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夢溪筆談 沈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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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退處林下,深居絕過從。思平日與客言者,時紀一事於筆,則若有所晤言,蕭然移日,所與談者,唯筆硯而已,謂之《筆談》。聖謨國政,及事近宮省,皆不敢私紀。至於系當日士大夫毀譽者,雖善亦不欲書,非止不言人惡而已。所錄唯山間木蔭,率意談噱,不系人之利害者;下至閭巷之言,靡所不有。亦有得於傳聞者,其間不能無缺謬。以之為言,則甚卑,以予為無意於言可也。



予退處林下,深居絕過從。思平日與客言者,時紀一事於筆,則若有所晤言,蕭然移日,所與談者,唯筆硯而已,謂之《筆談》。聖謨國政,及事近宮省,皆不敢私紀。至於系當日士大夫毀譽者,雖善亦不欲書,非止不言人惡而已。所錄唯山間木蔭,率意談噱,不系人之利害者;下至閭巷之言,靡所不有。亦有得於傳聞者,其間不能無缺謬。以之為言,則甚卑,以予為無意於言可也。
卷一 故事一
上親郊郊廟,冊文皆曰『恭薦歲事』。先景靈宮,謂之『朝獻』;次太廟,謂之『朝饗』;末乃有事於南郊。予集《郊式》時,曾預討論,常疑其次序,若先為尊,則效不應在廟後;若後為尊,則景靈宮不應在太廟之先。求共所從來,蓋有所因。按唐故事,凡有事地上帝,則百神皆預遣使祭告,唯太清宮、太廟則皇帝親行。其冊祝皆曰『取某月某日有事於某所,不敢不告。』宮、廟謂之『奏告』,餘皆謂之『祭告』。唯有事於南郊,方為『正祠』。至天寶九載,乃下詔曰:『「告」者,上告下之詞。今後太清宮宜稱「朝獻」,太廟稱「朝饗」。』自此遂失『奏告』之名,冊文皆為『正祠』。

 正衙法座,香木為之,加金飾,四足,墮角,其前小偃,織藤冒之。每車駕出幸,則使老內臣馬上抱之,曰『駕頭』。輦後曲蓋謂之『筤』。兩扇夾心,通謂之『扇筤』。皆繡,亦有銷金者,即古之華蓋也。

唐翰林院在禁中,乃人主燕居之所,玉堂、承明、金鑾殿皆在其間。應供奉之人,自學士已下,工伎群官司隸籍其間者,皆稱翰林,如今之翰林醫官、翰林待詔之類是也。唯翰林茶酒司止稱『翰林司』,蓋相承闕文。唐制,自宰相而下,初命皆無宣召之禮,惟學士宣召。蓋學士院在禁中,非內臣宣召,無因得入,故院門別設復門,亦以其通禁庭也。又學士院北扉者,為其在浴堂之南,便於應召。
今學士初拜,自東華門入,至左承天門下馬;待詔、院吏自左承天門雙引至?門。此亦用唐故事也。唐宣召學士,自東門入者,彼時學士院在西掖,故自翰林院東門赴召,非若今之東華門也。至如挽鈴故事,亦緣其在禁中,雖學士院吏,亦止於玉堂門外,則其嚴密可知。如今學士院在外,與諸司無異,亦設鈴索,悉皆文具故事而已。

學士院玉堂,太宗皇帝曾親幸。至今唯學士上日許正坐,他日皆不敢獨坐。故事:堂中設視草臺,每草制,則具衣冠據臺而坐。今不復如此,但存空臺而已。玉堂東承旨?子窗格上有火然處。太宗嘗夜幸玉堂,蘇易簡為學士,已寢,遽起,無燭具衣冠,宮嬪自窗格引燭入照之。至今不欲更易,以為玉堂一盛事。

 東西頭供奉官,本唐從官之名。自永微以後,人主多居大明宮,別置從官,謂之『東頭供奉官』。西內具員不廢,則謂之『西頭供奉官』。

  唐制,兩省供奉官東西對立,謂之『蛾眉班』。國初,供奉班於百官前橫列。王溥罷相為東宮,一品班在供奉班之後,遂令供奉班依舊分立。慶歷賈安公為中丞,以東西班對拜為非禮,復令橫行。至今初敘班分立;百官班定,乃轉班橫行;參罷,復分立;百官班退,乃出。參用舊制也。

