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孔乙己——美分版

天涯的论坛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面板式的介绍，链接里面是各种各样的社区，可以随时发帖。上论坛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几十分钟，发个帖子——这是十多年前的事，现在每帖也就两秒钟——在社区里面，热热的讨论；倘肯多花几个小时，便可以发个干货帖了，如果花上几天，就能发个大火帖子，但这些顾客，多是小白，大抵没有这样牛X。只有些资深的，才会在社区里开个帖子，慢慢的讲。

　　我从04年起，便在天涯的国观里灌水，版主说，干货太少，怕对付不了不了资深高手，就在外面灌点水罢。外面的小白们，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到资料出处，看过截图有没有作假，又亲看着得出自己想要的结论，然后满意：在这严重兼督下，糊弄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斑竹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包养的情面大，封号不得，便改为专管转帖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潜在社区里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斑竹是一副凶脸孔，小白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孔乙己是灌水而资深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脸时常是肿的；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穿的虽然是长衫，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发帖回复，总是满口皿煮紫油，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孔，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上大人孔乙己”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孔乙己。孔乙己一到社区，所有浏览的人便都围着他调戏，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脸上又被打肿了！”他不回答，对斑竹说，“开个帖子，说下体制。”便排出九个美分。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去造谣生事了！”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说冰岛破产也幸福，被五毛轮着抽脸。”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皿煮就是幸福！皿煮的破产，能不幸福吗？”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皿煮灯塔”，什么“人类希望”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社区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乙己原来写过长文，但终于没有变成大神，又不会灌水；于是愈过愈没名气，弄到将要零回复了。幸而还有点文采，便评论些时事，换点回复。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喜欢跪舔美爹。写不了几篇，就开始抨击体质，宣扬皿煮紫油，陷入深深的思考，于是最后看他评论的人也没有了。但他在我们社区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服软；虽然间或被打脸，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回击，从粉板上拭去了孔乙己的名字。

　　孔乙己发了几个帖子，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孔乙己，你当真明白时事吗？”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个V字也捞不到呢？”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皿煮体质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社区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调戏，斑竹是决不责备的。而且斑竹见了孔乙己，也每每这样调戏他，引人发笑。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讨论，便只好向新人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读过书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读过书，……我便考你一考。皿煮，怎样写的？”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孔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能写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字应该记着。将来做斑竹的时候，发帖要用。”我暗想我和斑竹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们斑竹也从不说皿煮紫油；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就是器皿的皿和煮饭的煮吗？”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皿煮有四样谐音，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孔乙己刚用指甲蘸了酒，想在柜上写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新人看见灌水，也赶热闹，围住了孔乙己。他便给他们一人一颗美分。新人接了美分，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碟子。孔乙己着了慌，伸开五指将碟子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豆，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新人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斑竹正在慢慢的处理版务，取下粉板，忽然说，“孔乙己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个美分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发帖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被抽昏了。”斑竹说，“哦！”“他总仍旧是造谣。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造到那年那兔那些事儿吧去了。那兔吧的自干五，是糊弄得的吗？”“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是围观，后来是抽脸，摆事实讲道理，洗脑了大半夜，再抽昏了。”“后来呢？”“后来抽昏了。”“抽昏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匿了。”斑竹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处理他的版务。

　　中秋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社员，我正眯了眼看帖。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开个帖子。”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孔乙己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见了我，又说道，“发个帖子。”斑竹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孔乙己么？你还欠十九个美分呢！”孔乙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再说罢。这一回是干货。”斑竹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乙己，你造谣了吧！”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造谣，怎么会被抽昏了。”孔乙己很颓唐的回答：“次贷，次贷危机闹得。”过了一会，他发完了帖子，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悄无生意的走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到了年关，掌柜取下粉板说，“孔乙己还欠十九个美分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孔乙己还欠十九个美分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的确匿了。
天涯的论坛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面板式的介绍，链接里面是各种各样的社区，可以随时发帖。上论坛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几十分钟，发个帖子——这是十多年前的事，现在每帖也就两秒钟——在社区里面，热热的讨论；倘肯多花几个小时，便可以发个干货帖了，如果花上几天，就能发个大火帖子，但这些顾客，多是小白，大抵没有这样牛X。只有些资深的，才会在社区里开个帖子，慢慢的讲。

　　我从04年起，便在天涯的国观里灌水，版主说，干货太少，怕对付不了不了资深高手，就在外面灌点水罢。外面的小白们，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到资料出处，看过截图有没有作假，又亲看着得出自己想要的结论，然后满意：在这严重兼督下，糊弄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斑竹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包养的情面大，封号不得，便改为专管转帖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潜在社区里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斑竹是一副凶脸孔，小白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孔乙己是灌水而资深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脸时常是肿的；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穿的虽然是长衫，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发帖回复，总是满口皿煮紫油，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孔，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上大人孔乙己”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孔乙己。孔乙己一到社区，所有浏览的人便都围着他调戏，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脸上又被打肿了！”他不回答，对斑竹说，“开个帖子，说下体制。”便排出九个美分。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去造谣生事了！”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说冰岛破产也幸福，被五毛轮着抽脸。”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皿煮就是幸福！皿煮的破产，能不幸福吗？”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皿煮灯塔”，什么“人类希望”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社区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乙己原来写过长文，但终于没有变成大神，又不会灌水；于是愈过愈没名气，弄到将要零回复了。幸而还有点文采，便评论些时事，换点回复。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喜欢跪舔美爹。写不了几篇，就开始抨击体质，宣扬皿煮紫油，陷入深深的思考，于是最后看他评论的人也没有了。但他在我们社区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服软；虽然间或被打脸，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回击，从粉板上拭去了孔乙己的名字。

　　孔乙己发了几个帖子，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孔乙己，你当真明白时事吗？”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个V字也捞不到呢？”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皿煮体质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社区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调戏，斑竹是决不责备的。而且斑竹见了孔乙己，也每每这样调戏他，引人发笑。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讨论，便只好向新人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读过书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读过书，……我便考你一考。皿煮，怎样写的？”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孔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能写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字应该记着。将来做斑竹的时候，发帖要用。”我暗想我和斑竹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们斑竹也从不说皿煮紫油；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就是器皿的皿和煮饭的煮吗？”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皿煮有四样谐音，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孔乙己刚用指甲蘸了酒，想在柜上写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新人看见灌水，也赶热闹，围住了孔乙己。他便给他们一人一颗美分。新人接了美分，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碟子。孔乙己着了慌，伸开五指将碟子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豆，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新人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斑竹正在慢慢的处理版务，取下粉板，忽然说，“孔乙己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个美分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发帖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被抽昏了。”斑竹说，“哦！”“他总仍旧是造谣。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造到那年那兔那些事儿吧去了。那兔吧的自干五，是糊弄得的吗？”“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是围观，后来是抽脸，摆事实讲道理，洗脑了大半夜，再抽昏了。”“后来呢？”“后来抽昏了。”“抽昏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匿了。”斑竹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处理他的版务。

　　中秋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社员，我正眯了眼看帖。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开个帖子。”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孔乙己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见了我，又说道，“发个帖子。”斑竹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孔乙己么？你还欠十九个美分呢！”孔乙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再说罢。这一回是干货。”斑竹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乙己，你造谣了吧！”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造谣，怎么会被抽昏了。”孔乙己很颓唐的回答：“次贷，次贷危机闹得。”过了一会，他发完了帖子，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悄无生意的走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到了年关，掌柜取下粉板说，“孔乙己还欠十九个美分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孔乙己还欠十九个美分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的确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