娟律师告诉记者,这句话听得她“心里一惊、一紧、一痛又一酸”。李律师自己也是医生的妻子,跟赵立众夫妇一样,也有一个女儿。  赵立众最早关注到李律师,是她代理哈医大一死三伤案,为王浩父母提供法律援助。她名片上的身份之一是“中国医师协会医疗风险管理专委会常委”。“接受医学和法学双重教育,专项从事医疗法律事务17年,近十年专注于医疗风险的防范与应对”则是她的微博自我介绍。  最早,赵立众曾有意放弃参与诉讼,也不打算向刺医者吕福克个人索赔。“可是,这个案子如果放弃刑事附带民事诉讼,你们就没办法参与进来。那么受害者也只能是个旁观者。”李律师这番话让他觉得有道理。“与其说行使法律上的权利,不如说是履行道义上的责任,就算明知可能不会得到任何事实上的赔偿。”  最终,龙年最严重、公众知晓度最高的四个暴力袭医案:一死三伤(哈医大王浩)、一日两伤(北京邢志敏、赵立众)、一死四伤(安徽医大二附院),以及中国首例120出诊被病人在家里砍50多刀的包头朱玉飞案,都是李惠娟律师无偿担任刑事附带民事责任诉讼原告人的代理人。  “其实这几个案子,律师实际上的专业作用十分有限。但是律师这个角色使我可以近距离地给他们一点支持。我跟他们都说,我能为你做的很有限,但是我愿意尽我所能。你愿意无偿并且真诚地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与他同在,倾听他内心的伤痛,陪着他,感受他的眼泪、给他支撑,如果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他那些天可能会更难。”  一件小事。记者初见李惠娟律师是2013年4月15日诉吕福克案首次开庭。庭后复印案卷时,她坚持自掏腰包付了那几百块复印费。其实她复印那些证据也是为赵立众和邢志敏,“怕他们以后没机会拿到这些资料了。万一他们有意想弄明白‘到底他为什么要砍我’,想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呢?”不独如此,为王浩、朱玉飞等案各地出庭时,交通食宿她都同样自付。  在她看来,这很当然:“作为当事人,比如赵大夫他们,他们本身就是无辜受害,他受这个委屈是这个行业、这个社会欠他的,祸从天降。你说赵大夫家有没有这笔钱给我,他当然有。但是你想,要让他拿这个钱,道理何在?他凭什么被人捅到险些丧命,还要拿钱请你来帮他?王浩的父母,儿子命都没了,单位是可能会有补偿,但那钱是血换来的,不能干这使啊。那你说怎么办啊?”  李律师这种“异于常人”的逻辑和独特的恻隐之心,还有她这种近乎“焚身以作烛照”的消弭伤痕的方式,连赵立众本人感动之余都说她有点“空想社会主义”。但是,见过的人,确实都温暖了。  温岭之后  医院暴力零容忍运动的本质是一场人道主义运动,是强调对人的尊重  诉吕福克的案子,5月21日一审出判决;7月17日被发回重审;10月17日再开庭,24日一审再出判决……  时间这就走到了2013年10月25日,温岭刺医,白衣震怒,举世皆惊。李惠娟律师接到来自王浩父亲的电话,老人痛心如焚:“我儿子白死了。”包头120出诊被病人家属50刀砍死的朱玉飞大夫的丈夫(跟朱玉飞医校同学,后来又是医院同事)也打来电话:“如果您去温岭,一定带上我。”  赵立众的参与则是10月28日,温岭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医学界网站”发起“10名普通医生实名联署吁求行医安全和尊严公开信”,他是十医生之一,身份标识是“医院暴力受害者”—他的受难成了他的名片。  36岁的协和医院脊柱外科医生余可谊的名字跟赵立众写在一起。余可谊另一个身份注解是“医院暴力零容忍运动推动者”。  回忆起来,最深影响到他的也是2012年哈医大王浩被杀事件。消息传来当夜,他和很多同事都一夜无眠,“尤其那些医学生,更是又害怕又悲伤又无助,也有的很气愤。但除了表达这些东西之外,我们还能做点什么?那个时候我就开始想,我们一定要做点什么。”  从国外归来的同事带回来“零容忍”的概念。“‘零容忍’一词最早出现在美国1994年的一个报告中。它的理念主要来自两个保守党人JamesQ·Wilson和GeorgeL·Kelling,他们在《大西洋月刊》提到‘破窗理论’,要点是,一个社区假如容忍一栋房子有几扇破玻璃窗,就会有人窥视,有流浪汉或者罪犯分子爬进去生火取暖,会有更多的汽车和房屋的窗子被打破,一个街区就会逐渐被犯罪蚕食,所以对第一个破窗就不能容忍。”11月22日中午在东单协和医院门诊楼员工食堂,长得有点像阿拉伯人的温州人余可谊耐心地为记者解释。  “医院暴力零容忍就源于这个理念。我个人更觉得医院暴力零容忍运动的本质是一场人道主义运动,是强调对人的尊重。不管病人也好,医生也好,他首先是个人。任何以暴力威胁一个公民的行为,都是不对的。在我们这样一个文明社会、法制社会,只有被授予合法权力的人比如警察,法律授予他在制止犯罪时可以采取暴力的权力。