 衣冠故事,多無著令,但相承為例;如學士捨人躡履見丞相,往還用平狀,扣階乘馬之類,皆用故事也。近歲多用靴簡。章子厚為學士日,因事論列,今則遂為著令矣。

  中國衣冠,自北齊以來,乃全用胡服。窄袖、緋綠短衣、長靿靴、有鞢?P帶,皆胡服也。窄袖利於馳射,短衣、長靿皆便於涉草。胡人樂茂草,常寢處其間,予使北時皆見之。雖王庭亦在深薦中。予至胡庭日,新雨過,涉草,衣褲皆濡,唯胡人都無所沾。帶衣所垂蹀躞,蓋欲佩帶弓劍、□帨、算囊、刀礪之類。
自後雖去蹀躞,而猶存其環,環所以銜蹀躞,如馬之□根,即今之帶銙也。天子必以十三環為節,唐武德貞觀時猶爾。開元之後,雖仍舊俗,而稍褒博矣。然帶鉤尚穿帶本為孔,本朝加順折,茂人文也。帕頭一謂之四腳,乃四帶也。二帶系腦後垂之,二帶反系頭上,令曲折附頂,故亦謂之『折上巾』。唐制,唯人主得用硬腳。晚唐方鎮擅命,始僭用硬腳。本朝帕頭有直腳、局腳、交腳、朝天、順風,凡五等。唯直腳貴賤通服之。又庶人所戴頭巾,唐人亦謂之『四腳』,蓋兩腳系腦後,兩腳系頷下,取其服勞不脫也。無事則反系於頂上。今人不復系頷下,兩帶遂為虛設。

唐中書指揮事謂之『堂帖子』,曾見唐人堂帖,宰相簽押,格如今之堂劄子也。

  予及史館檢討時,議樞密院劄子問宣頭所起。餘按唐故事,中書捨人職堂語詔,皆寫四本:一本為底,一本為宣。此『宣』謂行出耳,未以名書也。晚唐樞密使自禁中受旨,出付中書,即謂之『宣』。中書承受,錄之於籍,謂之『宣底』。今史館中尚有故《宣底》二卷,如今之《聖語簿》也。梁朝初置崇仁院,專行密命。至後唐莊宗復樞密使,使郭崇韜、安重誨為之,始分領政事,不關由中書直行下者謂之『宣』,如中書之『敕』。小事則發頭子,擬堂貼也。至今樞密院用宣及頭子,本朝樞密院亦用劄子。但中書劄子,宰相押字在上,次相及參政以次向下;樞密院劄子,樞長押字在下,副貳以次向上:以此為別。頭子唯給驛馬之類用之。

百官於中書見宰相,九卿而下,即省吏高聲唱一聲『屈』,則趨而入。宰相揖及進茶,皆抗聲贊喝,謂之『屈揖』。待制以上見,則言『請某官』,更不屈揖,臨退仍進湯,皆於席南橫設百官之位,昇朝則坐,京官已下皆立。後殿引臣寮,則待制已上宣名拜舞;庶官但贊拜,不宣名,不舞蹈。中書略貴者,示與之抗也。上前則略微者,殺禮也。

