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W写的军事幻想小说《猎杀纪壮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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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二日 美国
 波士顿 芬威球场

  九局下,爆满的球迷个个期待红袜队的重炮手普拉兹,能够在球队落后三分,两出局、满垒、两好三坏球之后,击出他这个球季的第六十四支全垒打。
  可是,站在投手丘的史特劳可不是省油的灯。他是洋基队的王牌终结者,本季救援成功五十九次、投手自责分率一点零四,而且连续二十三局未曾失分。
  王牌对王牌,谁能预料它的结果?
  谁又能预料美联冠军争霸赛的第七战,红袜对上她的死敌洋基,结局竟会是这般地戏剧化与扣人心弦!最后这一球||事后也证明的确是这场球赛的最后一球||赢,迈向世界大赛;输,就此打包回家。
  两个球队的荣誉、数百万球迷的期盼、几十亿赌金的流向……,完全决定在这一球。
  这一球,紧紧握在投手史特劳的手中。他半弯着腰,两眼炯炯盯着捕手贝尔的暗号。
  内角指叉球?
  摇头。
  上升速球?
  摇头。
  外角伸卡球?
  摇头。
  捕手贝尔心里骂了句脏话,又比了个「内角速球」。
  史特劳微一点头,侧身瞄了眼三垒的跑者。
  普拉兹明白这一击的重要性。为了激励自己,他突然心血来潮,左手指向左外野的天空。
  球迷顿时爆出一阵狂吼。所幸芬威球场是开敞式,不像巨蛋有个屋顶,否则这声吼声可能会震垮屋顶。
  事后,许多人责怪普拉兹为芬威球场招来了恶耗。因为这动作是美国职棒有史以来最伟大球员||贝比鲁斯的招牌动作。而贝比鲁斯因为在一九一九年被波士顿红袜队卖到洋基,曾经说过「我诅咒红袜队在我死后一百年之内拿不到总冠军」,这就是美国职棒最赫赫有名的「贝比鲁斯魔咒」。
  史特劳一直等到球迷冷静下来,才向上帝祷告,再深吸一口气,武装起全身的细胞。
  普拉兹高高举起球棒。
  这极度关键的一球,终于在众人屏息以待中投了出来。
  球刚出手测速枪就显示九十九哩的惊人球速。这速度只要零点四秒球便会通过本垒板,打击手只有零点二秒的时间决定打或不打。电光石火的一剎那,普拉兹猛力挥动手中的球棒。
  鏮地一声,球应声飞了出去。
  单听那清脆的声音,满场球迷就爆发出轰雷似的欢呼。
  那球,果然如普拉兹所指的方向飞向左外野。再瞧它的飞行曲线,十之八九是一记力挽狂澜的全垒打。
  洋基队的球迷心碎了,红袜队的球迷几乎要喊破了嗓子。
  正当大家的目光顺着球看过去,他们愕然发现球的背后,那几百公尺后面的幽暗天空,怎么有几盏闪烁的灯光!?
  追着球的摄影师顺势将镜头的焦距向后拉,让模糊的影像逐渐变得清晰。
  球场的大屏幕、转播的电视,同时出现这幅清晰的画面。
  看见这幅画面,别说是现场的球迷,全球超过一亿四千万在电视机前观看现场转播的观众,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NBC电台的球评巴克失声喊道:「这是空中巴士三八○!」
  坐在贵宾室的美国总统汤森骂道:「该死!」
  现场最先僵立不动的是球迷,然后是裁判,接着是球员。等击出全垒打的普拉兹通过二垒,也骇然停步转身望着天空,整个球场就变成一幅冻结的画面||所有人一动不动、一声不出。
  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死寂之中,空中巴士的影像逐渐变大,轰轰轰的引擎声逐渐增强。终于,某个胆子小的女高音发出一声「呀」,现场三万四千个球迷便同时发出一声「呀」。
  呀声之后,原本冻结的画面突然运转起来,众人以超过平常两倍、三倍的速度拔腿狂奔。
  可是,他们跑得再快,也快不过时速三百二十公里的空中巴士。
  空中巴士以雷霆万钧之势撞向美国最古老的芬威球场。它掠过号称「绿色怪物」的全垒打墙,以四十五度角撞向右边的观众看台。
  飞机上的五百零七位乘客和所有机组员是最幸运的。当机身撞击观众看台的瞬间,这些人在没有肉体痛苦的状态下迅速结束生命。
  其次幸运的是被直接撞击到的六千七百多位观众。空中巴士八十公尺宽、二十四公尺高、两百七十七吨重的庞大机身,几乎把右边看台整个撞塌。直接被撞击到的观众就算没有立即死亡,也很少活过一分钟。
  爆炸后扭曲变形的机体,夹杂着如刀锋般的金属片,像炸弹的破片向四方爆射,当场又造成两千七百多人死亡。这些人有的断头去肢,有的开肠破肚,鲜血流了一地,死亡之前饱受肉体的痛苦。
  最惨的是活生生被火烧死的那两千九百多人。飞机夹带了两百三十二吨重的高级航空用油,爆炸以后向四方溅射。不幸被这股热油波及的人,纷纷从烈焰腾空、浓烟弥漫的背景中冲出来,每个人都成了人体火把,一边发出令人心悸的尖叫,一边挥动四肢试图打灭身上的火焰。
  那是一幅令人肝肠寸断的画面。
  这画面透过后来电视不断的回放,永永远远刻在美国人的心头。十月二十二日 美国
 波士顿 芬威球场

  九局下,爆满的球迷个个期待红袜队的重炮手普拉兹,能够在球队落后三分,两出局、满垒、两好三坏球之后,击出他这个球季的第六十四支全垒打。
  可是,站在投手丘的史特劳可不是省油的灯。他是洋基队的王牌终结者,本季救援成功五十九次、投手自责分率一点零四,而且连续二十三局未曾失分。
  王牌对王牌,谁能预料它的结果?
  谁又能预料美联冠军争霸赛的第七战,红袜对上她的死敌洋基,结局竟会是这般地戏剧化与扣人心弦!最后这一球||事后也证明的确是这场球赛的最后一球||赢,迈向世界大赛;输,就此打包回家。
  两个球队的荣誉、数百万球迷的期盼、几十亿赌金的流向……,完全决定在这一球。
  这一球,紧紧握在投手史特劳的手中。他半弯着腰,两眼炯炯盯着捕手贝尔的暗号。
  内角指叉球?
  摇头。
  上升速球?
  摇头。
  外角伸卡球?
  摇头。
  捕手贝尔心里骂了句脏话,又比了个「内角速球」。
  史特劳微一点头,侧身瞄了眼三垒的跑者。
  普拉兹明白这一击的重要性。为了激励自己,他突然心血来潮,左手指向左外野的天空。
  球迷顿时爆出一阵狂吼。所幸芬威球场是开敞式,不像巨蛋有个屋顶,否则这声吼声可能会震垮屋顶。
  事后,许多人责怪普拉兹为芬威球场招来了恶耗。因为这动作是美国职棒有史以来最伟大球员||贝比鲁斯的招牌动作。而贝比鲁斯因为在一九一九年被波士顿红袜队卖到洋基,曾经说过「我诅咒红袜队在我死后一百年之内拿不到总冠军」,这就是美国职棒最赫赫有名的「贝比鲁斯魔咒」。
  史特劳一直等到球迷冷静下来,才向上帝祷告,再深吸一口气,武装起全身的细胞。
  普拉兹高高举起球棒。
  这极度关键的一球,终于在众人屏息以待中投了出来。
  球刚出手测速枪就显示九十九哩的惊人球速。这速度只要零点四秒球便会通过本垒板,打击手只有零点二秒的时间决定打或不打。电光石火的一剎那,普拉兹猛力挥动手中的球棒。
  鏮地一声,球应声飞了出去。
  单听那清脆的声音,满场球迷就爆发出轰雷似的欢呼。
  那球,果然如普拉兹所指的方向飞向左外野。再瞧它的飞行曲线,十之八九是一记力挽狂澜的全垒打。
  洋基队的球迷心碎了,红袜队的球迷几乎要喊破了嗓子。
  正当大家的目光顺着球看过去,他们愕然发现球的背后,那几百公尺后面的幽暗天空,怎么有几盏闪烁的灯光!?
  追着球的摄影师顺势将镜头的焦距向后拉,让模糊的影像逐渐变得清晰。
  球场的大屏幕、转播的电视,同时出现这幅清晰的画面。
  看见这幅画面,别说是现场的球迷,全球超过一亿四千万在电视机前观看现场转播的观众,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NBC电台的球评巴克失声喊道:「这是空中巴士三八○!」
  坐在贵宾室的美国总统汤森骂道:「该死!」
  现场最先僵立不动的是球迷,然后是裁判,接着是球员。等击出全垒打的普拉兹通过二垒,也骇然停步转身望着天空,整个球场就变成一幅冻结的画面||所有人一动不动、一声不出。
  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死寂之中,空中巴士的影像逐渐变大,轰轰轰的引擎声逐渐增强。终于,某个胆子小的女高音发出一声「呀」,现场三万四千个球迷便同时发出一声「呀」。
  呀声之后,原本冻结的画面突然运转起来,众人以超过平常两倍、三倍的速度拔腿狂奔。
  可是,他们跑得再快,也快不过时速三百二十公里的空中巴士。
  空中巴士以雷霆万钧之势撞向美国最古老的芬威球场。它掠过号称「绿色怪物」的全垒打墙,以四十五度角撞向右边的观众看台。
  飞机上的五百零七位乘客和所有机组员是最幸运的。当机身撞击观众看台的瞬间,这些人在没有肉体痛苦的状态下迅速结束生命。
  其次幸运的是被直接撞击到的六千七百多位观众。空中巴士八十公尺宽、二十四公尺高、两百七十七吨重的庞大机身,几乎把右边看台整个撞塌。直接被撞击到的观众就算没有立即死亡,也很少活过一分钟。
  爆炸后扭曲变形的机体,夹杂着如刀锋般的金属片,像炸弹的破片向四方爆射,当场又造成两千七百多人死亡。这些人有的断头去肢,有的开肠破肚,鲜血流了一地,死亡之前饱受肉体的痛苦。
  最惨的是活生生被火烧死的那两千九百多人。飞机夹带了两百三十二吨重的高级航空用油,爆炸以后向四方溅射。不幸被这股热油波及的人,纷纷从烈焰腾空、浓烟弥漫的背景中冲出来,每个人都成了人体火把,一边发出令人心悸的尖叫,一边挥动四肢试图打灭身上的火焰。
  那是一幅令人肝肠寸断的画面。
  这画面透过后来电视不断的回放,永永远远刻在美国人的心头。
第一章:周旋

十一月二日 中国
 北京 首都体育馆

  以牙还牙是美国现阶段的反恐政策。十月二十二日芬威球场遭受到恐怖攻击,七天以后美国兵出四路,同时发动对巴基斯坦、阿富汗、伊朗,以及伊拉克的惩罚性攻击。
  中亚战火虽然紧邻中国的西边,但是对于习惯隔岸观火的中国人而言,那只是新闻报导中的一个素材,北京仍旧陶醉在歌舞升平的日子里。
  这一天,两万歌迷在首都体育馆齐声呦喝。舞台上的杜风疯狂地扭着、舞着,他的舞技不怎么出色,但是只要前后轻轻摆动臀部,必能引起现场歌迷的声声尖叫。
  杜风是台湾的歌手,自己写词作曲,能够演奏七、八种乐器,出道十四年发行了九张个人专集、两张精选集。单是听他的歌声,有点像鸭子叫;不看歌词,不知道他在喊什么;至于音乐,吵杂之外还是吵杂。
  偏偏就是有人喜欢听这样的歌。
  成名,有时候来的有点莫名其妙。
  杜风的言行和他的歌曲一样,都有点特立独行。他喜欢批评台湾的政治,三个月以前更公开发表支持北京一国两制的言论。在独派人士强势运作下,台湾媒体纷纷冷冻杜风。
  少了台湾的舞台,杜风全力向大陆发展。
  北京见缝插针,有心要把杜风塑造成台湾人的典范。透过半官方「北京娱乐公司」的安排,两个月之内杜风在大陆各主要城市举办十八场大型演唱会。由于官方暗地动员,演唱会场场爆满,再加上媒体大肆吹捧,如今杜风俨然成为华人流行音乐界的天王。
  北京首都体育馆是杜风「风华再现」系列演唱会的最后一站,也是最盛大的一场。为了报答全国热情歌迷的支持,除了由中央电视台现场转播,更耗资三百七十万元打造一个超大型豪华舞台。此外,乐队、舞群、布景的投资也都创下国内演唱会的纪录。而为了强化舞台的声光效果,主办单位甚至从日本进口价值日币三千万元的「安全焰火」。这些焰火布置在舞台的四周,配合歌舞的节奏,不时向舞台中央喷洒出色彩艳丽的烟雾与火焰。
  一曲终了,舞群戛然而止,杜风在舞台中央凝立不动,四周的焰火适时喷出白雾。
  歌迷爆发出尖厉的啸叫。
  依照彩排,杜风这时应该趁着白雾离开舞台。然而,他突然闻到一股淡淡,却有点怪异的苹果味,接着便感到一阵昏眩。他以为是最近体力透支,想待在原地休息一下再离开。
  可是,太迟了!
  杜风吸入的是神经毒气沙林。现今毒性最强的毒物。只要少少的十分之一克,管他接触的是身体的哪个部位,都足以让人致命。
  几秒而已,杜风浑身开始冒冷汗,两手沉重得举不起来,胸部因紧塞而无法呼吸,胃难过到想呕吐。他干呕一口,之后便失去全身力气倒下,手脚不自主抽搐起来。
  杜风很想呼吸,他需要新鲜空气……;但是嘴巴一张却只在呕吐,肺好像要爆炸,身子忽冷忽热,每个关节都疼痛不已。在脑细胞未丧失最后一丝理智以前,杜风还不认为死神将至,尝试着要爬着离开舞台。
  从闻到淡淡、怪异的苹果味开始,杜风总共活了二十三秒钟。
  又六秒钟以后,当弥漫的白雾逐渐散去之时,远处的歌迷发现舞台附近的群众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剎那间他们愣住了!等瞧见杜风和舞群全倒在舞台上,忽然有人大笑出声。一位身穿「杜风纪念夹克」,头戴「杜风纪念贝雷帽」,脸上有「杜风纪念贴纸」的时髦姑娘,把她手中的「杜风演唱会荧光棒」往前一指,咯咯笑道:「这也要模仿呗?」
  模仿的人群似乎有扩大的趋势,东倒西歪的模仿者像涟漪般从舞台向外扩散。
  终于,有个公安在混乱中瞧见倒下的人群口吐白沫、四肢抽搐,情急之下张口高喊:「毒气||!」
  这一声的效果,直比十一天之前芬威球场的那一声「呀」。
  一声之后,原本拚命往前挤的两万歌迷,顿时像炸弹开了花,拚了命地往后奔逃。这种人推人、人挤人、人踩人、人压人的画面,同样是一幅令人肝肠寸断的画面。
  这画面透过后来电视不断的回放,永永远远刻在中国人的心头。


十一月三日 中国 北京 公安部

  完全出乎气象专家的预料,半夜,下雪了。今年北京的第一场雪,来得比往年早,比往年大,好像在为演唱会的一千三百二十六位死难者哀悼。
  竟夜没睡的公安部「刑事侦查局」局长段守正,两眼布满血丝、头发凌乱不堪,等看完死者名单中竟然有二十五个是中央政治局委员的直系亲属,把愕然的目光转向副局长林震坤。
  林副局长先叹息一声,再解释道:「都是贵宾券,最靠近舞台的座位。」  
        段局长忽然怒从中来,咬牙骂道:「这些王八羔子吃撑了,去听什么演唱会?」
  「这要怪主办单位。他们送给所有在北京的中央政治局委员两张贵宾券,每张价值两千九百八十元。这么贵的票就算自己不用,肯定会转送给亲朋好友。」
  「他们总共送出几张票?」
  「四十六张。」
  段局长吓得压低了声音:「除了直系亲属,还有更多中央政治局委员的『亲朋好友』?」
  「死的大部分是靠近舞台的观众。那附近全是高价票,不是有关系拿贵宾票,就是花得起钱的大爷。他们就算不是领导的亲戚,也是有身份地位的爷。」
  段局长右拳重击左掌,同时发出「唉」地一声长叹。
  在这令人懊恼的时刻,「反恐局」局长洪魁匆匆跑进来,一路拉着嗓门说:「老段,有自称是『台独圣战联盟』的组织打电话到央视,说演唱会那案子是他们干的。」
  「谁?」
  「台独圣战联盟。」
  「这他娘的是什么组织?」
  「管他娘的什么组织,赶快向部长同志报告。」
  林副局长这一生没听过两个局长骂脏话,更没看过两个局长同时跑步。今天是例外,不过他一点儿也不意外。
  令人意外的是,两个局长进入部长室时,发现部长李奇两眼红肿。那不单是彻夜未眠所留下的痕迹,很可能还哭了一段时间。
  段局长这时才想起,李部长也是中央政治局委员。部长的独子虽然不在死亡名单之中,难不成那两张贵宾券给了部长某个至亲好友?
  听完洪局长的报告,李部长怒骂一句「该死的台独」,再拿起话筒,拨了个号码,咬牙道:「我是李奇,有事向总理同志报告。」
  李部长等了十二秒,扼要的报告也只花了十七秒。可是,接着他不断地回答「是」,持续听训大约有五分钟之久。
  两个局长听不清楚总理在说什么,只晓得激动的声调不时自话筒中传来。

十一月六日 台湾 台北 总统府

  北京演唱会的恐怖攻击震惊了国际。四天以后北京发出最后通碟,要求台湾在十一月十日派代表团前往新加坡,参加两岸「一国两制协调会」;且强硬地表示,台北若不参加协调会,或是会议无法达成共识,十一月二十日零时开始,中共将派出南、北两支舰队封锁台湾的海运。
  消息传来,举国哗然。总统府和行政院随即召集紧急会议。总统府的会议在商讨两岸会谈的协商内容,行政院的会议在研究国内各部会相关因应措施。
  接到总统府的紧急通知,急匆匆赶去参加会议的有负责两岸事务与国家安全的官员,有各大政党代表,有国内知名的意见领袖,有形象清新的立法委员。这些人平常多半稳重自持,但是今天他们激动的心情与四天前中共总理相比,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伙不眠不休地从下午四点协商到半夜十一点,七嘴八舌的意见非常多,同舟共济的共识没有一个。海基会会长刘文峰终而忍无可忍,猛然压下身前的按钮,麦克风前端的红灯一亮,他扬声喊道:「各位||」
  三十六支麦克风前端的红灯,大约有一半是亮的。
  刘文峰连续喊了三声「各位」,一声比一声重,这才让争论不休的「各位」安静下来。
  等大家发红的目光转向刘文峰,他再义愤填膺地责问道:「大敌当前,内斗不已,这是亡国的征兆||你们有没有听过这句箴言?都什么时候了,大家还吵个没完?能不能请各位放下心中的成见,静心听我讲几句话?」
  若非刘文峰是谈判代表团的团长 、国际间素有重望的学者、前台湾大学校长,否则,这段言论大概又会引起众人一阵围剿。不过,纵然大家嘴巴不讲,但是个个是不服气的神色。
  刘文峰以手势加强语气,很恳切地说:「既然大家决定派我去谈判,出发以前我一定要确定三件事:第一,谈判的立足点;第二,谈判的筹码;第三,谈判的底线。
  「什么叫谈判?那不就是双方在各自的『立足点』上谈『各退让多少』?人家凭什么退让?不就是因为我们手中握有能够交换的筹码?我们这里退一点、那里进一点……,最后协商出一个妥协点。假如妥协点能落在双方『底线』的范围之内,谈判不就圆满达成了?」
  立法委员张建升不耐烦地打断道:「我们现在不就在讨论这些问题?」
  「像我们这样讨论,可能讨论出结果?」刘立峰不客气地反问,再分析道:「这次谈判,北京的立足点很明确||一国两制。他们从杨力宇教授在一九八三年提出一国两制,邓小平拍板定案,到今天超过二十年。这二十年来,全中国的上上下下、男男女女、老老幼幼,从来就没有人提出过第二个不同的意见。
  「我们呢?我们的立足点在哪?独立、邦联、联邦、联盟、一国两制、一国两宪……?不管什么制度,几十年来我们台湾何曾几时有过一段时间,对这问题建立过一次共识?」刘立峰头发花白、身材削瘦,一口气讲到这好像不胜其劳,重重咳了几声。
  少部分人露出惭愧的神色。
  「我们台湾没有谈判的立足点,又哪来的谈判的底线?」刘立峰幽幽一叹道:「没错,我们现在在讨论这些问题。也没错,立足点和底线是可能讨论出来||假如我们都能冷静、理智,抛开个人利益。可是各位,谈判的筹码呢?筹码是用嘴巴就能讨论出来的吗?国际间只有武力和利益两种语言。不管是国防武力的威吓也好,或是经济贸易的利诱也好,谈判的对象是中共,我们手中能握有什么筹码?没有筹码,我们能拿什么语言和他们谈?」
  讲到这,刘立峰忧心忡忡地看着总统曾彦荣。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也全集中在总统曾彦荣。
  曾彦荣内心压力之大,可以从会议开始就始终皱着眉头这点看个大概  。
  若不是极大、极重的压力,如何能连续皱眉七个小时?
  曾彦荣心里清楚,他||中华民国总统,正站在历史的关键点。他可能成为英雄,也可能成为狗雄。而英雄或狗雄的分野,又取决于刘立峰所说的「筹码」。
  没有筹码,唯有任凭北京宰割。
  可是,面对的是全球第二大军事强国、廿一世纪掘起的经济巨人,无论是武力或利益,台湾哪来的筹码?
  也难怪总统愁不展,会议期间很少说话,不时低着头翻看一本厚厚的红色卷宗,偶尔抬头凝思,或侧身和国安局局长邓复兴窃窃私语。又由于后来窃窃私语的时刻太频繁,坐在总统右手侧的副总统郭瑞群,索性把座椅向旁边挪了挪,再令人拿了张椅子塞在中间靠后,教邓局长就近坐在总统的身侧。
  没人晓得那本红色卷宗里面写的是什么。但是大家心知肚明,这场危机之中,邓局长和红色卷宗都扮演相当吃重的角色。
  邓局长是陆军上将,政界出名的智多星,曾经担任驻南非武官、驻美武官、军购局局长、军情局局长、中科院院长、陆军总司令。他拥有国际观,懂得情报、科技、武器采购,又具备作战指挥官的经验,由这种人出任国安局局长,在危机之际给予总统适当的建言,让许多大老对国家的安全放下不少的心。
  最起码,邓局长比那些靠裙带关系,靠逢迎拍马往上爬的小人,要好得太多太多。
  当然,今天遭遇的状况不一样。当总统不断侧身和邓局长交头接耳,有些人抱着看笑话的态度||看你邓局长这次如何为总统解套!不过,有更多的人抱着高度的期许||邓局长铁定能想出破敌之策。
  因而这一刻,当众人的目光全集中在总统,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总统将要说出的对策,必然是那本红色卷宗里面的计划。而那计划,又一定来自于邓局长周密的规划。
  总统站起身来,沉稳地压下身前的按钮,再把闪着红灯的麦克风往上扳。
  看到总统的动作,那些红灯未熄的长官们,连忙切断座前的麦克风按钮。
  「各位辛苦了,彦荣我先谢谢大家。」总统礼貌地一鞠躬:「刘会长刚才提到谈判的三个条件,是很重要。但是彦荣我觉得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前提,没有这个前提,有再多的谈判筹码都没用。这个前提是什么?只有两个字||团结!假如我们不能团结在一起,我们不能把台湾人民的力量凝聚起来,不需要敌人打我们,我们也完了。」
  众人纷纷点头,但是心里暗暗摇头。废话,不要说是全台湾的人民,单单是会议室的这群人,就团结不起来。
  「刚才大家都说了很多,细节不需要我重复。现在我只针对刘会长刚才提出的三个问题做原则性的提示。第一,谈判的立足点是什么?很简单,就是台湾的现状||独立。」
  十几个人脸色骤变,抢着压下麦克风按钮。
  总统不耐烦地大手一挥,要大家专心听下去:「第二,谈判的底线是『维持现状』。要明确地让北京知道,假如他不太过分,我们可以考虑拿『不独』来换他们的『不武』。
  「至于谈判的筹码,那就是邪不胜正||台湾自由民主的制度,必定能战胜共产专制独裁的政权。」
  没想到,讲完以后总统随即调头而去。所有的人……,不管原先抱着看笑话的态度,或抱着高度的期许,都忍不住连连摇头。
台湾 高雄 左营外海 纪壮舰

  舰长萧念宗上校把航行帽压了又压,对着镜子左顾右看,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
  头发太长。不仅难看,也扎得耳尖难过。
  他用手顺了顺耳尖的发梢,想把它向后理,但是像钢刷般的头发压了又弹回来,压了又弹回来。
  假如有人看到他频频照镜的动作,可能会认为他是注重外表的绣花枕头。其实他不是,他也很少照镜子。实在是这次纪壮舰进行「耐航训练」,在海上已经连续航行了四十二天。四十二天不理头发,对将近三十年习惯于两周理一次头发的人而言,这如同逼他穿女装上街,令他觉得浑身不自在。
  话说回来,撇开「习惯」这个问题,留着长发的他看起来还不错||乌溜溜的长发配上颇有个性的剑眉,再加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整体给人的感觉是英俊挺拔、炯炯有神。  
  不过,习惯这怪东西说不出什么道理,那不是好与坏的问题。习惯就是习惯。正好像有人说榴莲是水果之王,也有人说它是臭袜子。一旦养成某种习惯,习惯就像一个紧箍咒,它会牢牢圈住人们的行为和思想。
  全舰广播器传来「全体就进出港」的声音。
  萧念宗把航行帽压到最底,只让最少的发梢露出帽缘。左右又看了看,即使心中还是觉得别扭,但是基于职责而不得不离开舰长室。
  说是舰长「室」,勉强只能放一张床、一张桌,底端是一间仅容转身的浴室。空间比牢房还要窄小,却是纪壮舰唯一的一间套房。比起舰上其它官兵所睡的住舱,这里有如皇宫。
  萧念宗弓着身子跨过舰长室的门坎。他一百八十二公分的身高对于潜舰来讲太高了。为了避免走路时撞到头,他必须经常弯着腰,长年下来弄得他有点驼背。
  走出舰长室,他转向舰艏,进入控制室。
  控制室是全舰的作战指挥与舰船的操控中心。正中央是一个凸起约二十公分的潜望镜平台,平台上方有两台潜望镜,左舷是一号||导航潜望镜,右舷是二号||攻击潜望镜。
  潜望镜平台的前方||靠舰艏的一侧,左边是一张类似飞机驾驶舱的座位,称做「潜航操控台」。
  旧式潜舰的操控需要两个人,分别是「水平翼操作手」与「舵手」。水平翼操作手控制帆罩上方左右两侧的水平翼,也就是潜航的角度与深度;舵手控制舰艉的舵与船速操控杆,也就是船的航向与速率。
  纪壮舰是新式潜舰,舰船操控只需要一个人||潜航手。除了船速的操控杆||往前推是前进,往后扳是后退;另外有一个类似战斗机自动线控的操纵杆,扳动操纵杆的「前、后、左、右」代表「下潜、上浮、左转、右转」的信号,再透过计算机系统整合,控制位于帆罩的水平翼与舰艉的十字翼,可轻易完成潜舰三度空间的运动。
  左舷那张像驾驶舱的座位就是潜航手的位置。他身后通常站的是负责督导的值更官。
  值更官的右侧有一张比较高,可以旋转、可以用卡闩固定旋转轴,又有安全带的椅子。这张椅子是舰长专用的「舰长座」。
  舰长座不是用来休息,而是潜航的作战指挥中心。备战时舰长坐在这,较低的桌面是一张六十乘九十公分的「电子海图桌」,是一个整合「海底地形」、「自动推算船位」,以及最多包含六个目标、六个本舰发射武器,能够实时呈现战场环镜,又完全自动化的电子海图。
  电子海图桌前面有一个「ㄇ」型立式仪表板,开口朝舰长,以各种仪表、数字、图形显示各种战术数据。例如电瓶与高压空气的容量,压舱柜进水百分比,垂直水温的变化,本舰车舵、航向、航速、深度、摇摆与纵倾角度、海底距离、鱼雷发射管状态等;另外有数字时钟,以及一个能传达全舰的1MC广播器。
  潜望镜平台的后方||最靠近舰长室的一侧||有两张方桌,分别是海图桌与描迹桌。海图桌在右,用于人工船位测绘。描迹桌的桌面是一块透明玻璃,桌子中间有些机械组合,可自动接收舰上电罗经的「航向」以及船速仪的「航速」数据,再随着船的移动,等比例移动一盏由下往上投影的聚光灯,光点中心就代表纪壮舰的「推算船位」。
  当电子海图桌故障,作战指挥才会移到描迹桌,改用老式人工描绘的方式。也因此,描迹桌附近有部分战术数据显示器,例如电瓶容量,本舰航向、航速、车舵、深度、海底距离等。
  在全自动化作业的要求下,纪壮舰的战斗系统拥有六部操控台,对称分配在潜望镜平台的左右两舷,右边三台负责射控与导航,左边三台是声纳、雷达,以及电侦操控台。六部操控台的硬件完全相同,差的是「选择功能钮」||不同的选择使用不同的软件,屏幕也就呈现不同的信息,相对应的触控面板也因而不同。
  控制室有那么多的装备,却只安装在一个宽不及四公尺、长约六公尺的狭小空间。由于现在是半夜十一点二十分,控制室几乎关闭所有的灯,只留下操控台屏幕极微弱的绿色显示灯与仪表灯。才离开明亮的舰长室,萧念宗感觉眼前一片漆黑,因而不得不放慢脚步,一路摸着走向前方的垂直梯。
  沿途不停地有人说「舰长好」,都是被萧念宗摸到的弟兄。他看不清楚对方的面孔,但是听得出谁是谁,以及每个人的声音里都带着点兴奋与期待。
  是值得令人兴奋与期待。在漫长  、艰苦的四十二天航行之后,终于要回家了。
  越过声纳操控台,再前方是是电信室……,与其说是「室」,还不如说是「一条」走道。走道内舷安装各式频率的通信机,近端有个方桌,桌上放的是中科院自制的「天韵」保密器,以及电传打字机与打印机各一台。
  垂直梯在电信室入口前右转,船舯的位置。
  萧念宗沿着垂直梯往上爬,穿出压力舱水密门,继续沿着帆罩向上,最后进入顶端的指挥塔。
  这时全舰已就进出港部署,狭小的指挥塔更是显得狭小。两平方公尺左右的空间有负责传车舵令的战系长
,有负责情资交换的电话手,有负责观察水面目标的左、右舷瞭望,还有负责看风景的辅导长。
  是的,看风景。进出港的时候人人有工作,只有辅导长没事做。
  辅导长在舰上三十七种部署操演中,所有的职责都是「督导」。
  督导就是只看不做。
  这也不能怪他们,因为他们只有这一任职务待在潜舰,不可能为了这任职务就投入一、两年的时间进行严苛的潜航签证。也因此,辅导长右胸并没有配挂潜航合格的纪念章||中间是潜舰正视图,两侧是两只海豚向内弯的金质纪念章。
  纪壮号的辅导长是麦永强,由于个头小,熟识的人多叫他小麦。小麦是一个好辅导长,真心关怀官兵的生活。举例来说,他很在意舰上的伙食,除了亲自开菜单、亲自监看伙委买回来的食物,还经常到厨房教导伙食兵做菜。这些工作都不是辅导长的职责,但是麦永强抢过来做,而且做得很好。
  可能这和麦永强是原住民有关。他是潜舰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原住民辅导长,虽然历经政战学校的洗礼,却仍保有原住民善良纯朴与乐天知命的本性。更难得的是,他是全国军学历最高的辅导长||台湾大学社会学博士;博士论文曾经被教育部评定为全国年度优良论文,在军中总共只有三个人得过这项荣誉。
  指挥塔的光线比控制室还要暗,人与人如此的近,也只能看到一个黑影。钻进指挥塔的萧念宗,毫不犹豫地拍了拍后方最矮黑影的肩头,那人肯定是小麦。
  「舰长好。」果然是小麦不太标准的国语。
  萧念宗从战系长张子铭的手中接过望远镜,慢慢扫了圈四周的水面||风浪平静,没有碍航目标,左营港红、白灯塔在右前方。
  纪壮舰航行在熟悉安全的航道上
。萧念宗放下望远镜的同时也放下心来。他默不作声望着远方半屏山的黑影、炼油厂耀眼的火炬,在别离四十多天以后再看到它们,那种熟悉的、回家的感觉,真棒!
  只是……,这一次,萧念宗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不对,甚至可以说是提心吊胆。
  「舰长,这趟航行太辛苦了。」麦永强挨向前,姆指和食指在嘴前做出举杯状:「等下要不要先聚聚,大家再回家?」
  「你不怕被反应上去?」
  「哪个长官有意见?谁有意见,教他们来耐航耐航,尝尝四十二天在潜舰是什么滋味。」
  「现在能主动这么想的长官不多啦。」萧念宗有感而发道:「小麦,在我刚毕业那几年,如果属舰执行完一趟艰苦的任务,你知道返港后舰队长会怎么做?」
  「请个歌舞团在码头跳脱衣舞?」
  「去你的。不管刮风下雨,不管时间多晚,舰队长会亲自到码头接你;等船靠好,再亲自带着船上官员出去吃消夜。」
  「有没这样?」麦永强姆指和食指又在嘴前做出举杯状。
  「不这样还叫吃消夜?」
  「哇!这种舰队长在今天,大概吃两次消夜就被拔掉喽。」
  「那是『上有情、下有义』的年代。现在是『上无情、下无义』,假如靠港的时候舰队长在码头等你,铁定你是要倒大楣。」
  「报告舰长,」电话手插口道:「船位偏左五十码,转向点距离两千三百码。战情建议航向冻两拐。」
  萧念宗低声令道:「右舵航向冻两拐。」
  战系长嘴靠近话筒,朗声喊道:「右舵航向冻两拐。」
  军中以「冻、么、两、拐、勾」取代「零、一、二、七、九」,是因为它们的咬字比较清晰,紧张的时候讲话不容易产生混淆。同样的,为了防范英文字母的混淆,军中对单一字母的发音也和民间不同,例如「A」是「alfa」,「B」是「bravo」, 「C」是「charlie」…… 「T」是「tango」。拉法叶案海军的代号是「B」案,因而讲成「 bravo」案;幻象案空军的代号是「T」案,也就称之为「tango」案。不明究理的媒体记者联想力甚高,硬是把拉法叶案说成「鼓掌行动」,幻象案翻成「探戈行动」,好像海空军因为这两个案子而贪污分赃,高兴得既鼓掌又跳舞,实在是不了解军中习惯所犯的错误。
  战系长下达车舵令以后,话筒随即传来控制室的复诵声。
  纪壮舰徐徐向右修正航向,向进港前的最后一个转向点驶去。
  等四周陷入寂静,麦永强不死心地说:「舰长,等下我们也来一下『上有情、下有义』?」
  「就算我们想,我看也没机会。」
  「为什么?」
  「原来耐航要五十天,为什么忽然命令我们提前八天回来?」
  「不是考虑我们太辛苦?」
  「谁会考虑我们辛苦?上面没让我们多航行几天就谢天谢地啦。」
  「紧急任务?」
  「假如有紧急任务,命令应该是 『尽速返港』或『以最大速率返港』。可是电报指定『冻冻冻冻靠好码头』!为什么是冻冻冻冻?凌晨的视界不良、官兵精神差、岸勤设施难以配合||这是一个注意航行安全的长官可能下达的命令?」
  麦永强愕然想了想,想不出所以然,好奇道:「舰长,你认为是怎么回事?」
  「我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可是我有预感,这次舰队长会在码头等我们。」
  这道理别说是辅导长没想到,战系长也没想到,两个资浅的瞭望兵和电话手,更是想它百遍也想不到。听完舰长的分析,五个人不约而同地望向舰长。
  炼油厂的火炬忽然一亮,照亮了五张忧虑的脸庞。

台湾 台北 总统府

  「不是我不愿意为国家做事。」海基会会长刘长峰态度执拗地说:「问题是我能为国家做什么事?」
  「刘老,」总统曾彦荣拱拱手道:「您是国之栋梁。这次谈判……」
  「不。」刘会长挥手打断道:「没有谈判的筹码,谁去谈都是同样的结果,为什么非得要我去当这个李鸿章?」
  「刘老,」总统忽然露出不顾一切的坚毅表情道:「你别担心,我们怎么会让你去当李鸿章?我们当然有谈判的筹码。」
  「什么筹码?」
  「相对报复的能力。」
  「相对报复!」刘会长低声念了遍,把疑惑的目光转向他的好友总统府秘书长许世浩。
  许秘书长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总统对国安局局长邓复兴使了个眼色。
  邓局长表情怪怪的,好像在责怪总统不应该透露这情报;迟疑了下,才说:「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个国际组织叫『南约』?」
  刘会长和许秘书长同时摇头。
  「北约?」
  两人同时点头。北约是「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简称。那是一种「共同防御」的国际性组织,规定任何缔约国发生战争,成员国必须给予帮助。
  「二十多年前有三个遭到国际打压的国家,为了自己的生存与防御,秘密签订了一个条约。由于这三个国家的地理位置在北约国家的南边,因此有些知道这秘约的人戏称这秘约是『南约』。南约的三个国家是我们台湾||因为中共而受到国际排挤,南非||因为种族隔离政策受到国际排挤,以及以色列||因为巴勒斯坦问题受到国际排挤。至于秘约的内容……」说到这,邓局长犹豫地看了眼总统。
  总统明白指示道:「你讲。」
  「是共同研发一种武器。这武器需要以色列的技术、台湾的钱、南非的铀。」
  刘会长骇然问:「成功了?」
  邓局长慎重地点头。
  「美国不知道?」
  「后来他们才知道。」
  「他们没干涉?」
  「美国人以为制成的核弹全被销毁了。」
  「我们有核弹?」
  「有。」
  许秘书长插口问:「这些核弹现在在哪?我们有几颗?」
  「细节不需要讨论。」总统打断道:「刘老,这次你去新加坡谈判的筹码就是相对报复的能力。」
  「我能公开讲?」
  「不行。」
  「既然不能讲,又算什么筹码?」
  「让你心里有底,让你谈判的态度强硬起来。」
  刘会长脸色很难看,默然半晌问:「我们真会使用?」
  邓局长回道:「别人伤害我们,我们就以牙还牙||这是野蛮世界的生存法则。很不幸,现今的国际就是野蛮世界。我建议总统,希望以牙还牙成为我们标准的政策、标准的行动程序,而不是老要到白宫去哭天喊地告洋状。」
  「当然,」总统接口道:「北京不把我们逼到绝境,我们不会采取报复手段。而采取报复手段之前,我们会先宣称我们拥有核武。要是北京还不退让,那再看事情的发展。不到最后关头,我们绝不会使用核武。」
  使用核武做为谈判筹码,刘会长感到万分为难。可是,接着他想到自己的祖先为了追求自由的生活,是如何千辛万苦从大陆逃出来,如何对抗大自然、对抗原住民、对抗荷兰人、对抗日本人、对抗国民党;又如何在漫长的等待中建立台湾人的政权,之后还要忍受中共霸权与国际间不平等的打压与对待……。台湾的历史不就是一长页对抗强权、坚忍奋斗、为理想绝不妥协的历史?
  想到这,刘会长浑身一凛,情不自禁挺了挺削瘦的身子,两眼露出坚毅的光芒。
  总统站起来,感激地和刘会长握手,也露出他参加会议以来的第一个微笑。然而,即便是微笑,也掩饰不住他沉重的心情。
今天总统的面容,看起来比他实际的年龄要老得多。刘会长很熟悉这种未老先衰的面容。今天在会议室,每个人的脸上……,他也相信此刻自己脸上,也必然挂着这种面容。  