而你说这个医生态度不好,就上去两巴掌,不可以,你没有这个权力。”  “零容忍的核心并非以暴制暴,也并非把主要精力投入到暴力发生时的应急处理,而是采取预防为主的措施,将恶性事件化解在早期,从制度上保障医生、护士的人身安全。而其得到社会大众理解和支持的前提是医生、护士尽心尽力地为病人提供医疗服务,没有这种职业的自律很难赢得病人的真正尊敬。”  余可谊成为了这一概念的推广者。2013年9月21日他在网上发布了《关于成立医院暴力零容忍运动联盟的若干建议》,他在后记中写道:“不管有多少人支持,我个人会致力于消灭医院暴力的努力。很多人会把医院暴力的发生归结于社会制度,却忘记了自己应该为王浩、朱玉飞这些受害的医生做些什么。”  温岭之后,力量在集聚。11月19日,李惠娟律师在合肥为“一死四伤安徽医大二附院杀医案”出庭;同日,肿瘤医院顾晋教授在微博建议:“我们应该花一些时间对伤医事件做一个认真的分析。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科室、什么病人、什么家属、什么家庭、什么教育程度、什么年龄、什么职业、什么社会背景、具体什么情况、有什么并发症、为什么不满、我们做了些什么;我们的医生是什么专业、什么年资、什么职务、受到什么伤害?认真分析总结,拿出具体的资料,提出我们的建议和意见。”余可谊立表赞同:“大家先开个研讨会吧。”  12月11日,余可谊入选“2013年度医界十大焦点人物”,他感觉到的焦虑比荣耀更多:“出乎我意料,‘医院暴力零容忍’从一个冷门词汇一度变成网络界的热点词条。因为呼吁医院暴力零容忍,在温岭事件后我感觉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我感受到了压力,并非因为害怕非议,而是不知道在传播这个理念之后我还能为它的真正落实做些什么?”  “两败俱伤没有赢家。”昨晚8点38分,漫长一天急诊工作之后的赵立众终于回到家,他转发了吕福克案终审的媒体报道,用这样一句话淡淡作结。  “唯有更多的努力,赢得医者应有的尊严,才能对得起年轻的牺牲。每一个人都是广袤大陆的一部分。空气净化器无法抵御雾霾,独善其身的医生无法避免成为下一个医院暴力的受害者。站出来,不仅为自己,也为给那些未来的医生选择坚守以些许理由!”这是赵立众赞同的余可谊的话。文/本报记者 吴菲  去年4月13日,京城发生连环刺医案。当晚7点30分,在刺伤北大人民医院耳鼻喉科教授邢志敏9个小时后,用帽子口罩蒙面的前首钢动力厂工人吕福克又冲进北京航天总医院急诊内科诊室,将从未给他看过病的当班副主任医师赵立众刺至右侧颈部重伤。  昨天上午,北京市第二中级法院对“2012吕福克一日两伤暴力袭医案”终审宣判。  616天,从“血染白衣”到“现身示众”再到亲赴公堂主张权利……42岁生日刚过、头发却白得像下过雪的赵立众,对这一结果平静到几乎麻木。他甚至没有考虑要为出庭换个班,照常天不亮就到岗,在急诊室一直忙到看见星光。他只是庆幸自己总算可以终结这段对于性喜平凡、只求安宁度日的他来说实在“过于喧嚣”的经历,他只想在父亲即将到来的一周年祭日,一束香、一杯酒跟父亲说说那些难与妻女细言的劫后心情。  2013年,“温岭刺医案”是无法封存的公众记忆。赵立众也在这一年见过比去年都多的媒体—当社会终于肯直视医务人员的“血”,他的受难往事之于他,不是勋章,而是责任。终于,在无数人的共同努力下,“医疗场所暴力零容忍”,也像“雾霾”一样,再不只是医生口中流传的热词。 善即“不忍”,恶乃“无忌”。  终审宣判  凶手终审获刑13年  本报讯(记者 李铁柱)一天之内,吕福克先后进入北京大学人民医院和航天总医院两家医院,将两名医生刺伤。昨天,此案在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终审宣判:维持一审判决,判处吕福克有期徒刑13年,剥夺政治权利3年,同时赔偿两名受伤医生共20万余元。  2012年4月13日上午10时30分左右,北京大学人民医院耳鼻喉科主任医师邢志敏正在诊室给病人看病,52岁的吕福克进来,突然从拎包里抽出一把刀,刺向邢志敏的脖颈,然后夺门而逃。  当晚7时30分,吕福克在航天总医院急诊科再次上演凶案,副主任医师赵立众被刺,同样是右侧颈部重伤,软组织、血管、神经和椎体等受损。  4月24日傍晚,吕福克在涿州落网。警方调查时,在吕福克家里搜出了一些“奇怪”的资料,是吕福克抄写的“笔记”,都是有关颈动脉的位置、失血可致死亡的临床医学知识。结合吕福克行凶都是一刀扎向脖颈的事实,医学的常识变成了他行凶的方法。

http://news.xinhuanet.com/local/2013-12/20/c_125889037.htm


  最恶心这种放弃仇恨的人,你放弃了仇恨,让正义感如何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