  唐制,丞郎拜官,即籠門謝。今三司副使已上拜官,則拜舞於子階上;百官拜於階下,而不舞蹈。此亦籠門故事也。

學士院第三廳學士?子,當前有一巨槐,素號『槐廳』。舊傳居此?者,多至入相。學士爭槐廳,至有抵徹前人行李而強據之者。餘為學士時,目觀此事。

  諫議班在知制誥上;若帶待制,則在知制誥下,從職也,戲語謂之『帶墜』。

  《集賢院記》:『開元故事,校書官許稱學士』。今三館職事,皆稱『學士』,用開元故事也。

館閣新書淨本有誤書處,以雌黃涂之。嘗校改字之法:刮洗則傷紙,紙貼之又易脫,粉涂則字不沒,涂數遍方能漫滅。唯雌黃一漫則滅,仍久而不脫。古人謂之鉛黃,蓋用之有素矣。

  餘為鄜延經略使日,新一廳,謂之五司廳。延州正廳乃都督廳,治延州事;五司廳治鄜延路軍事,如唐之使院也。五司者,經略、安撫、總管、節度、觀察也。唐制、方鎮綿帶節度、觀察、處置三使。今節度之職,多歸總管司;觀察歸安撫司;處置歸經略司。其節度、觀察兩案,並支掌推官、判官,今皆治州事而已。經略、安撫司不置佐官,以帥權不可更不專也。都總管、副總管、鈐轄、都監同簽書,而皆受經略使節制。

 銀臺司兼門下封駁,乃給事中之職,當隸門下省,故事乃隸樞密院。下寺監皆行劄子;寺監具申狀,雖三司,亦言『上銀臺』。主判不以官品,初冬獨賜翠毛錦袍。學士以上,自從本品。行案用樞密院雜司人吏,主判食樞密廚,蓋樞密院子司也。

  大駕鹵簿中有勘箭,如古之勘契也。其牡謂之『雄牡箭』,牝謂之『闢仗箭』。本胡法也。熙寧中罷之。

前世藏書,分隸數處,蓋防水火散亡也。今三館、秘閣,凡四處藏書,然同在崇文院。其間官書,多為人盜竊,士大夫家往往得之。嘉祐中,置編校官八員,雜讎四館書。給吏百人,悉以黃紙為大冊寫之。自此私家不敢輒藏。校讎累年,僅能終昭文一館之書而罷。

  舊翰林學士地勢清切,皆不兼他務。文館職任,自校理以上,皆有職錢,唯內外制不給。楊大年久為學士,家貧,請外,表詞千餘言,其間兩聯曰:『虛忝甘泉之從臣,終作莫敖之餒鬼。』『從者之病莫興,方朔之饑欲死。』京師百官上日,唯翰林學士敕設用樂,他雖宰相,亦無此禮。優伶並開封府點集。陳和叔除學士時,和叔知開封府,遂不用女優。學士院敕設不用女優,自和叔始。

 禮部貢院試進士日,設香案於階前,主司與舉人對拜,此唐故事也。所坐設位供張甚盛,有司具茶湯飲漿。至試學究,則悉徹帳幕氈席之類,亦無茶湯,渴則飲硯水,人人皆黔其吻。非故欲困之,乃防氈幕及供應人私傳所試經義。蓋嘗有敗者,故事為之防。歐文忠有詩:『焚香禮進士,徹幕待經生。』以為禮數重輕如此,其實自有謂也。

 嘉祐中,進士奏名訖,未御試,京師妄傳『王俊民為狀元』,不知言之所起,人亦莫知俊民為何人。及御試,王荊公時為知制誥,與天章閣待制楊樂道二人為詳定官。舊制,御試舉人,設初考官,先定等第;復彌之以送覆考官,再定等第;乃付詳定官,發初考官所定等,以對覆考之等:如同即已;不同,則詳其程文,當從初考或從覆考為定,即不得別立等。
是時,王荊公以初、覆考所定第一人皆未允當,於行間別取一人為狀首。楊樂道守法,以為不可。議論未決,太常少卿朱從道時為封彌官,聞之,謂同捨曰:『二公何用力爭,從道十日前已聞王俊民為狀元,事必前定。二公恨自苦耳。』既而二人各以已意進稟,而詔從荊公之請。及發封,乃王俊民也。詳定官得別立等,自此始,遂為定制。

  選人不得乘馬入宮門。天聖中,選人為館職,始歐陽永叔、黃鑒輩,皆自左掖門下馬入館,當時謂之『步行學士』。嘉祐中,於崇文院置編校局,校官皆許乘馬至院門。其後中書五房置習學公事官,亦緣例乘馬赴局。