第二章:出航

十一月七日 台湾 高雄 左营军港

  这个夜晚,是个意外不断的夜晚。
  首先令萧念宗意外的是,进港时港务队没有派领港、拖船||这意谓着萧念宗必须自己靠泊码头。以萧念宗熟练的船艺,这难不倒他;问题是纪壮舰是新购八艘潜舰的第一艘,海军目前唯一的一艘,算得上国宝。靠泊时若有丝毫差错,别说他这个舰长承担不起,可能舰队长、军区司令、舰队司令……,一连串的长官都会遭受到上面的责难。
  第二个让他意外的是,专门给潜舰靠泊的码头整个是空的!海龙、海虎、海狮、海豹,都去哪儿了呢?
  假如其它潜舰都出港了,码头上的那几几辆大卡车不就是专门为他们准备的?
  萧念宗拿起望远镜,发现有三辆「副食中心」的运菜车、一辆吊车、两辆可能载着鱼雷的大卡车。看到这,他的心情一下子就跌落到了谷底。
  不想可知,上面急于要纪壮舰执行什么任务。
  不是萧念宗怕什么任务,而是三卡车的菜足够纪壮舰三、四十天的伙食。在连续航行四十二天之后,突然又要他们出海三、四十天,身为舰长的他必需考虑到全舰官兵的士气。
  大国海军的核子潜舰,一次出海连续航行七、八十天是家常便饭。但是中华民国是小国小海军,别说是七、八十天,四十二天都是史无前例。再加上纪壮舰是小型柴油潜舰,生活空间狭小、淡水与食物的支持有限,不身历其境,绝难想象那是多么艰苦的滋味!
  那滋味就像萧念宗此刻穿在身上的军服。出港前他带了两套黄军服、两套连身工作服,航行时为了节约淡水而不能送洗,四十二天以后不管他怎么整理,都是皱的、脏的、臭的。
  全舰官兵的士气比衣服还难整理。日复一日抛妻别子的日子,天天做的是相同的事、接触的是相同的人,生活单调到了极点。五天洗一次「战斗澡」、不准送洗衣物,不难想见船舱里的怪味越来越丰富。不过,久入鲍肆,不知其臭;怪味还是次要的,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新鲜蔬果越来越少,而后来不管是什么菜、下多重的调味料,怎么也盖不住那股挥之不去的馊味。
  正当萧念宗在为全舰官兵的士气而忧心,一转眼又注意到码头灯光的幽暗处停了辆「中将车」!他顿时心里发毛。所幸再仔细看看,伫立在码头的是舰队司令的侍从官,而不是司令本人。
  看到待从官,萧念宗才发现换季了。码头上的军官都穿着冬季黑军服,只有他们纪壮舰的军官还穿着黄军服。这让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就那么四十多天,纪壮舰彷佛和海军……,或是说和整个世界脱离了。
  萧念宗强烈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心中的好奇比天还要高。不过,任何好奇都是次要的。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把纪壮舰安全地靠上码头。萧念宗甩了甩脑袋,想把所有杂念抛开,低声令道:「右满舵。」
  「右满舵。」战系长张子铭复诵道。
  「哇!」辅导长麦永强惊道:「舰长,码头两边有宪兵咧!」
  萧念宗没心情看宪兵,要注意码头和船之间的距离。他接续令道:「停车。」
  「停车。」
  「哇,舰长,你看,有好多长官咧。」辅导长指着舰队部。
  舰队部在靠泊码头的正前方。萧念宗瞥了眼,昏暗的路灯下中有七、八个军官走过来。他没时间看他们是谁,紧接着下令:「后退五节。」
  「后退五节。」
  「哇,舰长,舰令部主任也来了呢。」说到这,辅导长远远对主任敬了个礼。
  「正舵。」
  「正舵。」
  「舰长,」辅导长拉了拉舰长衣角:「主任在跟你打招呼。」
  「你能不能不要跟我讲话。」萧念宗怒道:「让我专心靠码头行不行?」
  辅导长愕然呆视着舰长。他惊讶的不是舰长责怪他,而是舰长居然发脾气。要知道,萧念宗是他所有认识长官中最没有官架子、最少发脾气的好长官。难道舰长今天的压力太大……?没错,一定是舰长压力太大。他缩了缩脖子,在纪壮舰靠好码头以前没有再多话。
  潜舰是单车单舵,慢速航行时运转能力有限。萧念宗船艺一流,精确地将纪壮舰停在靠泊的位置,才带上第一根缆绳,舰令部主任李文宗少将便仰头喊道:「萧舰长,你现在下来。」
  站在指挥塔上的萧念宗,纳闷地指指舰艏、舰艉。舰艏、舰艉的士兵正忙着带缆。
  「带缆交给副长,你尽快下来。」
  副长!?萧念宗有点犹豫。副长吴世益是船上他唯一不中意,也是唯一未经他同意就空降到纪壮舰的干部。但是没办法,吴世益在调任纪壮舰之前是现任总司令的侍从官,背景大得不容人拒绝。
  尽管萧念宗对吴世益不满,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吴世益仪表堂堂、谈吐有度、官场人脉极佳、野心勃勃、锁定目标后就坚定不移,将来别说是升将军,有朝一日当上总司令也不令人意外。可惜的是,吴世益根本不热爱潜舰,也不热爱海军,只是在精确地计算「仕途」。将来即使当上总司令,也不过是个一心想「更上一层楼」的「不敬业」总司令。
  不过,那还是总司令,而且是个外形英俊挺拔的总司令。
  想到这萧念宗就有点气馁,无可奈何地交待副长到指挥塔。
  没多久吴世益钻出帆罩。一如以往||即使航行了四十二天,依旧能保持笔挺整洁的军服、容光焕发的仪容,真不知他是如何办到的。
  简单交代完,萧念宗从帆罩后方的楼梯直接到主甲板。
  六根缆绳还没固定,舷梯已经搭上。
  萧念宗来到码头,舰令部主任没有解释一个字,只是催着他尽快坐进司令座车。
  往舰令部奔驰的路途中,萧念宗注意到每个路口都有荷枪实弹的宪兵
,也都架设了路障。他心里益发担忧与好奇。追问司令侍从官。侍从官只说老共逼台湾接受一国两制,国军提升战备到「状况三」,至于纪壮舰的可能任务,他完全不清楚。
  司令座车停在舰令部大楼的正门。他快步走进司令室,里面坐着四个长官||总司令王启闵上将、舰队司令应镇安中将、舰队长魏政强少将、爆破大队大队长李岩上校||四个官阶各不相同的长官,脸上凝重的表情却是一模一样。
  萧念宗向总司令敬礼的同时,发现舰队长的左手腕栓着一个精光闪闪的手铐!他暗暗大吃一惊,以为舰队长犯了什么重罪。等走向总司令,拉近距离、转换角度,这才发现手铐另一端连着一个黑色手提箱。
  今天意外的事太多了。再多几条,也吓不死萧念宗。
台湾 台北 新店

  平常若是加班到这么晚,秘书长许世浩会睡在总统府。可是今天不行。今天他必须赶回家。家里有急事等着要办。
  回到家已经接近凌晨一点,平常早睡的老婆王士菁还待在客厅,睁着惶恐不已的大眼盯着电视。
  可以想象,今晚不知有多少人心急如焚地守在电视机前,关心政府采取什么紧急措施?
  王士菁对乐天知命、从不向困难妥协的先生是了解的,眼见他此刻愁眉不展,不必多说,她明白了!弹簧似地站起来,快步迎上去。
  他紧紧抱着她,先长长叹了一口气,再低声嘱咐道:「明天妳尽快和长忆坐第一班飞机到日本。」
  长忆是他们的独子,上个月才服完兵役,如今在台电担任技师。听到他的嘱咐,她忽然推开他,用震惊的语调问:「这么严重?」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痛苦地点点头。
  「不就是谈判吗?」
  他差点说出核弹的事,但是随即警觉说不得。不管是谁,这种事一个都说不得;否则一个传一个,消息很快会曝光,几天以后台北可能会变成空城。他再度紧握她的手,希望手劲能传达一些秘密,隔了半晌才说:「别再问。明天一早尽快到日本。」
  「出入境全面管制,我们怎么去日本?」
  「管制……!」
  「行政院刚刚宣布的紧急命令||全国戒严,股汇市暂停交易、出入境管制……」
  他厌烦地挥挥手,心里忍不住咕哝起来。哪个白痴做的决定?这么做,除了让浮动不安的民心雪上加霜,对全民团结能有什么帮助?
  「你不晓得这些措施?」
  许世浩没有回答,谈判的事已经够让他烦恼的。他脱下黑丝边眼镜,用手捏了捏紧皱的眉心,烦恼地思索着。不能透过关系为她们弄出国证明,那会被媒体捅出来。可是,留在台湾要冒多大的风险……?
  忽然间他想到邱旻忠||他早年留日的同学,娶了日本老婆,毕业没多久就入籍成日本人。
  邱旻忠虽然是日本籍,对台湾的感情不曾稍减,经商致富以后积极支持台湾独立运动,出钱出力从不落人后,是台湾独立联盟日本大阪分会的会员,早年还曾遭受国民党政府通缉。直到民进党执政,邱旻忠才光荣归国,坚辞总统入阁的邀请而继续从商,如今是文昌集团的总裁,游走日、中、港、台的殷实商人。
  想到邱旻忠,不是想到台独,也不是想到他的钱,而是想到邱旻忠的远洋渔船。
  十年前邱旻忠一头栽进完全陌生的渔业,耗资台币二十九亿购买六艘远洋渔船,许多朋友当时都取笑他。如今看来,邱旻忠最有远见。
  他想都没想现在几点,拿出手机就拨邱旻忠的手机。电话接通后只响了两声,就听到邱旻忠警觉的声音:
        「Hello?」
  「是我。」
  「还没睡?」
  「你不是一样?」
  早年他们从事违法的台独运动,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都养成电话中不多话、不明讲,以及听声辨人的本事。从「来电号码」再加上熟悉的声音,两个人都能肯定对方是谁。
  邱旻忠是精明的商人,即使此刻喝了五分醉,心里还是清楚,两岸关键的时刻,一个非常的人物,在凌晨这个不该打电话的非常时刻打给他,谈的一定是非常的事。他故意先「哈哈哈」笑笑,再故作轻松道:「好久不见啰。」
  「咯咯咯……」许世浩笑得十分牵强:「好久不见。」
  「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是这样,我有两个朋友要去日本,都是我非常亲近的朋友,能不能麻烦你买两张船票?」
  「……」
  「飞机全客满,你听到这新闻了吧?」
  「听到了。」
  「只好拜托你买船票喽。」
  「没问题,我安排一下。确定时间和地点再告诉你。」
  「多谢。」许世浩对老婆点点头,表示没问题,再应酬道:「最近忙什么?」
  「下个月在北京要开一个店,在忙新店的事。」
  「你在北京?」
  「对。」
  「……」
  「有问题?」
  「没问题。先预祝你新店开门大吉。」
  「谢谢。」
  「好久没见,最近有没空?哪天安排去日本,我们喝几杯?」
  「……」
  「工作是重要,老朋友的交情更重要,去日本喝一杯||这可是我的金玉良言噢。」
  「好,我安排一下。」
  「这么说定了。再见。」

台湾 高雄 左营军港

  走进司令室的时候,四个长官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萧念宗过长的头发。坐下之际,距离他最近的司令应镇安身子微微后倾,舰队长魏政强则不悦地看着他颜色不对的黄制服,以及制服上的汗渍。
  萧念宗心里冒火,但是客气对众人欠欠身道:「四十多天没洗衣服,也不能好好洗澡,下了码头就直接被接过来,衣服来不及换,实在抱歉。」
  「辛苦了,萧舰长。」总司令王启闵指着身旁的座位,示意萧念宗坐过去。
  虽然说萧念宗因为官阶逐渐高升,和高层长官接触的机会日渐增多,而不觉得他们有什么了不起。可是,一下子和总司令坐得这么近,仍让他有点敬畏。他迟疑片刻,在总司令眼神的鼓励下拘谨地移座过去。
  总司令拿出一页资料放到萧念宗面前。
  萧念宗低头一看,上面是这么写的:

  卫疆作战计划保密切结书

  具切结人   自中华民国  年  月  日起参与卫疆作战计划
。基于国家安全之需要,保证在未来之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不得向任何人透露本计划相关之内容,且不得承认曾经参与本计划。如有违背,视同叛国,愿无条件接受军法起诉。

  具切结人:
  单位:
  职级:
  姓名:
  签章:     (右手拇指)

  中华民国  年  月  日

  萧念宗曾经签过许多切结书,多到他记不清楚有几张,却没有一次用词如此的严厉。剎那间看得他心中突地一跳。
  「签吧。」总司令指指切结书,语气虽然缓和,却是拒绝不得的军令。
  萧念宗签名画押,还在擦拇指的红印泥,总司令已迫不及待地交给他一个密封信函,并低声嘱咐道:「这是任务指示。你现在打开看。」
  信封的正面是黑毛笔书写的「任务舰舰长 亲启」,右上角有四道深蓝色斜杠,左上角盖着「绝对机密」的红印。
  萧念宗心里有两分的震撼、八分的好奇,急不迭地拆开信封,白纸黑字写着:

  机密等级:绝对机密
  发文单位:总统府
  机密等级:绝对机密
  发文单位:总统府
  受文单位:纪壮舰(舰长 海军上校 萧念宗)
  命令内容:卫疆作战计划
  一、任务舰启航时间:05:00。
  二、出港后尽速下潜,当日24:00前抵达「寂」、「静」、「
隐」、「密」四点所围成的侦巡区。各点经纬度如下:
  (一)寂点:22?30"N 121?20"E
  (二)静点:22?30"N 121?40"E
  (三)隐点:22?20"N 121?20"E
  (四)密点:22?20"N 121?40"E
  三、至侦巡区后每日02:00至 04:00上浮充电,其余时段保持深度一百二十二公尺潜航。
  四、充电期间之行动指导:
  (一)除了任务指挥官,禁止任何人透过任何方式与外界联系。
  (二)舰方人员禁止接收电视、广播,或任何形式之无线电通讯。
  (三)非「必要人员」禁止至指挥塔或上层甲板。
  (四)必要人员为「任务指挥官」与「任务舰舰长」。
  五、任务指挥官发布「新任务」以前,任务舰不得远离侦巡区。
  六、新任务之确认:任务指挥官于潜舰上浮时透过手机与指挥中心联系,发布命令的简讯中包含「指」、
「行」、「舰」三组密码;这三组密码若与「任务指挥官」、「任务行动官」,以及「任务舰舰长」所拥有的密码相符,即表示为指挥中心发布的新任务。
  七、不得以任何理由拒绝执行新任务,否则以叛国罪论处。

  看完命令,萧念宗内心波涛起伏。打从投入军校的第一天,他就明白自己加入的是一种特殊的行业。一种学习如何杀人,而且要竭尽所能杀得干净利落的行业。然而,万万没想到,真要他发挥职业专长的时候,竟会是这种处境!霎那间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很想在长官面前表现出一股坚毅的神色,但是脸上的肌肉无法控制,只好绷着脸问:「谁是任务指挥官?」
  魏舰队长微举右手。
  「谁是任务行动官?」
  李大队长挺直腰杆,右掌精神地竖起,表现出爆破队勇猛剽悍的队风。
  「我是不是该有一个密码?」  
  总司令拿出另一个密封的信封袋。
  沉甸甸地拿在手里,萧念宗觉得奇怪。等拆开信封,原来是一条精钢制的颈炼,炼头串着十几片圆形钢片
。每片都薄得像纸张,直径比十圆硬币大一点。
  第一张钢片浮刻着「舰长」。萧念宗顺时针转开,第二页有个「一」,底下是一组十二位数字的密码。再往后,依序从「二」到「十」,并各有一组不同的密码。
  不等萧念宗发问,舰队长低声解释道:「执行的任务可能有十个,每次都需要不同的密码。」
  「简讯只会告诉你们执行任务的代号。详细内容都密封在那个手提箱。」总司令指着舰队长:「手提箱里面有二十八个密封套。收到执行任务的简讯,你们三个人一起核对密码,假如正确,再把指定的密封套拆开,依据里面的要求执行任务。」
  萧念宗瞥了眼手提箱,慎重点头。
  「这次任务随同你一起出海的有魏舰队长、李大队长带领五个爆破队弟兄,以及中科院的两个工程师,总共九个人。你们在海上待到危机解除,指挥中心命令你们回来。目前谁也无法预料危机何时能够解除。所以我已经命令,让你们紧急上五十天的航行菜。五十天是纪壮舰设计最大的续航天数。有没问题?」
  有问题。问题大了。可是,萧念宗只直觉地回道:「没问题。」
  总司令站起来和三个即将出征的战士握手。一边握手,一边以军人气节鼓励他们。最后,他拉着魏舰队长来到窗边,耳语交代道:「只要完成任务,总统说回来就让你升中将。」
  对魏舰队长而言,所有鼓励的话,全抵不过最后这句话。他精神地行了个举手礼,昂声道:「是!」

台湾 台北 总统府

  总统曾彦荣今天说了许许多多的话,说到此刻他觉得口干舌燥,因而破例要人准备两大杯冰镇的啤酒,再配上六道热炒的下酒菜。忙了一天,唯有此刻他能稍微放松自己。可是,一想到连心计划,他浑身再度紧绷,大饮一口啤酒,连吃四口菜。
  「来,邓局长。」总统筷子指着啤酒杯劝道:「喝点冰啤酒,对舒解压力非常有帮助。」

  国安局邓复兴局长微啜一口啤酒,没有动筷子,神色恭谨而且专注。在长官面前,他永远非常小心,不管长官是如何的和霭可亲,他不会越矩、不会逾分,始终表现出恭谨专注的神态。这不是伪装,这是长年军人生涯所养成的习惯。除此以外,邓局长还有一个优点||标准革命军人的优点||心中只有命令,没有蓝绿、没有统独、没有仁义道德。所有命令||不管什么命令||对邓局长都是一种挑战。为了克服这个挑战,他会不择手段、不计代价。圆满完成长官交待的命令、获得长官的重用,意谓着更大的权力、更高的官阶。因而邓局长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大,肩上的星星越来越多。国民党时代是如此,民进党时代也是如此,甚至亲民党、新党、台联党、建国党……,都和邓局长维持不错的关系。
  总统喝了半杯的啤酒,肚子有饱涨的感觉,慢慢地放下酒杯,若有所思道:「连心计划能够发挥预定的效果?」
  「报告总统,没有保证。」邓局长冷静地看着总统:「这是死中求生唯一的可能。」
  「为什么是纪壮舰?」
  「只有纪壮舰能发射雄五。」
  雄五是中科院新近研发完成的攻陆巡弋飞弹,配合最新建造的纪壮舰,战斗系统已完成改装。总统懂这个道理,点点头,又问:「不能紧急施工,让别的船加装雄五?」
  「或许可以,但是不容易骗过中共。就算骗过,也很难达成连心计划的效果。」
  总统忽然又想到什么,双眉一扬道:「纪壮舰会不会拒绝执行任务?」
  「『拒绝执行任务』用军中的术语叫『抗命』。纪壮舰在敌前。『敌前抗命』军法是唯一的死刑。」邓局长略一顿,觉得话讲得太满,改口道:「当然,这世界没有绝对的担保。能不能够贯彻命令,这需要看他们的服从性。就国家所有的公务人员来说
,军人的服从性最高。」
  「这当然。」
  「所有军人之中,又以潜舰官兵的服从性最高。」
  这道理总统不懂,脸微微一偏。
  「我在美国担任陆军武官的时候,海军武官是个潜舰出身的军官。他告诉我,海军潜舰只有四艘,潜舰军官的总人数不超过一百人,调来调去就是这几个人,生活圈子非常窄;假如有个仇人,想要避着不见,完全不可能。这种天狭地小的环境,不能招惹身旁的敌人,更容不得积怨结恨,待不住,只有走。偏偏潜舰的待遇优渥,一旦通过潜航签证,很少人愿意放弃。也因此,实在不幸和人结怨,只有咬着牙和血吞。长久压抑下来,潜舰军官个个养成高度服从的习性。他甚至说,潜舰军官面对命令的直觉反应是大声喊『是』,『是』完以后才去想命令的内容。」这种部属,正是所有长官喜欢的。总统这才明白,当初阿扁总统身边的国防部部长、总统府侍卫长,以及海军武官,全是潜舰军官的原因。他出神地喝了口啤酒,暗自决定要把空军侍卫长,那个不长眼的白痴,换成海军出身的潜舰将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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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军上士许玉雯白天忙了一整天,下班回到家,看电视又看到半夜,不知什么时候就躺在沙发上睡觉了。睡得正熟,忽然被一声「叮咚」吓醒。看看钟,又怀疑是自己听错,这时间谁会上门?

  又是一声「叮咚」。
  她再度吓了一跳。三更半夜,她一个人在家,什么声音都吓人。她压低了声音问:「谁?」
  「我啦。」
  是丈夫李立威,海军爆破队中尉小队长。她深深舒了一口气,起身把门儿打开,一边伸懒腰,一边用责问的口气问:「现在才回来?」
  伸懒腰的女人格外有一分味道。他潜藏在体内的兽性当场被撩拨起来,反手把门关上,一句话没说便把她压倒在沙发上,七手八脚便将两人的衣服扒个精光。
  她可以感受到他两眼射出火一般的欲光,有心挑逗他似地娇嗔道:「想干什么嘛?」
  他脑袋很快爆炸开来,迅速进入她的身体。
  她喉咙发出猫一般的呻吟,不知不觉间,腰部配合起他的动作。
  结婚已经六个多月,军人聚少离多的日子,让他们仍渴望于夫妻间的性爱生活。事后,他显得很温馨、很满足的样子,依恋地抚摸着她的纤腰。
  「你今天怎么了嘛?」她柔柔点着他的鼻尖:「什么事让你这么兴奋  ?」
  「我等下要执行秘密任务。」
  「什么秘密任务?」
  「不能说。」
  「我也不能说?」
  「总司令亲自交代的,谁也不能说。」
  听到「总司令」,她两眼一亮道:「总司令亲自跟你讲的?」
  「对。非常重要的任务,总司令亲自跟我讲的。」
  剎那间,她觉得丈夫不再是一个小中尉,而是一个能和总司令面对面讲话的重要干部。当然,剎那之后她就明白,丈夫终究只是一个毕业才两年的小中尉,但也了解到丈夫性欲高涨的原因||权力。权力让人有脱胎换骨的魔力,权力让人有高度操控的欲望。她在舰令部人事处工作了五年,看着官场起起伏伏,深刻了解这个道理,也深受官场权力至上的影响。想到丈夫几小时之前就坐在总司令的面前,她与有荣焉地问:「总司令有多高?」
  「比我矮几公分。」
  「到你这呀?」
  「再高一点。」
  「这?」
  「差不多。」
  「总司令凶不凶?」
  「很和气。还和我握手呢。」
  她两眼再度一亮:「我听处长说,总司令当舰长的时候是很凶的长官呢。」
  「我不觉得总司令很凶啊。」
  「总司令跟你说些什么?」
  「总司令要我谁都不能讲。」
  「哼,我也不讲,你死到哪里我都不知道。」
  「别生气,这趟秘密任务可能要几十天,老爸只准我回来一个小时。没时间生气,春宵一刻值千金……」
  李立威的老爸就是大队长李岩。听到这消息,许玉雯蓦然一愕道:「什么任务要这么久?」
  「当然是重要任务啰。妳听着,你老公执行完这趟任务,身份就不一样喽。」
  「少臭美吧。老公,我在哪里做事?每天看着进出人事处,积极关说的那些长官,都是因为什么原因关说?」她重重点着他胸口:「跟你讲,大家都知道的,想要升上去,就是要跟对人。跟错人,你有三头六臂也没用,别人不用你就是不用你。」
  「是、是,说教完吶?」说着,他身子又压上去。
  「不休息一下呀?」她很欢喜地斜溜他一眼。
  「休息什么?后面三、四十天要停业,现在要赶工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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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码头,眼见全舰官兵都在卖命地搬菜,舰长萧念宗心中起了一种巨大的感动。他不是容易感动的人,实在是眼前景象让他不得不动容。
  说「全舰官兵」,其实连舰长算上也不过是三十五个人。
  说他们「卖命地搬菜」,那可是一点儿也不夸张。这趟任务要上五十天的航行菜,食物在码头推得像一座小山。又因潜舰受限于一次仅容许一个人通过的水密舱口盖,所有食物必须一箱一箱依序穿过圆形的水密舱口盖,再经由垂直梯搬到下一层甲板||想想这过程,有点想象力的人都能够明白个中之辛苦。
  再如果能亲眼看到眼前的景象||从辅导长麦永强到声纳下士黄福兴,每个人都卷起衣袖,个个披头散发、汗流浃背……,再想到他们已经在海上航行了四十二天,返港后不能回家、不能理发、不能洗澡、不能休息,上下一心为紧急任务卖命搬菜,这如何能让萧念宗心中不起一种巨大的感动?
  不过,巨大的感动之后是一股巨大的愤怒。
  为什么只有纪壮舰的官兵在搬菜?潜舰「支持队」的人力在哪里?
  支持队有四十多个士兵,是潜舰正常「舰艇兵」之外的「勤务队」,平常负责营区的清洁保养与三餐烹煮,紧急时要支持潜舰的任何任务。
  萧念宗无法置信地张眼四看,确定没有支持队,却瞧见迎面而来的舰队部主任高威元上校,身旁跟着保防官林劭剀少校。看到这两个人,他猜到了原因,故意装作不懂,用深表疑惑的语调问:「支援队的人呢?」
  「这是绝对机密的任务。」高主任正经八百解释道:「为了保密,上面要求一定要尽量减少参与的人数。」
  萧念宗深呼一口气。要忍耐!为了忍耐,他又深吸两口气,再问:「谁是『上面』?」
  「……」
  「什么是『尽量减少』参与的人数?」
  「……」
  「这么点人,这么多的航行菜,要搬到什么时候?」
  「……」
  「主任,你晓不晓得『上面』规定我什么时候出港?」
  高主任的脸色很难看。林保防官挤出一个苦笑道:「报告舰长,我们只是奉命,这趟任务保密最重要。」
  「支持队的人都不知道这趟任务?」
  「……」
  「刚才进港帮我们带缆的士兵,是不是支持队的人?现在舰队部门口站岗的卫兵,是不是支持队的人?等下出港帮我们解缆的士兵,是不是支持队的人?」萧念宗越问越快、越问越气:「还有这几个站在路口的宪兵、副食中心运菜卡车的司机、吊车的司机、兵器工厂的技工、作战中心的参谋、港口信号台的士兵……,谁不晓得纪壮舰紧急进港,又紧急出港?保密!你他妈的保了谁的密?」
  林保防官脸色骤变。
  高主任是个专攻心计的人物,这时脸色由阴转晴,淡然一笑道:「规定就是规定。」
  说完,高主任对保防官丢个眼色,两人转身背手而去。
  萧念宗气得手脚发凉,但是他心里清楚,气有什么用?他不再多说,自己卷起袖子,带头搬起推在码头的食物。
  舰长身先士卒,官兵一个告诉一个,全舰士气大振。没多久已经登舰的中科院工程师和爆破队,都听到了这消息,在李岩大队长的呦喝下,大家无分职务高低,全体加入搬菜的行列。
  站在远处的高主任,瞧见了这一切。剎那间他很感动,产生了调派支持队帮忙的念头。但是剎那终究是剎那,良心只会一闪而过,那战胜不了职务赋予他的尊荣,更克服不了刚才被责难的羞辱。隐身在阴影之中,他冷哼一声道:「自作孽,不可活。」
  搬到一半,萧念宗忽然发现,怎么不见副长的身影?回头问辅导长。辅导长有点骄傲地说总司令的侍从官来到码头,说总司令有事找副长||这反应,看得萧念宗暗暗难过。
  船上官员对吴世益自私又自傲的行为都不太欣赏。大家心里虽不欣赏,却情不自禁地以副长为荣,并想尽方法赢取副长的好感。人类趋炎附势的卑劣本性,萧念宗莫可奈何,也改变不了,只有暗自叹气,再继续搬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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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切断电话以后,文昌集团总裁邱旻忠像在虔诚祈祷一般,双手抱着手机,右拇指顶着额头,一个人在客厅闭目沉思起来。
  许世浩有两个至亲的友人急着逃离台湾,到日本喝两杯,老朋友说的是金至良言……!
  身为总统府的秘书长,许世浩最近可能离开台湾?
  约他去日本,是不是在警告他什么?
  警告什么呢?
  不管什么,以邱旻忠对人性的了解,许世浩不是轻易怯懦的人。
  不能再犹豫,自己也要采取行动。
  他拿起桌上的半杯酒,仰头一干而尽,然后踩着坚定的步伐往二楼,到儿子阿宏的卧室,嘓嘓敲敲门,再轻轻推开。
  阿宏头上戴着耳机,身子随着音乐左右轻晃,嘴中哼的是杜风的歌,两手快速操作着键盘,正在上网玩游戏。
  凌晨两点多,还在上网,而且是非常快乐的上网!
  阿宏具备现代年轻人所拥有的一切缺点||没有一点自醒,没有一点羞耻,没有一点未雨筹谋的忧虑心;眼高手低、好逸恶劳,学得是没出息的音乐,以为自己能成为杜风第二。毕业六年多,大部分时候失业在家,偶尔工作的薪水从没超过台币三万元,每个月的花费却很少低于二十万。
  当一个人的月开支不低于二十万,他不可能对五万元的薪水感兴趣,而实际上他连赚三万元的本事都没。因此,阿宏只好靠父母,终日游手好闲、做白日梦,除了电玩、音乐,对任何工作都提不起兴趣。每天看到他,十之八九是无精打采的样子;但只要坐到计算机桌前,转眼间浑身来劲、精神抖搂。
  看着没出息的儿子,邱旻忠酒气一涌,血压骤然升高,大步走进去,抢了耳机,啪的一声往地上砸下去。
  阿宏愕然回头,看到一身酒气、眼球发红的父亲,血压也是骤然升高。他沉着脸站起来,置于腰际的双手握成了拳状。
  说个子,儿子比他高半个头;说臂膀,儿子比他粗两吋;说体重,儿子比他重四十公斤;说火气,儿子比他高数丈。邱旻忠虽然气得浑身发抖,但是现实逼得他强自忍耐下来,怒气冲冲地说:「你明天回日本。」
  「为什么?」
  邱旻忠突然提高音量,指着儿子的鼻头吼道:「教你回去就回去!」
  这一吼让阿宏向后退了半步。他没见过老爸如此生气,一时之间愣住了。他又没犯错,老爸凭什么对他发脾气?回日本就回日本,大呼小叫叫什么?阿宏本想顶回去,但是转念一想,老爸的直觉通常是对的。做生意是如此,几天前禁止他参加杜风演唱会,也是如此。
  想到几天前老爸几乎救了自己一命,阿宏这才压下心头的怒火,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回去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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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航前点名的时候,舰长萧念宗在队伍的前面,对全舰官兵训示了这么一段话: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这句听了千百遍的话,当它变成我们生活中真实的一部分,当我们要面对它的时刻,大家心里有什么感觉?……紧张吗?……害怕吗?我实话实说。舰长我现在是既紧张,又害怕。
  「我相信大家和我一样。可是,我们都是军人。当国家需要我们的时候,不管我们心里多紧张、多害怕,我们只能义无反顾、勇往直前。不管这任务有多么困难、多么不合理,我们的行动绝不能犹豫、成果绝不能打折。
  「出发之前我只有一句话叮咛大家||团结一心!不管做什么事,假如我们能像刚才搬菜一样,不管大家身体有多累、心里有多干,只要大家能齐心协力去做它,就没有我们达不成的使命。我对大家有信心,我也对自己有信心,我坚决地相信:纪壮舰能圆满地达成这次任务。」
  这段话,萧念宗字字发自内心。他的确对纪壮舰的官兵有信心,他也对自己有信心。当时他以为自己讲的很得体,等站在指挥塔,纪壮舰驶到左营港外的时候,他忽然回想起这段话,也才发现这中间有语病。
  军人讲的是三信心||信任部属,自己自信,信仰长官。为什么漏掉第三个?
  是他忘了讲,还是潜意识之中他  对长官,或舰队长魏政强没信心?
  凭良心说,他的确对魏政强没信心。
  魏政强是第一个「非潜舰出身」,却能担任潜舰部队指挥官的人。当初潜舰的人都强力反对,没待过一天潜舰的水面舰军官,怎么有资格担任潜舰部队的指挥官?可是,总部人事署说,魏政强调离总统府海军侍从武官,长官交待必须给他一个少将缺;而潜舰正逢大批官员派赴国外接舰,国内人力真空,希望能勉为其难地接受这个空降人物。人事署署长甚至反问潜舰队:「陆战队都能干海军总司令,现在国军还有谁不能干什么职务?」
  萧念宗甩甩头,不愿意多想。想太多,不是一个好军人||不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他同意。但是要他当一个什么都不想,任凭无耻政客操纵的傀儡……,不是他愿不愿意的问题,而是谁能操控自己的思想?
  传声筒传来控制室「船位已过A点」的报告。
  萧念宗轻声令道:「解除进出港,甲板人员下舱。」
  主甲板上穿着红色救生衣的士官兵迅速钻进水密舱。等舱口盖牢牢关起,船速增至十二节,为的是尽速赶到「下潜点」。夜暗中,纪壮舰舰艏掀起白色的浪花,浪花覆盖过船头,从圆滑的舰身划过,到舰艉加入车叶卷起的巨大浪花之中。
  萧念宗转回身,出神地望着舰艉的那道白浪,以及更后方的左营港。
  往事忽然像万顷波涛般向他袭来……
  想当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又有点任性的小男孩,一个人扛着行李坐火车南下,曙光中蹲在左营火车站前
,远远看见海军的灰色大巴士夹着滚滚沙尘而来。在既好奇又有点恐惧的等待中,车上跳下来两个凶巴巴的学长,其中一个就是舰队长魏政强。
  上了巴士,进入校区,他第一次看到椰子树就暗暗立下他加入海军的第一个志愿||来日要偷光这些椰子,牛饮他从来没有喝过的椰子汁。如今想来好笑,当年却非常认真,尤其在椰子汁非常昂贵的年代。
  报到的第一天晚上,一群互不相识的同学脱光了衣服挤在浴室,哪些人长毛哪些人没长,他到今天还记得很清楚。紧接着因为查舱后讲话,他在整容镜前被罚站半个小时,脚边是南台湾嘤嘤嗡嗡的蚊子群,大而且饥饿,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忽然好怀念左营。中山堂前的木瓜牛乳、黑轮、蛋饼,市场的芝麻烧饼、馄饨、汤圆,莒光的猪头肉、卤蛋、干面,后街的冰啤酒、羊肉炉、海鲜……
  他忽然好怀念海军官校。第一次穿上雪白制服的喜悦,兄弟帽、小皮靴、BVD内衣裤;半夜爬到顶楼阳台,躺在夜空下细数流星,胡乱向同学吹嘘自己的人生抱负,立志当一个海战英雄,现实生活中却尽在干偷木瓜、偷番石榴、私酿芒果酒的勾当。寒冬中游训,烈日下长跑,严苛的陆操课、冗长的服装和三级保养校阅……,当时苦不堪言的经历,如今全成了他人生最甜密的回忆。甚至是洗衣房略有三分姿色的阿兰;额头总是淌着汗水,不停在餐厅切水果的欧威;福利社老奸巨滑的老唐;认命的修鞋老班长……,这几张早八百年前就忘掉的面孔,此时也轮番浮现在他的眼前……
  他不是感情泛滥的人,也从没依恋任何东西。比如说出国接舰这两年,他不曾想念过家人,也不曾怀念过烧饼油条……。但是此时此刻,他对人生的回顾,让他对这趟航程起了不祥的预感。乍然间他好后悔好后悔……,上次离家,是为什么原因和老婆吵架……?有多久没陪十二岁的女儿聊天?又有多久没有去探望年迈的父母?
  「报告舰长,」电话手低声道:「船位已过B点。」
  B点是下潜点。萧念宗点点头,低声令道:「你们先下去。」
  战系长取下铜质话筒,锁牢水密孔盖,东摸西摸留到最后,等指挥塔没有其它人,才像要透露什么秘密似地说:「舰长,刚才兵器工厂卸下两颗雷,让中科院上两颗雄五巡弋飞弹,然后把鱼雷本地操控面板做了一些加改装,并且加锁。另外,作战长说舰令部送来一批海图,全是大陆沿岸的海图。」
  从战系长神秘兮兮的声调听得出来,他很忧心。萧念宗不愿意表现出大惊小怪的样子,只是无力地挥挥手。
  或许,真的不必大惊小怪,这趟任务会和九六年导弹危机一样。当年他是海虎舰的副舰长,同样是油弹满载、紧急出港,结果只是虚惊一场。那时候,他完全不像现在的心情。现在,他是舰长,有权,也有责任,要  为全舰官兵的安危负责。
  曾经有个长官说他过度关心部属,在当今这个势利的环境是划不来的,身为一个舰长如果太照顾部属,不会是一个好舰长。
  好比说刚才何苦和高主任争吵?主任又没逼他身先士卒,反正是别人搬菜,有什么好吵的呢?
  没办法,他控制不住自己想照顾部属的心思,脾气来的时候就是会吵。
  东方露出第一道曙光,恰好能让他对左营望最后一眼。他深吸一口气,让新鲜、清凉的空气深入他的肺腑,借着长长吐气的同时,把忧虑、烦恼、后悔、依恋……,一骨脑地给吐了出去。