  車駕行境,前驅謂之隊,則古之清道也。其次衛仗,衛仗者,視闌入宮門法,則古之外仗也。其中謂之禁圍,如殿中仗。《天官》:『掌捨,無宮,則供人門。』今謂之『殿門天武官』,極天下長人之選八人。上御前殿,則執鉞立於紫宸門下;行幸則為禁圍門,行於仗馬之前。又有衡門十人,隊長一人,選諸武力絕倫者為之。上御後殿,則執檛東西對立於殿前,亦古之虎賁、人門之類也。

  餘嘗購得後唐閔帝應順元年案檢一通,乃除宰相劉昫兼判三絲堂檢。前有擬狀雲:『具官劉昫。右,伏以劉昫經國纔高,正君志切,方屬體元之運,實資謀始之規。宜注宸衷,委司判計,漸期富庶,永贊聖明。
臣等商量,望授依前中書侍郎,兼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充集賢殿大學士,兼判三司,散官勳封如故,未審可否?如蒙允許,望付翰林降制處分,謹錄奏聞。』其後有制書曰:『宰臣劉昫,右,可兼判三司公事,宜令中書門下依此施行。付中書門下,準此。四月十日。』用御前新鑄之印。與今政府行遣稍異。

  本朝要事對稟,常事擬進入,畫可然後施行,謂之『熟狀』。事速不及待報,則先行下,具制草奏知,謂之『進草』。熟狀白紙書,宰相押字,他執政具姓名。進草即黃紙書,宰臣、執政皆於狀背押字。
堂檢,宰、執皆不押,唯宰屬於檢背書日,堂吏書名用印。此擬狀有詞,宰相押檢不印,此其為異也。大率唐人風俗,自朝廷下至郡縣,決事皆有詞,謂之判,則書判科是也。押檢二人,乃馮道、李愚也。狀檢瀛王親筆,甚有改竄勾抹處。按《舊五代史》:『應順元年四月九日已卯,鄂王薨。庚辰,以宰相劉昫判三司。』正是十日,與此檢無差。宋次道記《開元宰相奏請》、鄭畋《鳳池稿草》、《擬狀注制集》悉多用四六,皆宰相自草。今此擬狀,馮道親筆,蓋故事也。

  舊制,中書、樞密院、三司使印並涂金。近制,三省、樞密院印用銀為之,涂金;餘皆鑄銅而已。
卷二 故事二
三司使班在翰林學士之上。舊制,權使即與正同,故三司使結銜皆在官職之上。慶歷中,葉道卿為權三司使,執政有欲抑道卿者,降敕時移權三司使在職下結銜,遂立翰林學士之下,至今為例。後嘗有人論列,結銜雖依舊,而權三司使初除,?門取旨,間有敘學士者,然不為定制。

 宗子授南班官,世傳王文正太尉為宰相日,始開此議,不然也。故事,宗子無遷官法,唯遇稀曠大慶,則普遷一官。景祐中,初定祖宗並配南郊,宗室欲緣大禮乞推恩,使諸王宮教授刁約草表上聞。後約見丞相王沂公,公問:『前日宗室乞遷官表,何人所為?』約未測其意,答以不知。歸而思之,恐事窮且得罪,乃再詣相府。沂公問之如前,約愈恐,不復敢隱,遂以實對。公曰:『無他,但愛其文詞耳。』再三嘉獎。徐曰:『已得旨,別有措置。更數日,當有指揮。』自此遂有南班之授,近屬自初除小將軍,凡七遷則為節度使,遂為定制。諸宗子以千縑謝約,約辭不敢受。餘與刁親舊,刁嘗出表稿以示餘。

大理法官,皆親節案,不得使吏人。中書檢正官不置吏人,每房給楷書一人錄淨而已。蓋欲士人躬親職事,格吏奸,兼歷試人纔也。

  太宗命創方團球帶,賜二府文臣。其後樞密使兼侍中張耆、王貽永皆特賜;李用和、曹郡王皆以元舅賜;近歲宣微使王君貺以耆舊特賜。皆出異數,非例也。近歲京師士人朝服乘馬,以黲衣蒙之,謂之『涼衫』,亦古之遺法也。《儀禮》『朝服加景』是也。但不知古人制度章色如何耳。

內外制凡草制除官,自給諫、待制以上,皆有潤筆物。太宗時,立潤筆錢數,降詔刻石於捨人院。每除官,則移文督之。在院官下至吏人院騶,皆分沾。元豐中,改立官制,內外制皆有添給,罷潤筆之物。

  唐制,官序未至而以他官權攝者,為直官,如許敬宗為直記室是也。國朝學士、捨人皆置直院。熙寧中,復置直捨人、學士院,但以資淺者為之,其實正官也。熙寧六年,捨人皆遷罷,閣下無人,乃以章子平權知制誥,而不除直院者,以其暫攝也。古之兼官,多是暫時攝領;有長兼者,即同正官。餘家藏《海陵王墓志》謝朓文,稱『兼中書侍郎。』

三司、開封府、外州長官昇廳事,則有衙吏前導告喝。國朝之制,在禁中唯三官得告:宰相告於中書,翰林學士告於本院,御史告於朝堂。皆用朱衣吏,謂之『三告官』。所經過處,閽吏以梃扣地警眾,謂之『打仗子』。兩府、親王,自殿門打至本司及上馬處;宣微使打於本院;三司使、知開封府打於本司。近歲寺監長官亦打,非故事。前宰相赴朝,亦有特旨,許張蓋、打仗子者,系臨時指揮。執絲梢鞭入內,自三司副使以上;副使唯乘紫絲暖座從入。隊長持破木梃,自待制以上。近歲寺監長官持藤杖,非故事也。百官儀范,著令之外,諸家所記,尚有遺者。雖至猥細,亦一時儀物也。

國朝未改官制以前,異姓未有兼中書令者,唯贈官方有之。元豐中,曹郡王以元舅特除兼中書令,下度支給俸。有司言:『自來未有活中書令請受則例。』

  都堂及寺觀百官會集坐次,多出臨時。唐以前故事,皆不可考,唯顏真卿與左僕射定襄郡子王郭英又書雲:『宰相、御史大夫、兩省五品、供奉官自為一行,十二衛大將軍次之,三師、三公、令僕、少師、保傅、尚書左右丞、侍郎自為一行,九卿、三監對之。從古以來,未嘗參錯。』此亦略見當時故事,今錄於此,以備闕文。

 賜『功臣』號,始於唐德宗奉天之役。自後藩鎮,下至從軍資深者,例賜『功臣』。本朝唯以賜將相。熙寧中,因上皇帝尊號,宰相率同列面請三四,上終不允,曰:『徽號正如卿等「功臣」,何補名實?』是時吳正憲為首相,乃請止『功臣』號,從之。自是群臣相繼請罷,遂不復賜。
卷三 辨證一
鈞石之石,五權之名,石重百二十斤。後人以一斛為一石,自漢已如此,『飲酒一石不亂』是也。挽蹶弓弩,古人以鈞石率之。今人乃以粳米一斛之重為一石。凡石者,以九十二斤半為法,乃漢秤三百四十一斤也。今之武卒蹶弩,有及九石者,計其力乃古之二十五石,比魏之武卒,人當二人有餘;弓有挽三石者,乃古之三十四鈞,比顏高之弓,人當五人有餘。此皆近歲教養所成。以至擊刺馳射,皆盡夷夏之術;器仗鎧冑,極今古之工巧。武備之盛,前世未有其比。

《楚詞·招魂》尾句皆曰『些』,蘇個反。今夔、峽、湖、湘及南、北江獠人,凡禁咒句尾皆稱『些』。此乃楚人舊俗,即梵語『薩最訶』也。薩音桑葛反,最無可反,訶從去聲。三字合言之,即『些』字也。