第三章:王牌

十一月九日 台湾
 绿岛南方海域 纪壮舰

  舰长萧念宗穿了件蓝色绵质连身工作服,头上反戴黑色航行帽,闭目坐在控制室的一号射控台。闭目,不是在打盹,而是要让瞳孔适应阴暗的光线。等副长吴世益报告纪壮舰上浮至潜望镜深度,他两眼瞿张,一大步跨上潜望镜平台,同时下令:「升二号潜望镜。」
  在液压系统的趋动下,二号潜望镜的控制机具离开镜座。潜望镜上升的同时,战系长张子铭主动将平台四周的深色布幔拉起。
  布幔类似病床的隔离塑料布,有彻底的绝光效果,一方面在防止升出海平面的潜望镜反射控制室内的灯光,以致曝露潜舰的位置;另一方面也在维持舰长的视觉,以避免受到控制室里其它灯光的影响。
  布幔拉起以后众人听到一声清脆的「锵」,大家就不约而同转移视线,看着潜航手上方悬挂的那台潜望镜屏幕。屏幕呈现的是潜望镜看到的画面。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布幔里,萧念宗熟练地将潜望镜扶手向下扳,压成水平,两眼贴近潜望镜的护目罩,再顺时针旋转潜望镜。
  二号潜望镜是攻击潜望镜,视角窄,拥有红外线镜头,也具备数字照相与摄影的能力,还能将目标放大三十二倍。如果有需要,事后可在屏幕回放,容许舰上人员从容不迫地检查摄影到的数字画面。
  另一台潜望镜||一号潜望镜,是导航潜望镜,视角虽宽,但是仅仅具备光仪「看」的功能。此刻是凌晨两点,漆黑的海面可能什么都「看」不到,所以选用二号潜望镜。
  在红外线镜头之中,热度越高的目标亮度就越大,屏幕中出现的如同一幅黑白画面||绿岛的轮廓清晰可见。
  看见绿岛,确定船位在推算航迹附近,大家放下一半的心。再瞧见附近海域清静,看不到水面目标,那另外一半的心也放了下来。
  「船位?」布幔内传来舰长的声音。  
  副长吴世益兼任航海官,两眼转向电子海图显示的GPS船位,咬字清晰地说:「船位在侦巡区,静点方位冻八四、距离七点四海浬。」
  「电侦?」
  电战上士李志明扬声道:「未截收目标信号。」
  「报告要明确,我有跟你说过吧?」
  作战长夏建仁举手便在李志明的后脑勺敲了一个暴栗子。
  李志明头一点,脸色微红道:「电战报告,没有水面目标信号,没有空中目标信号。」
  舰长满意地「嗯」一声,接着下令:「上浮。」
  上浮、下潜都是副长的责任。听到舰长的命令,副长先昂声喊「上浮」,右手再轻拍航海士官长林宗伦的肩头。
  林宗伦是潜航手。他的目光转向「压舱柜计算机控制显示屏」,伸手按下「主压舱柜」的「进气」键,接着报告:「主压舱柜开始排水。」
  压舱柜是一个空柜,上方有「空气阀」,下方是「海水阀」。只要同时开启空气阀和海水阀,海水就会顺着压力流入压舱柜;反之关闭空气阀,开启海水阀,再从压舱柜的顶端灌入高压空气,柜里的海水就会受压从柜底的海水阀排出。
  纪壮舰有三种压舱柜,分别是主压舱柜、平衡压舱柜,以及紧急压舱柜。
  主压舱柜有前后两个柜,完全充气时纪壮舰比重小于海水,此时只能上浮;完全充水时比重和海水概等,潜舰下沉潜航。
  潜航最理想的状况是「船的比重等于海水」,这时只要稍稍调整水平翼的角度就可调整潜舰的深度。然而,潜舰自身的重量经常在变,例如排除污水、垃圾,发射武器、诱标,燃油、淡水的消耗,管路不够水密……;而即使潜舰本身的重量不变,不同区域海水的比重也会改变。为了追求潜航时船的比重等于海水,「平衡压舱柜」应运而生。
  平衡压舱柜平常保持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的海水。它的功能在「微调」空气与海水的比例,不像主压舱柜是大量进水或排水。
  使用「主压舱柜」上浮或下潜,是正常的状况;假如遭受危险需要紧急上浮或下潜,则需要「紧急压舱柜」。紧急压舱柜像主压舱柜一样,可以在瞬间大量进水或排水,又因为它只存在于舰艏,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改变舰艏的浮力,迫使舰艏上倾或下斜,再配合原本就具备的速率,达到潜舰快速上浮或下潜的目的。纪壮舰在浮航的时候,不使用紧急压舱柜,可以在四十秒之内完全下潜;使用紧急压舱柜,可以缩短到二十五秒。
  压力每平方吋高达四千五百磅的高压空气释放以后,以几近一马赫的速率在气阀中穿梭,这时不管在潜舰的哪个部位,都可以听到刺耳的「嘶」声。
  二号潜望镜继续沿着顺时针的方向转动,屏幕的画面规律地变化着。等纪壮舰完全上浮,战系长拉开布幔,舰长把潜望镜的扶手向上扳,一边下令「降二号潜望镜」,一边走向通往帆罩的垂直梯。
  紧跟在舰长身后的,是内心紧张异常的舰队长魏政强。怪不得他,控制室的每一个官兵都很紧张,这是纪壮舰执行秘密任务的首次上浮,每个人都是既紧张又好奇接下来的发展。
  萧念宗到达垂直梯上方,反时针转动水密门旋转把手,八根砌形水密插橇同时内缩,几乎不须他往上推,沉重的水密盖就因潜舰内外压差而向上抬起。只闻「呼」地一声,一股热气由下而上,似乎想抢先冲出潜舰的压力壳,也使得萧念宗的头发和衣角直往上卷。
  潜舰内外压力平衡以后,一股新鲜的空气直往下贯,同时带来几滴不安于份的海水。
  海水很凉,顺着脖子往下流,触碰到萧念宗紧贴着胸膛的密码项链,让他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项链似乎是一个无形的枷锁,牢牢扣着他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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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光裕重复问了三遍,了解局长的的确确要他扮演背叛国家的情报员,吓得他呆愣了约五秒钟,才颤抖着下巴骨问:「我跟谁接触?」
  局长邓复兴拍拍常秘书的肩头,安慰道:「别担心,明天我会给你所有的数据||和谁接触、什么时候接触、泄露什么情报给他。细节我全帮你安排妥当了。」
  常秘书最怕听到的就是这句||我全帮你安排妥当了。他担任邓局长两年多的秘书,非常清楚邓局长机关算尽、薄幸寡恩的斗性。当一切都顺利的时候,没错,他会惊讶邓局长的神机妙算。可是,万一出了差错,邓局长断尾求生、翻脸不认人的功力,更是如火纯青。
  出于直觉,常秘书想婉辞这个任务。但是理智紧接着告诉他:要坚定地接受。他见识过那些婉辞邓局长「建议」同仁的下场,无论那人原本是多么的炙手可热,一句「没有工作精神」,便被打入冷宫。
  官阶越大,越容不得部属不同的意见。担任过陆军总司令的邓局长,官架子比天还要大。
  想到这,常秘书勇敢地站起来,用坚定的声调说:「我完全听从局长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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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钻出压力船壳,萧念宗沿着垂直梯往上,水滴不断从上方掉落,双手摸到的也全是湿漉漉的海水;这些,他觉也不觉得,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赶快到指挥塔。
  到达帆罩顶端,他向上推开栅形踏板,弯着身子进入狭小的指挥塔,把头顶的滑板向后拉,冰凉的月光就像潮水般涌了进来。
  他挺直腰杆,感觉今天的月光分外的白,分外的冷,不自觉拉了拉连身工作服的衣领,这才发现肩头滴得都是海水。他掸掸衣服,舰队长魏政强这时也钻进指挥塔。等舰队长开启手机的时候,他把栅形踏板平放回去。
  只有两个人,指挥塔勉强有点活动的空间。萧念宗睁眼四看,远方的绿岛像一粒鸡蛋,岛上的人看他们||如果有人在看||可能只是半颗黑芝麻。
  「报告舰长,」战系长张子铭在控制室,仰头朝上喊着:「请示启动发电机、排放污水、倒垃圾?」
  萧念宗干脆利落地回道:「可、可、可,教轮机长自己决定。」
  纪壮舰在侦巡区的最北边,距离绿岛十海浬。污水和垃圾在这区域排放,天亮以前假如不能沉到海底、不被鱼群吞食,也会随着洋流漂到岸边,不会曝露纪壮舰的行踪。
  隐密,是潜舰致胜的法宝。失去隐密的潜舰就像现身的忍者,飞镖袖箭耍得再是厉利,也打不过拿了把机枪的黑道小弟。
  舰上发电机启动的同时,萧念宗听到一声「嘟」,晓得是手机收到简讯的信号,连忙把好奇的目光转向舰队长。
  清冷的月光下,舰队长面色青黯,嘴角和眼角的笑纹、额头的抬头纹,像刀刻一样。乍一看,舰队长竟像一个阴险凶悍的老头子。
  简讯很短||家人平安||四个字,一眨眼就看完了。看完以后舰队长说不出是喜或忧。
  「家人平安」当然好,但是也不能一直「好」,否则那两颗星要何年何月才能挂在肩上?
  舰队长把手机正面转向萧念宗。萧念宗长长吁了口气,没再多话。
  舰队长收起手机,做了两个深呼吸,随口扯道:「你认为上面会教我们执行什么任务?」
  「应该是返港、换侦巡区、到新的就位点,或是攻击某个目标吧。」萧念宗也不确定,说完以后无奈地摇摇头。
  「攻击什么目标?」
  「以前只有鱼雷,比较好推断。现在多了两枚雄五,问题复杂了。但是不管攻击什么目标,一艘潜舰能发挥的威吓效果有限,很难左右大局。」
  舰队长好像同意似地叹口气,再说:「总司令特别夸奖你,说导弹危机的时候你在海虎,表现很好,有经验,绝对可以承担这次任务的压力。」
  「那次是不同的经验。上次我是副长,只要照舰长说的做。这次是舰长……」说到一半萧念宗忽然发现有语病||这次有舰队长在,不也只要照着舰队长说的做?连忙住口,假装研究远方的光点,岔开话题问:「那是飞机还是星光?」
  舰队长定眼看去,肯定地说:「星光。」
  萧念宗好像不放心地往其它地方搜寻。
  「你们船上我只认识吴世益。」舰队长又扯道:「我在总统府,他在总司令办公室,我们常有事情要联系。他是很灵光的一个参谋。」
  「是很灵光,从我在学校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他很灵光。」
  「哦?」
  「我官四的时候他入校,迎新会他一鸣惊人||先表演小提琴独奏,再独唱一首现场没人听得懂的艺术歌曲。从那天开始所有人都知道:他和我们『大不相同』。」
  舰队长听得出来这是话中有话,暗自记在心里,顺着话题再问:「辅导长怎么样?」
  「他是我见过最有运动细胞的人,跑得快、跳得高,可惜矮了点,否则不管专攻什么运动,都会成为国手。」
  「工作方面?」
  「照顾官兵、操守正直,是难得的好辅导长。」
  「老轨呢?」
  老轨是海军对「轮机长」的简称。谈到轮机长,萧念宗点点头,满意地说:「老轨看着纪壮舰从一块一块钢板焊接起来,舰上的每一个阀、每一条管路、每一条电缆、每一部泵,都像他手掌的指纹。本质学术绝没问题,但是脾气拗一点,是那种凡事会尽力去做,不能随便责难的军官。」
  「老轨就要这种个性。作战长呢?」
  舰队长想趁这个机会了解船上的官员,同时也算是对舰长「知兵识兵」的考核。萧念宗明白,坦率地批评道:「作战长夏建仁,别人背后给他取了个外号||下贱的人。他对部下很严,对自我要求也很严,有时候严到有点苛;工作绩效一流,假如个性能改一改……,具体的说就是EQ高一点,是个优秀的军官。」
  「我看他是张娃娃脸,很温和的样子。」
  「是很温和,假如不发脾气。有次他女朋友请他到国家剧院看云门舞集,买了两张各两千元的贵宾区座位,因为他迟到,工作人员禁止他们坐到前面,只让他们待在最后排、最侧边的便宜座。票价大概差了很多,他们一边看,他女朋友就一边低声唠叨。他听火了,在那种观众连咳嗽都不太敢的国家剧院,他突然站起来,几乎用吼地问他女朋友:我就是迟到了,妳想要怎么样?」
  「真的?」
  「他自己讲的。」
  「EQ不够。」舰队长摇摇头,又问:「战系长呢?」
  「他是温吞吞的大好人,总是默默的做事,很少抱怨或自夸什么。假如当个老师,可能不错,当个革命军人就好像缺少了什么。他的脾气假如能和作战长平均一下,都会是非常均衡的好军官。」
  「人没有十全十美。」
  「的确是这样。」
  「船上还有什么军官?」
  「鱼雷官周冠伦,刚通过潜航签证,个性浮燥了点,年轻人嘛。」
  在清亮的月光下,他们接着闲聊其它轻松的话题,好比说哪些退伍的同学在干什么、哪些长官干过什么糗事。两个小时他们闲谈的话,超过过去二十多年谈话的总和。虽说不上是「交心」,至少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为后续的任务,揭开一个不错的开始。

十一月十一日 台北 国安局

  看到局长邓复兴要他泄露给中共的情报,秘书常光裕觉得局长疯了……;不,不应该这么说,不是局长疯了,而是现在台湾大部分的人都疯了。尤其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丧失了理想、没有目标……;不,也不应该说没有目标;他们有,而且有很明确的目标||钱!
  为了这个目标,昨天是提倡大中华情操的文化人,今天是台独急先锋;昨天是民进党菁英,今天是国民党战将;昨日是民主斗士,今天大声疾呼要支持政府;旧政府时代贪污集团的核心分子,如今是激进的改革派代表……。
  在这个人格错乱、党性错乱、统独错乱、价值错乱……,什么都错乱的社会,只有一样东西不乱||向钱看的目标不乱。
  既然大家都向钱看,常秘书暗自做了决定,自己也要向钱看。

十一月十二日 新加坡
 圣淘沙 香格里拉酒店

  台北代表团团长刘文峰忍耐了三天,终于忍无可忍,再也顾不得谈判桌上的礼仪,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
,怒不可遏地站起来,言语刚硬地质问:「我们在谈判吗?这是谈判吗?什么是谈判?」
  刘文峰愤怒地看着谈判桌对面的北京代表,他们的嘴脸不是带了点嘲弄,就是带了点傲慢。
  大多数北京高层在跟台湾本土性强烈一点的政治人物打交道时,都是这个态度。
  不过,他们之中有一个例外……
,唯一的例外,坐在谈判桌的右边、后排,一个参谋型的中年男子。这人的皮肤白晰、身材高瘦、高眉大眼、头发秃了一半,会谈期间从不曾听他说过一句话,自始至终始终拿着一对凌厉的目光观察每一个发言人。
  看到这人此时又紧盯着自己,刘文峰觉得浑身不自在,避开他的目光,借着脱去眼镜的机会重新整理思绪……,索性把眼镜往桌上一敲,再次表达内心的不满道:「文明世界的谈判,是双方在各自的『立足点』上谈『各退让多少』。我们谈了三天,请问各位,这三天来你们可曾在谈判桌上做过一丝一毫、一丁一点的退让?」
  文明世界的谈判||这句话说得很重。对岸的谈判代表们,除了那个中年人仍然是一副研究的专注神态,其余都变了脸色。不过,刘文峰已经脱了眼镜,看不清楚,所以目光灼灼环视全场:「何必要如此霸道?中国人说:狗急跳墙。莎士比亚说:需要毒药的人,并不是真爱毒药。不要把台湾逼入死巷,不要忽视台湾人的战斗决心,也不要轻估台湾的防卫力量
。假如魔鬼能救我们,我们愿意和魔鬼握手,必要的时候,我们不惜抱着玉石俱焚的态度而放手一搏。」
  说到这,刘文峰硬绑绑地坐下,重新戴上眼镜,眼神益发威猛。
  北京派出的代表团团长是海协会会长杜章羽,副团长是中央军委会委员傅鸣。  
  傅鸣是陆军上将,现任解放军总参谋长。北京派他来参加谈判,中共中央对台动武的决心不言可喻。
  会谈期间傅鸣的话不多,但是在这会议即将结束的时刻,团长杜章羽才压下麦克风的按键,傅鸣左手就轻轻压着他的手臂,右手同时压下自己麦克风的按键||从这个小动作,台北的代表们恍然大悟,傅鸣才是谈判幕后的主导者。
  傅鸣轻咳一声,集中所有人的注意力,再字正腔圆地说:「文明世界的谈判,是商讨双方各退让多少||我能理解。说得好!不过,我也想提醒提醒你们尊贵的台湾代表们,在商量各退让多少以前得要有个前提,这个前提比任何东西都重要。这个重要的前提就是『诚意』。」
  北京代表纷纷点头,台北代表则暗暗摇头。
  「诚意不仅仅是文明世界谈判的前提,诚意也是文明社会做人处世的基本原则。请问尊贵的台湾代表们,你们这次带了诚意来谈判吗?说你们没有谈判的诚意,武断了,有点对不住各位。不过,大家不妨听我讲个故事,再检讨检讨我是不是武断。」傅鸣略一顿,口气变得缓和「康熙派施琅攻打台湾以前,前后总共进行了四次七回合的谈判。在二十二年漫长的谈判过程中,康熙渐次做出重大让步,细的不必谈,重大的像封王、封藩、准许明郑世守台湾。我们可以这么说,康熙除了国家认同这一单项,他几乎放弃了一切,把台湾的统治权全交给明郑。
  「明郑怎么回答?他们回答得妙:第一,坚持不削发;第二,要求台湾和清朝的关系比照琉球、朝鲜。康熙能答应他们吗?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削发是清朝人民对国家认同的象征。至于清朝和琉球、朝鲜的关系又是什么?那是国与国的关系,还是中央与地方的关系?
  「明郑看准了这两点,紧抓不放,最后谈判破裂,逼得大家兵戎相见,澎湖之役经过七天七夜血战,明郑死了一万两千多人,浮尸遍海,死的是谁?苦的是谁?这又该怪谁?是康熙没有谈判的诚意,还是明郑没有谈判的诚意?」
  众人静静地听着这个陈年老故事。台北代表听得心里不爽,纷纷皱眉表达抗议。
  傅鸣不理会台湾代表的反应,接续道:「拜伦曾经说过:历史内容浩瀚无垠,综整起来可以归纳成一页。这话是什么意思?很简单||历史写了又写,其实在重复相同的故事。当初康熙收复台湾的历史,三百多年后到了今天,又在重复。
  「小平同志提的一国两制,承诺给台湾行政独立、立法独立、司法独立、财政独立,享有一定程度的外事权,『党、政、军、经、财、文』全都自行管理;有自己的军队,北京不派军队或行政人员驻台,中央政府还要给台湾留出名额;税不必上缴,国家总预算还倒过来分一部分给台湾||这些承诺,还不够吗?
  「你们还想要什么?直白了说吧,不就是独立?我也不客气地点明了,你们和三百多年前的明郑如出一辙||谈判,打从心底就没诚意。谈判不过是你们拖延的老技俩。今天答应你们这个,明天你们又会要求那个;明天答应你们那个,后天你们还是会要求什么。
  「举个例说吧,零四年台湾领导人选举,你们要求将瞄准台湾的五百枚导弹后撤。第二年,也就是零五年,连战主席到大陆访问,我们才放出要后撤飞弹的风声,你们就改口要我们销毁所有导弹。可能销毁吗?真销毁了又如何?你们就肯接受一国两制?还是接着你们又要换一个新的要求?」说到这,傅鸣「啪」地一声拍在桌上。
  这声「啪」很清脆、很响,台北代表一听就晓得傅鸣是个习惯拍桌的人。大家暗暗摇头,心中都大不以为然。
  海协会会长杜章羽是个文化人,脾气好,这时柔声总结道:「由于这次谈判没有结果,我们将会依计划在十一月二十日的凌晨,派出南北两支舰队封锁台湾的南北海运。希望在这时限以前台湾当局能认清一个现实||两岸必须统一,也肯定能够统一,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台独是统一的障碍,没有道理,也没有前途。悬崖勒马还来得及,迷途知返也不过是多走一段路,不要固执继续往前,一旦跨过最后的极限,想回头就很难。」
  傅鸣冷哼一声,又接口说道:「我最后几句话忠告各位尊贵的台湾代表们:不要忽视北京统一台湾的决心;必要的时候,剑对剑、矛对矛,人民解放军的战士绝不手软。」
台湾 台东 绿岛南方海域 纪壮舰
  
  勤务通知用餐的时候,舰长萧念宗正躺在床上看柏杨版的《通鉴纪事本末》。不是他懒,躺在床上是被迫,因为只有这个小小的床铺是属于他私人的空间。
  全舰人员都已经适应了新的时程,主宰他们日常生的是纪壮舰这部水下机器,为了使它的运作正常,舰内作息是十八小时周期的时间表||六小时值勤、十二小时休息,持续不停地交互轮替。潜舰创造出他们自己的世界,舰上乘员所能感受到的时间变化,只有用餐时间的更替。
  萧念宗关了床头灯,侧过身,两脚伸到铺位之外,头再探出去,屁股挂在床缘,双手一撑,一跃而下。
  下床得要有点技术。轮机长曾经在下床时跌落下去,扭伤了腿,几个礼拜行动不方便。
  这时候他真怀念「舰长室」,这次任务却必须让给更高阶的舰队长。
  不是他抱怨,让出舰长室给「驻舰长官」,绝对是错误的决定。因为无论多高阶的长官驻舰,航行安全仍得由舰长负责。航安,永远是舰长独有的责任;即使领港在舰,或航行时舰长不在指挥塔由值更官操控,只要出了意外,首先追究的就是舰长的责任。舰长不能以「我不在」、「我不了解」、「这不是我下的车舵令」来规避自己的责任。而任何一艘军舰,「舰长室」是除了指挥中心之外,唯一拥有「航行数据」显示的舱房。
  躺在舰长室的床铺,睁开眼就可以看到电罗经,耳边还有话筒直通控制室。舰长室也一定是全舰距离控制室最近的一间睡舱。这些设计,无不是考虑在紧急状况下,舰长可以在第一时间接收来自控制室的讯息,并在最短的时间赶到控制室。
  纪壮舰是最新型的潜舰,舰长室除了传统的电罗经与话筒,还有显示航行数据的屏幕。屏幕就嵌在床头的墙上,只要开启电源,侧过头就可以清楚看到海图、计划航线、推算航迹,本舰航向、航速。浮航的时候屏幕更可以显示全球定位系统的精确船位,实际航迹,实际流向、流速、风向、风速,以及附近海域的声纳、电侦,以及雷达数据||这些舰长极度关心的航安数据,对一个驻舰的长官而言,只是干扰他睡眠的「闪亮显示」。因此,把舰长室让给驻舰长官,长官不是切断屏幕电源,就是把亮度调到最弱。
  让一个不负航安责任的长官住在舰长室,浪费宝贵的航安信息,实在是不智的传统。但是,这道理能说给谁听?哪个舰长敢自己住在舰长室,而让驻舰长官和底下的官员挤在官员住舱?
  说「挤」,那一点儿也不假。
  纪壮舰的官员住舱分左右两挂,各三张床。萧念宗如今睡在右边的中铺,上面是战系长,底下是辅导长;对面三铺由上往下,依序是轮机长、爆破大队大队长、副长。至于空间,两挂床的间隔八十公分,上下铺距离五十五公分。想想看这空间,倘若六个人全在舱内,有两个人站着,其余四个就必须躺在那只容侧转的床上。
  至于士官或士兵的住舱,都是四挂四层,总共三十二个铺位,更挤。所幸人躺下时肚子是塌平的,否则体重过百公公斤的胖子,肚皮铁定会顶到上层床铺。
  不过,就住的舱间讲来讲,纪壮舰的官兵算是幸运的。至少他们都拥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床铺。若是海龙舰或海虎舰,它的铺位数量不足,航行时多是三人分两铺;由于三人之中永远有一个人在值更,也因此,「下更者」是钻进一个还保有「上更者」体温的床铺。好的形容是「暖铺」|| 让人有温馨的感觉,其实是「热铺」。
  此刻想想,「热铺」也不错。纪壮舰四十多天床单不换、被套没洗,如今成了名副其实的「脏铺」。
  这趟任务多了九位不速之客,对原本空间就显得拥挤的纪壮舰是雪上加霜。所幸纪壮舰有四个多余的铺位
,正好分给搬出「官员住舱」的作战长、鱼雷官,以及中科院的两个工程师。此外,爆破队还外一个中尉小队长、四个队员,五个人只好七横八竖地睡在鱼雷库。
  舰长整了整皱得像梅干菜的连身工作服,穿上软胶鞋,微躬着身子走出官员住舱,放眼一看,感觉上空间没有变得更大,反而更小。
  狭窄的通道||两人交错时必须侧身||如今还得挪出部分空间当临时粮食库。舰长跨过一筐芋头,绕过四筐地瓜、三筐苦瓜、四筐茄子,屏住气息走过已经发出异味的小黄瓜。
  不是说小黄瓜不容易保鲜,而是这批小黄瓜送来的时候就不够新鲜。
  铺位的问题勉强可以解决,真正的麻烦||极大的麻烦||是这批航行菜。
  想到航行菜,舰长不禁暗暗叹息。
  全舰官兵三十五个人、五十天的航行菜,是纪壮舰「设计库储」最大的极限。而这「设计」是依据西方人的食材,例如火腿、各式肉排、鸡蛋、牛奶、罐头水果与罐头蔬菜、面包蛋糕的材料、浓缩果汁等。在美国海军,这些食材是密封包装、冷冻上船,纸箱的大小一样,储存的空间小,更易于保鲜。
  保鲜,对一艘长期在海上执行任务的军舰而言,意谓着健康、士气、战力。
  纪壮舰呢?
  这趟任务多了九个人,以潜舰一日四餐,每顿「两荤、两半荤、两素一汤」,每道菜以「素菜十人两公斤
、荤菜十人一公斤」概算,出发前纪壮舰总计上了六千公斤左右的食材,单是分类就让伙委伤透了脑筋。而副食中心又不用密封的箱子装菜,只是使用笨重的塑料筐;反正筐子要押金,用多少副食中心全不在乎,工作人员图个方便,多半是随手一扔便将食材甩进筐子。
  概略算算,这次上了将近一百五十筐的航行菜,能摆进冷冻库的不到三分之一,剩下的只好「找到空间就塞」,什么走道、储藏室、桌子底下、住舱……,能塞上一筐是一筐。但是也不能胡乱塞,容易腐坏的要优先摆在有中央空调的舱间,所有的筐子还要用细麻绳固定;否则潜舰上浮,海象不好,船晃起来,那撞来撞去的菜筐不把人砸伤,也会把装备砸坏。
  船上到处都是菜筐,开航的前几天大家不是脚常踢到筐子,就是头不小心撞到东西。现在熟了,舰长左闪右绕像穿越十项障碍般走进官厅,里面的六个官员半站半坐地翘起屁股。
  按照海军传统,舰长到官厅时所有官员必须起立致敬。纪壮舰的官厅太小,软皮垫的U字型长椅绕着一张长桌,开口是「舰长座」,横三直一,官厅最多只能坐八个人。椅子紧贴着墙,椅缘与桌缘切齐,除非腿骨能呈S形弯绕,否则是不可能把两腿打直,以标准的立正姿式向舰长致意。
  官厅的壁纸是富丽堂皇的鹅黄色,唯一的装饰是挂在「舰长座」对面墙上的那幅「巨鲸长游」的横匾,字写得差强人意,只因为是总统曾彦荣的署名,挂在这就显得意义非凡。
  舰长示意大家坐下,先低头看桌上的菜色||生菜色拉、火腿起司汉堡||满意地点了下头,再抬眼四看,只见顺时针方向依序坐着爆破队李岩大队长、辅导长麦永强、轮机长廖沛元、战系长张子铭、副长吴世益,顺口便问:「老作值更?」
  「是。」副长一边说,一边对站在官厅门外的士兵打个手势,要他请舰队长用餐。
  辅导长翻开汉堡的面包,上下看看中间的夹层,鼓舞士气般地赞叹道:「不错、不错,新鲜的火腿,新鲜的起司,新鲜的蕃茄,连小黄瓜也是新鲜的。唉,只要新鲜,管他什么都好啊。」然后两个手掌相互搓搓,一副准备大克一番的样子。
  大队长鼻尖朝餐桌比了比,笑问:「舰长,你们这样一天吃四餐,怎么大家身材都保持得这么好?」
  舰长半开玩笑道:「这是经过特别调配的潜航餐,吃了该长肉的地方会长肉,不该长肉的地方绝不长。」
  「不会吧?」大队长难以置信地看着餐桌。
  「Trust me. You can make it.」
  众人都笑了,大队长也笑了。
  大家总算能开怀地笑了。舰长感慰地想着。刚启航的时候全舰笼罩在一片低沉、紧张的气压下,战争好像随时会闯进他们的生活。但是随着平安顺畅的日子过下去,这股气压逐渐减弱,如今越来越习惯水下航行的生活||每天只是值更、吃饭、睡觉,睡醒之后又是值更、吃饭、睡觉……,日复一日,没有变化。也因此,大家越来越觉得这次又是自己吓自己,虚惊一场。
  辅导长才咧口笑完,随即愁眉不展道:「报告舰长,好多青菜要烂了。」
  「凡事有好有坏。往坏处想,桌上的青菜会越来越少;往好处想,生活的空间会越来越大。」
  大家再度咧口而笑,只有辅导长,还是忧心地说:「这次上菜太急,许多该放进冷冻柜的东西都没放进去,我担心不要过多久,这些东西也会跟着腐烂。」
  「哦,我们生活的空间不就更大了?」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其实,这也不是舰长的真意。只是这种紧张的日子过久了,他喜欢开开玩笑。只要有笑声就有士气。等大家笑完,舰长再悠然一叹道:「应该再几天就会命令我们返航。」
  大队长「嗯」一声同意,其它几个官员也都肯定地点头。毕竟在座所有的人……,包含全中华民国所有的现役军人,没一个不是在中共的威胁下长大,却没一个真正经历过战争。打、打、打……,喊了几十年,什么时候真打过?
  没错,舰长说得对。返航的日子应该不远了。

新加坡 圣淘沙 香格里拉酒店

  「换作是别人,我没法肯定。刘文峰,我敢拍胸脯担保。他说『我们不惜抱着玉石俱焚的态度而放手一搏』、『需要毒药的人,并不是真爱毒药』、『假如魔鬼能救我们,我们愿意和魔鬼握手』||前后三句话连起来,代表什么?」袁凌微一顿,再道:「我认为是||台湾可能使用魔鬼提供的毒药而放手一搏!」
  总参谋长傅鸣微低着头,鹰隼一样的双眼死盯着袁凌,脑海中反复思索着袁凌的论点,原本坚定不移的信心……,逐渐动摇起来。
  袁凌是个怪胎,却也是个很有天份的怪胎。他那颗脑袋之所以秃了一半,很可能是用于生发的养分都供应到了脑细胞||这么说,好像有点夸张;假如了解袁凌的工作成效,又觉得太保守。
  袁凌是负责情报的「总参二部」专门撰写台湾「人物志」的组长。
  所有台湾的政治人物、军事将领、作战部队长、工商巨贾、意见领袖……,只要有点权力、有点声望,都是总参二部对台工作小组搜集与研究的对象。参谋们会搜集这些人的出身、教育、就业与从政背景,综整他们曾经说过的话、发表过的文章,从而分析他们的政治倾向、个性、志向,并进一步研究每个人的喜好、操守、财力、性癖好、同性恋倾向,或管他什么,只要和研究对象有关,全是搜集与分析研究的范围。而这些数据所建立的档案,就是「人物志」。
  人物志是持续不停的研究工作,资料一直在搜集、分析,直到这个人死亡,档案还会保存在计算机的数据库里。
  可以这么说,许多研究对象自己都忘掉的琐事,人物志都帮他记得清清楚楚。
  统一台湾是最近二十余年中共中央最重视的历史任务。也因此,台湾人物志理所当然地交由中共最具情报分析的天才负责。
  这个天才,就是袁凌。
  袁凌是有严重工作狂的天才,负责台湾人物志撰写的工作超过二十一年,每天待在办公室的时间超过十八个小时,缺少日晒的结果使得他的皮肤像女人一样白晰,而他心思的细密与敏感程度比女人还要细。他是北京大学的心理学博士,专长在观察人、研究人,可以说一辈子在学习透过肢体语言看透人的心思、准确地听出弦外之音。
  从袁凌嘴里说出「台湾可能使用魔鬼提供的毒药而放手一搏」,傅鸣不得不做退一步想。可是,他冷静地思前想后,不以为然道:「谁是魔鬼?」
  袁凌耸耸肩,两手一摊。
  「美国?」
  还是耸耸肩,两手一摊。
  「日本?」
  懒得耸肩,索性两手直接一摊。
  傅鸣心底在冒火。这世界没有几个人敢用这种轻率的态度回答他的问题。他沉着脸假装在低头凝思,其实在调整自己恼怒的心境。几个深呼吸以后,才抬眼问:「『毒药』是什么?」
  袁凌看得懂总参谋长的姿体语言 ,不敢再怠慢,恳切地说:「某种致命武器。」
  「例如F十六载一颗两千磅的炸弹?」
  「例如F十六载一颗相当于『两千万磅』TNT的核弹。」
  「台湾有核弹?」
  「虽然没有这个情报,但是假如情报是百分之百,就不需要情报分析员。」
  「就算台湾有核弹,他们敢打过来?」
  「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而是有『可能』的问题。只要台湾有可能,我们就应该把这个『可能』的因素排除。」
  傅鸣固执地挥手道:「台湾不可能有核弹。有,这么大的事儿,我们不可能跟聋子一样没有情报。」
  「假如台湾方面重金收买我们二炮某独立营的营长和营政委呢?」
  傅鸣呆了呆,这假设出乎他的意料,不服气的眼神慢慢垂下去,暗自思索起来。
  袁凌看得出来,再几句话就可说服傅鸣。他身子前倾,恳切地分析道:「台湾拥有致命武器的可能或许只有万分之一,可是党中央承担不起这万分之一。统一台湾已经等了五、六十年,不差这几个月。肯定要先查清楚是怎么回事,再决定下一步行动。至于今天的会议,跟主席报告,请主席出面,说党中央愿意给台湾第二次谈判的机会。」


第四章:转折

十一月十二日 台湾 台东
 绿岛南方海域 纪壮舰

  进入官厅以前,舰队长魏政强听到官厅传来阵阵的笑声,心底便有一种「局外人」的感觉。好几次了,只要他在官厅,气氛就很低迷。他一离开,官员在舰长的带领下,气氛就变得热络、笑声不断。他明显地感觉自己是这艘船上的局外人。以前他不在乎,但是这趟任务能为他肩上添一颗星星,是他梦寐以求的事,他不得不忍气吞声打进这群人。
  他带着微笑走进官厅,所有人立时收起笑脸,大伙半坐半站地翘起屁股。他挥手要大家坐下,表现出和霭可亲的姿态问:「你们刚才笑什么?」
  舰长萧念宗直言道:「随便扯,也没什么好笑。」
  没什么好笑为什么笑?魏政强心里不爽,却挤出笑容表示了解,拿起刀叉准备吃饭。
  吃饭?去他妈的,又是生菜色拉、火腿起司汉堡。出航到现在吃了多少餐的汉堡?他尽量保持脸上的微笑
,柔声问:「老吃外国人的东西?」
  舰长回答道:「潜航的时候厨房不能开火。」
  「炒一道青菜、煎个荷包蛋也不行?」
  「报告舰队长,」轮机长寥沛元说明道:「深度超过潜望镜深度,外界水压就高过排气管的压力。打开排气管,油烟不单排不出去,海水反而会倒灌进来。不排油烟,让它一直混在压力舱里面,对官兵健康有影响。」
  「一天只能吃一顿正餐。」舰长补充道:「就是浮航结束以后的那一餐。」
  「那一餐的主食还是面包,没有提供米饭啊?」舰队长追问。
  「报告舰队长,」辅导长麦永强抢着解释:「厨房所有炊具都是西式
,只有烤箱、油炸锅、电板、蒸气锅。唯一可能煮饭的是蒸气锅,我们试着用过一次,结果蒸气管差点被米堵住,以后就再也不敢试了。」
  轮机长左手握拳,右手食指贴着拳底,补充道:「蒸气管连接着锅底 。水一滚动,米粒会向下渗到管子里,清理起来很麻烦。」
  「这样哦。」魏政强装出体谅的表情,其实听不懂,心里更不爽。
  大家都在低头用餐,没人说话,气氛颇为低沉,又隐隐带了点尴尬。魏政强感觉自己吃饭的动作都不太自然,好像他是众人观察的目标,而不是他们中间的一个。
  排外……?没错,这群他妈的「潜舰帮」有强烈的「排外」情节。他们和水面舰军官处不来,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认为他们比较优秀||最起码他们这么认为。其次,台湾的潜舰从来没有面对过真正的敌人,久而久之把演习中的敌人||水面舰军官||想象成敌人。想象久了就难免会表现在日常行为之中。
  当然,魏政强也承认,潜舰军官的平均素质确实优于水面舰军官。好比说萧念宗,这个比他低两届,从进校开始就一路看着他成长的学弟,的确是官校难得的人才。
  学生时代的萧念宗是个鬼灵精,始终有惹不完的麻烦,可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问题学生。几次濒临开除,几次被长官保下来,全都是因为他聪明、机灵、社团活动表现优异,是官校有点名气的才子。
  毕业以后他们各奔东西,他不太清楚萧念宗的表现,但是偶尔听到的都是正面的消息。这可以想见,好学生是「守规矩」,好军官是「能达成任务」。萧念宗虽然不守规矩,但是正因他不守规矩,所以总是有方法达成任务。
  这次调到潜舰队,他才亲眼见识到萧念宗卓越的表现。
  萧念宗是潜舰官兵眼中的英雄,因为他创下许多纪录,其中一项是潜航签证。潜航签证很严格,绝少人能在一年内通过,但是萧念宗却只花了破纪录的七个月。他热爱工作、照顾部属、讲话坦率、不拐弯抹角,高超的船艺众人有目共睹,天生的领导能力令人无法漠视。
  想到这,想到这趟重要的任务,魏政强觉得有必要拉近和萧念宗的关系。饭后,大伙闲聊时,他故作正经问:「萧舰长,为什么潜舰的军官特别团结?」
  「我们不得不团结。船上随便有个人犯错,不管这个人是谁,负出的代价可能是全舰所有官兵的生命。」
  魏政强点点头,好像了解,却又问:「为什么潜舰官员对舰长好像特别……,怎么说……?」
  李岩猜道:「忠心?服从?」
  魏政强同意道:「跟水面舰比起来,你们官员对舰长的忠心度、服从性,确实高了许多。」
  萧念宗会心地笑了笑,再解释道:「潜舰一旦下潜,便和外界隔绝……,彻彻底底的隔绝;即使偶尔浮航,为了保持行踪隐密,也要保持无线电静止。换言之,潜舰一旦出航,他们和外界完全的隔离,作战的时候没有外界的帮助,没有上级的指导,完完全全由舰长一个人决定。因此,潜舰的传统是百分之百相信舰长,从舰上什么时候向外发射垃圾,到什么时候发射鱼雷,全都听舰长一个人的命令。可以这么说,现今国军唯一要『独立』作战的人,只有潜舰舰长。水面舰舰长看起来也需要独立作战,但是在航行时他们随时会收到来自舰队部、舰令队、总部,或是衡山指挥所的指示和命令。讲不好听的,水面舰不过是岸上伸出去的一个拳头,大脑始终是岸上的那个作战指挥中心。」
  为了讨好萧念宗,魏政强频频点头道:「没错、没错,是这样。不过我想,这也应该和每个人的领导统御有关系。副长,你说说看,什么是领 导统御?」
  吴世益愣了一下,没想到问题会转向他,略一凝思,回答道:「Leadership包含三件事:第一、Know your men. 第二、Know your jobs. 第三、Never ask your men to do any job unknown by yourself.」
  大家都在默然点头,越是听不懂的点得越起劲。
  萧念宗晓得这是副长卖弄学问的老毛病,也晓得在座有些人听不懂。不露痕迹地说明道:「你说的这三点||了解你的部属、了解你的工作、不要命令部属做你自己不懂的工作||是理想。低阶军官做得到,越到高阶越困难。」
  魏政强现在完全听懂了,非常同意地点头道:「确实如此,越到高阶管得事情越多,你很难什么事都了解。萧舰长,你说说看,什么是领导统御?」
  萧念宗用指尖在桌面写了个「人」字,而后解释道:「领导统御针对的是『人』。」
  众人点头。
  萧念宗又写了三个「人」字,再画一个大圆把四个「人」字圈在中间,指着圆心说:「领导统御就是把一群人团结起来,让他们愿意追随你、为你卖命。」
  浅显易懂的道理,李岩鼓掌叫好道:「对,想办法让部属团结就是领导统御。」
  魏政强再度恭维道:「不管怎么说,我觉得你们潜舰舰长的素质特别好。」
  「潜舰很单纯,复杂的是水面舰。」萧念宗客气道:「我跟郑和舰出过海,发觉航行时岸上管东管西,一下问这个,一下问那个。干一个水面舰舰长,单是应付这些回答就伤透了脑筋。其次,备战的时候水面舰的战情室充满了各种声音||对空网、主战网、辅战网、舰内通讯、人员的报告词……,叽叽喳喳,很难令人保持冷静。可是你看我们潜舰备战,控制室是静悄悄的,全舰只有一个人在发号司令||舰长。比较起来,水面舰舰长更难干。」
  「以前我很羡慕潜舰舰长,现在可不。」李岩说:「潜舰的生活空间太差。即使舰长室也小得可以。住在潜舰,开始还勉强凑和,现在我觉得比关在我们爆破队的禁闭室还难受。」
  「空间小不算什么。」魏政强笑道:「潜舰潜航的时候不受海浪影响,和住在岸上差不多。假如你现在在水面舰,晃起来你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难受。」
  「尤其是纪壮舰。」萧念宗补充道:「它的吨位大约两千吨,舰体又短又圆,风浪要是超过四级,厨房连做饭都有困难。」
  听到这李岩听想到一个疑问,直率地问:「成功舰吨位超过四千吨,上面有各式各样复杂的战斗装备,为什么它们的造价不到纪壮舰的一半?」
  「军舰的功效不是比体积的大小,而是比作战的能力。」萧念宗辩护道:「二次大战美军潜舰兵力只占全海军比例的百分之二,可是他们击沉日本三分之二的货轮,再加上三分之一的军舰。在潜舰眼里,这个世界只有两种船||潜舰、潜舰的猎物。潜舰意味着『隐密』与『致命』||爱到哪,就到哪;想破坏什么,就破坏什么,然后随兴地突然消失,并再攻击。讲句舰队长不中听的话||只有在水面舰遭受到攻击的时候,你们才能确定到底有没有潜舰在附近水域活动。」
  是不中听。魏政强心里骂了句「去你妈的」,再点头道:「是这样。纪壮舰可能抵得上十艘成功级舰的作战能力。两倍的造价不算贵。」
  讲完这段话,魏政强暗骂自己「真他妈的虚伪」!难道是长年待在高级长官身边所养成的奴性使然?否则,自己怎么会讲这种侮辱水面舰的屁话?

新加坡 圣淘沙 香格里拉酒店

  背景是香格里拉酒店迎宾大厅的四支金色巨柱,以及正中央那幅色彩艳丽的巨幅油画。CNN记者杰夫.史迈克一眼瞥见摄影机闪亮的红灯,便把在内心演练了十多遍的台词一骨脑地倒出来:「北京和台北为期三天的『一国两制』协调会,终于在今天结束。由于双方各有坚持,协调会可以用『破裂』||这是台北代表团的用语||来形容。台北依旧指控北京演唱会的恐怖攻击是中国自导自演的戏码,用这个虚假的理由逼台北坐上谈判桌,台湾人绝不会妥协。
  「北京代表团对台北的指控没有响应,会后只发表简短的声明:中共人民解放军将依计划在十一月二十日派出两支舰队,分别封锁台湾海峡的南部和北部。不过,这是下午会议结束以后所发生的事。刚才又收到最新的消息,中共国家主席吴朝纲决定再给台湾一个机会,第二回合谈判将在十二月一号,也就是十八天以后在同一个地点举行。
  「第二回合谈判是否会谈出结果||我们将会持续为你报导这个消息。台湾海峡能否维持和平和稳定||目前来看,最起码二十天之内是不会有变化。杰夫,CNN,新加坡。」
  摄影师雷利.金切断电源,对杰夫打个OK的手势,一边收线,一边问:「会挤进热门时段?」
  杰夫气馁地说:「能播出就要感谢上帝,别指望热门时段。」
  两个人同时失望地摇摇头。现在全世界的焦点都在「反恐战争」,美国和四个国家正打得火热,谁还关心台湾的小问题?