  陽燧照物皆倒,中間有礙故也。算家謂之『格術』。如人搖櫓,臬為之礙故也。若鳶飛空中,其影隨鳶而移,或中間為窗隙所束,則影與鳶遂相違,鳶東則影西,鳶西則影東。又如窗隙中樓塔之影,中間為窗所束,亦皆倒垂,與陽燧一也。
陽燧面窪,以一指迫而照之則正;漸遠則無所見;過此遂倒。其無所見處,正如窗隙、櫓臬、腰鼓礙之,本末相格,遂成搖櫓之勢。故舉手則影愈下,下手則影愈上,此其可見。陽燧面窪,向日照之,光皆聚向內。離鏡一、二寸,光聚為一點,大如麻菽,著物則火發,此則腰鼓最細處也。豈特物為然,人亦如是,中間不為物礙者鮮矣。小則利害相易,是非相反;大則以已為物,以物為已。不求去礙,而欲見不顛倒,難矣哉!《酉陽雜俎》謂『海翻則塔影倒』,此妄說也。影入窗隙則倒,乃其常理。

 先儒以日食正陽之月止謂四月,不然也。正、陽乃兩事,正謂四月,陽謂十月。日月陽止是也。《詩》有『正月繁霜』;『十月之交,朔月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二者,此先王所惡也。蓋四月純陽,不欲為陰所侵;十月純陰,不欲過而乾陽也。

  餘為《喪服後傳》,書成,熙寧中欲重定五服敕,而餘預討論。雷、鄭之前,闕謬固多,其間高祖遠孫一事,尤為無義
《喪服》但有曾祖齊衰六月,遠曾緦麻三月,而無高祖遠孫服。先儒皆以謂『服同曾祖曾孫,故不言可推而知』,或曰『經之所不言則不服』,皆不然也。曾,重也。由祖而上者,皆曾祖也;由孫而下者,皆曾孫也:雖百世可也。苟有相逮者,則必為服喪三月。故雖成王之於後稷,亦稱曾孫。而祭禮祝文,無遠近皆曰曾孫。《禮》所謂『以五為九』者,謂傍親之殺也。上殺、下殺至於九,傍殺至於四,而皆謂之族。族昆弟父母、族祖父母、族曾祖父母。過此則非其族也。非其族,則為之無服。唯正統不以族名,則是無絕道也。

舊傳黃陵二女,堯子舜妃。以二帝化道之盛,始於閨房,則二女當具任、姒之德。考其年歲,帝舜陟方之時,二妃之齒已百歲矣。後人詩騷所賦,皆以女子待之,語多瀆慢,皆禮義之罪人也。

  歷代官室中有謻門,蓋取張衡《東京賦》『謻門曲榭』也。說者謂『冰室門』。按《字訓》:『謻,別也。』《東京賦》但言別門耳,故以對曲榭,非有定處也。

水以漳名、洛名者最多,今略舉數處:趙、晉之間有清漳、濁漳,當陽有漳水,灨上有漳水,鄣郡有漳江,漳州有漳浦,亳州有漳水,安州有漳水。洛中有洛水,北地郡有洛水,沙縣有洛水。此概舉一二耳,其詳不能具載。餘考其義,乃清濁相蹂者為漳。章者,文也,別也。漳謂兩物相合,有文章,且可別也。清漳、濁漳,合於上黨。當陽即沮、漳合流,贛上即漳、灨合流,漳州餘未曾目見,鄣郡即西江合流,亳、漳則漳、渦合流,雲夢則漳、鄖合流。此數處皆清濁合流,色理如螮蝀,數十裡方混。
如璋亦從章,璋,王之左右之臣所執,《詩》雲:『濟濟闢王,左右趣之。濟濟闢王,左右奉璋。』璋,圭之半體也。合之則成圭。王左右之臣,合體一心,趣乎王者也。又諸侯以聘女,取其判合也。有事於山川,以其殺宗廟禮之半也。又牙璋以起軍旅,先儒謂『有鉏牙之飾於剡側』,不然也。牙璋,判合之器也,當於合處為牙,如今之合契。牙璋,牡契也,以起軍旅,則其牝宜在軍中,即虎符之法也。洛與落同義,謂水自上而下,有投流處。今淝水、沱水,天下亦多,先儒皆自有解。