十一月十三日 香港 维多丽雅港
 文昌八八号远洋渔船

  王士菁万万没想到,搭乘渔船会是这等的痛苦,从台南到香港不过才二十个小时的航程,她感觉在地狱待了二十年。七百四十吨的渔船,平常只容纳十八个船员,这次却拥上四十七个额外的乘客。这些人她大部分都认得,他们有的要去美洲,有的要去欧洲……,不管去哪,大家都到香港转机。出港后大家寒喧不到半个小时,恶劣的风浪就好像在惩罚他们临阵脱逃般,老的倒、小的哭、年轻力壮的也吐得只求自保。那随着舰体摇晃而四溢横流的污秽物、那恶心的臭气味、那呕到小肠都要吐出的痛苦……,假如世间有地狱,最多不过如此。
  极度的痛苦中,她还要装作坚强安慰儿子长忆||快到了、快到了……,说到后来她自己都失去了信心,真有那种生不如死的绝望。
  是的,绝望。她年轻的时候遇过多少困难,没一次像这趟航程这么绝望。是这次的痛苦太深,或过去几年富裕的日子过得太久?
  夜里她不知偷偷流了几次泪,到达香港时终因喜极而泣,而忍不住抱着长忆哭起来。
  渔船的老板,文倡集团总裁邱旻村在码头接他们。见面以后她诚恳地说谢谢,邱旻村客套地和众人打招呼,便把她拉到码头边,低声询问:「秘书长有没说什么?」
  她不解地反问:「说什么?」
  「为什么要那么急着去日本?」
  「可能要发生战争吶。」
  「就因为这原因?」
  「不严重……?」王士菁纳闷地看着邱旻村。
  邱旻村心里更是纳闷。单是这理由,许世浩不会暗示他离开北京。背后一定有什么事……。他暗暗做了个决定||坐这艘船回台湾,当面问许世浩,到底是为了什么?
台湾 台东 绿岛南方海域 纪壮舰

  走进餐厅,看到四个爆破队的士官在里面打拱猪,爆破队小队长李立威霸占着仅有的运动器材,副长吴世益内心就有一股强烈的厌恶感。
  餐厅是士官与士兵用餐的地方,非用餐时间也是他们看电视、打牌,或运动的地点。除了两张各能坐六人的长桌,另外有「仰卧起坐椅」一台。
  吴世益非常注重自己的仪态与健康。只要在岸,每天清晨或下午,他必定花一个小时的时间慢跑。出航期间洗澡有限制,汗流浃背不太妥当,但是他每天仍会找空档适度运动,活络全身的筋骨、促进血液的循环。这习惯,从他毕业到今天就没有断过。但是,这次任务多了这群无懒汉,吃饱了这一餐就等下一餐,不帮忙船上做一点正事也就算了,整天还霸占着船上唯一的休闲运动场所,成天穿着爆破队的短裤,三公尺之外就可以闻到他们身上发出的汗臭,谈吐粗俗、动作低级,令人一看就想把他们踹下船。
  不过,吴世益心里更清楚,在目前如此重要的时刻,个人好恶应该暂时摆在一边;由于这些爆破队未来可能派得上用场,现阶段必须要予以笼络。
  他带着温煦的微笑走进餐厅,躺在仰卧起坐椅上的小队长李立威立刻像触电般弹起,精神地喊了声「立正」,再甩一个标准的举手礼。
  「船上都是一家人,不来这套。」副长左手拍拍李立威的肩头,右手朝四个立正的士官挥了挥:「坐、坐,继续打你们的牌。」
  四个士官才坐下,就被李立威凌厉的目光逼站起来。
  副长看在心里,很欣赏似地又拍了拍李立威的肩头,柔声问:「住得习惯?」
  「报告副长,习惯。」
  「吃呢?」
  「报告副长,船上伙食比我们队上好十倍。」
  「船上空间小了点吧?」
  「报告副长,空间是小,可是我们不怕小。」
  「立威,不要太客套,叫我学长就好。」
  「报告副长,一日副长,终生副长。」
  李立威讲话的声调中气十足,几滴唾沫喷到副长的手上,令副长觉得恶心极了。副长再度轻拍李立威肩头,微微一笑没说话,然后转身离开。
  才背对他们,副长脸上的表情已有所改变,原来那种温煦的笑容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种在盘算什么的冰冷神色。
  还兀自竖立不动的李立威,一直等到副长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才松了口气,转头怒视着士官,低声训斥道:「看到副长要小心一点,教你们打牌你们就打牌?没规矩!」
  「小队长,」最资深的士官长苏彤云依老卖老道:「船上不比陆地,没那么多狗屁规定。」
  废话,这些道理李立威也清楚。但是他更清楚,副长是前途无量的优秀军官、总司令面前的大红人,正是他寻寻觅觅又寻寻觅觅的主子。
  找对主子、跟对人,是千古不变的升官快捷方式||这道理无需他可爱迷人的老婆教导,他自己就看得一清二楚。
  想到可爱迷人的老婆,他隐隐然地觉得自己比中将司令还伟大。他毕业没多久就听说舰令部人事处有一个「万人迷」的女士官,许多人到舰令部洽公,一定会绕道到人事处看看,即使只是和万人迷对上一眼,回来也可以吹个老半天。有一天他也去凑热闹,一见之下惊为天人,费尽心力追上了玉雯,最后把她娶回家。
  有个万人迷的老婆,好处是人人都羡慕他,背地里都说「那就是万人迷的先生」;坏处是玉雯长久浸淫于官场,对权力的渴望,比他还要深。为了不让老婆漏气,他格外辛苦也格外努力。而他也看得很清楚,所有眼前一帆风顺的长官,优秀是次要的,一定要跟对主子。
  是的,想要出头,在海军就必须有一个值得他终生依靠的主子。这个人,不是他那没出息的老爸,只在等待熬到上校服役的退伍年限。这个人,是外貌英俊、衣着笔挺、谈吐脱俗、举止高雅的吴世益。
  终于,让他在纪壮舰碰到这个理想的主子。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必须抓住机会,不顾一切地让吴世益产生好感,这才有可能在日后的海军生涯中,吴世益能记得他、拉他一把、重用他……
  正当李立威在餐厅做着升官梦,副长来到控制室,值更官是作战长夏建仁。
  只要「下贱的人」在值更,控制室的士官兵都严阵以待||交头接耳、喝茶吃点心、看书听音乐、内急上厕所……,管他什么理由,只要分神怠职,都要重罚。看到副长,没人表现出任何不同的动作,只有作战长迎上去,低声报告目前的航向、航速、推算船位、电瓶容量、使用装备。
  副长边听边点头,表示了解,其实心里在想着其它的事。等作战长闭口不说话,副长开口道:「老作,你觉得那些爆破队的无赖怎么样?」
  作战长一听「无赖」,心里立刻有了警觉,慢吞吞地说:「没大没小、鸠占鹊巢?」
  副长露出一个「深得我心」的微笑道:「该有人教教他们,船上有什么规矩。」
  「我早就想修理他们。」
  副长点头鼓励道:「明天。」
  吴世益继续向舰艏巡视,心中忍不住想到了自己。他的祖父在基隆做小生意,总共生了五个儿女;五个后来都结了婚,却也都离了婚。七个孙子孙女最后统统送回基隆的老家,交给半退休的祖父母照应。他是这七个小孩中的一个,很小就领悟到谋略、主动的重要。光是坐在那儿等,别人永远不会把你想要的东西奉上。想要,就必须自己努力去争取,必要的时候还得要偷、要抢。结果,就造就他今天能收能放、工于心计,又坚忍不拔的个性。
  个性决定命运。从进入官校那天开始,吴世益就立定当大官的志向||两颗星是理所当然,三颗星也不意外,四颗星是终极目标。锁定目标就不放,并积极的经营、布局,吴世益相信,他终有达成目标的一天。

中国 北京 中南海

  由于国家主席吴朝纲抽箊,所以会议室开放抽箊。原本不抽箊的同志在高度的工作压力下,多半也抽起箊来。连续两个小时众人不停地抽箊,抽得会场是烟雾缭绕、咳声不断。
  听完会谈代表以及总参谋部的机密汇报,中央政治局的七个常委抢着发表意见,听得吴主席是大大意外。
  要知道,在座的几个常委能够从十四亿的人口中脱颖而出,都经历过长期的政治斗争,深通少做少错、多听少讲的沉默艺术,精于官场圆滑、稳重,喜怒不形于色的奥妙。能看到他们在什么问题上大发议论、针锋相对,最起码在今天以前,没有。
  七个常委基本上有三个是鹰派,四个是鸽派。鹰派主张不计代价、不择手段,要尽快地追查台湾可能拥有的致命武器。鸽派则认为时间不是关键,手段不能粗暴,无谓地挑起国际争端、制造两岸人民的对立,最后可能得不偿失。
  完全相反的意见,让吴主席有点为难。支持鹰派惹了鸽派,支持鸽派又惹了鹰派。不过,能够成为统领全世界最庞大国家机器的国家主席,假如连这种事都应付不了,在他漫长的政治生涯中,就算他有九条命,可能那九条命也早就完蛋了。
  听完所有人的发言,吴主席将手中的箊头按熄,把烟灰缶往外一推,再把麦克风往面前挪,用官式的腔调说:「同志们的意见我都听到了。首先谢谢大家在这个问题上所做的充分,而且诚实的意见表达。大家有不同的意见,是好的。不过呢,我想讲句公平的话,大家之所以有不同的意见,全是因为一个同志的一个意见。袁凌?」
  袁凌大吃一惊,反射式地起身道:「有!」
  「没有任何情报支持,全因为你一个人的『个人分析』,国家的政策转弯了。假如你说得对,你救了国家;假如你说的错,你承担得起吗?」
  袁凌嘴巴半张,不知该如何回答。
  「今天你听了那么多同志的意见,你再分析分析,我们该采取哪一个意见?」
  袁凌注意到总参谋长傅鸣严厉的眼神||不要做建议。然而,袁凌是好强的个性,他更对自己有把握,既然被主席逼上火线,他只好侃侃而谈道:「台湾问题一定要定位清楚||这是国内问题。除非我们有进一步的情报,不能透过外交向任何国家查询。」
  主席肯定地点了下头,并当场做了一个小结论:「台湾问题是国内问题。」
  「处理国内问题得分大陆和台湾两方面。大陆方面来说,为了防范二炮干部被台湾收买,全面论调所有二炮部队的指挥官和政委||南调北、北调南、东调西、西调东,破坏他们可能建立的人际和地缘关系。另外对那些思想偏激、对党有意见,或是在台湾有亲属的干部,直接把他们调离第一线。」
  吴主席看着傅鸣:「傅同志,你觉得呢?」
  傅鸣谨慎道:「我遵照党的指示办理。」
  「轮调有问题吗?」
  「没问题。」
  「其它同志有不同的意见吗?」
  没人发言。
  吴主席目光再转回傅鸣:「就这样办。」
  袁凌等了等,见主席对他使个眼神,再接续分析道:「台湾方面也不能扩大,盲目行动会打草惊蛇。要针对目标||谁可能了解背后的原因?我认为只要锁定一个人||海基会会长刘文峰。刘会长是谈判代表团的团长,假如他不清楚,绝不可能说出『玉石俱焚』那段话。至于刘会长,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是自命清高的知识分子,对台湾有深厚的感情,想要从他口中问出真正的原因,可能他死也不会说。」
  国务院总理范柏松不悦地质问:「既然死也不会说,针对他有什么用?」
  「这工作需要一点技巧。有关执行的技巧,报告主席同志,是不是让几个执行单位私下研究?」

台湾 台北
 鑫发国际贸易股份有限公司

  鑫发国际贸易公司座落在台北市松江路,专门从事两岸贸易,像是台湾水果销陆、大陆白酒进口、两岸征信与商誉调查、企业猎才服务……,五花八门,只要有钱赚,全是他们营运的项目。
  国安局很早就在暗中监控这家公司,尤其是公司的老板方平。
  从入境资料来看,方平是香港人,其实他是地道的四川人,现阶是解放军大校,业管的工作是情报。来台之前在香港受了两年特训,每天看台湾的电视报纸,研究台湾的政情民情。可惜这些背景资料,国安局全被蒙在鼓里。
  国安局清楚的是,方平经常往来于两岸,在台湾雇了四个退伍军人,不时透过这些人的关系和他们仍在军中服役的同学拉感情。四个月前空军爆发电战士官泄密案,国安局循线查获鑫发公司的一名员工涉案,但是自邓复兴干局长以后国安局学聪明了,他们没有打草惊蛇,表面上签结泄密案,私底下却开始监控鑫发公司的员公。他们跟踪监听一个,从而发现另一个;再从另一个,追出下一个……
;逐渐扩大监控的范围,如今已发现二十七个有问题的人物,其中三个可能是领导,方平则是领导中的领导。由于邓局长相信这集团的人数可能上百,这才没有收网,并继续进行秘密的监控。
  至于方平,他也知道自己可能被国安局列为可疑人物。不过他不怕,即使被抓,没几年祖国肯定能统一台湾。到时候,他不单不是罪犯,反而是值得褒奖的英雄||虽这么想,但是当常光裕出现在他的办公室,表明自己是国安局局长的秘书,仍大大吓了他一跳。
  更没想到,常光裕开门见山道:「我有非常重大的机密情报要卖给你。」
  方平努力露出微笑道:「你如何知道我会买你说的情报?」
  「我知道你做两岸生意,两边的人头都熟。只要我说的情报有价值,你一定找得到适当的买主。而我说的情报……」常光裕似乎在吊人胃口的略一顿,再压低了声音说:「绝对有价值。」
  「什么情报?」
  「买卖成了以后你自然会看到。」
  「你想卖多少钱?」
  「五百万。」
  方平边摇头边笑:「恐怕我找不到那么富裕的买主。」
  「我说的是美金。」
  方平当场愣住,大睁着双眼看着常光裕,好半晌才说:「你总该先告诉我是什么性质的情报吧?」
  「别管什么性质。等你看到情报的内容,绝对会说我开的价钱太便宜。」

十一月十四日 中国 北京
 统一圣战行动中心

  「统一圣战行动中心」挂牌成立的第一天,中央政治局为表达对行动中心的重视,所有常委在国家主席吴朝纲的带领下,集体莅临行动中心参访。
  行动中心指挥官由总参谋长傅鸣兼任。他陪同常委们一边巡视,一边汇报行动中心的功能与筹备经过。
  行动中心前后筹备五年,耗资九十二亿,楼上七层,楼下三层,总面积近两万平方米,所有的墙壁、大门
、地板和天花板,都贴覆着一层吸音材料。地上建筑是工作人员住宿与休闲的场所,地下三层是指挥中心的大脑,由三米厚的钢筋混泥土保护,再加上几层软木、一呎厚的吸音材料,提供作业人员进一步的保密与安全。
  地下三层由上往下,分别是情搜中心,特攻行动中心,以及战斗行动中心。
  情搜中心的每个房间都放着监视屏幕、计算机键盘、电话。监视屏幕的上方有一台小型数字摄影机,使得屋里的工作人员可以从屏幕中与拥有同样设备的任何一个人会商谈话。
  特攻行动中心分隔成一个一个小包厢,各有一个倒数的电子时钟。当行动中心面临某个危机,他们会把危机分割成比较容易处理的小行动,并分别订出完成的时限,然后交给不同的专家去处理。不同的专家在不同的包厢,各包厢显示出倒数的时间读数,以确保每项小行动都能准时完成。
  至于指挥人民解放军的战斗行动中心,是大脑中的大脑,它主要由一面十二乘十六呎的巨型屏幕、八面四乘六呎的小型屏幕,再加上四十八部显控台组成。为了确保作战行动的隐密,它的四面墙、地板,以及天花板,各装了能产生振荡声波的金属线网,使所有进出的电子讯号都会被彻底干扰,敌人不管透过什么手段,都无可能辨识讯号的内容。
  吴主席一边巡视,一边聆听傅鸣的汇报。等来到战斗行动中心,入口处有一支约百人的队伍在列队欢迎。
  傅鸣轻声说明,这些同志全是台湾国军部队的退役将校。
  吴主席和每个人热情握手,并亲自感谢他们的加入。
  最后,吴主席来到战斗行动中心的最前方,站在麦克风的后面,意气风发地训示道:「首先想表达,今天我感到非常的骄傲和欣慰。为什么呢?因为我看到许多从台湾来的朋友。你们的加入证明了一件事实||统一 台湾是历史的必然。为什么这么说?当年康熙统一台湾,依靠的是从台湾反正的施琅。今天你们的反正,就是历史重演,也验证了三年前我说过的一句话||未来统一台湾的圣战,指挥作战的肯定是台湾自己的军中干部。祖国欢迎你们的加入!」
  吴主席尾音微抑,然后略一顿。众人会意,立刻响起一片掌声。
  「其次呢,我有几句话要对行动中心讲。什么叫『行动中心』?这里不是一个冗员充斥、爱打太极拳的官僚机关,行动中心既然叫『行动』中心,你们的宗旨就是要做事、要成事,要完成国安部、国防部、总参谋部、中央军委、台办,以及中央对台工作小组所无法完成的任务。
  「第三,既然要成立行动中心,目的就是要能改变局面。历史告诉我们,从来没有廉价的统一。美国也好、英国也好,管他哪个国家,都必须用鲜血换取统一。大家要做好准备,我们下面的工作非常艰巨。」

台湾 台东 绿岛南方海域 纪壮舰

  小队长李立威带着几个士官在打拱猪。方块已经拱了三轮,上士潘忠伟考虑了半天,猛地朝桌上砸下方块A,每个人出牌时他都高喊一声「羊」,结果士官长苏彤云却打出一张「猪」,逗得众人一阵爆笑。
  爆笑声中,作战长夏建仁寒着脸走进餐厅,来到桌子的旁边,不出一声盯着李立威。
  李立威是中尉,夏建仁是少校。中尉见到少校,李立威率性地行了个举手礼,脸上还挂着笑容道:「学长好。」
  夏建仁没应声,发寒的目光紧盯着李立威。
  李立威心里有了惊觉,低声问:「学长,有什么事吗?」
  「我不是你学长。叫我作战长。」
  「……」
  「站起来。」
  李立威愕然不动。
  「没听到?起立!立正!」
  李立威几个在船上住了七天,早已风闻「下贱的人」是什么样的人物。但是直到今天,他们才见识到作战长凶起来是怎么的嘴脸。听到口令,不单是李立威,所有的人同时起立,站得笔直。
  「听好我今天讲的话,我没有耐 性讲第二遍。潜舰的特点是什么?安||静||!所有住在潜舰上的人,不管你是谁,都有责任保持潜舰的安静。没有人会大声嘻笑、没有人讲话会提高音调,摔门、敲桌、砸椅,或甚至大声放下马桶盖,统统不可以。
  「第二,餐厅是全舰士官兵用餐、休闲、娱乐的场所。航行的时候船上官兵值更很辛苦,下了更以后想到这里休闲一下,可是餐厅全被你们霸占了。你们知不知道你们是外来客?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应该体谅船上官兵值更的辛苦?以后除了吃饭,你们能不能不要到这里?不要让别人批评你们整天吃饱了撑着没事干?
  「第三,船上信道很窄,两个人相对而过都必须侧身。如果你碰到的是长官,低阶的要停下,背紧贴着墙,让长官优先通行。
  「就是这三点,听懂了没有?做得到做不到?」
  的确听懂了,也确实做得到。
  从此以后爆破队的人再也没进过餐厅,连吃饭都不来,而是打便当在鱼雷库里面吃。开放洗澡的时候也不洗,只有在憋不住上厕所才会离开鱼雷库||这一切,和他们在爆破队的「地狱周」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中国 北京 统一圣战行动中心

  指挥官傅鸣看完公文,皱着眉凝思片刻,拿起话筒直拨袁凌,要他把常光裕的人物志带来。
  没多久袁凌手中捧着一个红色卷宗快步而来。
  傅鸣把卷宗放到桌上,飞快看着重点。
  常光裕是陆军少将,已婚,祖籍河南,夫人两年前死于癌症,一子一女在美国读研究所,政治立场中立,言行谨慎保守。
  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人物志的数据很有限。
  看完数据,傅鸣把原本摆在桌上的公文往前一推,嘱咐道:「你看看。」
  袁凌翻开公文,只看了几行便迫不急待地说:「答应他。」
  「你也认为和你说的那件事有关?」
  「只有那件事值这个价钱。」
  「常光裕不会耍弄我们?」
  「他个性保守,没这个胆量。」
  「既然个性保守,怎么会干这档事?」
     「肯定是事情太严重,他心里强烈反对。」
  「这不是小钱,要不要等等,说不定刘文峰那儿先找到答案?」
  「两边一起干,可以印证情报的正确性。」
  傅鸣若有所思点点头,挥手要袁凌下去。
  袁凌走到门边,忽然想到什么,回过头说:「最好教方平同志回来。」

台湾 台东 绿岛南方海域 纪壮舰

  每天唯一的一顿正餐,今天是炸鱼排、红烧牛肉、蚂蚁上树、麻婆豆腐、焗烤白菜、凉伴苦瓜、排骨萝卜汤、面包。很丰盛的一餐。爆破队大队长李岩却食不知味,盘里的菜还剩下一大半,就拿起牙签掏牙。
  舰队长魏政强也没有什么味口,除了因为餐桌上看不到新鲜蔬菜,更重要的是,官厅的气氛十分诡异。
  李岩面色冷漠,嘴角叼的那根牙签转啊转的,不时斜睨一眼作战长。
  作战长从头到尾目不斜视,专心吃完菜,再半站半坐地对舰队长欠欠身道:「报告舰队长,有事要赶着做,先报备下去。」
  魏政强点点头,然后开始吃那粒果皮削得很漂亮,吃起来却微微发酸的橙子。
  舰队长动手吃水果以后,其它人才开始吃水果。大家动作必须快,要赶在舰队长之前吃完。这是官厅礼仪的一种||正餐跟水果分成两段,每段在最高阶长官动手之前,其它人不能动手;最高阶长官停手之后,所有人就不能再吃。这礼仪对天天与官员同桌的舰长,或许有点马虎;对于贵为将军的舰队长,却一点也马虎不得。
  不过,今天李岩的心情不好,没管礼仪不礼仪,他早早就把水果吃了。哼,谁怕谁?即使魏政强也是他的学弟。至于那些官厅礼仪,在他眼里全是穷极无聊的狗屁,若不是为了任务,他早就拍桌开骂啦。
  当大家都在吃水果,李岩取下嘴角的牙签,意有所指地评道:「你们作战长好屌啊!」
  一句话,再与作战长借故早退连想到一块,萧念宗猜到了大概。他不动声色拿湿纸巾擦擦嘴、擦擦手,再斟酌着字句说:「学长,假如作战长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先说声抱歉。请问,他是不是做了什么?」
  李岩冷哼道:「下午他把我几个小兄弟痛骂一顿,不准他们以后待在餐厅。」
  「他有说理由吗?」
  「理由不都是他找的。」
  「对不起,等下这事我会去问问。不过我先讲,学长,您别太在意,我了解作战长的脾气,他非常严格。假如您不是非常了解他,可能一开始你会对他很不满。但是真了解以后,你反而会佩服他,因为他不仅对下面管理得很严,他对自我的要求更严。」
  「大队长,我跟您报告。」辅导长麦永强补充道:「我刚上船的时候也很恼火作战长,觉得许多事情他做得太过分了。后来仔细观察他,发现他其实是一个自我要求严格,做起事来一丝不苟的优秀军官。看久了,真像我们舰长说的,你反而会佩服他。」
  副长吴世益也说道:「老作是有话直说的人,并不是有心找你们人的 trouble。等下我去沟通一下,看看双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李岩越听越火,听到这脸色骤变道:「对、对、对,你们作战长优秀,他做的都是对的。错的是我们,错的是我误会他了。对不起,以后我教他们全待在鱼雷库,连吃饭都不出来,这总可以了吧?」
  说完,李岩起身便走。站起来时还因为动作太快,大腿撞到桌缘,弄得桌上碗盘一阵乱响。
  魏政强沉着脸看着乱成一团的桌子,手掌连连拍着桌角道:「讲几句道歉的话,这么简单的事,你们扯那么多做什么?」
十一月十五日 台北 新店

  出租车从永安渔港往新店奔驰的路上,邱旻村默然看着窗外,越看就越忧心。
  拦下车后他说去新店,没想到司机瞪他一眼,用台语问他你说啥?他再用标准的台语说去新店,司机才打开车门让他上车。上车以后他好奇地问司机,不会讲台语你就不赚这笔钱?司机先呸一声,再骂:「饿死嘛莫载外省猪仔。」
  这一开骂,司机一路就骂个不停,但是骂来骂去就是那几句||干他娘外省猪、干他娘中国猪、干他娘共产党、干他娘北京……。等进入市区,每当遇到塞车,司机便死劲按喇叭,又开始骂其它司机、交通警察,以及台北市的国民党市长。
  他很意外,才多少天的功夫,各主要路口都设有军警联合的检查站。军人的加入,据说是因为维持治安的警力不足。
  看起来警力的确不足,他不时看到路边有高声吵架或动手打架的路人、呼啸而过的警车或救护车,偶尔还看到几辆闪着红灯的警车停在路边处理什么事故。
  仇恨与不安弥漫着这个曾经充满活力的岛屿。邱旻村回国两个小时就充分感受到了。
  才这么想,他便看到路边有个男人举起双手,一个警察粗暴地搜索那男人的身体,另一个警察举着长枪在旁警戒。转回头去的最后一瞥,他看到那个男人被打倒在地上,旁观的路人竟然有人鼓掌喝采。
  抵达目的地,跳表才八百多元,但是司机坚持要两千元。理由很大声||如今物价飞涨,所有公告价格都只做参考。
  要不是心里有急事,邱旻村会和司机争论。这不是有钱没钱的问题,而是是非对错的原则问题。
  按了按门铃,来开门的就是许世浩。老朋友多年没见,见面时却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
  两人默不作声走进客厅。电视开的,频道是新闻台;茶几上放着一瓶旋开瓶盖的蓝牌约翰走路,两个威士忌酒杯,一杯空的,一杯还剩三分之一。
  邱旻村拿了空酒杯自己斟上半杯,大饮一口,紧绷的心情轻松不少,歪头一看,只见电视中总统曾彦荣正慷慨激昂地责骂在野党。他厌恶地关了电视,转头盯着许世浩,好半天不出一声。
  许世浩被看得有点尴尬,挤个苦笑道:「怎么还回来了?」
  「因为你要我去日本。」
  「什么?」
  「我是被你吓回来的。」
  「我有吓你?」
  「你教我去日本。没记得?」
  「我有这么说?我怎么不记得?」
  「阿浩,我们之间的交情向来是直话直说,有需要拐个弯说话?」
  「我有拐弯?」
  「我知道这事很大条,不能在电话上讲,所以我亲自回来。阿浩,这趟行程你知道我冒了多大的风险!现在我们面对面,没别人,我保证不跟其它人说,你这都不能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你心里有数。」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一点都不能透露?」
  许世浩避开邱旻村的目光,低头啜了半口酒,坚持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邱旻村生气地拿起酒杯,仰头一干而尽,然后把酒杯重重一放:「好,我问你另外一个问题,你们现在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跟北京。」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继续谈判。」
  「谈什么?台湾独立?」
  许世浩觉得邱旻村是过度的盛气凌人,决定以沉默表达内心的不满。
  「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状况?你知不知道这一路过来我看到的是什么景象?」
  感谢上帝,士菁和长忆都已经安全离开了台湾。
  「你们还有什么好坚持的?」
  「你怎么这么讲?老邱,难道你忘了你年轻时的理想?」
  「理想!哇哈,那是在野人士喊的口号。你现在是执政党。执政讲什么||现实!你不知道现在全世界的趋势是什么?现在整个国际间的现实是什么?」
  许世浩举起酒杯,身子靠向椅背,缓缓跷起二郎腿,慢慢啜饮的同时冷漠的视线越过杯口,平静地看着邱旻村。
  「中共现在对邻近国家采取『共荣共富』的外交与经济政策,韩国、日本、印度、香港、新加坡……,这些国家的经济全富起来了。为什么?因为中国富了,市场开放了,只要和中国交流,每个国家都富起来了。以前北京和邻国谈国界,是用大炮、子弹谈。现在呢?现在北京代表坐上谈判桌,直接问:『你们认为国界划在哪儿最合理?你们自己讲。』不管别人讲什么,他们都同意。为什么?因为他们知道地图上那个有形的国界是没用的,人民心里那个无形的国界才是真正的国界。阿浩,你明白吗||中国现在富了,连带把他们的信心也搞起来了。北京政府明白,人民会用脚来告诉政府,他们心中理想的国家是哪一个。划个有形的国界有什么用?」
  许世浩木然看着酒杯,没有回应。
  「阿浩,中国大陆十几亿人,哪些人最怕打仗||有钱的那批人啊!中国大陆现在谁最有钱||掌权的那批人||大子党、皇亲贵戚啊!为了做生意,我认识许多北京高干,从他们的口里我听了很多,我保证你,他们是中国大陆最怕打仗的一群人。我也可以保证:只要台湾不独,不要让他们面子下不来,你们要什么,他们就给你什么。可是,你们还在干什么?锁国、关起门来自己当大王、挑拨两岸仇恨……,你们这么做,除了把台湾的经济搞烂,人民还能得到什么?」
  许世浩的脸沉下来,目光转开,盯着墙上那幅张大千的山水画。
  「阿浩,你想过吗,两岸能不能统一的关键在哪||在经济!两岸人民的平均所得差得越多,就越不可能统一。锁国、仇中、花大钱买武器……,你们执政这几年,什么都没搞起来,只搞得台湾越来越分裂,人民越来越穷。李登辉搞垮了国民党,陈水扁搞垮了民进党,你们这批口口声声爱台湾的人,其实才是真正搞垮台湾的人。谁促成两岸统一?是李登辉,是陈水扁,是你们,不是对岸!」
  许世浩慢慢转过脸,嘴角吊起一丝冷笑道:「你讲话怎么越来越像共产党?」
  很轻柔的一句话,但是在讲话的瞬间,许世浩眼中露出一股逼人的寒意。
  倏忽之间,邱旻村内心闪过自己会因「偷渡入境」而被抓起来念头。但是在一阵恐惧之后,他又勃然大怒,忍不住骂道:「你们要搞台独就勇敢的搞啊!勇敢的和台湾共生共死,为什么临到头来却让自己的亲人偷偷跑了?」
  讲到这事,忽然提醒许世浩另一档事。他急忙放下酒杯,屁股向邱旻村挪了挪,低声问:「你这趟回来的那艘船,什么时候离开?」
  邱旻村往后退了退,退到能看清楚许世浩的那整张脸,只觉得他眼神闪烁,不禁怀念起年轻时许世浩的那种清澈和坦诚。
  「我还有几个朋友想离开台湾,你再帮个忙……」

第五章:谋略

十一月十五日 台湾 台东
 绿岛南方海域 纪壮舰

  通知用餐的时候,舰队长魏政强正躺在舰长室生闷气。之所以生闷气,是他听到官厅传来阵阵的笑声。现在是什么时刻,这群人没有一点战斗警觉?两岸对峙到这等紧张的地步,他们居然还笑得出来?哼,这群自大的潜舰军官,眼光和潜望镜的镜头一样狭窄,办事总是抓不住重点,只顾眼前,不看将来。
  他有心让官员们多等几分钟,故意到浴室洗把脸。上船十天了,今天特别感觉这水龙头是莫名其妙,必须要压着才有水,手一离,水便停;只能用单掌掬水,这脸要怎么洗呢?
  真他妈的,潜舰上什么东西都是莫名其妙。
  走出舰长室,触鼻尽是青菜酸臭的味道。来到官厅,只觉得众人盖耳的长发极其刺眼,既皱且臭的连身工作服令人作恶。坐下以后,他把装面 包的餐盘往旁一推,冷冷地说:「拿走。」
  士兵何忆恩看看舰长。萧念宗微一点头。何忆恩才敢把面包盘拿离餐桌。
  看到这个小动作,魏政强心里更加不悦。到底谁是这艘船上的指挥官?谁讲话算话?他借题发挥道:「船上不能煮饭,难道也不能煮点面?」
  「报告舰队长,可以煮面。」辅导长麦永强嗫嚅道:「但是面条在上次四十二天的航行吃完了。这次上航行菜都是舰队部代买的,他们没有帮我们买面条。」
  魏政强觉得这解释很刺耳,言下之意是舰队部的错?他寒着脸想了想,又问:「船上不能自己买电饭锅?全舰不过才三十五个人,买两个二十人份的电饭锅不就解决了?」
  萧念宗做了个手势,制止准备抢着发言的众人,再解释道:「潜舰的电力比它的空间还要珍贵,船上的每一项用电装备、每一根电线、每一个插座,都经过仔细的计算,不会过大浪费,也不会过小产生问题。假如我们额外买两个电饭锅,电饭锅的耗电量很大,插座或电线可能负荷不了。而且,二十人份电饭锅的体积不小,厨房找不到适当的空间安装。」
  「还有EMI、EMC。」作战长夏建仁补充道:「潜舰很小,装了很多电子装备,结构有点像飞机。当初造船厂特别叮咛,回国以后不能随便添加装备,否则新装备和旧装备彼此之间可能会产生电磁干扰。」
  「当初你们在造船厂监造,没发现厨房不能煮饭?」
  「当然有。」萧念宗回道:「潜舰的造舰蓝图有九万多张。假如要改厨房,牵连到的蓝图大概有四千多张。重画这些蓝图,造船厂报了个估价||四十五万美金。总部考虑都没考虑,果断地要我们学洋人吃面包。」
  「改厨房几个装备要四千多张蓝图!?」
  「好比说换装电饭锅,可能要改某一根通往厨房电线的呎寸,那根电线一路拉出去的所有蓝图全要改。」
  魏政强现在明白了,潜舰军官果然是优秀,而他们最优秀的地方是||无论有什么错,错总不在他们;他们永远可以找出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他闷闷不乐地拿起筷子,食不知味地吃了炸鸡腿,再吃几口洋葱炒牛肉,汤还没喝,感觉就饱了。
  真他妈的,给这些自大狂气饱的。

十一月十六日 台湾
 台北县 三重市

  放下话筒,刘史音不得不起疑。他认为当今这个社会,是中国人有史以来最势利的社会。古时候许多故事说到某人为了一个使命、一个理想而奋斗一生,甚至为了一句承诺可以牺牲生命。当时的人民把这些人看成英雄豪杰,在现代人的眼里,他们只是受人利用的白痴。
  现代人讲究的是利害,朋友与朋友之间也只有利害。任何朋友向你示好,你直觉会想到他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反过来看,假如你向某人示好,你也可以扪心自问:你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做任何事、读任何书,人们首先问的是「有没帮助」?如果是学生,那得对考试有帮助;如果在就业,那得对赚钱、晋升有帮助。只要在「有帮助」的范畴之外,不管读什么书、做什么事,大部分人都认为是不务正业、虚掷生命。
  也因此,当吴奇谋||刘史音十多年没见的中学同学||邀请他一家三口到国家剧院欣赏舞台剧,他不自禁地自问:吴奇谋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他只是文化大学历史系的副教授,无权无名,勉强靠薪水度日子。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无异是水中捞月。至于他父亲||海基会会长刘文峰||虽然有点名气,但是自命清高,不结党营私、不热中权斗,想要靠他父亲的关系得到什么,也绝无可能。刘史音不得不怀疑,是吴奇谋对他父亲的认知有错误,或是他对这个社会的认知有错误?或许在一片冷漠与势利之中,这个社会还是有些人例外。

台湾 台北 中正纪念堂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想到方平讲的这句话,常光裕心中就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他不需要安全。根本是局长交待的工作,要什么安全?他大可像前次一样,堂而皇之走进鑫发公司,把文件当面交给方平,既简单又安全的方法。何苦要像现在,在游人如织的中正纪念堂,他一连绕了七、八圈,绕得他脚都酸了,还是没找到一个适当丢包的时刻。不是一下子左边有人在咳嗽,就是一下子右边有人冒出来,总之每当他走过约定丢包的地点,就是没得清闲。
  这一次,他是吃了铁铊称了心,管他有人没人,走过垃圾桶的时候随手把捏成一团的纸袋往里扔,然后坐在最近的石凳,想故作轻松吹吹口哨,却发现嘴唇太硬吹不出声,只好跷起一只二郎腿,颤抖似地点着鞋尖。
  几个慢跑的年轻人经过,每次都让他白紧张了一下。
  远处有嘻笑声。他循声望过去,是四个年轻的女学生,穿着高中制服,一路在嘻笑打闹。
  不可能是她们。
  他转过脸,另一头有个外佣推了辆轮椅,椅子上坐着一个头歪在一边,看似中风的老年人。
  也不太可能。
  天已经完全暗了,路人越来越少,目标到底要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才这么想,四个女学生发出一声爆笑,其中一个开玩笑似地猛推另外一个。那被推的女孩身子一斜,撞到圾垃桶,挽在手腕的外套顺势就盖了上去。
  常光裕吓了一跳,唯恐她把垃圾桶撞翻了。
  所幸没事。那女孩直起身子,生气地跺跺脚,四个人随即又恢复嘻笑打闹的欢乐场面。
  常光裕忽然警觉到了什么,两眼紧盯着女孩外套底下的那只手。只见她和轮椅交会而过的一瞬,挽着外套的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微一摆;中风老人右手动作之快,可以用电光石火来形容。
  突然之间,常光裕对国安局的评估||岛内至少有五千个「第五纵队」,他觉得太保守。假如有可能,他大吼一声朝轮椅追过去,中风老人跑得比北风还要快,他也绝不意外。

台湾 台北 大直

  刘文峰这辈子不曾做过什么后悔的事。即使娶的是一个长舌妇,一辈子在他耳边喋喋不休,他也从不曾后悔。直到最近……,他后悔了。
  真的非常的后悔。
  他不应该答应总统担任这次谈判代表团的团长。明知是失败的任务,明知会让全国人民失望,他为什么还要往火坑里面跳?
  谈判破裂,国内媒体无不大加挞伐,批评他自命清高、身段不够软、不熟悉谈判技巧,尤其不应该在会谈最后讲那段玉石俱焚的话。总统也落井下石,表示第二回合谈判将会选派「适任」代表;这「适任」两字像两把刀插在他的胸口,不正意谓着他的「不适任」?