解州鹽澤,方百二十裡。久雨,四山之水悉注其中,未嘗溢;大旱未嘗涸。鹵色正赤,在版泉之下,俚俗謂之『蚩尤血』。唯中間有一泉,乃是甘泉,得此水然後可以聚人。其北有堯梢音消水,一謂之巫咸河。大鹵之水,不得甘泉和之,不能成鹽。唯巫咸水入,則鹽不復結,故人謂之『無咸河』,為鹽澤之患,築大堤以防之,甚於備寇盜。原其理,蓋巫咸乃濁水,入鹵中,則淤淀鹵脈,鹽遂不成,非有他異也。

 《莊子》雲:『程生馬。』嘗觀《文字注》:『秦人謂豹曰程。』餘至延州,人至今謂虎豹為『程』,蓋言『蟲』也。方言如此,抑亦舊俗也。

  《唐六典》述五行,有祿命、驛馬、湴河之目。人多不曉湴河之義。餘在鄜延,見安南行營諸將閱兵馬藉,有稱『過范河損失』。問其何謂『范何』?乃越人謂淖沙為『范河』,北人謂之『活沙』。餘嘗過無定河,度活沙,人馬履之,百步之外皆動,澒澒然如人行幕上。其下足處雖甚堅,若遇其一陷,則人馬蹻車,應時皆沒,至有數百人平陷無孑遺者。或謂:此即流沙也。又謂:沙隨風流,謂之流沙。湴,字書亦作『泥』。蒲濫反。按古文,泥,深泥也。本書有湴河者,蓋謂陷運,如今之『空亡』也。

古人藏書闢蠹用芸。芸,香草也,今人謂之七裡香者是也。葉類豌豆,作小叢生,其葉極芬香,秋間葉間微白如粉污,闢蠹殊驗。南人采置席下,能去蚤虱。餘判昭文館時,曾得數株於潞公家,移植秘閣後,今不復有存者。香草之類,大率多異名,所謂蘭蓀,蓀,即今菖蒲是也;蕙,今零陵香是也;茞,今白芷是也。

祭禮有腥、燖、熟三獻。舊說以謂腥、燖備太古、中古之禮,餘以為不然。先王之於死者,以為之無知則不仁,以之為有知則不智。薦可食之熟,所以為仁;不可食之腥、燖,所以為智。又一說,腥、燖以鬼道接之,饋食以人道接之,致疑也。或謂鬼神嗜腥、燖,此雖出於異說,聖人知鬼神之情狀,或有此理,未可致詰。


  世以玄為淺黑色,璊為赭玉,皆不然也。玄乃赤黑色,燕羽是也,故謂之玄鳥。熙寧中,京師貴人戚裡,多衣深紫色。謂之黑紫,與皂相亂,幾不可分,乃所謂玄也。璊。赭色也。『毳衣如璊』;音門。稷之璊色者謂之穈。穈字音門,以其色命之也。《詩》:『有穈有芑。』今秦人音糜,聲之訛也。穈色在朱黃之間,似乎赭,極光瑩,掬之粲,澤熠熠如赤珠。此自是一色,似赭非赭。蓋所謂璊,色名也,而從玉,以其赭而澤,故以諭之也。猶鴘以色名而從鳥,以鳥色諭之也。

世間鍛鐵所謂鋼鐵者,用柔鐵屈盤之,乃以生鐵陷其間,泥封煉之,鍛令相入,謂之『團鋼』,亦謂之『灌鋼』。此乃偽鋼耳,暫假生鐵以為堅,二三煉則生鐵自熟,仍是柔鐵。然而天下莫以為非者,蓋未識真鋼耳。餘出使,至磁州鍛坊,觀煉鐵,方識真鋼。凡鐵之有鋼者,如面中有筋,濯盡柔面,則面筋乃見。煉鋼亦然,但取精鐵,鍛之百餘火,每鍛稱之,一鍛一輕,至累鍛而斤兩不減,則純鋼也,雖百煉不耗矣。此乃鐵之精純者,其色清明,磨瑩之,則黯黯然青且黑,與常鐵迥異。亦有煉之至盡而全無鋼者,皆系地之所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