  《联合报》的小社论甚至这么批评:
  名导演陈凯歌执导的电影《荆轲刺秦王》,里面有这么一段:
  秦王赢政率军亲征,大军攻陷赵国都城邯郸,赵国守军全体殉国,仅留下数千位集中在祖庙的童男童女。由于秦王在攻城以前承诺不杀赵国的孩童,破城后他亲自前往赵国祖庙。为了表示自己的亲民爱民,秦王手中拿着铃鼓,逗弄着站在最前排的一个小男孩。秦王一边转动铃鼓,一边微笑地说:「拿着。」
  却不料,小男孩毫不畏惧秦王的威名,不单是不依令接下铃鼓,反而
「呸」一口吐了秦王一脸的唾沫。
  秦王一怒毁了承诺,下令屠杀赵国所有的童男童女。
  这故事能带给我们什么启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脾气,不屈不挠、鲠直敢言,本来是「个人」行为的优点。假如电影中秦王手摇铃鼓的那一刻,小男孩是邯郸城唯一的活口,我们就得钦佩那个小男孩,一口唾沫吐在那邪恶暴君的脸上,吐得好、吐得漂亮、吐得勇敢!
  可是,当你不代表你自己,而是代表一个团体,你还能依照自己的个性率性行事?
  类似的画面近来屡屡出现在国人眼前。而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诚如国人也都看到的,是海基会会长刘文峰
。他那段「玉石俱焚」的宣示令我们非常震惊。更令人遗憾的是,刘会长曾经在大学教了三十多年的中国史。是刘会长不能记取历史的教训,还是一旦坐上官位,政治脑袋就把过去全给忘得一乾二净?
  希望总统不要派刘会长参与第二次谈判,更不要派喜欢逞口舌之快的政治人物。小不忍则乱大谋。居高位者,尤其是那些自认为代表全台湾人民的高官们,希望你们能谨言慎行。殊不知一句话或许听得人心大快,却会为全国人民带来极大的灾害。

  那支笔写得多刻薄、多伤人!刘文峰永远忘不掉这段小社论的内容,字字句句都忘不掉。
  也或许,他当初太贪图那一点「名」,希望能够在历史上留下的一点点名。
  胡涂啊胡涂,怎么就因为眼前的这一点点名,看不见后面被遮住的那个又大又深的陷阱?
  连日来他抑郁寡欢,拒绝所有媒体的采访,婉谢所有单位的邀宴,每天闭门思过,日落后戴着黑色的棒球帽,拄了根拐杖,踽踽独行于大直与圆山之间。他满面戚容,步履沉重,背影非常孤寂,经常走得整条街只剩下他一个路人。
  今天是个例外,过了晚上十点,他身后却跟着五个人,始终和他保持三、四十公尺的距离;再后面五十公尺左右,还有一辆黑色箱型车。
  刘文峰无法察觉,也不可能察觉,只想着心里的事,哪会注意身外物?
  后面五个人是陈吉和他的四个手下||谢丹、梁进、杨小民、汤骏。由于他们五个人走的是前后一直线的纵队,真应了国安局所谓的「第五纵队」。
  等刘文峰来到大直桥,第五纵队同时加快脚步,箱型车也加足马力。居前的陈吉在刘文峰走到桥中时,张口喊道:「刘会长?」
  这时,初冬的寒风从刘会长的身后吹来,也顺道捎来了这声呼唤。
  刘文峰以为是某个多事的爱国分子要责备他。不以为意地转过身,单手拄着拐杖,站得笔直,迎风而立。
  五个人追上来。陈吉面带微笑,其余四人面无表情,两前两后堵住去路,箱型车则「嗤」地停在路边。
  刘文峰觉得气氛不对,前后瞄了瞄,沉声问:「有什么事?」
  「有件事想向会长您打听一下。」陈吉拉开箱型车的滑动车门:「麻烦您上车。」
  「有事在这里讲。」
  「对不起,请您先上车。」
  「你们是哪个单位?」
  「先上车再讲好吗?」
  「我刘文峰顶天立地,有什么事就站在这里讲。」刘文峰杖头在地上重重点了两下,很有几分豪气干云的味道。
  上面指示要善待这个老头子。陈吉不敢造次,只好顺着刘会长的意思直接问:「请问会长您说的玉石俱焚,台湾方面凭借的是什么?」
  刘文峰明白了,「台湾方面」表示这几个人是北京派来的。可是,这人讲话的口音居然是标准的台湾南部腔!不由好奇道:「谁教你问的?」
  「海协会杜会长。」
  「大胆!」刘文峰把杖头朝地上重重一点:「你们敢到这里问我话?」
  「对不起,刘会长,我们只是依令办事。」陈吉收起笑容,单刀直入道:「请问台湾方面有什么致命武器?生化毒气、原子弹,还是有哪个国家答应要支持台湾?」
  「我就算死,也不会告诉你一个字。」
  「我们不会让你死。不过……,你的儿子刘史音教授,你的儿媳妇叶怡文,你的孙子刘雨星,他们一家三口都在我们的手中。喂,你等等、你等等!」陈吉遽然后退三步,否则会被刘文峰的杖头打到:「他们很安全,全家刚看完歌剧,现在在吃日本料理。」
  刘文峰气得浑身发抖,抬起的杖头狠狠指向陈吉:「你有没良心?有没良心?」
  「刘会长,拜托您告诉我台湾方面凭借的是什么,让我们先有防范,你可能挽救几十万人,或甚至几百万人的生命。假如您不讲,是您没良心或是我没良心?」
  「我没什么好讲。」
  「刘会长,不是我威吓您,您不讲,您儿子一家三口肯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我……」
  没想到刘文峰练过日本剑道,冷不防咻地一刺,迎面正中陈吉的鼻子。
  陈吉立时鲜血长流,滚地抱鼻哀号。
  「你们哪个敢乱来?」刘文峰拿着拐杖向四周一扫,四个站着像钉子的打手便机灵地向后一跃。
  陈吉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捂着鼻子,鲜血从指缝中涔涔而下,先退到安全距离之外,再高声咒骂道:「你这个迂腐的糟老头,我操,带种!真带种你他娘的就继续狠下去。只要你今天不讲,我发誓要你亲眼看着你的儿子、你的儿媳妇、你的孙子,一个一个轮流死在你的眼前。」
  刘文峰再度气得浑身颤抖,同时感到一股蚀骨的绝望。他很清楚,这些人绝不只是口头恐吓,他们是说到做到。而他心里更清楚,面对子音一家三口的生死,他只能屈服。
  罢了!他不能背叛台湾,他也不 能让他们刘家绝后。此时此刻,他能有什么选择?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那是一种苍老的泪水,那是一种对自己的无奈而感到绝望与愤怒的泪水。
  仁慈的上帝啊,求您照顾我们可怜的台湾人吧!
  刘文峰两眼忽然闪耀坚毅的光芒,狠狠把拐杖往地上一砸,双臂不知从哪儿生出来的力气,攀住桥墩猛一使力,身子便如金石般坠入淡水河。

台湾 台东 绿岛南方海域 纪壮舰

  纪壮舰出航以后士气每下愈况。直到今天凌晨上浮,意外在指挥塔抓到一条躲在滑板底下的肥硕海鳗,舰长当场令厨房煮了一锅十全大补汤,所有找得到的食材||白萝卜、马铃薯、大白菜、包心菜、海带、冻豆腐、黑木耳、豆皮、粉丝、牛肉片、贡丸……,热腾腾地炖了一大「汽锅」,再配上辅导长亲手调配的和风沾酱,热香四溢,让全船大快朵颐了一番。
  官厅里,气气出奇的热络,舰长开玩笑要给海鳗立个碑,问大家写什么哀悼词最恰当?辅导长抢先说「义薄纪壮」,战系长接口说「功在纪壮」,鱼雷官想了想说「鱼恩常在」,轮机长顺势胡扯「鱼容宛在」,副长本来不想讲,但是在众人微笑注视下,勉强凑了句「鱼仪千古」,最后舰长挟了筷鱼肉,先往众人鼻头扫了圈,再以「鱼味长存」而获得所有人的喝采。
  士气因这条海鳗而大幅提升,这是始料未及的事。
  但是也只提升纪壮舰官兵的士气,这也是始料未及的事。
  舰队长和大队长,脸面上带着笑容,心里却在干。一方面是他们无法融入官厅和乐的气氛,另一方面是他们心里质疑:只准你们自己高声谈笑,却要求别人保持安静?
  由于爆破队的几个兄弟仍拒绝前往餐厅,饭后副长应舰长的要求,带着劝解的使命前往鱼雷库。这一来,换成副长内心在干。
  诚如海军众所周知的,副长是海军所有职务中最难熬的一任。副长是船上的管家婆,专门对内,要承担所有的文书作业,负责所有训练的成败,管理舰上每一个官兵。再简单的说,副长的使命就是让一个人||舰长 ||愉快,让舰长不用烦恼命令执行的细节,而只要做最终「可」或「不可」的裁决。副长是所有行动的执行人,每天忙得昏头转向,但是所有的成果最后全归于舰长。
  以前,吴世益会尽力做好副长……,或是任何职务的工作。但是现在,当他成为总司令身边的红人,他觉得自己的层次已经超越一般军官,再没必要做这种「作贱自己」的牺牲。他怀着一肚子的怨气走进鱼雷库,瞧见几个士官在落起的菜筐上打拱猪,四周则乱得像一个猪窝,当场便拉下脸来。但是接着看到那个对他敬若神明的李立威,连滚带爬地从挂铺上跳下来,拉开嗓门喊了声「立正」,再精神地向他敬礼。吴心益的想法立即转换||用人之道不在好坏,而在有用没用。
  他假意虚寒问暖一番,也间接数落作战长的不是,但是没有鼓励他们到餐厅。
  离开鱼雷库,吴世益直接前往控制室,对正在值更的巡查长,帆缆上士周峻森使个眼色。
  周峻森移步副长身旁,微躬着身子等候副长指示。
  副长的音量很低:「那些爆破队的说,以后他们不离开鱼雷库,连用餐都不出来。」
  周峻森微一点头。
  「教伙房给他们准备特餐||肥肉、黄豆、地瓜、花生、玉米、洋葱、白萝卜……,尽量给他们吃。」
  潜舰的空间狭窄,人与人的距离近,很难找到「只有自己存在的空间」。再加上空气不容易循环,最忌讳的就是放屁。尤其是臭屁。那种困窘、令人痛恨的处境,有如在人满为患的电梯里放臭屁。也因此,潜舰官兵不仅会避免吃可能产生气体的食物,他们更精于鉴别哪些食物容易产生臭屁。
  听完副长的指示,周峻森连点两次头,脸上露出一个冷笑。
十一月十七日 中国
 北京 统一圣战行动中心

  身为人民解放军的上将,深更半夜一个人睡在行动中心指挥官的寝室,事先没有任何人柔声请示,就突然听到一声「呯」,再瞧见一个黑影冲进来||那股恐怖劲,简直就是文化大革命的翻版。
  恍惚之际傅鸣以为又回到四十年前,那段听到跑步声就跟着加速心跳的文革时期,剎那间好像全身通了电,猛地弹坐而起,一翻身躲到床铺的另一侧。
  黑影把灯打开。白光照亮了袁凌。
  傅鸣腾地站立起来,两眼冒火,正要破口大骂,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上将」,眼前这人又是国家主席都特别关照的天才,这才压下心头的怒火道:「什么事?」
  「刘文峰拒绝说出原因,当场跳河自杀。」
  「有怀疑到我们?」
  「刘文峰最近心情顶差,家人朋友都说他有自杀倾向。」
  「没怀疑到我们?」
  「没有。」
  「既然没有,你不能明天早上再汇报?」
  「急的是第二件事||常光裕的情报。」袁凌向前走了两步,呈上一份公文夹。
  傅鸣翻开公文夹,只看得清楚最上方的八个大字||台军卫疆计划概要||其余都是模糊不清的小字。他转身在床头找了找,没找到老花眼镜,有点生气地说:「里面说什么?」  
  「台湾有两枚核子弹,各相当于二十万吨黄色炸药,安装在潜舰||纪壮舰的雄五弹头,计划在战争开打以后实施报复攻击。」
  「台湾有核弹!?」
  「计划是这么写的。」
  「台湾哪来的核弹?」
  「计划里面没有说明。」
  傅鸣匆匆转回身,手忙脚乱地在床头附近翻了翻,忽然想到老花眼镜放在浴室,连连点着浴室说:「去、去,把我的眼镜拿来。」
  戴上眼镜,看清楚卫疆计划是怎么回事,傅鸣再也顾不得他上将的威仪,直接在袁凌面前脱去睡衣睡裤,换着军装的同时,扬声嘱咐道:「通知中央办公厅,跟当值同志说我有急事,现在就要面见主席同志。」

台湾 台东 绿岛南方海域 纪壮舰

  今天又发生了一件鼓舞全舰士气的事情。不是抓到海鳗龙虾什么的,而是上浮时海象差,舰体摇晃得厉害,舰队长魏政强爬垂直梯时不慎失手,从大约两公尺的高度掉落下去。
  呯地一摔,摔得魏政强龇牙咧嘴,也摔得他恨透了潜舰上浮。由于潜舰潜航愈深,愈不受海面风浪的影响
;而深度超过五十公尺,几乎就稳得和陆地一样。因而收到「家人平安」的简讯,他迫不及待地想进入舱底。可是,他再是对潜舰外行,也了解浮航对柴油潜舰的重要。他再是想进舱,也了解每天浮航两个小时是命令。
  说不定在浮航结束以前,指挥中心临时会发出另一道命令。
  他不敢下去,只好守在指挥塔。
  时序进入了风季,海浪十之七八是波涛汹涌,狂风在冥冥黑夜中狂吼。全舰所有的人……,不管是躺床上或在值更,这两个小时都要死死地抓住某个固定物,好对付左右三、四十度的摇摆。他和萧念宗更惨,因为在指挥塔,还要面对寒冷、狂风,以及愤怒的浪花,有时候看到迎面袭来的涛天巨浪,真有世界末日的感觉。
  短短两个小时,可以去掉他半条命。下潜以后往往他是精疲力尽,回到舰长室必须把湿衣服脱下来晒干,干了以后上半截都会留下一层层白色盐迹,明天还得穿上重来一次。
  不过,假如风浪不太大,适度的摇摆有点像云霄飞车,头没晕以前还觉得挺有趣的。
  今天的风浪不小,趁着头没晕,魏政强好奇心陡起。他不是潜舰出身,心底对潜舰存在许多的好奇,好些时候想问,在官厅当着其它官员,问了怕别人瞧不起他。现在只有萧念宗,今天又摔了一跤,糗就一次糗到底,索性放开胸怀问一遍。暗暗打定了主意,魏政强先恭维道:「萧舰长,你们潜舰军官好厉害,对船上所有装备都很清楚!」
  「你们水面舰分轮机、作战、战系三个管道,不同管道彼此不交流。我们没有分,什么都要学,什么都要会,以前连补给长都要干。」
  「潜航深度为什么选择一二二公尺?选个整数,好比说一百五十,不会更好?」
  「选择整数是大部分人的习惯。你也一百五,我也一百五,在水底撞船的机率就大。随机选一个奇怪的数字,别人也选相同数字的机率低,撞在一起的机会小。」
  魏政强几天没洗澡,脸庞又因飞溅的浪花有点湿黏,很希望下潜以后能洗个澡。可是,船上管制淡水,他又不希望自己享有特权,只好拐个弯地说:「以前我在老阳字号,生活很艰苦,航行都会管制淡水。出航如果只有三两天,每天每人发一桶水,勉强可以擦擦澡;假如超过四五天,每天每人只发一茶缸水,洽洽够刷牙。后来到了二代舰,淡水机的性能好,造的淡水量超过人员消耗的量,现在几乎不管制,大家天天都可以洗澡。你们也有最先进的淡水机,为什么淡水管制得跟老阳字号差不多?」
  「柴油潜舰在水下没有任何动力来源,所有的活动全部仰赖电瓶的电力。与其说我们管制淡水,不如说我们管制耗电量,因为淡水是淡水机造的,而淡水机的动力就是电。潜舰每个人都养成非常严格的省电习惯,对船上哪些装备要耗多少电,全一清二楚。我们特别忌讳使用耗电量大的装备,更不准私接电器。」
  「淡水机的耗电量大?」
  「它要将海水蒸发成水蒸气,再冷凝成淡水,耗电量相当大。」
  魏政强暗暗失望,随口问道:「还有什么装备要耗电?」
  「推进系统、润滑系统、液压系统、战斗系统、污水系统、照明系统、通风机、空调机、高压空气压缩机、分解海水获取氧气的『空气产生器』、过泸空气中有毒气体的『空气净化器』、厨房的电板和烤箱、洗澡的热水器。」
  「那么多装备要用电,要准备多少电瓶?」
  「船上有两组各一百八十个的铅酸电瓶,每个重七百公斤,总重量二十五万两千公斤,大约占纪壮舰全重的百分之十一。」
  「假如不上浮,你们持续潜航最长的时限是多久?」
  「九天。」
  「刚才上浮之前,船上电瓶容量还剩多少?」
  「百分之七十一。」
  「前天下潜以前呢?」
  「百分之百。」
  「才一天就将近消耗百分之三十的电,你不说可以在水下待九天?」
  「想要待九天,必须严格管制用电的装备。好比说禁止使用淡水机、热水器、空调机,推进系统的管制更是严格,速率不能超过四节。」
  「为什么?」
  「潜舰在高速的时候耗电量非常惊人。例如纪壮舰电瓶在百分之百充饱的状况,使用极速二十节,大约可以支持两个小时;使用经济速率八节,增加到三十六个小时;使用『最小舵效应速率』两节,可以延长到两百一十六个小时。」
  「潜舰坐底,静止不动,把推进系统关闭呢?」
  「只要求能活下去,理论数值是三十二天。但是几乎不可能。」
  「为什么?」
  「一艘被逼得坐底的潜舰,电瓶容量不可能是百分之百。」
  魏政强同意地点点头,又问:「有空气产生器,为什么还要净化器?」
  「空气产生器只能产生氧气。如果人体呼吸产生的二氧化碳不排除,越累越多,全舰都会中毒。不过净化器只能净化空气,不能过滤毒气。例如炒菜的油烟有致癌的成分,所以潜航的时候厨房尽可能避免动火;另外像是强力胶、油漆、松香水,只要会挥发有毒气体的物质,潜舰都禁止使用。」
  「柴油潜舰的限制真是多!」
  「说穿了就为了一个原因||潜航的时候和大气隔绝,没办法提供发电机燃烧所需要的『大量』氧气。」
  「潜舰有点像鲸鱼。」
  「是很像,不过鲸鱼上浮只为了呼吸,潜舰上浮却要做好多事||启动发电机对电瓶充电、启动『高压空气机』补充在上浮过程中损失的高压空气、启动淡水机造水,另外像烤面包、做菜、排放污水、倒拉圾,全都要利用上浮的时候一起做。」
  「顺道晃一晃,全船摇滚振作一下?」
  「不摇滚摇滚,如何感觉潜航是那么的美好?」  

第六章:弩张

十一月十七日 台湾 台东
 绿岛南方海域 纪壮舰

  假如把柴油潜舰比喻成鲸鱼,发电机就是它的心脏。
  纪壮舰有四个心脏,各能生产九百千瓦的电力。浮航的时候,开启所有装备,至少要启动两部发电机,另外两部则是备用
  虽说「备用」是备而不用,但是身为船上的电机士官长,邵台生始终竭尽所能让船上四部发电机都保持在功能最佳的状态。
  邵台生不单是纪壮舰最老的士官长,他根本是整个海军舰队最老的士官长。从早年的珈比级潜舰、剑龙级潜舰,到今天的纪壮级潜舰,他陪潜舰走过三十九个年头。想当年他生龙活虎,如今已垂垂老矣||泛白的头发、削瘦的面颊、有点松弛下垂的腮帮子;任谁初次见到他,都会怀疑他能否胜任船上艰苦的工作?
  然而,这怀疑是多余的。  
  更正确地说,非常不必要。
  邵台生的技术是潜舰的第一把手,他的工作态度更是舰队的模范。只要装备发生故障,他就不眠不休、夜以继日地找出问题所在。往年待在海狮、海虎这类老旧潜舰,由于装备经常出问题,船上官员几乎不曾见他笑过。才修完一个装备,又要忧虑另一个装备||这种工作压力,他如何笑得出来?
  也由于他以舰做家、不多话、老实木纳的个性,七年前他的老婆带了他所有的存款,跟着别的男人跑了。这一来,他工作更加努力,平常更少讲话;除了追问他什么事,别人可能会以为他是哑巴。
  岁月是无情的。邵台生感觉人老了以后各种毛病都有,体力越来越差
,如今蹲不了多久就腰酸背痛,尤其麻烦的是他年轻时因为三餐不定而染上胃溃疡。两年前他动过退伍的念头
。退伍报告打上去,舰长萧念宗前后四次约谈他,每次都苦口婆心,说新购八艘潜舰,舰队现在最需要人才,是否能等到纪壮舰成军服勤,再考虑退伍呢?
  他在军中待了那么长的日子,萧念宗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好长官。除了萧念宗,恐怕再没人能够说服他。
  前次耐航训练快结束时他就觉得胃有点不太对劲,由于航训快要结束,所以忍着没讲。不料返港后又紧急出港,但听官员说没几天会回去,于是他想再撑一阵子。这几天胃时好时坏,他都靠吃制酸剂度日,却不料祸不单行,这时候又碰上发电机故障。
  说「故障」也不尽正确,主要是二号发电机在运转时会发出喀喀的异声。声音虽不大,以邵台生的责任心来说,有异声就是不对。不对就要找出原因。可惜发电机运转的时候不能拆开,拆开以后又不运转,不运转就很难找出异声所在,以致他拆了又装,装了又拆,反复猜测,反复测试,一连试了三天,还是没找出真正的原因。
  今天纪壮舰上浮以后启动二号发电机,仍有异声;下潜后他等机器冷却下来,重新拆下机壳。忙起来他是废寝忘食,制酸剂忘了吃,胃痛也不理,等拆到中午,忽然觉得浑身冒冷汗,快要昏倒;正在奇怪机舱的温度那么高,怎么会有冷的感觉?接着便一阵恶心,哦地吐了一地。
  他感觉快昏倒,只好闭起眼睛,扶着机壳不动。耳边却传来电机班长王家哲的惊呼:「士官长,你吐血了
!」
  王家哲很快把他送到医护室,里面只有一张床、一个手术灯、一个医药柜、一个医务兵。
  医务兵是黄亚云,中国医药学院二年制护理学系毕业。学历的名头很长,但是只懂得包扎,会打针,病人自己讲病症,他也可以照着书籍开药。看到邵士官长这个老病号被送进来
,他先扶着病人躺下,拿毛毡盖好,正准备量体温,就见病人歪头吐了一大口鲜血,吓得他往后一跳,直觉喊道:「快找医生!」
  王家哲点着黄亚云的胸口骂道:「你他妈的就是医生,你要我去哪找医生?」
  黄亚云是忘了,他就是医生。或是说,船上没有医生。一阵慌乱过后黄亚云反应过来,连忙改口道:「我是说赶快把他送回左营,找医院的医生。」
  没多久轮机长廖沛元闻风而来,急着问邵士官长怎么样?士官长说老毛病,休息一下就好。再问医务兵,黄亚云说应该是严重胃溃疡引发的胃穿孔。轮机长问胃若是穿了孔会怎么样?黄亚云把平常清洁手术灯时他拿来垫脚,那本又厚又重的《家庭医疗百科》打开来,查了半天才说:「胃一旦破洞,食物有可能跑到腹腔,严重的话会造成腹膜炎。」
  「如果造成腹膜炎呢?」
  黄亚云又在低头查资料。这时邵士官长举起手,缓缓摇了摇,有气无力地说:「老毛病,禁食一阵子就会好。」

中国 北京 中南海

  今天的中央政治局紧急会议,和前一次相差不过四天,会场的气氛却是天与地的差别。前一次鹰派和鸽派吵成一团,今天会议室却有种令人窒息的宁静,常委们默不作声地聆听袁凌同志的汇报,再没人敢质疑他的判断。
  袁凌先从卫星空照与情报,确定纪壮舰十一月七日紧急进港,又紧急出港。再依据相关单位的情报分析,也肯定纪壮舰具备发射雄五巡弋飞弹的能力。唯一令人不了解的是,台湾哪来的核弹?
  自制不可能,肯定是某个阴谋国家背后提供核弹。所谓有一有二,假如不能断绝源头,就有可能接续提供台湾核弹。因此,找出幕后提供核弹的国家,和找出纪壮舰潜伏在哪是同等的重要。
  至于纪壮舰潜伏在哪,首先应研究它可能攻击哪些目标?
  最可能攻击的目标有三处,分别是上海、北京,以及湖北省宜昌县的三峡大坝。
  雄五飞弹的最大射程是一千两百公里,可能攻击距离则在一千一百公里之内。用一千一百公里的射程来推断,攻击三峡大坝必须紧贴着大陆沿海,攻击上海应在台湾屏东以北的海域,攻击北京则应在韩国济州岛西北的黄海海域。
  再依据海水的深度、海域隐密的程度、台湾指管通情的能力来分析,纪壮舰可能潜伏的海域有十七处,面积分别从五十到四百平方海浬。由于可能潜伏的海域太广,运用反潜兵力找出纪壮舰位置的可能性不高,重点应摆在情报。
  袁凌汇报之时,投影幕同步出现相关相片和图片。所有常委都看得很仔细,也听得很专注。等汇报结束,投影幕喀地一换,出现一张大家都不认识的人物照。相片中人,穿着一件深色西装,镜头从他的左脸颊侧照过去,呈示出一个仪表堂堂、神采照人的俊美男子。假如不是在这么严肃的场合,众人可能会猜他是韩国影星师奶杀手裴勇俊之类的人物。
  「各位常委同志,投影幕中出现的……」袁凌想卖关子似地看看大家,才说:「是台湾海军纪壮舰的艇长萧念宗。萧何的萧,怀念的念,祖宗的宗。他父亲给他取名念宗,自然是希望他不忘本。他的本是什么?他的父亲和母亲都是浙江宁波人,虽然在台湾出生,但是从小接受的教育教导他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进入军校以后的政治教育,更是贯输他要消灭台独、打倒民进党。
  「至于他的父亲萧力群,是黄埔军校二十三期毕业,在国民党陆军当过少将师长,八五年退休,到零三年逝世以前每年都回祖国一次,足迹踏遍大江南北,在宁波的老家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去年萧念宗还拿三万元人民币修祖坟……」
  国务院总理范柏松打断道:「袁同志,现在讨论国家大事,讲他家族的小事做啥?」
  「这是因为有一个问题需要各位常委同志决定||找到纪壮舰以后,我们是击沉它,还是劝降它?」  
  众常委相互看看,先后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国家主席吴朝纲谨慎道:「说来听听,为什么你有劝降纪壮舰的想法?」
  「我认为萧念宗压根不知道纪壮舰带了两颗核弹。假如他知道,他不会用核弹攻击从小教育灌输他的那个美丽的祖国,更不会屠杀和他血脉相连的同胞。」
  「你见过萧念宗本人?」
  「没有。」
  「上次你对刘文峰会长的判断,我们信了,是因为你见过刘会长本人,还亲耳听他讲了三天的话。这次,只从有限的书面数据你就敢做出这么重要的判断。袁凌同志,我不客气问你一句:你有多大把握?」
  一时之间袁凌被问得哑口无言。
  「纪壮舰带了两颗准备攻击我们的核子弹。你刚才说每枚有二十万吨黄色炸药的威力,这相当于几枚广岛弹?」
  「十六枚。」
  「广岛弹造成多少人死亡?」
  「十四万。」
  「广岛的人口密度有多高?」
  「……」
  「上海的人口密度有多高?」
  「……」
  「十六枚广岛弹投在上海,可能会造成多少人民的死亡?」
  这答得出来。袁凌轻咳一声,大胆猜道:「上百万。」
  「我们敢冒这个险?失败了,谁负责?」
  范总理有点激动地说:「找到纪壮舰,没得二话,当然是击沉它。」
  袁凌谨慎地分析道:「纪壮舰是最先进的柴油潜艇,使用电瓶推进号称『海底黑洞』,是全世界目前最隐密、最安静的潜艇。即使我们想击沉纪壮舰,也不见得就能击沉;而就算能顺利击沉,谁能证明纪壮舰带了准备攻击我们的核弹?单凭卫疆计划几张纸?台湾方面可以诬蔑是我们伪造的计划。假如能由萧艇长出面,指控台湾企图使用核子武器攻击上海,又有核子弹做证据,这会对台湾人民造成多大的心里震撼?试想一下,当台湾的人民晓得台北坐领高薪的那群贪官,为了维护自身的既得利益,不惜拿全台湾人民的生命下注||这种政治效果和号召力,是不是远大于击沉纪壮舰?」
  吴主席微笑颔首,其余常委也默然点头。但是范总理仍质疑道:「萧念宗会反正吗?即使他愿意,纪壮舰官兵同志都会听他的?」
  「萧念宗是台湾潜艇部队的英雄人物,官兵崇拜他,也愿意追随他。至于萧念宗会不会反正,我不敢保证
。但是我敢保证,假如让萧念宗知道纪壮舰带了两颗核子弹,他不会,也绝不可能执行攻击祖国的命令。」
  范总理坚持道:「保护人民生命是我们的第一职责,其它意见都得让路。」
  吴主席点头道:「范总理同志说得好,但是袁凌同志的建议也有它的政治效果。我们不妨先听听袁凌同志有什么具体的手段劝降纪壮舰,各位同志再表达自己的想法。」

台湾 台东 绿岛南方海域 纪壮舰

  爆破队士官长苏彤云右手比了个「枪击」的手势,依序瞄准士官长吴清水、上士班长吴仁宏、上士班长潘忠伟;每瞄一次,各配合一声短洁有力的屁声,最后再做「吹吹枪口」的收枪动作。
  吴清水假装中弹昏倒。吴仁宏则不甘示弱,双手比成冲锋枪,一长串连珠屁,像撕裂布条般弄得鱼雷库乌  
烟瘴气。
  潘忠伟捧腹大笑,不小心屁眼失禁发出「哔」一短声,索性「噗||」一长声放个大响屁,逗得几个人哈哈大笑。
  小队长李立威斜躺在吊铺,突然怒从中来,破口大骂道:「干!要放屁全滚出去。」
  苏彤云平常就瞧不起势利的小队长,加上是他挑起这场枪战,感觉这句话是针对他讲的。几天来他也是忍了一肚子的气,此时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忍不住回嘴道:「干什么干?开玩笑不行噢?」
  「你说什么?」李立威咚地一声跳下来。
  「我说『干』什么『干』?」苏彤云唰地站起来,双手握成拳状置于胸前,手臂上的青筋依稀可见。
  李立威清楚苏彤云是最资深的士官长,不会屌他这个中尉小队长。至于打架的功夫,苏彤云空手道四段、柔道三段,是爆破队搏击课的王牌教练。想到阶级压不住、打架打不过,李立威气得脸色铁青,厉声警告道:「士官长,你敢暴行犯上?」
  「你们别这样。」吴清水向前拉住李立威,同时使个眼色,要吴仁宏和潘忠伟挡住士官长。
  两个人相互对骂了几句,所幸在其它人的劝阻下才没动手。等双方各自躺回自己的铺位,不约而同做了十几分钟的深呼吸。
  十几分钟以后,两个人还是无法镇定下来。

台湾 台北 阳明山 国安局

  常光裕低垂着头,心中好像有千百斤重的压力,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剎那间局长邓复兴眉头微皱,颇有厌恶之色。但是在常秘书抬头的一瞬,却又换了一副嘴脸,微笑道:「
有事你直接讲。」
  「他们向我要纪壮舰的位置,还有核弹的来源。」
  「你实话实话,就说不知道。」
  「他们说不知道就要我的命。」
  「你别怕,没人敢要你的命。」
  「局长,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不是你教我不要怕我就能不怕。而且……」常秘书忽然放轻了声音
:「他们愿意付钱,一个消息一百万美金。」
  邓局长眉宇间闪过一丝怒色:「你答应了?」
  「报告局长,我能怎么办?他们真会要我的命啊!要是实在没办法,我只好去自首。」
  「你犯了什么错需要自首?」
  「我……」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你在为国家做事!你怕谁?国家会保护你,你谁都不用怕。」
  「可是局长,他们连我儿子和女儿在国外的地址都知道,你要我怎么办?」
  「你别担心,细节我全帮你安排妥当了。你听着,既然他们愿意付钱,我们也没有推拒的道理,是不是?

  「是。」
  「你可以告诉他们一个消息。」
  常秘书用力点头,也猜到那个消息必然是核弹的来源。
  「只能告诉他们纪壮舰的位置。」
  常秘书大张着嘴巴,下巴骨差点没掉落下去。

台湾 台东 绿岛南方海域 纪壮舰

  「舰长,」电机士官长邵台生按着自己的胸口,呻吟道:「这……,  好痛!」
  就这么一句话,萧念宗听得顿时泛红了眼眶。
  站在旁边的辅导长麦永强和轮机长寥沛元,只因为舰长眼眶泛红,就先后落下泪来。
  舰长紧紧握着士官长的手,张口想说什么,但是愣了半晌,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他不能欺骗老士官长,出航前的命令很明确,没有「返航」的指示就不可以返航。可是,老士官长痛得是那么的厉害!而他更清楚,老士官长是那种从不抱怨的苦干型人物,假如老士官长说好痛,那铁定是非常非常的痛。部属的痛就等于他的痛
。更何况老士官长原本要退伍,是他再三地劝说才签下留营。如今老士官长痛得不断呻吟,他身为一舰之长,能为这位可敬的老前辈做些什么呢?

美国 华盛顿 国务院

  听到「严重警告」,美国国务院国务卿史塔克.摩尔,剎那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是可能听错。中国驻美大使霍士珍讲英文总是带了点奇怪的口音。更何况,长年从事外交工作的人,都养  
成一种近乎虚伪的礼貌。而霍大使更是摩尔国务卿见过最懂得礼貌……,或是说最虚伪的大使。
  霍大使总是穿着一套深色、三件头的名牌西装,鞋子亮得可以当镜子,几乎要秃的银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谈吐温文、举止优雅,只要和他相处一分钟,就能感受到从他内心散发出来的那股内敛、宁静的特质。如此老练、模范的外交家,从他嘴里讲出「严重警告」,也难怪摩尔国务卿会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摩尔国务卿微微一笑道:「大使先生,你能重复刚才说的那句话吗?」
  「我代表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严重警告美国不可以干涉台湾问题。」
  摩尔国务卿微一愣,这才发现霍大使眉宇间透出以前他不曾见过的冷峻之气。他心中满是疑窦地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依据我们获得的可靠情报,台湾拥有两枚威力各相当于二十万吨黄色炸药的核子弹。」
  该死的中情局!摩尔国务卿心里直觉地骂道,但是仍故作不知地问:「台湾哪来的核弹?」
  「我们高度怀疑是你们美国提供的。」
  怀疑?这下可逮到霍大使的语病了。摩尔国务卿不悦地质问:「你们没有证据就指控我们?」
  「假如有证据,我现在带来的是宣战书,而不只是口头抗议。国务卿先生,我们国家主席麻烦你转告贵国总统以下三件事:
  「第一,假如贵国没有提供台湾核弹,为了世界和平,请贵国配合我国共同查明台湾核弹的来源,并制止台湾使用核弹。
  「第二,假如核弹是贵国提供的,请贵国立即收回台湾的核弹,并保证不再提供台湾核弹。
  「第三,倘若台湾使用核弹,而我们又证明核弹来自贵国,我们不仅会对台湾实施报复性攻击,我们也会加倍惩罚贵国。」
  摩尔国务卿冷笑道:「大使先生,你在恐吓我们美国?」
  「我不是恐吓,我是在保证这次我们言出必行。即使要抱着相互毁灭的可能,我们也绝不容许贵国提供台湾核子弹。」
十一月十八日 台湾 台东
 绿岛南方海域 纪壮舰

  海上的风浪越来越坏,如今即使上浮,厨房也因为摇晃得太厉害而难以做菜,油炸锅和蒸汽锅都因危险而禁止使用,烤箱和电板也变不出什么花样。其实,就算海象好,也没有什么新鲜的菜色能够运用。腐坏被丢弃的食材超过十五筐,勉强还能吃的蔬菜就剩下洋葱、萝卜、马铃薯。船舱中总是弥漫着浓重的臭味、馊味,偶尔在墙角还可以看到蠕动的白蛆。
  往日,每天就寄望下潜后的第一餐,现在连这一餐也死绝了希望。比如说,今天吃的是热面包、热的煎牛排,再夹上冷的起司,配上冷的果汁,看了就让人倒胃。
  官厅里面大家都只在应付,面包太硬、牛排筋太多,勉强吃几口大家便纷纷拿起牙签。
  气氛沉闷到让人有点透不过气来。大队长李岩以为只是菜不好,心想缓和一下气氛,用开玩笑的口吻说:
「我现在总算明白你们潜舰军官为什么吃不胖。」
  别说没有一个人笑、没有一个人应声,甚至没有一个人看他。李岩这才发现状况远比他想象来得严重。
  舰长萧念宗突然像是下定什么决 心似地把牙签一折道:「舰队长,有件事要跟您报告。」
  舰队长魏政强心里有了警觉,慢吞吞地应道:「嗯?」
  「电机士官长胃穿孔,必须紧急送医,否则有生命的危险。」
  「教船上医官看看。」
  「船上没有医官。」
  「为什么船上没有医官?」
  「我们人数少,没有医官编制。所有四年制的医生都是『官』,所以只派了一个医务士。」
  「医务士也可以看看病吧?」
  「他看了,说要紧急送医,否则有生命危险。」
  「不是正牌医官讲的话,只能当参考。」
  「我看得出来病情很严重,必须尽快送医。」
  「谁生病?」
  「邵台生,一个快六十岁的老士官长。」
  「这么老怎么还没退役?」
  「因为他优秀,新潜舰的成军训练,少不了他。」
  「他的胃怎么会穿孔?」
  「他有胃溃疡,很年轻的时候就得到了。」
  「这么不小心,自己健康都不注意?」
  「问题是他现在要紧急送医。」
  「萧舰长,你是职业军人。职业军人必须养成职业性的硬心肠来执行任务,情感的麻木,就是军人效率最好的保证。想要当一个成功的军人,你就要学习残忍,习惯残忍。麦克阿瑟说:少一点人性就是战争艺术。」
  萧念宗对舰队长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暗暗恼火,说到这他火冒三丈,一字一顿强调道:「报.告.舰.队
.长,他.必.须.紧.急.送.医。」
  魏政强心里更火。他觉得舰长不应该在餐桌上公然讨论这话题,这有挟众逼人的味道。他不答反问道:「
出航以前,你没听到总司令的命令?」
  「当时没发生这状况。」
  「总司令问你有没有问题,你说没问题。那时候这位士官长就没有胃溃疡?你那时候既然当面保证总司令没问题,现在为什么又有问题?」
  「……」萧念宗一时为之语塞。
  轮机长寥沛元气不过,不顾一切责问道:「万一电机头死了,谁负责?」
  电机头就是电机士官长。「头」是船上对士官长的简称。
  舰队长狠狠扫了轮机长一眼,就不再看他,也不回答。
  「算我错,我愿意承担所有责任。」萧念宗点着桌子:「我现在要求进港。」
  「你不是任务指挥官,你没有资格说这句话,你更没有资格承担责任。」
  「电机头死了谁负责?」轮机长又追上一句。
  舰队长又瞪轮机长一眼,还是不回答。
  「人命关天,我是没资格,报告舰队长,你也没资格。」舰长尽量平静地说:「能不能在明天上浮的时候发个简讯,把这状况告诉指挥中心,请他们做决定?」
  「出发前总司令交代过,为了确保我们行纵隐密,我这只能接收,绝对不可以发出任何简讯。」
  轮机长紧接一句质问道:「电机头要死了也不行?」
  舰队长这次连看都懒得看轮机长。
  辅导长低声道:「报告舰队长,任务固然重要,但是船上的士气也很重要。」
  很少讲话的作战长夏建仁,这时忍耐不住,冷言挖苦道:「假如病的是舰队长,可能状况会不一样吧。」
  「什么意思?」舰队长突然拍桌吼道:「谁病都一样。你们都给我闭嘴,命令就是命令!」
  轮机长哼一声反问:「命令就可以不管人死活?」
  舰队长腾地转过脸来,沉声问:「是国家安全重要,还是个人生死重要?」
  「国家个屁!」轮机长脸红脖子粗地骂道:「现在他妈的这是什么国家?」
  「你讲什么?」舰队长指着辅导长:「把他讲的这句话记下来,你们都是证人。」
  舰长按住轮机长的手掌,然后耐着性子说:「报告舰队长,我不要求返航,你也不要发简讯,能不能明天上浮找艘渔船,请他们把士官长送到台东的医院?」
  「我再说最后一句话||命令就是命令!只要合乎命令,什么都好商量。只要违背命令,什么都免谈。」
  「电机头死了谁负责?」
  吼叫的又是轮机长。舰队长忍无可忍,面色苍白地指着轮机长,厉声警告道:「你再敢用这种态度对我讲话,我就用『抗命』办你。」
  轮机长气得浑身乱颤,突然不顾一切地说:「抗命又怎么样?」
  舰队长猛一拍桌,使足了力气斥责道:「混蛋!你敢抗命?你们谁敢抗命我就『就地正法』。大队长,把总司令交付你的任务告诉他们。告诉他们你们爆破队为什么随同我出海。说!……你说啊。」
  大队长露出为难的表情:「你们……,好好讲嘛。」
  「我命令你讲,听到没有?」
  「舰队长,您先消消火……」
  「讲!我命令你现在讲出来。」
  大队长忽然也火了,语气强硬起来:「你讲话口气不能好一点?」
  舰队长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感觉全身都气得膨胀起来。他很想给他们一人一巴掌,但是心里又清楚,为了任务,为了他肩上的两颗星星,现在不能和这群官员翻脸。
  一直没出声的副长吴世益,这时见大家都没再说话,轻声劝解道:「对不起,舰队长,船上没有人会抗命。大家只是心急士官长的病情,我建议再等几天,说不定病情会好转。」
  舰队长突然脸色一变,故作扼腕道:「你们以为我就不急?我就没有人性?出航之前总司令交代我的命令
,萧舰长,你也是听到的。我能违背总司令的命令吗?」
  没人回答,大家冷眼看着舰队长。
  「我们身为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只要穿上这身老虎皮,我们就没有自主的自由,心里再不满,再有抱怨,还是要依照上面的命令办事。我看就照副长说的,我们先等几天。辅导长,你帮我准备六千六百元慰问金。六六大顺嘛,希望电机头能好起来。这钱不是船上出哦,回去以后辅导长到舰队部找主任拿。萧舰长,等下电机头好一点的时候你来找我,我们一起去探望他。」
  讲完这段比较有人性的话,舰队长起身便走。
  官厅里的几个官员相互看看,都不自禁叹了口气。舰长气馁地挥挥手,示意其它官员离开。等官厅只剩下大队长,他悄声打听道:「学长,总司令跟你说了什么?」
  「什么什么?」
  「卫疆行动为什么要派爆破队?」
  「可能要执行什么特攻任务吧。」
  「针对纪壮舰官兵的特攻任务?」
  「你呀,不要这样想。」大队长摇摇头,不愿意再谈下去。

日本 大阪 梅田
 花舞迪斯科夜总会
 
  能够在日本听到杜风的成名曲〈狂野的我〉,邱敏宏情绪活跃起来,肥胖的身躯随着音乐的节奏左右扭动。
  许长忆的目光在舞池中来回搜索,盯上了一个女人,身子一歪说:「阿宏,你看,那马子全身跳得多有动感!」
  阿宏瞟了眼,兀自扭着身躯,没发表意见。
 「喂,是两个马子,我们去拆散她们?」
  阿宏摇摇头。
  「不想?」
  「日本马不会屌你台湾郎。」
  许长忆短叹一声,心中有股失落感。他不会讲日语,在日本的待遇简直就是次等人,别说是追女朋友,几天前甚至连妓女都拒绝他。想到这,他就恨杜风,更恨中共。没有杜风演唱会毒气事件,中共就没有鸭霸的借口,他何需流浪日本,做个连妓女都瞧不起的次等人?
  阿宏完全陶醉在音乐之中,嘴巴跟着哼唱起来。等一曲结束,他手指重弹一下,发自内心喝道:「Good
!」
  许长忆漫不经心地问:「什么Good?」
  「杜风。」
  「你是杜风迷?」
  「耶。」
  「北京的那场演唱会,你在北京?」
  「耶。」
  「你有去?」
  「本来要去,票都买了,But老爸say no go。」
  「他说no go你就 no go?」
  「Fuck,我哪会屌他。那次奇怪,他……,他妈的就是不让我去。幸好没去,否则God,谁知道我现在在哪?」
  许长忆默然想了想,忽然警觉到什么,不动声色打探道:「阿宏,我看你老爸很Open,不像是会管东管西的那种老顽固啊?」
  「耶,You are right。 But,我老爸有时候很机车。」

十一月十九日 中国
 北京市 外交部

  外交部部长徐帆从头到尾耐心地听着,不时点点头,表现出一个外交官应有的礼仪。
  驻华大使荒木直己把手中的数据放到桌上,取下眼镜,神色凝重地说:「总结日本自卫队在最近两天搜集到的情报,贵国潜艇和水面作战舰几乎倾巢而出,侦巡机的批次高达以往的二十二倍,而侦巡的空域更远达『
第二岛链』。我必须严正指出,贵国这种异常的军事调动别说会引起附近国家的恐慌,这甚至已经造成全球的不安。请问部长先生,你们为什么要调动那么庞大的兵力?」
  「大使先生,首先请转告贵国首相,最近两天人民解放军所有的兵力调动,全是针对台湾方面而来,你们日本或是世界任何国家,不必担心。我们希望藉助这次的兵力调动,明确传递给台湾一个讯息||这次中国是玩真的。」
  「部长先生,纵然你们减少现有百分之九十的兵力,台湾也明白你们是玩真的。有必要把全世界弄得惶恐不安?」
  「大使先生,这次兵力调动还有第二个目的,传递另一个讯息给全世界有野心的国家||不要干涉中国内政。不管是明的或是暗的,中国人民是绝对不会坐视的。也请您转告贵国首相,『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是中国政府这次处理台湾问题的最高指导原则。」

台湾 台北 新店

  回到家的时候,许世浩感觉精疲力竭,连日来的会议、协商、处理,忙得他昏头转向,假如有什么成就,也就算了;可惜他做的事情百分之九十九是在浪费时间。
  也许,这才是他真正感到疲累的原因。
  他旋开威士忌瓶盖,本来想倒两指深,只见咕噜咕噜着酒杯从两指、三指、四指,最后索性斟满,然后一口气灌进肚子里。
  他长长吐了口气,再倒半杯,拿起电视遥控器,压下电源键,伸展四肢倒进沙发里。
  新闻台的女记者站在生鲜超市,背景是空荡荡的货架,她一边走,一边说:「目前鸡蛋每斤涨到一百二十元,蔬菜、肉类、水果的平均批发价也是去年同期的四至六倍。价钱还是次要的,真正的问题是货源。就像各位观众现在到银行,不管银行的公告汇率是多少,一般市民根本买不到美金。这里的生鲜超市,请各位看,大部分货架都是空的……」
  许世浩厌烦地压下选台键,画面换成美丽的沙滩,也还算美丽的女记者身旁有个持枪的海巡署士兵,大概晓得镜头在照他,站得格外有精神。
  「记者目前所在的位置,是今天早上误传有大批中共军舰登陆的竹围海滩。而发出这个消息的是海巡署士兵庄信德,当时他在浓雾之中看到许多船,认为是中共的军舰,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大哥大,做出所谓的紧急通报的动作。而这次误报据说惊动了总统府高层,后来证实所谓的中共军舰只是准备进港的渔船。查出是误报以后总统大表震怒,因为当时北部七个县市已经拉起警报。海巡署戴署长为了这个错误,刚才做出所谓的向全国公开道歉的动作……」
  许世浩摇摇头,压下选台器,画面是警政署的破案记者会,一副巨大的横联写着「侦破陆军士兵抢劫土地银行案」,三个头戴安全帽、身穿陆军制服、低头不语的年轻人站在中央
,左右两个刑警,桌上放着三把军用冲锋枪与抢劫的赃款。
  许世浩没兴趣听警方的丰功伟业,直接跳到下一台,是总统在记者会中慷慨激昂地指控中共。镜头中的总统,和下午在总统府看的那个垂头丧气的总统,全然不同。
  电话铃声响。许世浩关了电视,歪身拿起话筒。
  「爸,我是长忆。」
  「你妈妈好吗?」
  「好,我也好。爸,有件事我觉得很重要,是阿宏跟我讲的。阿宏很迷杜风,北京那场演唱会他已经买了门票,可是他爸爸不准他去。还因为怕阿宏偷偷跑去,他爸爸一直待在家里盯着阿宏。你说怪不怪?」
  「怪什么?」
  「你知道邱叔叔的为人嘛,他很少管阿宏。演唱会那天,邱叔叔就是不准阿宏去,好像他有预感演唱会会  
发生意外。」
  听到这,许世浩疲累的神经,一下子全清醒过来。他急忙贴近话筒,悄声问:「你确定?」
  「确定。」
  「还有没有别的事?」
  「爸,你不觉得很奇怪?」
  「好了,我懂你的意思。还有没有别的事?」
  「没有。」
  「教你妈妈别担心,我在这都很好。你别乱讲话,什么事都摆在心里
。知道吗?」
  「知道。」
  许世浩放下话筒,好半天心跳还没法恢复正常。他不自禁回想起四天前邱旻村的谈话,「商人无祖国」五字不停地在他脑海打转。  

第七章:猎杀

十一月十九日 台湾 台东
 成功雷达站

  在当今这个媒体过度泛滥、政府公信力过度薄弱的台湾,每天有几十乃至几百条和战争有关的小道消息。媒体为了抢独家,耸动的新闻报了以后更正,更正以后又重复,有时候是同一个主播在同一个小时之中报了再报,昼夜不停地播放,让惶恐不安的民心陷入草木皆兵的恐惧。
  其实,截至目前为止,两岸没发出一枪一弹。
  不过,那也只是截至目前为止。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就有了转变。
  代号「东一四八」的行动员胡超,感觉有点紧张,又有点荣幸,自己能成为统一圣战的第一个行动员。成功雷达站是他七个「责任区」中的一个。他潜伏在台东将近五年,对这七个责任区都有深入的研究,从地形、地物、建筑、装备,到进入与脱离的路线、工作人员与警卫的作息,全暸若指掌。今天,他接到指挥中心发出的命令||东一四八/四/五。
  命令的意思是行动员「东一四八」对「编号四」的责任区进行「五级破坏」。
  编号四的责任区是成功雷达站。五级破坏指的是不能造成人员伤害,破坏装备的修复时间在一个工作天以上,是六个破坏等级中倒数第二轻的破坏。
  他不知道在台湾像他这样身分的行动员到底有多少,但是他肯定,跟他拥有相同责任区的同志不只一个,而当初他在「对台特训中心」受训时,中心每月开训一期,每期有三百至四百个学员;召训的对象都是忠党爱国的同志,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训期半年,大约有百分之七十的学员能够通过严苛的训练,再透过各种管道来到台湾。
  长久以来的训练与准备,现在是验收成果的时刻。
  他全身穿着黑色劲装,眼上戴了副像是凸眼青蛙的红外线眼镜,跪在雷达导波管基座的东边,先取下后肩的背包,拿出一卷雷管导线,再拿出四个白色C4炸药包。
  这么冷的天气,竟然会流汗。他  想用袖子擦擦额头,不小心撞歪了红外线眼镜,索性把眼镜往上推。这么近的距离看炸药包,没有红外线的必要。
  他把炸药包堆在导波管的两侧,小心翼翼把雷管导线插进每个炸药包里,然后把四根导线拧在一起,轻轻拉了拉,确定导线不会松开,再背上背包,戴好红外线眼镜,循着撤退路线一边退,一边放导线。等他撤退到事先选定的隐密引爆点,已经是十二分钟之后。
  他从背包里面拿出点火器,把导线接上。
  这时他是一身大汗。他探头四看,不见任何人影,将手指扣住点火器上的拉环,猛一拉,大约等了半秒,远处传来一声「轰」!
  这一晚,三个行动员同步采取了行动,破坏了三个负责监侦台湾东南海域的雷达站。

十一月二十日 台湾
 绿岛东北方海域 远溢号货柜轮

  远溢号的排水量七万两千吨,是一艘能承载六千个二十呎货柜的巨型轮船。可是这次出港它一个货柜也没  

带,而是载了两架中共「直九C」与两架「武直九」直升机。
  直九C是海军反潜直升机,机腹挂着两枚鱼七反潜鱼雷与三十二枚声标。
  武直九是陆军多用途武装直升机,机腹挂着两门二十三毫米机炮以及两枚红箭九型反坦克导弹。
  四架直升机的任务代号分别是「武鹰」、「武鸢」、「海鹰」、「海鸢」。武代表武装,海代表反潜。任务领导是陆军上校郑伟,他是武鹰的正驾驶;副领导是指参二部组长袁凌,坐在海鹰的副驾驶座。
  远溢号从浙江省温州港出发,向东航行穿过琉球群岛,之后转向南,沿着国际航线驶往巴士海峡。一路上太平洋的长涌从东方而来,远溢号由北向南行驶,长涌一波接着一波打向它的左舷,即使船身巨大如远溢号,左右摇摆也超过十五度。
  凌晨零点五十分,远溢号抵达绿岛东北方三十海浬,为了起降直升机,它暂时左转航向○八○,船艏正面迎向浪头,长涌只造成远溢号两百九十二公尺船身微微的俯仰。
  远溢号一旦稳定航向,武鹰率先起飞,保持在五十公尺滞空。等其它三架直升机在后方就位,武鹰将速度增加到一百五十节。
  三架直升机紧贴着武鹰追上来,前后各保持一百公尺的距离,它们都没开雷达,也禁止通讯,实施绝对无线电发射管制。
  夜色沉沉,旋翼声呼啸,四架直升机掠海前行。忽然间,一轮弯月从云缝中钻出,只见波光粼粼的海面随着起伏的波峰忽隐忽现,很给人一种诡谲神秘的不安。
  郑伟深吸了一口气,心中一片凛然,瞥了眼全球定位显示屏,降落点的距离还有十二海浬。
  降落点位于绿岛西南角的「大白沙海滩」。等距离接近到八浬,郑伟远远瞧见绿岛的灯光,便在通话键「
喀、喀」按了两声,海鹰与海鸢随即脱离编队,亮起机顶的绿色闪光,朝更南方的海域飞去。
  绿色闪光是准备布放声标的信号。
  袁凌坐在海鹰的副驾驶座,两眼盯着战术显示屏。显示屏中央有一个长二十海浬、宽十海浬的蓝色矩形,这个矩形代表纪壮舰的侦巡区。沿着矩形的南北两条线,各有八个绿点,每个绿点都是海鹰与海鸢预定布放声标的位置。
  海鹰飞往矩形的北缘,海鸢朝矩形的南边接近。
  显示屏上代表海鹰的「+」符号逐渐接近上缘的第一个绿点。当两个符号重合,机舱的战术指挥长冯廷按下声标投放钮。一顶小降落伞……,或是称作「减速尾翼伞」从机腹坠下,伞下方挂着一枚被动声标。
  伞离开的瞬间,冯廷按下「被动声标」的符号,并随即使用键盘输入「1」。
  等「+」号继续向第二个绿点移动,被动声标的绿色符号独立出来,右上角出现一个绿色的「1」,与预定的投标点相差约两百码。
  海鹰与海鸢前后花了十四分钟,蓝色矩形上下缘各出现八个被动声标的符号,它们的编号从上往下、由右而左,依序标示了「1」至「8」,以及「11」至「18」。
  布放完声标,海鹰与海鸢关闭机顶的绿色闪光。海鸢与武鹰、武鸢会合,三架直升机降落在大白沙海滩。海鹰则飞到绿岛的北边,高度保持两百八十公尺||比绿岛次高的阿眉山还要高四公尺||从高而下,监视整个海域。
  四架直升机都关了飞行灯,四个正驾驶、四个副驾驶都睁大了眼睛,虎视眈眈地等待着纪壮舰上浮。
  一切准备妥当,时间是凌晨一点三十分||完全和「击核行动」吻合。
  非常好的开始!

纪壮舰

  预计凌晨两点浮出海面,纪壮舰提前五分钟上浮到潜望镜深度。海面浪涌太大,即使选择迎向浪涌的○八 ○航向,两千吨的舰身也如同一页扁舟,随着浪涌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俯忽仰,每个人都充分感受到大自然的威力。
  舰长萧念宗一脚跨上潜望镜平台,二号潜望镜上升的同时战系长张子铭拉上布幔。没多久潜望镜屏幕出现讯号。
  由于画面晃动得太害利,大家都看不出所以然。
  舰长抱着潜望镜转了一圈,接着问:「船位?」
  副长吴世益接腔道:「船位在侦巡区外,偏北两海浬;『静』点方位冻勾六、距离十二点六海浬。」
  「电侦?」
  电战上士李志明连珠炮似地说道:「电战报告,没有水面目标信号,没有空中目标信号。」
  「上浮。」
  前后不到三分钟,前后主压舱柜便已开始进气,比往常的十分钟要快了许多。这不单是长时训练所培养的默契,这更是恶劣海象所逼出的必然。这种海象,不管是谁,谁不想尽快上浮、尽快启动发电机、尽快充电、尽快结束这痛苦难熬的时段?
  纪壮舰潜在水下一百二十二公尺的深度,没办法听到充满浪涌噪音的海面,十六枚带着降落伞凌空而降的声标;又因为声标是不发波的被动倾听方式,落水以后只是静悄悄地守候在那。所幸,纪壮舰也不是省油的灯
,使用电瓶航行号称「全世界最安静的潜舰」;而离它最近的五号标,距离也远在四千码之外。也就是,纪壮舰在上浮到潜望镜的过程之中,它没能发现声标,声标也没能发现它。可惜,好运仅止于此。接下来因为主压舱柜进气,那几近一马赫速率所产生的「嘶」声,以每秒四千五百呎的声速向外传开。

海鹰机

  第一个接触出现在五号标,方位三四三,战术显示屏出现一条橘色直线。
  有接触并不代表就是潜舰。在反潜作战中,接触错误的比率远高过正确的比率。
  大约半秒之后六号标也出现接触,方位冻五两。
  两条接触的方位线交叉在一点||矩形的北边,距离海鹰不到八海浬,方位么八六。
  袁凌才在怀疑是不是纪壮舰,紧接着四号标就出现第三个接触,方位三冻两||指向先前的接触点。
  三条方位线交叉成一个三角形,大大降低接触可能是错误的机率。
  袁凌举起红外线望远镜,把焦距调到最远,望着可能是接触的海面。
  八海浬的距离,即使藉助红外线望远镜,想要看到潜望镜也是不可能。至于帆罩,当它完全露出水面,大约像一个针尖。然而,在一片阴暗之中,一个如针尖般的小白点随着浪涌忽隐忽现,却让袁凌获得了肯定。
  情报是正确的。一千万美金付的值得。
  可是,袁凌假装没有看懂,而是「噫」声连连,再把望远镜交给正驾驶洪晓江,骗道:「我没法肯定,你看看,是不是纪壮舰?」
  洪晓江接过望远镜,揭开飞行盔的面罩,两眼紧贴着目镜。
  「目标在很远,你要仔细找。」袁凌一边大声叮咛,目光一边转向飞机的电子仪器操作面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按下「雷达发射」键,原本绿色的指示键变成橙色,表示海鹰机的KLC-1平面搜索雷达开始工作。
  按完发射键,袁凌故意斜过身子,一边用手遮住面板,一边问:「看到了吗?」
  洪晓江摇头。
  「仔细看,不对不对,要往右一点,注意看一个像针尖的小白点。仔细看,要肯定是一个持续存在的小白点。」说到这,袁凌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按了下电达发射键,指示灯从橙色恢复成绿色。
  洪晓江忽然看到了目标,兴奋地喊道:「有、有,我有看到一个白点。」
  袁凌拍拍洪晓江,接过望远镜,指示道:「按计划干。」
  洪晓江「喀喀」按了两声通话键,将高度拉到三百五十公尺,而后俯冲向下,直接冲向小白点。
  袁凌暗暗思忖:萧念宗你要收到信号啊!
  三天前中央政治局的紧急会议,常委们考虑到核子弹可能产生的破坏与冲激,没有同意他「优先劝降纪壮舰」的建议。而是采取较保守的作为,发现纪壮舰的第一时间,能击沉就击沉;无法击沉,再进行劝降。
  袁凌不支持这想法。但是他人微言轻,只能建议,做不了决定。会议后他坚持要亲自到现场,为的就是想要给萧念宗制造一个逃生的机会。
  为什么会这么想?因为他对萧念宗了解得越多,他越是钦佩萧念宗的为人。
  同样是中国人,同样爱国,也同样热爱自己的工作,只因为生在海峡的两边,就非得杀个你死我活?
  不,袁凌并不这么认为。他对萧念宗有种猩猩相惜的感觉,也相信如果换个立场,萧念宗同样会给他一个逃生的机会。他对这件事情的肯定,正如同他肯定萧念宗万一知道船上带的是核弹,就不可能对大陆攻击。
  觉得是对的,袁凌就会想办法做。其实,他做的也不过是多给萧念宗十几秒的反应时间。是活是死、是战是和,还是得听天由命。
纪壮舰

  在剧烈的摇晃中,萧念宗一手扒着垂直梯,另一手使力转动水密门的旋转把手,只听到一声「呼」,一股热气便由下往上冲刷而去。为了争取时间,他没等内外压力平衡便「登、登、登」往上爬。外面的天很冷,他感觉自己的手指更冷,冷得像十根冷钢,紧紧地扣住又冷又滑的垂直钢梯。
  爬得越高,离船的重心越远,左右摇晃得也就越厉害。萧念宗如同一个猴子在晃动不已的绳索往上爬,所幸他已经熟悉这个环境,身手矫健地进入指挥塔,拉开滑板,一面呼吸新鲜的空气,一面监看周遭的海域。
  侦巡区在两个岛屿之间,不是国际航线,附近不可能出现大型商船。此时长涌一波接着一波而来,不适合小型渔船作业。整个海面在清亮月光的照射下,水面看不到一个目标,静谧的夜空则闪烁着万点星光。
  航向仍然是○八○,速率三节,船速勉强可以抵消浪涌的速度,纪壮舰奋力地在原地摇晃。
  没等多久,舰队长魏政强艰难地从帆罩中钻出来,他右手抓着不锈钢把手,左手握着手机;为了预防在剧烈的摇晃中掉落,舰队长特别将手机的吊线在手腕绕了三圈。
  舰队长看着海面,摇头叹道:「天啦,这种海象!」
  船舱里面相处的虽然不太愉快,但是见到了天、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会让人有种尽释前嫌的豁然。再加上士官长的命还掌握在舰队长的手上,萧念宗觉得有必要拉近自己和舰队长的距离,因而顺着话题,半开玩笑地感叹道:「这种海象,是可以喊『天啦』!」
  「这摇晃的角度有多大?」
  「保守估计,俯仰超过十度,摇摆接近三十度。」
  「嗳哟,幸好是你们纪壮舰。我看如果是水面舰,恐怕要给摇翻了。」
  「这还是顶风顶浪,选择最稳定的航向和速率。假如加速,再左转九十度,让长涌从右舷打来,左右摇摆可能会超过四十五度。」
  「我考,只有疯子会加速。还左转九十度?呸、呸、呸!」
  没想到,世间事就是这么奇妙。舰队长才讲完这句所有航海人都会深信不疑的至理名言,下方就传来作战长夏建仁的嘶喊声:「舰长,电战截收X频段信号,方位○○六,绿岛的方向。」
  X频段是海鹰KLC-1平面搜索雷达的工作频段。
  一般来讲,「搜索雷达」不会让人那么紧张。夏建仁之所以在讲究寂静的潜舰如此这般嘶吼,实在是他认为这是「射控雷达」的信号。
  搜索雷达的功能在于导航或警戒,通常水面舰在航行都会开启搜索雷达。至于射控雷达,那是水面舰在发动攻击以前,为确定目标的精确位置才使用的雷达。国际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除非要发动攻击,绝对禁止使用射控雷达照射别人的船。
  至于海鹰机的搜索雷达为何使用X频段,这和机载雷达的重量受限,无法容纳较低频、较重的雷达天线有关。
  有经验的电战士官应该明白机载和舰载雷达的差异,不会做出这种错误的判断。但是更有经验的电战士官则会审时度势||凌晨两点,这个海域怎么可能出现飞机?
  纪壮舰的电战士官李志明人不是挺机灵,但是相当有经验,一眼瞥见X频段,当场便拉开了嗓门。
  正常状况下,副长这时应使用二号潜望镜的红外线镜头进行辨证。可惜,这时船身摇晃得是这样厉害,而所有装备中晃得最凶的又是「高高在上」的潜望镜镜头,即使副长勉强把镜头转过去,又能看到什么?因而作战长一听到李志明的报告,便直接冲到垂直梯的下方,仰起头对指挥塔嘶喊。
  X频段让舰艇官兵直觉联想到射控雷达。
  射控雷达就代表有人想攻击你!
  不单是夏建仁这么想,萧念宗也这么想,舰队长魏政强更是吓得把头转向左舷,两眼圆睁看着绿岛的方向

  水面什么目标也没有啊!?
  萧念宗只犹豫了一秒……;对于他,一秒钟已经是很长的时间。之所以犹豫一秒,实在是风浪太坏,否则他会在第一时间下令加速、左转。一秒之后他也没看到任何目标,但是警觉心让他直觉地喊道:「前进十二节
,左满舵,航向冻冻八。」
  左转航对目标,是因为帆罩正面  的雷达横截面积最小,被敌人锁定与攻击的机率自然也就最小。至于加到纪壮舰水面浮航的极速,是为了缩短转向所需的时间。
  喊完车舵令,萧念宗对舰队长催促道:「你先下去。」
  舰队长有点慌乱地钻进帆罩,由于舰身摇晃得太严重,一个失手,他再度从两公尺的高度跌落下去。
  增速、转向以后,纪壮舰甲板明显地颤抖起来,舰身受横向浪涌的撞击,晃动得像支剧烈,却又不规则摆动的钟摆。每一个浪涌打来,帆罩就骤然向左倾、舰身随着浪头直上直下
,等到帆罩快要摆正,下一个浪涌又横扑而来||如此恶劣的环境,萧念宗全没感觉,他所有的力气全在两只手||紧紧地撑着身子;所有的精神全在两只眼||穷极目力在水面与低空搜索。
  紧张要命的时刻,不管风浪多坏,都没人会晕船,因为他根本感觉不到。
  乍然间他似乎看到一个黑影,在短暂的一瞬遮住一个星光。虽然只是「似乎」,他不敢怠慢,一翻身拉下滑板,一边往下钻,一边大喊:「紧急下潜!」

武鹰机

  时间越是接近凌晨两点钟,等候在大白沙海滩的郑伟心情越是紧张。他不断告戒自己要放松心情,击核行动无异是瓮中捉鳖,事先经过各方专家的共同谋思、计算、推演,即使没有达到百分之百的胜算,也有百分之九十九。
  道理很简单。两架武直九配挂的是四枚射程五千公尺,能打穿三点二公分装甲的红箭九型反坦克导弹。
  直升机埋伏在绿岛,关闭飞行灯、绝对无线电发射管制,纪壮舰唯一可能发现直升机的途径是「目视」。凌晨时分在漆黑的海面,四架黑漆漆的直升机掠海而来,最宽容的估算,目视距离不可能超过五千码。
  五千码还要减掉红箭九的一千码「最佳攻击距离」,再除以直升机的一百七十节速率,纪壮舰大约有四十二秒的反应时间。
  假如直升机在四千码就发动攻击,反应时间只有十秒钟。
  反应时间的计算包含「看到直升机黑点的人要思考:那是什么东西、要做什么处置」、「指挥塔的人紧急下舱」、「关闭水密舱口盖」、「紧急下潜」……,等纪壮舰帆罩完全没入海里,训练再是严格、动作再是速捷,至少也得要六十秒钟。
  六十秒以后,四枚反坦克导弹已经打烂纪壮舰的帆罩。此时再补上直九C的四枚鱼雷,任他纪壮舰是无敌铁金刚,也必要尸沉大海。
  再如果,一切都出乎人的意料,管他纪壮舰用什么方法,反正就是能及时逃过武直九反坦克导弹的攻击;但是它才下潜,又要如何回避四枚中共最先进「鱼七型」鱼雷的攻击?
  没有错,胜算就算不是百分之百,也有百分之九十九。
  不过,骄兵必败的道理郑伟是晓得的。他没有掉以轻心,从听到耳机中的两声「喀」,就抱着分秒必争的心情,先将武鹰的高度拉到五十公尺,再将速度操纵杆往前推。沙滩上顿时卷起一阵狂风,飞沙走石,大地似乎都在簌簌抖动。
  海鹰由上往下俯冲。对飞机而言「高度就是速度」。在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海鹰没多久速度便到达一百五十节,赶在武鹰的前方,维持两百公尺的高度,带头导引飞向目标的方向。
  郑伟把速度操纵杆推到底,增速到武鹰的极限||一百七十节,紧盯着海鹰的屁股,渐渐拉近落后的距离
。他一边飞,一边斜瞄红外线探测器的屏幕,终于在墨绿色屏幕的中央看到一个小灰点,急忙按了两下通话键
,随即听到武鸢也表示「搜获目标」的两声「喀」。
  距离不知道有多远,因为没有开启雷达。只见小灰点逐渐变大……,慢慢变成一颗芝麻、一颗黄豆,甚至能看到黄豆上方的那根芽||伸出的潜望镜。
  很好,是纪壮舰的侧翼,帆罩面积最大的角度,最佳的攻击方位。郑伟朗声下令:「准备射击!」
  「准备射击。」复诵声中,副驾驶李晴使用拇指操控射击手柄上方的按钮,设法让屏幕中的十字瞄准线对准灰点的中心,其实真正控制的是飞机顶端的「电视测角仪」。
  电视测角仪是目视导引的一种。只要十字瞄准线对准目标,飞行中的红箭九就能接受飞机发出的雷射指令
,精准地飞向目标。
  假如攻击的是一辆坦克车,瞄准手安稳志趴在草地上,目视导引绝不是问题。但是,高速飞行中的直升机,瞄准一艘在浪涌中晃动不已的潜舰,难度大概增加了十倍。
  难上十倍不是问题。因为潜舰不是坦克车,不会反击。而直升机飞行的速度也快过人类移动速度的百倍、千倍,假如瞄不准,就把射击距离拉近,只要在红箭九「最小射击距离」一百公尺之外,不可能打不中帆罩那么大的目标。
  灰影持续增大,目前大得像一片指甲,要不是晃动得太厉害,现在射击就有绝对的把握。
  殊不料,战场的变化只在一瞬间。正当所有事情的发展都和推演的过程吻合,那片大得像指甲的影像,忽然开始变瘦。一开始李晴以为是眼花
,等发现它的确在变瘦,而且继续在变瘦,他不自禁失声大喊:「它在转向!」
  郑伟瞥了眼屏幕,意外发现目标已经瘦得像一根火柴棒,心想它可能继续转向,不久影像会回复成指甲,或甚至变大成蚕豆……。可惜,当距离接近到一千公尺,火柴棒虽然变大成笔杆,但是瘦子还是瘦子。
  没有时间等待,反正有两枚红箭九。郑伟当机立断道:「发射!」
  「嗖」地一声,强光一闪,机身 微一震动,右翼的红箭九破空而去。

纪壮舰

  「紧急下潜」是比「备战」还要严重的警报。听到这命令,控制室的所有人都无需任何人指示,各有各的动作。而这些人中间,最关键的是潜航手||航海士官长林宗伦。
  林宗伦左手压下紧急下潜的警报,顿时「呜|嘎,呜|嘎」的声音响遍全舰;右手接着扳开一个黄色护盖
,底下有个像香菇般的红色按钮,他食指和中指夹住按钮往上一提,在计算机系统的自动控制下,「前主压舱柜
」、「后主压舱柜」,以及「紧急压舱柜」便同时进水。
  紧急下潜是要让潜舰的「舰艏」急速下沉,但是最终舰艏的进水量||前主压舱柜和紧急压舱柜的进水总合||必须和舰艉「后主压舱柜」相等,如此才能维持潜舰密度等于海水的理想状况。
  「呜|嘎、呜|嘎」的刺耳声中,潜望镜还没收回,监视屏幕还是亮的。从屏幕中可以清楚看见舰艏压舱柜排出的巨大气泡,以及随后如云烟状的水汽直冲云霄。  又是一个浪涌,打得纪壮舰瞬间左倾。加上下潜的俯角,在水密舱口的萧念宗两脚一滑,几乎从上面掉落下来。
  所幸萧念宗身手还算敏捷,两腿悬空一个摆荡,随即用小腿勾住垂直梯。
  的确是不幸中的大幸,摔下来人伤了事小,水密舱口盖没关事大。危急之中萧念宗咬紧牙,两脚夹住楼梯
,脖子顶着水密舱口的下缘,用尽浑身的力气固定住身子,右手再抓住水密盖的旋转把手往后推,左手压下水密盖的弹簧卡闩||这一连串的动作在如此恶劣的海象中,没有足够的技术和毅力,是不可能达成的。
  卡闩松开的剎那,水密盖顺势砸下来,也正巧是海水涌入帆罩的一刻。
  说它是千钧一发,绝对不假。
  福祸共生,危急之时总有幸与不幸。幸的是水密盖及时关闭,不幸的是关闭之际砸到了萧念宗的右头骨。顿时之间他痛澈心扉,全身只剩右手还有力气能握住水密盖旋转把手,整个身子就吊在半空。
  说它是半空,其实是控制室的屋顶。又在晃动不已的船舱内,所有人都目睹舰长「单手吊环」的惊险一幕

  这一幕是伟大的。事后大家谈了又谈,说舰长救了全舰一命。当然,这是后话。
  这一幕还没完。
  水密盖是关闭了,但是八根砌形水密插橇还没锁紧||这正是赋予萧念宗右手神来之力的主因。他单手吊在空中摆荡了两下,再次忍着头骨的剧痛,两腿夹住楼梯,左手握着扶杆
,猛一咬牙,右手顺时钟将旋转把手转到底。
  直到这时候,他才松了口气,双手紧紧抱住楼梯,身子暂时不动,嘴却没闲着,大声喊道:「深度两百五
。」
  乍然间众人听到一声爆炸,紧接着是更响的一声。没人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在爆炸,因为没人看到直升机发射红箭九,也没有人晓得反坦克导弹为了贯穿厚重的装甲,采用双联装药||前装药用来破坏外层装甲,后装药用于贯穿主装甲。
  轰、轰两声,大家吓了两大跳。他们以前在演习时听过深水炸弹或战雷的爆炸声,那两种声音都远比现在听到的这声音要宏亮、要雄厚。
  什么东西在爆炸?这疑问在剎那间闪过萧念宗的脑海,紧接着,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危机感。

武鹰机

  计划周详、诸事皆顺的击核行动,让郑伟最无法想象的,变量竟然出现在海象。
  纪壮舰转向以后,帆罩缩小成球棒也就罢了,它还是一根左右不规则晃动的球棒。不用副驾驶李晴明讲,他心里清楚,瞄准的工作是难如登天。第一发红箭九从球棒的右边划过,气得他大喊:「等飞到右边再打。」
  郑伟猛地将操纵杆朝右扳,武鹰机身右倾,呼地向右飞去。转弯之时
,他看到武鸢发射的红箭九同样错失而过。他是行动领导,有神圣的使命感,看到这气恼地骂道:「打死这他娘的狗东西!」
  可惜,打仗不是靠嘴巴。
  转向飞行以后,屏幕中球棒般的灰色影像逐渐变宽,从球棒阔大成打火机……,从打火机阔大成手机……
,又从手机阔大成卜克牌。
  正当郑伟试图转向,将左翼的红箭九对准纪壮舰,李晴却又在高声大喊:「它在下潜!」
  一般来讲,潜舰下潜的速度,不可能快过直升机转向的速度。但是,那指的是一般||不是紧急下潜,潜舰一般下潜的速率更不会是浮航的极速。
  当潜舰以极速向前冲,舰艏压舱水柜又以两倍于舰艉的速度进水,骤然间下压的船头像一只发怒的巨鲸||鼻孔喷出直冲云霄的水气,下潜的速度快到舰艉的螺旋桨有一半冒出海面。
  剎那间,郑伟有点惊慌失措,不知道计划哪里出了错?等到武鹰的机头转对潜舰,屏幕中的灰色影像已经被一片水气破坏。
  再不攻击就没机会了。
  郑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大喊:「发射!」
  「嗖」地一声,强光一闪,还没感觉到机身的震动,就听到红箭九的爆炸声。
  距离太近,跟本谈不上「射后导引」,红箭九像枚炮弹直出直行,笔直地射向大海。
  红箭九的爆炸声犹在耳际,郑伟就瞧见另一道火光从左向右划过,几乎要击中纪壮舰的船艉。  
  恨就恨在这「几乎」。
  郑伟恨得咬牙切齿,忽然不顾一切前推操纵杆,一边高叫「打、打」,一边朝纪壮舰直扑而去。
  李晴两眼盯着屏幕,右手灵活地操作着射击手柄,拇指试图让十字瞄准线对正目标,食指紧扣着扳机。
  武器选择已经换成二十三毫米机炮,左右双管齐发,唰地在海面画下两道白色水墙,直到射光两管各四百五十发的子弹,郑伟才「呼」地吐了口气,发现自己刚才一直憋着没呼吸。
  这一换气,他隐隐感觉右边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朝他接近!这感觉就像深更半夜一个人待在坟场,乍然间感觉背后有什么东西向他接近……。郑伟骇然转头。这一看,吓得他浑身爆起一片鸡皮疙瘩。
  妈呀,一波巨大的浪涌排山倒海而来!
  感觉上,它会将直升机整个吞噬下去;事实上,它不过是太平洋冬季长涌中的一个。
  可惜,郑伟从不曾从这么低的角度、这么近的距离见识过长涌。在月光的烘托下,长涌雄壮得像移动中的长城,挟着雷霆万钧之势而来。  
  完全是出自直觉的反应,郑伟猛地将操纵杆往上扳,力量大到操纵杆重重地发出一声「空」。
  操纵杆往上扳,是希望拉高直升机的高度。当它扳动的速度太快,就如同汽车驾驶猛地踩下油门||倘若原先汽车在高速行驶,这不会造成问题;若是汽车在静止状态,瞬间输出功率差得太大,引擎难以负荷。
  武鹰原先在滞空,全心全力对着纪壮舰消失的海面扫射。骤然间引擎增速,郑伟先听到一个异声,接着就瞧见右引擎的指示灯闪着红光。
  红闪光表示引擎熄火。
  武鹰有两部引擎,一部引擎熄火造成马力不足,飞机的高度会徐徐下降,并不会造成立即的危险。即便是两部引擎同时熄火,只要降落点空旷无障碍物,直升机照样可以平安盘旋而下。
  单引擎熄火对直升机是小问题,标准的「故障排除」程序就好像汽车引擎熄火,只要重新启动引擎||手指一按||一个极小的动作。类似的训练郑伟不知做过几百遍||从停机到启动、从启动到引擎恢复正常输出功率,所需要的反应时间不超过五秒钟。  
  然而有时候,当人在走背运的时候,那短短的一秒钟,可以要他的一条命。没得说,也不必向老天辩驳,那就是命!
  郑伟今天就在走背运。在他熟练地进行故障排除程序的那五秒钟,武鹰降低了大约十公尺的高度,长涌峰头扫到武鹰的右机脚架,把它轻轻地那么一推,尾桨沾到浪头,瞬间造成机尾左甩,机身一斜,它直径十一点九公尺的旋翼就扫到刚通过机身下方,此刻移到左边的长涌。
  直升机的旋翼打到海浪,只要浅浅的几公分,也能发出可怕的力量。
  顿时之间武鹰的四片旋翼碎成了十八片,机身来了个凌空大翻转,倒扣在太平洋的海面。
  倒吊挂在机舱,紧急逃生的训练郑伟没受过十次,也至少有五次。测验的标准是六分钟。这段时间他要松脱安全带,踹开机舱护罩,再从狭小的机舱里面爬出去。
  郑伟手快脚快,从他扳动直升机操纵杆的动作就可以看个大概。因而他每次训练,都可以在要求的时限内逃出来。这一次,他面对的是真实的状况,机身瞬间的翻转先转得他头昏眼花,接着是长涌所造成的左摇右摆、直上直下!
  武鹰在五分三十七秒钟之后下沉。那时郑伟的头颅才刚刚钻出护罩,李晴还在黑暗中尝试撞开机门。失去意识以前,责任心重的郑伟心中只有一个意念||直九C肯定会帮他们复仇。
  红箭九打不中,那是因为它的设计本来就不是用来攻击潜舰。
  直九C携带的四枚「鱼七型」鱼雷,是中共最新研发完成的「主被动声导」鱼雷。四枚鱼七打一艘刚刚潜入海中的潜舰,那就像四个大人拿着四根球棒围着一只小鸡,哪会有打不死的道理?

纪壮舰

  听见接连四次两两相连的爆炸声
,萧念宗心里很害怕,也很慌乱。但是他晓得,自己是全舰之长,此时此刻,整个控制室都在等着他的命令,全舰的生命都寄托在他的决定。
  国家付给他高薪、海军长年培养他,为的不是要他刚才像耍猴戏般表演一手「单手吊环」。
  那是不够的。
  那只是潜舰军官最起码的工作。  
  身为一位潜舰舰长,危急之时要冷静、要镇定,要发挥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本事。而这个冷静与镇定,除了天生的资质、后天的训练,更来自于事先的准备||随时随地思考,潜舰在什么状况可能遭遇什么麻烦,又该采取什么反制措施。例如他所处的是什么样的水域、附近海底有什么样的地形,在遭受攻击时该采取什么样的回避航向、航速、深度,航行几分几秒,可以到达什么样的地形,得到什么样的掩护。
  很多的「什么」,每个「什么」都是变量,各种变量组合起来有千百种变化。这一切,全都要在几秒钟之内得到唯一的答案。
  这个答案或许是对的,或许是错的。对的也不见得能活得过这一关,错了肯定要付出死亡的代价。而这中间最糟糕的,是因为害怕犯错而犹疑不决||这,百分之百要付出死亡的代价。
  没错。死亡的代价!
  萧念宗忽然体认一个事实||再糟再糟,大不了不就是一死?
  死亡的威胁没有来临之前,想象起来非常可怕。然而,当它硬是闯进来,耀武扬威地挡在你身前,你越是怕它,它越是嚣张。你去他妈的一巴掌掴向它,可能打得它满地找牙。
  萧念宗就是那种「去他妈的」硬个性。一阵慌乱过后他镇定下来,脑海中清楚地浮现他最后所下的车舵令||航向○○八、航速十二节、深度两百五十公尺;以及这个车舵令即将产生的结果||以最大俯角三十五度下潜,八十秒以后向绿岛接近四分之一海浬,舰体经由「自动舵」会恢复成水平。
  舰体还是前俯的三十五度,深度通过五十公尺后不再受浪涌影响。萧念宗从倾斜的直梯滑下来,一边脱雨衣,一边注视着舰队长,冷冷地说:「坐到别的地方。」
  舰队长坐在「舰长座」,听到这话连忙跳下来,左右看看,控制室所有的椅子都有人坐,只好一拐一拐坐到潜舰平台。刚才他摔伤了左脚踝,爆炸声又吓破了他的胆,此时心中一片空白,完全没法注意到自己的失态

  平常有点驼背的萧念宗,这时竟不自禁地挺起胸膛,踩着坚定的步阀走向舰长座,坐下之时先瞄了眼电瓶容量||五四%||内心一阵刺痛;再凛然注视着围在电子海图桌旁边的三个「声力电话手」,由左到右分别是医务士||负责连络在机舱督导的轮机长,作战长||负责连络声纳操控台的士官长,战系长||负责连络鱼雷库的鱼雷官,并逐一下令道:
  「通知老轨,关空调,启动消磁,备便修理班;
  「教声纳注意听声标、吊放式声纳,尤其是鱼雷效应;
  「通知鱼雷库,一、二管备便鱼雷,三、四管备便诱标。」交代完,萧念宗微偏脸,对站在右边的副长说:「准备执行甲级静音。」
  副长转身对巡查长周峻森打个手势,再指指灯,手指做了个拨转的动作,要巡查长到全舰各部位,把所有白灯改成红灯。
  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命令,都在无声无息的状态下迅速执行。没人惊慌失措,没人高声呼叫、没人前后奔走,即使是同时处于控制室的作战长和声纳士官长,两人距离不到三公尺
,彼此的情报交换也是细声细语地使用声力电话。这么安排,是因为任何声音都会影响别人的冷静,更会干扰声纳士官长与舰长的听觉。
  尤其是听觉。
  潜艇外面的那个世界,现在充满了威胁;而危险来临的第一征候,是声音。
  说来奇怪,但是事实就是这样,瞧见舰长沉着冷静地下达一长串的命令,原本惶恐不安的控制室顿时定下心来。没有一个人怀疑命令的正确性
。他们都清楚,假如舰长没法带着他们活着回去,这世上也没人能够。
  控制室是昏暗的红光,战系长看不清楚舰长额头淌下的是什么,瞇起眼,身子往前倾,再指着自己额头,低声问:「您这是什么?」
  萧念宗以为是海水,摸了下才发现是血。他摇头表示没关系,瞥了眼电瓶容量||五三%,再低头研究电子海图。
  电子海图来自海洋测量局,那是近十余年来海军运用海测船「达观舰」,对台湾外围海域进行「海底地形调查」的成果。每一张海图都是「绝对机密」,准确地呈现海底地形的变化,也全都整合进入纪壮舰的自动导航系统。
  潜舰的「最后下潜点」是个深蓝色,中央有白十字的菱形符号,海军术语叫「基准点」。基准点旁边标记着「02:14:26」,表示纪壮舰在凌晨两点十四分二十六秒下潜,白十字中心是GPS在这时间接收到的船位信号。再之后,依系统预先输入的流向、流速,再参考潜舰实际的航向、航速、俯仰角,每三十秒打一个粉红点;连续的粉红点形成一条细细的虚线,那就是纪壮舰的「推算航迹」。推算航迹的最前端是「本舰」最新的推算船位,是个粉红色的圆形符号,中央有一根直线从圆心向外指;直线的方向代表本舰航向,长短代表航速大小;符号如果稳定不变,表示船底到海底的水深超过五十公尺;否则会闪动,提醒值更官要注意。
  基准点以前的GPS船位,也是三十秒标示一次,只是颜色换成蓝色,代表「可信任」的船位。
  现在「本舰」是个稳定的粉红色,尾巴拖了一条「反L」虚线,航迹看起来像是「=」。有一条灰线与四条绿线沿途和虚线交叉。灰色带表电侦方位,绿色代表声纳接触方位。每根线靠近屏幕边缘的地方,各有一对「时:分:秒」组,精确地纪录信号获得的时间。
  萧念宗正在研究电子地图,突然又出现一根绿线与「本舰」交叉,方位来自纪壮舰的右后方。
  作战长头微偏,右手压着耳机,听了下,然后悄声说:「声纳说有什么东西掉到海里,声音很响,但是声纳不确定是什么。」
  萧念宗眉头微皱,直觉联想到空投鱼雷,瞥了眼「垂直水温变化表」,确定在水深六十公尺左右有个较明显的「层次」,毅然决然道:「前进二十,深度一百。」
  层次是「垂直水温」的急遽变化区,对声波的传播会产生折射。穿越层次深度有点像跨过不同介质的传播界面,是潜舰用于回避声纳侦测最惯用的方法。
  前进二十是潜航的最高速率。听到这个命令,大家的目光都不自禁地转向电瓶容量||五二%,并不由得担心起来。
海鹰机

  海鹰盘旋在三百公尺高空,袁凌既忧心又好奇地看着下方的海面,两架武直九密集发射了四枚红箭九反坦克导弹,所幸皆未命中。他才暗暗松了口气,就听到正驾驶洪晓江高声喊道:「准备投雷。」
  战术指挥长冯廷朗声回应道:「明白。」
  海鹰先开启机顶的红色闪灯,海鸢紧接着开启;两机默契十足地转向,往纪壮舰消失点的前方直扑而去。
  红色闪光是准备投雷的信号。
  袁凌想制止他们,可惜想不出理由。而他心里又清楚,此时海鹰与海鸢同时投下鱼七型鱼雷,一左一右包夹纪壮舰,恐怕是玉皇大帝也救不了萧念宗。想到纪壮舰即将被击沉,他的心好像要揪成一团。
  底下响起一连串枪声,二十三毫米机炮在海面溅起一片水花。海鹰飞到纪壮舰消失点前方大约两百公尺。洪晓江拉开嗓门喊道:「准备||,三||,两……」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刻,袁凌突然看到武鹰被浪头卷入海里。他灵机一动,急忙压下通话键,连连出声制止道:「停、停!暂停!」
  海鹰与海鸢呼地绕了个空转,两个准备投雷的战术指挥长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在「绝对无线电发射管制」的任务中,有人在耳机中发布任何命令,都肯定是不得了的大事。
  大家张头四望,果然是不得了的大事||武鹰坠海||领导同志危在旦夕,人命关天呀!
  可是,洪晓江在大惊之余又不以为然道:「武鸢救人,我们照原计划投雷。」
  袁凌坚持道:「不能。」
  「为什么不能?」
  「鱼雷打到武鹰谁负责?」
  洪晓江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反驳道:「鱼雷『上限深度』设定在七米,打不到武鹰。」
  上限深度就是「最浅的攻击深度」。武鹰翻覆在海面,深度在七米之上。
  一时之间袁凌也是无言以对,但是愣了两愣以后他也想到了理由,喝斥道:「胡说!武鹰会一直浮在海面
?鱼雷在搜索的时候,万一武鹰正好下沉,鱼雷会不会追着武鹰去?」
  问到了要害。洪晓江愣了半晌也想不出理由,只好气恼地说:「布标行吧?」
  袁凌竖起拇指同意,再转过脸看着漂浮在海面的武鹰。
  海鹰将机顶的红色闪灯切换成绿色,呼地朝外飞开。海鸢看到灯光信号,晓得要布标,连忙往海鹰展开的
「反方向」飞去。
  同样是一左一右炸弹开花似地向外展开,四分钟以后海鹰和海鸢各在纪壮舰下潜点前方布下六枚声标,战术显示屏上的编号分别是「二十一」到「二十六」、「五十一」到「五十六」。
  全部布放「被动式」声标,而不使用「主动式」声标,是因为鱼七型鱼雷容易受到主动式声标发出声波的干扰。
  等海鹰绕个弯转回来,洪晓江远远瞧见浮在海面的武鹰已经没入海中,他几乎是有点兴奋地喊道:「沉啦
、沉啦,可以投雷啦!」
  武鹰的确是沉了。袁凌再无理由阻止投雷,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洪晓江将机顶的绿闪光切换成红色。
  刚布下的声标全是被动标,只有三枚开始作用。接触方位线很混乱,交叉出现好几个可能「目标」。洪晓江朝最可能的目标飞去,一边飞,一边高喊:「冯廷,准备||,三||,两||,么||,放!」
  听到「放」,冯廷果断地压下投雷按钮,右翼鱼雷挂钩「答」一声打开,重达两百三十一公斤的鱼七型鱼雷便朝下坠落。
  海鹰因右翼的荷重骤然减轻,突然向左斜歪了一下。

鱼七型鱼雷

  中共自制鱼雷的编号,从鱼一、鱼二、鱼三……,到鱼七。愈先进的编号越大,也愈晚研发完成。
  鱼七型鱼雷是中共最先进的反潜鱼雷,直径三十二点四分公,长度两百六十公分,弹头装药四十四公斤,采用银锌电池,最高时速四十五节,最远航距十一公里,雷鼻采主动与被动混合导引。
  鱼七投射以前要设定三个值:搜索模式、搜索深度,以及上限深度。
  搜索模式分主动与被动两种。主动的功能类似海豚,鱼雷每两秒发出一个声波;当目标距离小于七百六十公尺,主动发波的间隔减到一点二五秒。假如设定在被动模式,鱼雷会先倾听二十四秒;二十四秒之内若无接触,或接触以后又失去接触达二十四秒,鱼雷会自动转变成主动搜索模式。而一旦进入主动模式,便再也无法回复被动模式。
  搜索深度是鱼雷雷鼻初始作用的深度。上限深度是鱼雷最浅的攻击深度。鱼雷入水后一旦越过上限深度,即  
使追击「上浮的目标」,也不会跟随穿越此深度。
  两架直九C各投下一枚鱼七型鱼雷,上限深度都设定在七公尺,搜索模式也都是「被动」,唯一的差别是搜索深度||海鹰设定在十五公尺,海鸢设定在两百五十公尺||一高一低,上下夹杀纪壮舰。
  鱼雷入水,电瓶因海水入侵而启动,然后以四十五度角下潜直奔搜索深度。
  海鹰投下的鱼七定深只有十五公尺,很浅,但是重力作用一直让它下沉到四十公尺,之后才反转上浮,重新回到十五公尺的搜索深度。一下一上耽误了时间,两枚鱼雷的雷鼻几乎是同时开始作用。它们顺时钟绕着一个直径约四百公尺的圆周奔行,一高一低、一东一西,形成两个巨大的搜索圈。
  鱼七型鱼雷的被动侦测距离决定在背景噪音以及目标音源的大小。纪壮舰这时正以极速航行,它大轴产生的震动、车叶发出的噪音,是鱼雷最佳的声源。
  海鸢投下的鱼雷距离纪壮舰一千零四十公尺,顺时钟还没有转完一圈,便听到车叶的异声,随即朝纪壮舰  
直追而去。
  海鹰投下的鱼雷距离纪壮舰三千五百公尺,又受海面噪音的干扰,没有接触,持续在原地打转。
  鱼雷一旦锁定目标,便像疯狗般紧咬着猎物不放。距离一千公尺,就算纪壮舰全程采用极速,八十秒以后也会被鱼雷追上。想要深潜回避,纪壮舰的「破裂深度」三百六十公尺又在鱼雷五百公尺的活动范围之上。至于上浮,纵然冲出海面浮航,纪壮舰吃水也有六点六公尺;鱼七的「上限深度」七公尺、感应爆炸范围一公尺
,洽好会在纪壮舰的龙骨附近爆炸。
  有句话叫「上天无梯,下地无缝」,是纪壮舰此时绝佳的写照。

纪壮舰

  潜舰以全速向前冲,本身会发出很多噪音。外界许多声音相对的会变小,小到甚至完全听不到。
  然而,对于海军术语所说的「鱼雷效应」||鱼雷车叶所发出的高频噪音||那是潜舰官兵的梦魇;除非鱼雷在舰艉挡音板遮闭的音源区,否则即使有再多混杂的声音,声纳人员也能毫无困难地将它分办出来。  
  纪壮舰速率加到二十节,所有控制室的人都不敢动,更没人敢说话,海水快速滑过舰体的水流声令人冷汗直流。所幸纪壮舰是最新型的设计,假如是剑龙级潜舰,在这种速率,船上的声纳几乎是个聋子。
  正当围在电子海图桌旁边的几个人心如油煎地看着「本舰」符号急速向绿岛接近,左舷后方突然出现一条红色直线。
  红色代表「鱼雷效应」。顿时大伙倒抽一口冷气。
  副长吴世益左手拿着「速度差/时间/距离」换算表,右手拿马表。看到红色线条,立即压下马表,再每隔五秒报一次秒数和「鱼雷追近距离
」;每报一次,众人的心跳就加快一倍。
  潜舰在实战中遭到鱼雷追逐,无论是中华民国或中华人民共和国,都是破纪录的第一次。
  处在这破纪录的一刻,萧念宗毫不迟疑,先下令「仰角二十,深度四十」,随后交代作战长「目标命名『
一号』,速率四十五节」,再指着战系长「三号管外箱门开启」。
  一连串的命令,透过声力电话,安静地传到各执行部位。  
  瞬间纪壮舰上仰二十度,所有人都不自禁地抓住什么固定物。只有萧念宗,在舰长座椅被安全带牢牢地绑着,两眼紧盯着深度仪||九十……、八十……
  作战长右手紧压耳机,仔细聆听声纳士官长传来的报告,并不时像火烧屁股般,以既快又细的声音说:「
一号清晰,方位不变,无法测距。」
  方位不变就是「直对本舰而来」。由于目标没有形成「方位夹角」,即使赋予速率,战斗系统也无法自动解算出「目标距离」。
  副长利用这空档补上一句:「十秒,一三九码。」
  「外箱门开启。」战系长有点紧张地说:「备便遥控发射。」
  外箱门开启,船头出现一个直径五十三点三公分的圆孔,舰艏球体的流线遭到破坏,瞬间速率降了零点七节,船头同时发出「嘘||」的恐怖声。
  「十五秒,二零八码。」
  「一号模糊,方位落后,夹角太小,距离误差大。」
  萧念宗瞟了眼深度仪,数字接近「六十」,希望是因为接近层次,音源反射增加,这才造成一号声源模糊。他低声令道:「Standby。」
  战系长转身面对一号射控操控台,朝射控士官长崔博任的肩头一拍:「Standby。」
  鱼雷发射键是一个三向选择开关。左边是「Standby」,中间是「N」,右边是「Fire」;开关平常置于中间的「N」,准备发射时向左扳到「Standby」,发射时再向右扳到底。
  听到战系长的指示,崔士官长将发射键向上提,向左转,摆在「Standby」的位置。
  「一号失去接触。」
  「二十秒,二七八码。」
  「左舵十五,航向三三冻。」萧念宗下令左转四十度,是希望把舰艉甩开,免得一号目标进入文件音板;然后重重点着作战长,要他特别注意被动声纳截收的信号。
  「二十五秒,三四七码。」
  「一号失去接触。」
  持确「失去接触」,的确是层次发挥阻隔的作用。萧念宗暗暗松了口气。可是,偏偏这时电子海图又出现一条红色直线,从右舷而来,看到的人,眼珠子几乎都要蹦跳出来。
  「主动声纳音波,音源微弱,方位么么八。声纳建议命名二号。」
  萧念宗点点头。同意。
  「三十秒,四一七码。」
  「一号仍无接触,二号方位落后,分析是另一枚主动鱼雷,尚未发现本舰。」
  「三十五秒,四八六码。」
  「一号仍没接触,二号信号微弱,方位继续落后。」
  萧念宗摇了摇手指:「先别管二号。」
  「左舷接触,方位两六拐,分析是一号。」
  萧念宗看了眼深度仪||四十;再低下头来,半瞇着眼看着电子海图。
  一号重新获得接触,目标夹角够大,经过系统自动解算,距离六十四十四码。而在电子海图相对应的位置
,随即出现一个红色的「X」,交叉的中心有根线往外指,方向是鱼雷的航向,长度是鱼雷的速度,快速朝「
本舰」接近。
  副长立即重新压下马表,颤声道:「鱼雷碰撞时间四十五秒。」
  萧念宗低下头,索性闭起眼来。眼前的面孔不是苍白就是铁青,好像都捐了两公升的血;自己又不是圣人,看多了惶恐的面容难免会影响心情。
  「碰撞时间四十秒。」
  「一号信号增强,方位微微落后,分析追对本舰。」
  萧念宗紧张地想咽口唾沫,却感觉喉节发出的声音太大,急忙咬紧牙关忍住。
  「三十五秒!」
  突然之间,萧念宗像做了什么决定,两眼一张,精神地抬起头,手指朝战系长重重一点:「Fire!」
  战系长的手原本就放在崔士官长的肩头,这时重重一抓,颤声道:「Fire!」
  纪壮舰发射诱标是采用高压空气弹射的方式。「发射」声中,瞬间只闻轰然一声巨响,大家明显地感觉到舰体一阵激烈的震动,诱标便以偏离舯线十五度的射角向外疾射。
  轰声还在耳际回荡,船头又传来一声低沉的「噜||」,那是补偿水柜进水,弥补船头因发射诱标所损失的重量。
  「三十秒!」
  「重新装弹?」战系长低声请示。
  萧念宗摇头。装弹会产生噪音,现在纪壮舰需要的是安静,不是诱标。他右手食指弯了弯,示意战系长关闭三号管的外箱门,再下令:「左舵航向三么五。通知老轨关闭通风。」
  发射管偏离船舯线十五度。纪壮舰向左转十五度,为的是采取与诱标平行的航向。而诱标航速十二节,纪壮舰航速二十节,纪壮舰很快会追越诱标。
  「二十五秒!」
  「一号信号增强,诱标方位落后,刚过左舷。」
  萧念宗闭起双眼,右掌做出下潜的手势,急切地说:「俯角三十五,前进三。」
  听到这命令,所有人的心脏突突突地快要从嘴巴跳出来||屁股有枚四十五节的鱼雷紧追而来,碰撞时间只剩二十秒,却胆敢在这时将速率骤减到三节?
  假如他们对萧念宗没有足够的信心,只怕现在每个人都要当场大叫出声!
  三十五度俯角是纪壮舰的极限。若不是逃命,谁敢下这种车舵令?
  船身遽然下俯,却没人需要加点手劲,因为每个人原本都使尽吃奶的力气紧抓着固定物。等俯角转到三十   
五度,大家先感觉到骤然减速所带来的效果||舰体不再震动、噪音大幅下降;紧着着……,够冷静的军官才能体会,纪壮舰利用高速所产生的余速,正迅速地、安静地滑过六十公尺的层次深度。
  前后不到七秒的时间,纪壮舰静悄悄地从四十公尺来到达七十公尺。萧念宗又令道:「右满舵!」
  穿过层次深度,纪壮舰来一个紧急右转。这时它关了空调、关了通风,车速虽然只有三节,但是向下俯冲的余速让它暂时保持在八节。每个人耳边都是静悄悄的,只可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以及由于海水压力迅速增加,压力船壳发出「吱||吱||」的诡异声。不管是谁,不管有多老练,也不管他多么地视死如归、经历过多少次的紧急下潜,每一次听到这个「吱」声,还是头皮发麻,心底涌现一股不祥的感觉。
  纪壮舰正寂静地向下……,向下……,快速钻向太平洋的更深处!

万象四型诱标

  万象四型诱标的外形和重型鱼雷类似||直径五十三点三公分,长度七点二公尺,重量达一千五百公斤。标体计分四个部分,从头到尾依序是气幕、音控、模空,以及推进。
  气幕部分有十六条幅射向外、偏后六十度的射孔,能够依据诱标的速度,以不同的时间差向外喷射化学药剂。诱标的速度愈快,喷射的时间差愈短,反之则长。喷出的化学药剂和海水作用,瞬间会产生大量不溶于水的气泡幕,每个气泡的半径介于零点一至一毫米;而这种体积气泡的谐振频率,正好是自导鱼雷的主要工作频段。
  音控部分基本是模仿潜舰的噪音,还能在接收鱼雷主动声波的信号以后,发出一个具备「都卜勒音差」的假信号。
  模控部分控制诱标的行进路线,能完全依使用者的要求设定,或选择系统预置的模式。预置模式有八种,编号从「一」至「八」;编号愈大,路径弯曲得愈厉害。
  推进部分使用银锌电池,最大航程二十公里;使用二十五节的最高速,也可到达十点四公里。
  万象四型诱标是中科院万象馆同仁的心血结晶,他们参考世界最先进的产品,集十多年的失败经验,终于研制出这一型智能型的反鱼雷诱标。
  物料编号C-980921-1的诱标以四十七节的初速离开发射管,向外疾射五十七码,速率降到设定的十二节
,接着音控部分作用,持续送出模仿纪壮舰十二节航行的噪音,气幕部分再发射化学药剂,模控部分控制后端的十字翼,让诱标依照预先选择的「三号模式」,保持在四十公尺深度,左右三十度蛇航。

鱼七型鱼雷

  设定在「被动」模式的鱼七,在两百五十公尺的搜索深度顺时钟转向,听到第一声「异声」,它水平的雷身迅速向上抬了八度,笔直朝声源疾奔而去。
  当纪壮舰穿过六十公尺层次,鱼七暂时失去接触。不过,依据原先的航向,它盲目地向前奔进,就在二十四秒时限将要到达,要转换成主动追踪模式以前,鱼七再度听到熟悉的声源。这时,它距离纪壮舰仅仅四百四十五公尺。
  纪壮舰发射诱标,它听到一声「轰」的巨响,剎那间雷鼻音鼓被震「聋」了一下。几秒以后,目标声源再度出现,不过变得非常复杂,多出很多奇怪的声音。
  鱼七理也不理,一头往前冲。
  信号越来越强……,越来越清晰……,鱼七距离纪壮舰四百公尺…,三百公尺…、两百公尺…、一百公尺
…!正要撞上,却忽然穿进一片气泡幕,雷身像颤抖般上下漂动了两下,噌」一声撞碎几万个细小的气泡,并带着数以千计的气泡穿透而过,一路沿着雷身向四周漂散。
  水下的画面十分美丽||假如看得到。
  鱼七冲过头,继续向前。
  可是前头一片宁静,什么声音也没?
  二十四秒的时间鱼七向前盲目奔进了五百四十公尺,控制系统这才知道错误,发出两项修正指令:一,雷鼻改主动搜索;二,顺时钟绕四百公尺直径的圆圈旋转。
  一旦转变成主动搜索模式,鱼七每两秒发出一个水平宽度二十八度、垂直宽度二十度的声波,有效侦测距离一千四百公尺。绕一圈耗时五十五秒,可含盖一块直径三千两百公尺,厚度四百八十公尺的水域。
  当然,数字只是纯数学计算所得的答案。真实的环境是鱼七被限制在「失去接触」时的搜索深度||四十公尺;在这个深度,上有海面折射,下有层次折射,两面一夹,声波所能含盖的厚度只有六十公尺。
  即使只有六十公尺,当它发出十七个声波,调转两百三十度以后,忽然听到一声「乒」。
  信号很强,而且和它发出声波的频率相近,距离只有一百六十公尺!
  鱼七一头往前冲,雷鼻发波的间隔缩短到一点二五秒。
  水面之下,万象四型诱标向北走,鱼七往西南,两者交叉而过,留下一幅更美丽的画面。
  然后,鱼七的前方又是空无一物,每个雷鼻发出的声波都如石沉大海!
  这次因为在「主动搜索」模式,失去接触以后和「被动搜索」不同。鱼七只盲目向前了三秒钟,发出两个声波都没收到回音,便直接朝着失去接触的方位||左舷||以每秒二十度遽然转向。
  十一秒之后鱼七发出八个声波,反时钟转两百二十度,终于再度接到一个清晰,而且具备「都卜勒音差」的回波。它一头撞上去,一路频频发波,每次发波也都收到一个清晰的回波。可是,又一次,它冲过头,然后再调转方向……。
  鱼七的银锌电瓶只能提供六分钟的电力。它辛苦地反复调了五次头,直到燃料耗尽,终而向下坠落,沉睡在太平洋一千七百公尺深的海底。
海鹰机

  鱼雷一离架,洪晓江便要求冯廷准备投第二枚鱼雷。他是中国海军的特级飞行员,拥有七千小时的飞行经验,反潜作战的演习不知参加了多少回。可是,在那么多回的演习之中,没有一次水下声源的状况像今天这么复杂!
  满海面的被动标,信号乱极了。现在的问题不是「声标是否截收到潜艇的信号」,而是那么多的信号当中
,哪个才是正确的信号?
  这问题,直到两枚鱼雷开始作用,才自动帮洪晓江解开了谜团。
  鱼雷车叶在水下的高频噪音,为声标制造清晰的回迹。战术显示屏上清楚地看到两枚鱼雷入水后的路径||海鹰投下的那枚,持续在原地打转;海鸢投下的那枚,却开始追逐一个「可能」的目标。
  越追下去,那个目标就越加显现「潜艇」的特性。
  洪晓江内心大喜,放弃其它所有的「可能」,呼地一声朝目标追过去。
  直九C拥有战术数据链系统。海鹰的战术显示屏能看到什么,海鸢也能看到什么。瞧见海鹰朝北飞去,海鸢也加足马力追上,而且默契十足地把「目标」夹在两机之间。
  接下来,海鹰与海鸢都注意到了,眼见鱼雷就要撞上去,目标信号的强度却突然增大!然后,更令人意外的,鱼雷冲过了头,目标却安安稳稳地继续往北移动!?
  「诱标!」洪晓江失声大叫,按了一长两短通话键,示意海鸢直接投雷,再回头喊道:「冯廷,改主动,定深两百五。好了就投。」
  洪晓江对潜艇一开始的回避战术||深潜、紧急转向||了若指掌,至于后续是「高速奔命」或「悄然躲藏」,这得要看环境。但管他环境是什么,两枚鱼雷,一枚主动、一枚被动,搜索深度都订在两百五十公尺,就算纪壮舰是核子潜舰,再多给它两个车叶,也无逃脱的可能。

纪壮舰

  纪壮舰静悄悄地来到深度两百四十公尺,关闭所有不必要的装备,采用最安静的三节速率,说它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都有点刺耳,可是一点儿也不假。
  萧念宗瞄了眼电瓶容量||四八
%,目光再转向电子海图,纪壮舰航向冻冻六,正以三节的速率朝绿岛前进。
  绿岛是海底火山。从海测局提供的海底地图可以清楚看到,越是靠近它,海底地形变化得越快。目前水深还有一千两百公尺,半海浬以后就遽减到一百公尺。
  必须非常注意水深。萧念宗指了指作战长,再往下指,低声道:「测深。」
  测深仪在船底,直接对水下发出超高频声波;频率高到远在人耳的听觉之上,也超出声标的被动倾听范围

  开启测深仪,四下仍然静悄悄的,静到每个人都深深感觉到压迫、窒息、惶惶不安。
  没有一点声音的世界,竟然是这么的可怕!
  每个人都把全身的精神集中在耳朵……,似乎身体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耳朵,希望能听到一点点的声音,好能多了解一分外面的世界;却又怕听到什么声音,尤其是那些不该有的声音。
  冷不防,一声尖锐的「乒」从潜舰的右边传来!
  顿时之间,整个控制室里,所有人的动作一致,他们将一张张苍白而又惶恐的面孔转向舰长。
  这时候,全舰能够沉得住气的,大概只有萧念宗。他瞥了眼测深仪||七十二公尺,再盯着电子海图,纪壮舰正接近绿岛如山坡一样陡的区域。剎那间他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但是最重要最优先的,是要确定鱼雷是否针对他们而来?
  两秒之后又是一声尖锐的「乒」||声音同样的清脆。
  搜索状态的鱼雷在快速旋转,发波角度的转变会改变音量的大小。从第二声「乒」不变的音量,萧念宗确定鱼雷针对他们而来。没等声纳传来第二根红闪线,他大声喊道:「前进二十,仰角三十五。一、四号管外箱门开启。通知老轨开通风,准备坐底。」
  喊完,萧念宗才发现自己的失态。但是已经晚了,所有人的心脏都好像浸入冰水似地紧紧揪成一团。没人听过舰长如此这般在控制室高喊,也因而猜想舰长可能也不知要如何解除目前的危机。
  纪壮舰骤然增速,舰体微微向左倾斜,甲板也震动起来。舰体上仰三十五度,大家身子都往后斜。
  第二根、第三根红闪线接连出现,系统自动解算出鱼雷距离||六百八十二公尺;电子海图上相对应的位置出现红色「X」符号,长长的航向示线对着「本舰」,彷佛一把尖刀直直插在众人的心头。
  副长颤抖着手,按了两下才压下马表,并低头在「速度差/时间/距离」表上看,完全控制不住地说:「
鱼…鱼…,五…,五十五……。」
  讲不完全没关系,大家都懂||鱼雷碰撞时间五十五秒。但是大家全都不懂,为什么舰长要开启一号管的外箱门?一号管装的是鱼雷,有什么水面目标要攻击吗?
  怀疑归怀疑,大家还是对舰长有信心。也或许信心没那么强,但这时众人的心都乱成一片,时间也不容许他们质疑任何问题,只能迅速、正确地执行舰长下达的命令。
  战系长低声道:「一、四管备便遥控发射。」
  萧念宗紧接着下令:「鱼雷罗经角么八冻,自毁时间十五秒。诱标模式八。」
  为了争取时间,听到命令,不待战系长指示,一号以及二号射控台操作手都直接在触碰屏幕输入指令。
  「五十秒。」
  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左舷在这要命的时候,方位二四六乍然出现「鱼雷效应」的红色线条。只见一左一右,两枚鱼雷同时追击而来,大家心中都不自禁地响起一个巨大的声音||完了!
  战系长颤声道:「一、四管完成设定。」
  「四十五秒。」
  「一号Standby。」
  「Standby。」
  萧念宗瞥了眼深度仪,真恨不得深度能一下子跳到一百二十公尺。由于纪壮舰的发射管使用高压空气发射鱼雷,水深若超过一百二十公尺,管外海水压力太高,无法将鱼雷推送出去。也因此,想要发射鱼雷或诱标,深度必须小于一百二十公尺。
  「四十秒。」
  短暂的寂静只让众人觉得「乒」声是那么的毛骨悚然!
  「三十五秒。」
  「一号Fire。」
  「一号Fire!」
  轰然一声巨响,所有人都感到一阵耳鸣。
  副长又压下另一支马表。
  萧念宗手指点向战系长:「四号 Standby。」
  「Standby!」
  「Fire。」
  「Fire!」
  轰然巨响的同时,副长嘴唇微动,说了句什么。从口形上看,应该是「三十秒。」
  萧念宗左右手的食指同时勾了勾。
  战系长会意地点头,轻声交代鱼雷库关闭两个鱼雷发射管的外箱门。
  「本舰鱼雷过左正横。」作战长紧张地看着舰长。
  萧念宗也紧张起来,颤抖的手指点向副长:「鱼雷发射时间?」
  副长艰难地吸了口气,再说:「发射后六秒、拐、八……」
  萧念宗竖起手掌,示意副长别再计时,拿起全舰广播器的麦克风,咬字清晰地说:「准备碰撞,四…、三
…、两…、么!」
  萧念宗忽然放下麦克风,缩紧身子,两指堵着耳朵,紧紧皱起眉头。

潜龙鱼雷

  自从台湾透过印度尼西亚,签下购买德国SUT重型鱼雷合约,中科院万象馆就秘密成立「潜龙计画室」,积极为自制「潜射线导重型鱼雷」作准备。
  首批SUT重型鱼雷在一九八四年五月运抵台湾。第一枚送往的地方,不是海军的弹药库,也不是海军的潜舰,而是潜龙计画室的研究中心。工作人员当晚就把SUT彻底分解,再把相关零件交给六个「次计画室」研究
,这一研究就是漫长的二十多年。
  这中间他们遭遇到许多困难,自己解决不了,就想尽办法邀请国外优秀的华裔科学家「全家回国旅游」。科学家和家人飞抵中正机场,一辆车载着科学家直奔万象馆,另一辆车由专人陪同家人到台湾各处参观,整趟行程包吃、包住、包头等舱的来回机票,临走时还会送一笔优渥的车马费。
  花费不小,但是总算有了代价。他们不单成功地研发出潜射重型鱼雷,更因近代电子科技之赐,自制潜龙鱼雷的性能比SUT犹胜一筹。
  潜龙直径五十三点三公分,长七点四公尺,全重一千五百四十公斤,装药两百六十公斤,最远航程二十八公里,雷鼻锁定目标,最高攻击时速六十节。拥有更佳的终端归向、妥善率更高的光纤导引,还可以强迫自毁
,只是时间不得低于十秒。
  潜龙被高压空气推送出发射管,推进系统立即启动,短短三秒速度就增加到五十节。紧接着控制系统发出左转指令,雷尾方向舵向左打到底,潜龙迅速调头,依发射前设定的「罗经角么八冻」,整整转向一百八十度

  转向以后,前方,一左一右,各有一枚轻型鱼雷,一个雷鼻会发出声波,一个雷鼻寂静无声,两枚鱼雷直扑潜龙而来。
  潜龙的雷鼻还没作用,只能盲目、直行地向前奔进。
  其实,根本用不到潜龙的雷鼻,只需要鱼雷自毁的定时器。
  当定时器到达十秒,通往雷管的电火线路接通,这时发声的轻型鱼雷距离一百七十公尺,安静的那枚七百四十公尺。三点五秒以后,第一枚轻型鱼雷和它擦身而过。又一点五秒,定时器到达自毁设定的十五秒,一道电流窜过电火线到达雷管上部的「电引火」;电引火将电能转变成热能,热能点燃雷管的起爆药,瞬间触动两百六十公斤的高爆药。
  轰然一声巨响,强烈的震波由爆炸中心向外传开,将几万片碎屑以每秒六千公尺的速度向外爆散。震波先向外推出一个直径超过十五公尺的高压炽热火球,紧接着受到海水压力的挤压,又向内形成一股巨大的推力。

纪壮舰

  一枚重型鱼雷两百六十公斤的高爆药,若是拦腰命中驱逐舰,足以将驱逐舰打成两截。
  爆炸发生时,纪壮舰距离爆炸中心只有两百二十七公尺。
  萧念宗是艺高人胆大,不单清楚震波能量随着距离的三次方递减,也了解水深一百二十公尺的压力足足有十三个大气压||两项因素,大幅减轻震波的破坏力。
  更令人庆幸的是,震波不是从纪壮舰的正横或艏部袭来,而是撞向它的舰艉||受震面最小、精密装备最少。
  即便如此,当如狮子吼的震波传来,首当其冲的车叶产生轻微的变形
;接着舰艉在瞬间向上抬高一点一公尺,舰身向前增加六节的速率。
  骤然的上弹和增速,好像是撞车
,倘若没有绑好安全带,撞击力量相当可怕。
  所幸萧念宗在爆炸以前透过全舰广播器,警告「准备碰撞」,并倒数计时。
  纪壮舰经过严格的「成军训练」。训练中的一项就是「碰撞警报」的处置。全舰官兵都清楚,当舰长下达
「准备碰撞」,首在避开「活动物」,其次要抱紧「固定物」。经过多次在惊涛骇浪中上浮,纪壮舰所有活动物品都已经在上浮前被麻绳捆绑固定,如今要做的只是抱紧固定物。因而舰长倒数计时的那几秒钟,每个官兵都使出吃奶的力气,或缩脖子、或蹲下来,身子紧紧贴着舱壁,两手牢牢抓住或抱住固定物。
  那巨大的震波来袭时,所有人都猛然一阵晃动,有人撞到头盖骨,有  人撞到下巴,爆破队的几个人则重重撞向舱壁。

鱼七型鱼雷

  爆炸发出的强烈震波,使得领先的那枚鱼七翻了一个滚,落后的那枚冲了一个浪。雷鼻角度的骤然改变,让两枚鱼雷都失去了接触。然后,它们各自依据失去接触后的动作反应||主动那枚发两个波,三秒之后右转搜索;被动那枚保持原航向二十四秒,继续倾听前方的声源。
  可是,它们什么都听不到。
  不是没有声音,而是听不到。
  鱼雷的音鼓有如听觉极其敏锐的耳朵,猛然听到一个如轰天巨雷般的爆炸声,剎那间耳朵全聋了。
  是的,彻彻底底聋了。
  不过,只是暂时性的聋了。尤其是被动倾听的那一枚,它距爆炸点五百公尺,远比主动那枚的七十公尺要远,感受到的震波小了许多。二十二秒以后它通过爆炸点,正准备改变成主动搜索的模式,雷鼻忽然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
  豁||,豁||,豁||
  声音很沉,频率很低,不是原先 它熟悉的声音。它当然无法了解这是纪壮舰车叶变形,转动时新增的噪音
。但因为这声音是那么的有规则,它能肯定,这是「人为」,而非「大自然」的声音。
  它好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兴奋地颤抖了一下,随即扭转方向,再次朝声源直扑而去。
纪壮舰

  萧念宗将潜龙鱼雷设定在自毁,不是要摧毁来袭的轻型雷,而是要震聋它们的音鼓||这点他很有自信。然而,他心里也清楚,这是不得已的双面刃||伤敌也自伤||来袭鱼雷的音鼓聋了,纪壮舰本身的音鼓也无可避免的聋了。
  更麻烦的是,谁也无法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直升机会接续投雷?两枚鱼雷聋了一阵子之后会不会又追上来?
  既然无法预料,耳朵又听不到,纪壮舰采用二十节的高速在水下敲锣打鼓般前进,是多么不智的做法!
  这些,萧念宗全考虑到了。因而在发射潜龙鱼雷以后,他接着发射诱标,等震波过去,他直接下令:「左  
满舵,俯角二十,后退十二,前主压舱柜进水,紧急压舱柜进水。」
  很奇怪的命令,可是没有人迟疑,命令都被迅速、正确地执行。
  左满舵是紧急向左转弯。纪壮舰单车叶、大轴永远顺时钟旋转,左转的旋回半径比右转小三十码。
  纪壮舰使用「可变螺距」车叶,从「进车」到「退车」,大轴不必反转,调整的只是「大轴的转数」与「
可变螺距的角度」。从二十节全速前进,到十二节全速后退,单是车叶的动作只要九秒;再加上满舵转向与舰体下俯都具备「煞车」功能,整艘船从「前进」到「煞住」不动,仅仅只需要二十二秒。
  这二十二秒舰体抖动得十分激烈,再加上紧急与下俯的倾斜,让人有死亡将至的恐怖感。
  船速指示器从「十九」迅速降到「零」,然后在间不容发的剎那,萧念宗又下令:「停车,煞大轴!」
  「停车」只会让可变螺距的角度减到零,大轴仍然会以每分钟三十三转的速度旋转。「煞大轴」是使用大轴煞车在瞬间强迫大轴停止旋转||整个动作前后不到三秒钟,舰艉车叶就完全静止不动。
  纪壮舰这时头下尾上,舰艏的「
前主压舱柜」与「紧急压船柜」因先前的「紧急下潜」,原本都只有一半的海水,现在又排出另一半的空气,全舰平均比重一点一,大于海水,下冲的余速配合重力加速度,六秒以后舰艏下缘擦撞到沙质海底,弹了两三下,呯一声,船身就以下俯十七度的斜角坐底不动。

鱼七型鱼雷

  一路紧追不放的鱼七,突然听到一长串混杂的声响。它没理会,专心一致向前冲。
  声源往左、向下移动!它急忙调整十字舵,即使只需要很细微的调整,也不能马虎。最后攻击的角度必须要非常精确。
  忽然之间,所有所有的声音全消失了!
  怎么什么声音都没了呢?
  十字舵维持在最后微微「向左、向下」的角度,鱼七决定继续坚持下去……。
  十二秒之后,鱼七和纪壮舰相隔四个船宽,大约是二十五公尺的距离
,从纪壮舰的左舷通过。再前面是一 块十到二十度俯角的斜坡。鱼七继续往前航进五秒,撞上海底,速度从每秒二十三公尺遽减到六公尺,几乎是两个「G」的减加速度,成功触发碰撞引信。
  四十四公斤的高爆药炸散开来,同样在水下形成一个高压炽热的火球,规模比潜龙小了许多,却在海底炸出一个直径约两公尺的凹洞。

纪壮舰

  又是轰然一声,没有前一次那么震耳欲聋,但因缺少舰长「倒数计时」的警告,突如其来一下,骇人的效果远远超过第一次。
  包含萧念宗自己,都不自禁吓得全身一颤。所有人同时转头,把惊恐的目光望向爆炸音源的来向||左舷

  纪壮舰像是被长涌打到左舷,猛地向右晃去,骤然间又摆回左,缓缓又摇向右,缓缓摆回左……,来来回回,彷佛一个不倒翁,摆动的速度一次比一次缓慢,晃动的角度一次比一次小。终于,在不知经过几个摇摆以后,纪壮舰像钻地鼠一样,底座陷入泥沙半公尺,之后就无声无息地静坐不动。   

第八章:疑云

十一月二十日 台湾
 绿岛南方海域 海鹰机

  海底的状况袁凌虽不清楚,但是从战术显示屏上看起来,纪壮舰似乎是凶多吉少。
  两枚鱼七下水没多久,战术显示屏出现两个明显的回迹,先后朝着同一个「声源」追过去。眼见领先的那枚将要追上声源,所有声标信号却在弹指间一起中断。
  袁凌和洪晓江不明所以地望着底下的海域,蓦然间一个巨大的气泡从水下窜出,轰然一声掀起涛天巨浪。
  「好、好,干得好!」洪晓江脱口喊道,呼地朝冒出气泡的海域飞过去,试图在海面寻找上浮的柴油或碎裂物。
  海鹰慢慢逗了四个圈子,清亮的月光照着空无一物的海面,也照亮了洪晓江懊恼万分的脸庞。
  袁凌故作扼腕地「唉」一声,才好像极不甘愿地说:「快丢通信声标。」
  洪晓江拉开嗓门喊道:「通信声标||准备。」
  冯廷应道:「晓得。」

纪壮舰

  舰身是稳定下来,但是人心却蹦跳不已。昏暗的红光下,只见每个人都睁着大大的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除了眼珠,没人敢挪动身子的任何部分,哪怕只是扭动僵硬发酸的手脚,也怕关节骨会发出声响。没人知道危机是否过去,也没有人确定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但是可以肯定的,这里的水深一百七十四公尺,鱼雷发射管无法作用。要是再有什么攻击,声纳不单听不到,他们也无处逃
、无法还击。好像没腿的聋子一样束手待毙||这感觉,非常的恐怖,非常的可怕,也非常的令人绝望。
  推进系统彻底关闭,空调、通风也全都停掉,耳边只剩下电子装备散热风扇的「呼呼」声,以及电罗经运转的「咻咻」声。平常这些声音很难听到,今天却格外刺耳,让人有一榔头敲碎它的冲动。
  舰长萧念宗看了眼电瓶容量||  四三%,再把目光转向作战长夏健仁,低声问:「声纳?」
  作战长把声力电话的话筒压近嘴巴,低声问了句什么,摇摇头。
  既然什么都听不到,战斗系统开了只是浪费电源。舰长对战系长张子铭比了个手刀。
  战系长对声力电话说了什么。
  六部操控台的操作手「答、答、答」关了操控台。没多久,控制室陷入一种怪异的寂静之中||静得好像要爆炸,静得让人想放开嗓门嘶吼。
  这一来,大家更是不敢一动、不出一声,只能用眼珠子作文章。
  温度越来越高、空气越来越污浊,想必其它舱间也好不到哪。
  舰长感觉胸口有种窒闷的压迫感,于是对电话手||医务上兵黄亚云,使个眼色。
  黄亚云身子靠过去。
  舰长用嘴形说了四个字:氧气腊烛。
  黄亚云点头,明白。轻手轻脚拿下头上的耳机,转身往舰艉走,才走两步就因绊到声力电话线而摔倒。
  啪嗒一响,吓得所有人都怒目相向。
  黄亚云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没人看得出来,因为灯光也是红色。只见他低垂着头,眼睛紧盯着地面
,猫手猫脚往后走,没多久带来一根氧气蜡烛,长度一点四呎,直径三点二吋,释放的氧气可以供四十个人呼吸一个小时。
  点燃蜡烛,先不知有没氧气,就见明亮的烛光温暖了每个人的心。
  霎时之间,众人不再觉得那么无助、绝望,也才发觉纪壮舰坐底,寂静无声地成为「地球」的一部分,后面又是陡峭的斜坡,整整一大片都是声波的反射源,谁可能发现他们身处其中?
  才生出这个信心,水中通话器就发出杂声,隐隐约约好像有什么人在说话。
  众人把惊讶的目光齐转向声纳士官长郭宏亮。却见他身子前倾聆听了一下,愕然转身,好像见到鬼似地说
:「舰长,他们找你!」
  所有人再动作一致地把目光调转过去,看着同样是愕然不已的舰长。
  「找我?」
  「他们指名找『舰长萧念宗』。」
  舰长急忙解开安全带,快步走向声纳操控台。  
  舰队长脸上放光,忽然灵转过来
。他直觉联想到是水面的救兵到了。当然是救兵,有谁会知道「萧念宗」在这?除了中华民国海军自己,还有谁?即使脚痛依旧,但是他用力撑住身旁的座椅站立起来,等着听萧念宗向他报告好消息。
  郭宏亮看见舰长朝他走来,急忙起身,把座椅让给舰长。
  舰长没有坐下,而是站在椅子的旁边,面对嵌在舱壁的水中通话器,伸手将音量转大。
  「…舰…长…萧…咕噜…宗…,舰…叽咕…萧…念…宗……」
  「咕噜、叽咕」都是水中杂音,不是人讲的话。水中通话器的功能类似无线电话,运用海水当介质传递声波。由于声波在水中行进的速度十分缓慢,因此发话人讲话的速度也要放慢;又因为声波在水下容易受到干扰
,通常讲话是每句重复两遍,好比说
「老张,你好吗」,会讲成「老张,老张,你好吗,你好吗」。
  可是,「舰长萧念宗」重复了十多遍,等所有人都听烦了,萧念宗也忍不住皱起眉头,通话内容才终于有了改变。
  这一变,也变得太大了,不单是内容改变,连使用的语言也变了。
  没人听得懂那是什么语言。不是台语。不是英文。不是日语。也不可能是任何外国语言。应该是一种大陆方言。
  大家好奇地看着舰长。只见他微偏着脸、半弯着腰,非常专注地在聆听。
  还好,舰长听得懂。
  萧念宗的确听得懂,这是宁波话,他的家乡话,从小他常听父母讲的话。他父母已经去逝多年,好久不曾听到宁波话。此时此地,在这漆黑的海底,才从死里逃生,竟从水中通话器传送出宁波话,真让他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通话的内容不多,但是讲话的速度很慢,每句又重复讲三遍。听到一半,萧念宗忽然大张着嘴巴重重坐下来,双眼也睁得极大,只是眼睛直直地一眨不眨。
  看到这变化,人人无不大出意外,并更加好奇起来。
  通话结束,控制室恢复令人窒息的寂静,大家都看着舰长,胸口虽然激烈起伏,身子却像石人似地僵立不动。
  氧气蜡烛距离舰长约两呎,火焰居然因舰长急促的呼吸而晃动。红光笼罩下,火焰不安地摇曳着,使得无数的阴影跟着在舱壁上晃动。
  这是一幅恐怖,令人终生难忘的画面。
  却不料,接下来这一幕,更令他们生生世世永难忘怀。
  舰长慢慢转过身来。他转移的动作很慢,冰寒的目光从左慢慢扫到右。扫到哪,那里的人就呯通一声心跳
,唯恐舰长扫视的对象是他。所幸舰长慢慢转……,继续转……,终于定住不动。
  大家顺着舰长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头雾水的舰队长,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六个大字:你看我干什么?

台湾 台北 总统府

  由于最近国家不太安全,所以连日来的国安会议都特别漫长。走出会议室,总统曾彦荣正在打哈欠,忽然看见秘书长许世浩神色凝重走来,伸到一半的懒腰打住。现在他最怕的,就是看到这种凝重的脸色。更何况是乐观的许秘书长。
  许秘书长使了个眼神,凝重的目光朝办公室一抛。
  总统更加忧心了。这不单是坏消息,还是「不可告人」的坏消息。
  两个人快步走进办公室,关起门。
  许秘书长低声说:「刚才我儿子从日本打电话给我……」
  说到这便打住,因为总统的脸色忽然变得愕然。
  「你儿子在日本?」
  话说溜了嘴,实在是心里挂记着另一件事。许秘书长脸上一红,搪塞道:「他和旻村的儿子在一起。」
  总统沉下脸,识趣地没再追问下去。
  「旻村的儿子叫阿宏。阿宏说北京演唱会那天,他人在北京,也买了演唱会的票,可是旻村『坚决』不让他去。」许秘书长没明讲,他觉得强调「坚决」两字的暗示已经够明确。
  总统不知是真不懂或假不懂,皱着眉头问:「怎么样?」
  「旻村的儿子阿宏,您见过?」
  「那个又高又胖的年轻人?」
  「是。旻村他管教孩子的方式您知道?」
  总统愣了几秒。在这几秒之中,许秘书长看得出来,总统脸上有种惶恐不安的神情。这是总统在电视镜头   
前,或选举造势的场合中,从来不曾显露的神情。
  几秒之后,总统忽然咧口笑道:「你什么意思?」
  「我担心演唱会那事。」
  「怎么样?」
  「是旻村干的。」
  「不可能是他。」总统铁口直断道:「他没理由这么做。」
  「他讨厌杜风这种台奸。」
  「我还讨厌美国总统呢。讨厌就能杀人?」
  「几天前我和旻村见过面,我们大吵一架。」
  「吵什么?」
  「他想说服我,政府应该接受一国两制。」
  总统鄙夷地说:「商人!」
  「我担心……」
  总统不耐烦地摇着头:「不可能是旻村。我了解他。这事到这,你再也不要提,也不要跟别人讲。」
  许秘书长默然注视着总统。总统最近的脾气很坏,耐性也差,和以前那个容易沟通的总统不太一样。或许是压力大。但是最近谁的压力不大?他轻轻叹息一声,莫可奈何点点头。
  「还有没别的事?」
  这是送客的意思。许秘书长向总统告辞。
  总统脾气虽不好,但是没忘记礼貌,陪着秘书长往外走,推开办公室的门,意外看到国安局局长邓复兴在外面等候。他讶异问:「有事?」
  「是。」邓局长和许秘书长目光一会,微点头打招呼。
  总统等了等,见邓局长没说话,就晓得这事也只能私下谈。否则,邓局长会直接报告是什么事。他拍拍许秘书长臂膀,再对邓局长打个手势,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办公室。
台湾 台东 绿岛南方海底 纪壮舰

  「谁在和你讲话?」魏政强首先打破沉默:「他和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他和我说什么?」萧念宗冷冷反问。
  「我怎么知道谁和你说什么?」魏政强忽然怒从中来。
  瞧见舰队长直觉的反应,萧念宗想到「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的可能。如何确定是不是核弹?他没多解释
,遽然转身,大步往舰艏鱼雷库而去。
  这变化气得魏政强全身发抖。假如是以前,他铁定大声痛斥「站住」;但是此刻不一样,刚刚目睹萧念宗的沉着冷静,未来的任务势必得仰仗萧念宗,也就是肩上的那两颗星得仰仗萧念宗。心里再是恼怒,也要忍下来。他不会白白咽下这口窝囊气。有仇将来再算,现在只能气呼呼地看着萧念宗离开,一转眼发现控制室的人都在看他,大声喝斥:「看什么看?」
  前往鱼雷库需要经过三道水密门,每次开关双手都要使足力气,腿还要半曲,才能像抬轿子般将不锈钢把手往上推开。不过,生气的时候力气特别大,一路上萧念宗单手一抬,就轻易开启水密门;反手一压,又轻易关上水密门。
  来到鱼雷库,萧念宗「答」一声将红灯换成白灯,只见强烈灯光照射下有八双不安的眼睛。除了爆破大队的六个人,另外两人是头上载着声力电话的鱼雷官周冠伦,以及一头大汗的鱼雷士官长李佳桦。
  鱼雷官和士官长蹲在「鱼雷本地控制面板」附近,其余六人看似疲累万分地分散在鱼雷库的角落,或蜷缩着身子,或紧靠着鱼雷架。
  看见舰长,大家像看到救星似地  站起来。
  萧念宗如入无人之境,大步走向鱼雷本地控制面板。这是用于鱼雷发射管泛水、排水、开关箱门、充气加压、本地发射,以及使用液压臂装填鱼雷的操控面板。控制面板的左右各有三管鱼雷发射管,都与船舯线呈十五度斜角,编号左单右双、由上而下,分别从一到六。这时一、二、四管是空的,左边中间的三号管装了鱼雷
,左右底下的五、六管挂着「装弹.雄五」的牌子,并各扣了一把不锈钢大锁。
  「谁锁的?」萧念宗指着大锁。
  「中科院。」鱼雷官把声力电话取下来。
  「找他们来。」
  从鱼雷官离开,到他带着两个中科院的工程师回来,这中间萧念宗保持不动的姿势||双手插腰,面色凝重,目不转睛盯着五号管。
  中科院的两个工程师是雄风计画室的吴孟达,以及万象馆的刘清文,两人长期参与纪壮舰战斗系统的「交舰后测试」,都自认和舰长熟识,也有些交情。却不料,萧念宗一看到他们,便指着五号管,用非常冰冷的腔调问:「里面放的是什么?」
  吴孟达比较资深,有责任回答,但是被问得莫名其妙,犹豫了一下才说:「雄五啊。」
  「弹头呢?」
  「雄五啊。」
  「高爆药?」
  「高爆药。」
  「把锁打开,拉出来让我看。」
  吴孟达看看鱼雷官,再看看李岩,更加莫名其妙地说:「只有舰队长有权下令。」
  萧念宗冷眼扫向鱼雷官:「找舰队长来。」
  吴孟达举手制止道:「舰队长要有上面的命令,才有权下令。他收到命令了吗?」
  「你说什么?」
  「舰队长要有上面的命令,才有权下令。」
  萧念宗双眉一扬,两眼好像要射出火花,指尖狠狠点向吴孟达:「你给我听好,我是纪壮舰舰长,现在战况需要,船上必须使用五号管和六号管装填鱼雷。我现在以舰长的身分命令你:立刻打开,把两枚雄五拿出来
!」
  吴孟达不知所措地僵立不动。
  「你没听到我的命令?」
  一直静默不语的李岩,想到自己是「任务行动官」,在责任心的趋使下,出声劝解道:「舰长,他们只是照命令做事,我们都要照命令做事。你何必为难他们?」
  萧念宗气得深吸一口气,觉得李岩说得有理,转而追问鱼雷官:「上弹的时候在你?」
  「在。」
  「是两颗什么弹?」
  「雄五。」
  「确定是雄五?」
  「它…它……,它的外壳是密封的……」鱼雷官双手比了比:「密封的圆筒。」
  萧念宗慢慢转向吴孟达:「我再问你一次,这两颗弹是什么外形?」
  「外形?」
  萧念宗气得连话都讲错了,连忙更正道:「这两颗弹是什么弹头?」
  「弹头?」
  「对,弹头。」
  「弹头就是弹头,你到底想问什么?」
  「不是核弹?」
  听到「核弹」,吴孟达不自禁后退一步,其它人则好奇地向前一步。
  萧念宗逼问道:「是不是核」
  吴孟达很认真地看看五号管,奇怪道:「中科院没有核弹啊。」
  「美国偷偷给的?」
  「既然是偷偷,你问我有什么用?」
  「抽出来检查。」
  「密封的发射筒,抽出来只会看到发射筒。」
  「拆开弹头呢?」
  「我们哪有能力?就算有能力,也要特殊工具。现在到哪去找特殊工具?」
  「为什么派你们跟船出海?」
  「等舰队长收到发射命令,我们依命令开锁,再依命令输入发射参数。」
  「这些事我们也会做。」
  「故障呢?你们的人会排除故障吗?派我们来,是因为我懂雄五,他懂鱼雷和诱标。要我们来,是要确保任务能够圆满完成。」
  问不出所以然,又不知该如何求证,足智多谋的萧念宗,此时也感觉一筹莫展。他没理会李岩的追问,失神地往控制室去,才走两步头就撞到鱼雷架的卡闩,当场痛得呲牙咧嘴。伸手一摸,发现原先就肿了一个疱。 撞在旧伤口,难怪如此的痛啊!
  「舰长,」鱼雷官惊道:「你头在流血。要不要到医务室?」
  萧念宗挥挥手,没心情看病,接过李岩递来的纸巾把血擦干,也没心情谢谢,大步便往控制室走去。这一路上想到全舰的人,不管是舰队长、爆破大队,或中科院,可能全被上面蒙骗。他越想越气,现在的官场,真是「上无情,下无义」,彼此欺骗利用的混乱年代。谁能相信谁?谁又该为谁牺牲什么、做什么?
  控制室里面的人群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都在窃窃私语。只有舰队长像吃了炸药似地坐在舰长座。听见舰艏传来的脚步声,众人一下子全安静下来,同时转身看着脚步声的来向。
  萧念宗走进控制室,目光仍是看着舰队长。想到舰队长可能也被蒙骗,火气已没先前那么大,比较能冷静地思考一些问题。
  魏政强火气虽大,当亲眼看到萧念宗,又直觉想到肩上的两颗星,也只好按捺着脾气,故作关怀地问:「
你去哪了?」
  「鱼雷库。」
  「刚才谁跟你说什么事?」
  萧念宗略一凝思,觉得应该诚实说出来。「上面」之所以能够蒙骗众人,就是信息不公开;此外,若他私下告诉舰队长他听到的内容,舰队长命令他不可以对别人讲;只要他讲出去,舰队长就可以用「抗命」重办他
。想到这,他顺着话题道:「刚才是谁我不知道。他说船上带的两颗雄五
,弹头各是相当于二十万吨黄色炸药的核弹;假如攻击上海,起码会造成百万人的死亡。他劝我们千万不能发射这两枚雄五。」
  有那么一、两秒,每个人都大张着嘴巴,然后大家一起把惊骇的目光转向舰队长。
  魏政强足足有十几秒的时间僵坐不动。在冗长的寂静之后,他喉节上下滑动一下,才问:「刚才讲的是什么语言?」
  「宁波话。」
  「讲话的人是中共?」
  「应该是。」
  「你去鱼雷库求证了?」
  「没办法拆开弹头。」
  「就凭中共几句话,你就相信了?你没想过中共在骗你?」
  「……」
  「他们前一分钟还想击沉我们,后一分钟就告诉你这消息。就算要说,他们为什么要用宁波话说?」
  「……」
  「萧舰长,台湾哪来核弹?中共的话你能相信?」
  萧念宗勉强回道:「我想不出他们为什么要骗我。」
  「因为他们打不沉我们,只好分化我们,不是吗?分化,是中共最惯用的技俩。萧舰长,你千万别被中共分化啊。」

台湾 台北 总统府

  国安局局长邓复兴轻声报告:「今天晚上……,就是四个多小时以前,南部三个雷达站遭到破坏,都是监侦西南部海域的雷达。再从绿岛刚传来的消息,当地百姓听到爆炸声,也有人说看到直升机。」
  总统曾彦荣好奇问:「纪壮舰……?」
  「状况不明。」
  「先封锁消息,别让媒体报导出来。」
  「可是……」邓局长露出为难的神色。
  「这些媒体唯恐天下不乱,根本是中共的传声筒。宣布紧急命令,强 制执行新闻管制,不是政府发布的消息,谁敢乱报就关台抓人。」
  「是。」
  「美国和日本现在怎么样?」
  「还是坚持不介入。」
  「这些没有良心的政客。」总统咬牙骂道:「他妈的讲话不算话。」
  「我建议给美国和日本增加一些压力。」
  「怎么增加?」
  「假如纪壮舰没事,要他们立即移动侦巡区。」
  「住哪移?」
  「韩国济州岛。」
  「可以。」总统眼珠转了转,又问:「演唱会那件事,现在查得怎么样?」
  「还在努力往自导自演方向追查。」
  「不是往这个方向,这件事『就是』自导自演。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
  「刚才许秘书长跟我提到一件事。」总统向邓局长凑过去,把来龙去脉轻声说了遍。
  很少事情能够让邓局长大惊失色。今天是一例。他一方面是讶异这个情报,另一方面,他很少在这么近的距离看总统。才十几天的时间,总统的头发明显地稀疏了,脸上也增加不少的皱纹。
  看到邓局长面容的转变,总统明白,邓局长明白他的心。也就直截了当地说:「绝对不能让事情往这个方向发展。」
  「这是当然。」
  「有什么方法能保证『绝对』?」
  邓局长心思极为机敏,边听边揣摩道:「要做到『绝对』?」
  「这件事关系太重大,当然要绝对。」
  「想要『绝对』,只有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
  「就是刑事侦查的一句话:只有死人不会说话。」
  总统目光耀然闪亮,却问:「好吗?」
  「国家安全重于一切。」
  「说得好,国家安全重于一切。」总统身子再度前倾,声音压得更低:「这事情有四个人知道||邱旻村
、许世浩,以及他们两个人的儿子。明白我的意思?」
  邓复兴这么凶狠无情的人,听到这句话,也打了个透心寒颤。他忽然想到「绝对的权力使人绝对腐化,绝对的伟人都是绝对的混蛋」。何曾几时,这个有理想有抱负的曾彦荣,也变成不折不扣的混蛋了?

台湾 台东 绿岛南方海底 纪壮舰

  舱里的灯还是红色,严格地执行静音管制。由于舰长决定天黑以后才上浮,控制室的气氛十分诡异。每个人都各有所思,却有一个共同的动作||不停地看表,好像希望尽快把时间看到天黑。
  电瓶容量已经降到三九%,勉强可以撑几天,但是假如上浮的时候再次遭遇埋伏,这么一点电量绝对无法带他们冲过难关。
  潜舰最大的优点是隐密,最大的缺点也是隐密。静悄悄地躲在海底,对外界的情况全然无知||国家的局势、海面的状况、未来的命运,以及船上两颗雄五巡弋飞弹到底装的是什么弹头,让每个人心口都如同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
  早餐吃干粮||硬饼干、姜糖、干材般的牛肉干,再配上一粒软到有点烂的橙子。饭后通风、空气产生器、空气净化器重新启动。新鲜的空气却无法洗涤大家郁闷的心情。唯一能四处走动的是医务上兵黄亚云。他拿着急救包,到各舱间帮人擦药包扎,同时把控制室发生的事情给广播出去。
  伤得最重的是电机士官长邵台生。潜龙震波来袭时,他因病躺在医务室,遽然的震动把他弹到半空,先撞上舱壁,再重重摔下来;被人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吐了一地的鲜血,处于半昏迷状态。
  舰队长魏政强的左脚踝严重扭伤,肿得像水球,可能伤到了骨头。
  舰长萧念宗头顶有个五公分的裂口,所幸伤得不深,擦红药水时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和心中的烦恼相比
,头上这点小伤实在不算一回事。
  船上带的到底是不是核弹?他该如何求证?侦巡区已经被中共发现,接下来他们该往哪里躲藏?海军总部晓得他们遭受到攻击吗?两岸会不会已经打了起来?若没打,中共的直升机怎么会出现在绿岛附近?
  他从不曾面对那么多的疑惑与压力,而所有问题之中最困扰他的,自然是船上若带的是核弹,命令攻击时他该怎么办?
  他是军人,一生的信念是「军人以服从为天职」,始终奉行不逾的是「绝对贯彻命令」。从入伍的第一天
,一直到今天,他从不曾动过「抗」的念头。
  只要是命令,不管命令的正确性或合理性,他的习惯就是服从、贯彻。
  「习惯」这怪东西说不出什么道理,那不是对与错、好与坏的问题。习惯就是习惯。好像他现在的长发,那不是「好看」「难看」的问题,不习惯就是不习惯。
  一旦养成某种习惯,习惯就是一道紧箍咒,它会牢牢圈住人们的行为和思想。
  可是,反一面想,他还有另外一个习惯||从小教育贯注他的习惯||他是炎黄子孙、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中国有悠久的历史、辽阔的疆域、美丽的山川、丰富的文化,他向往中国,也热爱中国。这是他终生的信仰
,也没有对与错。绝不是政治人物的几个口号、政治机器的几次宣教,就能够改变的。
  服从命令是习惯,终生信仰也是习惯。当两个习惯彼此冲突,他该做什么选择?
  使用鱼雷或飞弹攻击中共的军舰、商船,或使用巡弋飞弹攻击陆上某个目标,是他身为海军的职责,他会毫不迟疑地贯彻执行。
  使用核弹攻击大陆某个城市,要他留名青史,当一个血腥的刽子手,残杀和他同样血脉相连的炎黄子孙…
…,去他妈的,下这种命令的人都该绝子绝孙。
  可惜的是,今天的决定权不在他。船上有任务指挥官,另外还有任务行动官,两个「官」都凌越他舰长的职权。他心里怎么想,最后还得由这两个官来决定。假如他们强迫他,或驾空他直接指挥纪壮舰,他又该怎么办呢?

中国 北京 统一圣战行动中心

  海鹰降落远溢号,加满油以后便飞往香港。袁凌再转搭民航机直飞北京。马不停蹄地赶路,为的是参加行动中心的检讨会。
  任务失败的检讨会气氛必然沉闷。主持会议的总参谋长傅鸣从头到尾沉着脸,等听完所有人的汇报,劈头便问:「现在怎么办?」
  没人回话,也无需回话。因为总 参谋长锐厉的目光直看着袁凌。
  袁凌心里有鬼,先惭愧地低下头,等总参谋长又问了声「怎么办」,他才抬起头,把心里想了很久的计划和盘托出。
  「现在有两个急迫的工作,一个是找到纪壮舰,一个是找出提供核弹给台湾的政府。这两个工作要透过各种手段||外交、情报、电侦、间谍卫星……,在运用这些手段的同时,我有一个直捣黄龙的建议。」
  傅鸣等了等,不耐烦地说:「直捣黄龙就直接讲。」
  「台湾方面谁肯定知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谁知道,我们就从谁下手。」
  「刘文峰会长不是知道吗?」
  听得出来,这句话有讽刺的意味。袁凌没介意,跳过这个问题,平静地说:「我建议从邓复兴下手。」
  「台湾的国安局局长?」
  「正是他。」
  傅鸣微微皱起眉头:「你有把握?」
  「邓复兴从小接受国民党教育,又在最严厉、最封闭的军中成长,长期接受政战系统洗脑。可是在台湾政权转移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转移效忠的对象。这种投机取巧、缺乏理想的官僚,当祖国统一台湾的时刻,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转移效忠的对象。」
  傅鸣不以为然地问:「民主政治更换执政党,和改变国旗国号的意义一样?」
  「当然不一样。但是别忘了,两岸的关系更不一样。两岸同根同源、血脉相连。在统一台湾的关键时刻,像邓复兴这种聪明机灵、见风转舵的人,肯定能为自己找到开脱的借口。」
  「好比说……?」
  「不是我背叛了中华民国,而是中华民国背叛了我。」
  傅鸣目光中流露出欣喜的神色,但是这目光一闪即隐,脸上随即回复肃穆。
  行动中心的副指挥官,前台湾陆军副总司令常尚德有点生气地说:「这不是开脱的借口,这是『事实』。现在的中华民国骨子里是台湾共和国,它早就背叛了我们。」
  海军司令员刘川刚上将坐在会议室的前段,很靠近总参谋长。傅鸣一闪即隐的目光没逃过他的观察,顺着竿子往上爬道:「常同志指出了重点,袁凌同志的建议应该采纳。」
  总参二部部长,海军少将张小书接着说:「我支持这意见。」
  空军司令员吴增榕上将同意道:「多管齐下,成功的机率总是高的。」
  副总参谋长姜荆上将接口道:「反正失败也没大损失。」
  其余没讲话的与会同志,这时纷纷点头。
  「既然大家都这么认为。」傅鸣指示道:「袁凌同志,就照你的建议做。这工作也交给你全权负责。」
第九章:上浮

十一月二十日 台湾 台东
 绿岛南方海底 纪壮舰

  随着时间的消逝,电瓶容量渐渐降低,舱内温度慢慢升高。许多人受不了窒闷的酷热,纷纷将连身工作服的上半身解开,反过来卷在腰际。
  热,勉强可以应付,令人受不了的是那股臭味。不知道是室温加速食物腐败的程度,还是高温之下腐败的臭味特别刺鼻,反正那令人作恶的腥臭与霉烂味,随着温热的通风阵阵送来,强迫每个人都改用嗅觉不太灵敏的嘴巴吸气,再用鼻子吐气。
  这是一个令人终生难忘的漫长等待,令人不禁怀疑还有没有未来?有些人连表都懒得看,索性闭起眼来慵懒地躺在地板上,不对前途抱任何期望。
  舰长萧念宗心中要忧虑的事,太多太多了。他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慢慢把所有问题在脑海中过滤一遍,再慎重思考目前最重要的问题||上浮!
  原本直觉的想法,是日落以后利用夜色的掩护上浮。
  但是再仔细一想,又认为不妥。
  上浮的时候要充气,高压空气震耳欲聋的声音容易曝露纪壮舰的位置。假如敌人仍埋伏在附近,什么时间可能对他们发动攻击?
  光天化日之下?
  倘若光天化日之下中共军机能够在绿岛海域活动,台湾大概已经失守。这场无聊的战争也不是他们纪壮舰所能左右。因此,他念头一转,决定下午两点就离开海底,慢速绕到绿岛的西侧,等黄昏时再上浮到海面,然后充电、转移侦巡区。
  他的想法随即获得舰队长的支持,宣达之后,全舰都受到了鼓舞。
  管他上浮以后会怎么样,上浮本身就是令人振奋的事。
  想到上浮,大家又紧张起来。不是害怕海面有什么敌人,而是忧虑离开海底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说出来虽然有点丢人,但却是事实。即使是舰长萧念宗,这次坐底也是他潜舰生涯的第一次。
  是的,第一次。
  不是他们平常疏于训练,而是潜舰教令有规定:非到逃命的必要时刻,不可以冒险坐底。
  中华民国海军潜舰部队近五十年的历史中,一艘潜舰面对「逃命的必要时刻」,这还是第一次。
  潜舰不轻易坐底,因为坐底充满了未知与挑战。首先要忧虑海底的礁石是否会伤到靠近船底的装备,例如测深仪、舷侧下方的被动式声纳、舰艉的车叶和十字舵。就算装备逃过一劫,船底有各式各样的排水与进水孔
,它们会不会因淤泥而堵塞?
  另外,坐底的深度更是值得忧虑的问题。
  潜舰潜航不论在任何深度,都尽可能保持和海水同比重。除非「紧急上浮」,它不会从很深的海底直接往上冲,而是先到达潜望镜深度,确定水面安全,再释放高压空气排除「主压舱柜」的海水。
  一艘柴油潜舰珍贵的资源,也是他们救命的资源,有两种。一种是电瓶电量,另一种是高压空气。每次上浮,柴油潜舰先启动发电机充电,接着就启动空气压缩机充气。而高压空气瓶的设计,是以能提供潜舰在「潜望镜深度上浮几次」来计算;或是说,能排除几次「主压舱柜」里的海水来计算。
  老式柴油潜舰受限于空气压缩机的能力,只能提供五至七次上浮的高压空气。纪壮舰使用最新式的空气压缩机,空气的压力虽然增加,但是因储存瓶的体积相对变小,至多也只能提供「十单位」上浮的高压空气。
  现在问题来了||纪壮舰坐底的深度是一百七十四公尺,和潜望镜深度足足差了七倍的水压;想要排除同体积的海水,需要消耗的高压空气就必须是平常的七倍。
  更麻烦的是,纪壮舰前次上浮消耗「一单位」的高压空气,紧急下潜灌入「一单位」的海水,坐底又灌入
「零点五单位」的海水。假如一切都合乎理想,现在排除「零点五单位」海水||消耗「三点五单位」的空压空气||可以回复与海水同比重;想要到达「浮出海面」的比重,还需要七单位的高压空气。
  当然,并不是说纪壮舰要脱离海底,一开始就需要十点五单位的高压空气。理论上来讲,先释放三点五单位高压空气,舰体比重就应该和海水相同;之后再多释放高压空气,不管量多量少,都会让船的比重小于海水
,纪壮舰也就应该开始上浮。
  但是,理论归理论,现实往往又是另一回事。
  萧念宗和轮机长寥沛元经过再三讨论,由于纪壮舰此时是「头重脚轻」||舰艏下俯十七度;他们决定先释放两单位高压空气到「后主压舱柜」||让船艉更轻;假如因而船艉能往上抬,抬动的瞬间就释放四单位的高压空气到舰艏||「前主压舱柜」和「紧急压舱柜」各两单位;总共六单位的高压空气,纪壮舰就应该会慢慢往上浮。
  一旦上浮,纪壮舰因坐底而产生的危机就能解除。
  决定了以后,轮机长亲自来到控制室,透过声力电话将舰长的命令传给李成汉。李成汉是辅机士官长,他人在机舱,指挥三名在不同部位的士官,用人力方式操控高压空气释放的路径。
  萧念宗两眼盯着「纵倾角指示器」,竖起两根手指朝舰艉比了比。
  轮机长低声下令:「高压空气,两单位,后主压舱柜。」
  在前所未有的寂静之后,高压空气奔腾的「嘶」声显得前所未有的刺耳,甚至到头痛欲裂的地步。所有人都不自禁地张张口、堵住耳朵,以便释放耳膜的压力。
  等到「嘶」声消失,舰体却稳如泰山,纵倾角没有任何改变。
  萧念宗双手各竖起两根指头,同时指向船头的方向。
  「前主压舱柜、紧急压舱柜,高压空气,各两单位。」
  又是刺耳的「嘶」,时间拉得更长。但是当四下回复寂静,舰体依旧不动如山。
  萧念宗先瞥了眼高压空气瓶含量||三单位,再看看电瓶容量||三七%,痛苦地考虑了一下,目光转向航海士官长林宗伦,毅然令道:「备车。」
  备车是启动主机;主机经过减速齿轮带动大轴,舰艉车叶才开始以每分钟三十三转的速度顺时钟旋转。这时车叶的螺距角在零度,只是空转,不会产生任何前进或后退的力量。
  先前没有备车,是因为舰体紧贴着海底,转动的车叶可能会打到礁石。
  林士官长回报「已备车」,轮机长随即询问大轴旋转状况。等机舱回报有轻微震动,他忧心忡忡地向舰长说明。
  萧念宗摇摇头,管不了这么多,  

直接下令:「后退五。」
  林士官长把车速操纵杆往后扳,指针停在「五」的位置。
  舰体几乎没有任何震动,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萧念宗侧耳聆听片刻,的确没听到异声,有点怀疑地看了看纵倾角指示器,接续下令:「后退八。」
  还是不动。
  「后退十。」
  依旧不动!
  「后退十二!」
  舰体在微微震动,大家都紧张起来,紧紧盯着纵倾角指示器。可是,一、两分钟都过去了,纪壮舰只是在原地颤抖,指示器却是没有任何改变。
  萧念宗脸上浮现无法置信的表情。
  「舰长,」轮机长咬牙道:「再送高压空气到舰艉,让后主压舱柜海水全部排出去。」
  这是壮士断腕的建议,难怪轮机长要咬牙。萧念宗明白别无其它方法
,只好点头同意。
  轮机长抓住声力电话筒,亢声令道:「高压空气,一点五单位,后主压舱柜。」
  耳边又是「嘶」声。没多久后主压舱柜的海水全数排空,舰艉浮力达到最大,后退的车速也是最大。
  不幸的是,在众人望眼欲穿的等待中,唯一加速的只是每个人的心跳

  萧念宗考虑了两秒,狠一狠心,下达了一连串的车舵令:「停车。… 前进十。…前进二十!…左满舵!… 正舵。…右满舵!…停车。…后退十二。…左满舵!…正舵。…右满舵!仰角三十。…停车。…俯角三十。…
…前进二十!…左满舵!…正舵。… 右满舵……」
  大家都听得懂车舵令,也都能感同身受地想象纪壮舰有如一只被困、奋力挣扎的猛狮,竭尽全力前冲、后退、左扭、右甩、上跳、下钻……,一而再、再而三地尝试,只可惜六分钟以后电瓶容量降到三四%,高压空气剩不到一点五单位。
  然而,所有的努力俱是惘然。
  很少在部属面前表现出气馁的萧念宗,这时懒得再武装自己,垂头丧气地说:「停车、舵角归零、停机。

  耳边一下子全安静下来,全舰又回复令人绝望的寂静。  
  身处危难之中,舰队长魏政强暂时忘掉先前的不快,一跳一跳跳到萧念宗身边,好心猜道:「会不会车舵故障?」
  萧念宗若有所思摇摇头。
  「这么大的速度怎么可能动不了?」
  「静磨擦系数太大……?」
  「那就想办法减低静磨擦系数啊。」魏政强等了等,没等到回应,好奇地追问:「怎么样才能减低静磨擦系数?」
  「增加浮力。」
  「那就再放高压空气啊。」
  萧念宗仍然低着头在苦思,但是手指往旁边指了指。
  魏政强顺着指尖看过去,发现高压空气含量指示表的刻度在底缘红色区域,暗暗吓了一跳,情急之下急忙建议道:「把污水柜清空,必要的话把淡水也打出去;再不行,把柴油打掉一部分也没关系。」
  能做出这样的建议,不愧在潜舰待了一阵子,是有点了解潜舰的性能。可是,萧念宗厌烦地甩了甩头,否决道:「这种深度打开海水阀,外面压力太大,污水不单打不出去,反而海水会倒灌进来。」
  「那要怎么办?」
  轮机长又咬了咬牙,狠心建议道:「启动空气压缩机?」
  启动空气压缩机代表的是耗电与噪音。等到高压空气耗尽、电用完,纪壮舰就是死路一条。可是,停在这不做任何处置,更是死路一条。莫可奈何之下,萧念宗又长长叹了一口气……,忽然警觉:自己怎么老在叹气?
  「唉||」,叹就叹吧,每长叹一声感觉就好一点。萧念宗甩甩手,无奈地说:「启动空气压缩机。」

台湾 台北 大直
 国安局特种勤务指挥中心

  陈映霖推开木门,屋里已经坐了十几个同事,大部分他都认识,属于特勤中心较年轻的一代,政治立场偏绿,也是局里近几年积极栽培的新人。他无精打采地和众人点点头,来到简报室的最后排,心情郁悴地坐下。
  最近全台湾的人,可能全和他一样,心情郁悴、闷到了极点,只有讨论到两岸问题,才会像吃了颗摇头丸
,忽然间激动、精神起来。物价飞涨、治安败坏,都不是最糟的事;和亲朋好友吵不完的架、找不到共识的争执,才是最耗费精力,又令人伤感的事。
  陈映霖结婚八年,以前从不觉得和老婆在两岸关系的问题上有什么差异。直到最近,当所有以往沉默的百姓纷纷表态,每个人都必须选边,他才发现自己和老婆的观念有那么大的差异。
  既然没有共识,又必须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那就只有关了电视,统统闭起嘴巴。反正是过日子,那就过一天算一天。
  只可惜,现在日子也不好过,物价涨得太不象话,同样的薪水在台北撑不到十天。昨天晚上老婆和他为繁琐的开支吵了一夜,开始只是商量,后来是相互冷言挖苦,后来砸杯甩盘,什么「你要独,你就独立搬出去……」||这种话都说出口,夫妻之间还有什么情义可讲?
  正在胡思乱想,邓复兴局长推门走进来。
  看到只有局长一个人,不像往日有执行长、处长、主任等大阵仗的陪同,陈映霖暗暗感到意外。
  没人喊「起立」,大家不知该听谁指挥似地相互看看。
  「都坐,别客套。」局长双手下压,温和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然后问:「林健宇和郭志溢怎么没来?」
  「林健宇公出。」右边有人应声。
  「郭志溢请假。」左边有人追上一句。
  局长好像想说什么,但是又没说,再看看大家,只是这次眼神变得凝重。
  「各位弟兄,不必局长强调,大家都明白,国家存亡到了关键的时刻。我们是国家安全局的成员,国家的存亡出了那么大的问题,对我们是极大的侮辱;假如中华民国在我们的手上结束,不管我们未来个人的出路如何,这都将是我们终生难忘的羞耻。我们『千万不能』让这件不幸的国难发生在我们的手上。
  「为了挽救国家的危亡,我们负责国家安全的情报人员不能再固守常规。大家没忘记自己的身分吧||情报人员!不要说是非常时期,即使是平常国家太平的日子,情报人员的信条也是『整体利益重于个人利益,整体信仰重于个人信仰』。更何况,非常时期得有非常的手段,如今国家安全出了问题,只要和『国家安全』相 抵触,所有法律条文和道理规范,全都是次要的。大家同不同意我的想法?」
  同意你妈的头,社会的公理正义何在?心里虽这么骂,但是陈映霖和众人一样,机械似地点点头。
  「局里如今有几件重大任务要执行。这些任务可能违背你的良心道德,但是全都和我们国家的安全有关。有谁退怯,不想干的话,现在请举手?」
  陈映霖瞟了眼现场,没人举手,也没人敢转头和别人交换意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绷的气氛。
  「很好,局长觉得非常自豪,有你们这群优秀的干部。相信国家因为有你们,会度过眼前的危机。国家也绝不会亏待大家,这次任务每个人都可以领到一笔优渥的出差费。等下局长帮你们编组,再个别交付任务。我提醒大家:为了国家安全,你们绝不能跟任何人谈到跟任务有关的事。看过电影里面美国中情局在执行秘密任务常说的一句台词吗||假如任务失败,国家绝不会承认交付你们的任务。」
  陈映霖很想举手打断局长,说他不愿意干这种秘密任务。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又有点好奇,到底是什么任务?
台湾 台东 绿岛南方海底 纪壮舰

  启动空气压缩机的时候,反正会产生噪音,舰长萧念宗于是下令鱼雷库重新装填两枚诱标、一枚鱼雷。十分钟之后鱼雷库装填完毕;又二十四分钟,高压空气补充到五个单位,电瓶容量掉到三二%。
  准备工作结束,第二阶段上浮的尝试开始。
  萧念宗首先下令将舰艏「前主压舱柜」和「紧急压舱柜」的海水排出;这工作消耗了三个单位的高压空气。接着又是全速前进、全速后退,再配合左右满舵、水平舵上仰下俯,当电瓶容量降到二九%,萧念宗才长长叹了口气,下令停车、舵角归零、停机。
  现在,主压舱柜与紧急压舱柜的海水已全数排空,舰体的比重大约是零点八五,可以产生一百五十吨的「
正浮力」;再配合全速车舵,那么大的力量,纪壮舰为何不动如山呢?
  舰队长「咚、咚、咚」地跳过来,热心地猜道:「海底有一块大吸铁,把我们牢牢吸住?」
  萧念宗摇摇头。
  战系长低声提醒道:「舰长,还有平衡压舱柜。」
  平衡压舱柜的容量很小,全部排空,也产生不了二吨的正浮力。不过,极限之前与之后的一,别说是一吨
,就算是一公斤,也会有截然不同的结果。想到这,萧念宗下令排除平衡压舱柜的海水,使用了大约二十分钟
,才耗掉十分之一单位的高压空气,然后又是全速车舵的配合,电瓶容量掉到二七%,才又放弃尝试。
  这段时间,所有人都绞尽脑汁思索是怎么回事?没想到,辅导长麦永强脑筋动得最快,因为他年轻时常到河里潜水捕鱼,等舰长束手无策地长叹一声,他大担猜道:「舰长,我们坐底之后不是又有一枚鱼雷爆炸吗?那时候我们在海底晃来晃去,会不会是船底慢慢陷进有点黏性的海底?」
  大伙相互看看,同时点了点头。
  萧念宗突然心生一计||全舰四十多个人的体重大约三吨,左右奔跑的动能至少能增加五成的力道,也就是将近五吨的力量左摇右晃,能不摇动纪壮舰?
  想到这,他拿起全舰广播器,详细说明道:「大家注意,这是舰长讲话。船底可能因为陷进泥地而动弹不得。要怎么样才能脱困?很简单,想尽办法让船左右晃动。等下我再动车,全速后退或前进,大家一起跟着我的口令动作。我说『左』,大家就往左舷跑,同时用力推左舷的舱壁;我说『右』,大家就往右舷跑,同样用力推右舷舱壁。都明白我的意思?爆破队和中科院的人,假如搞不清楚哪里是左舷,哪里是右舷,请现在立刻问本舰官兵。OK,我们预计五分钟以后这么做,有不懂的现在问,身处舱间不够大的就换个地方,反正要找个能够在左右舷跑来跑去的地方。大家开始做准备工作。」
  接下来是非常混乱,却充满希望的五分钟。除了病重的邵台生、腿伤的舰队长、操控车舵的航海士官长,所有人都四处走动,努力找一块能左右自由跑动的空间,并试着跑了几遍。
  没有人有疑问,大家对舰长的企图都非常了解,也非常有信心;更对能够共同参与「上浮」的努力,无不磨拳擦当、蓄势以待。
  五分钟以后,舰长再度拿起全舰广播器,先深吸一口气,再说:「OK,我们现在开始进行上浮。后退十二、左满舵!好,大家听我的,左||,右||,左||,右||,左||,右||……」
  一时之间「咚咚咚……」、「呯呯呯……」的声音响遍全舰,有人用手推舱壁,有人甘脆用双脚踹。舰队长和航海士官长虽然不能离座,但是看得紧张万分,忍不住跟着「左、右、左、右」的口令猛烈晃动身子,舰长也不自禁跟着摆动起来||好一幅 Rock & Roll的画面!
  然而,全舰共同努力了三分钟,稳如泰山的纪壮舰,依旧是稳如泰山。
  「停!停车,正舵。」萧念宗扬声道:「我从你们的脚步声听得出来,刚才大家配合的不是很好,有些力量可能相互抵消了。现在我们重新试一次。这次大家听好我的口令。记住,听到我说『左』这个音的时候,不是已经跑到左边,而是你们从最右边『开始』往左移动的『动令』,明白我的意思吧?不要太早动,也不要太晚动,团结才是力量。现在我们再试一次。准备,前进二十、右满舵、俯角三十!……好,大家听好,左||,右||,左||,右||,左|| ,右||……」
  又左右了大约三分钟,船还是不动如山。萧念宗临时将车舵换成「后退十二、左满舵」,并再试了三分钟
,这才结束三个阶段Rock & Roll的尝试。
  所有能充气的压舱柜都充气了,车舵用到最大,全舰也配合左奔右跑,他们还能怎么办?
  萧念宗沮丧地瞟了眼电瓶容量||二四%,再看看汗流浃背、气喘如牛的众人,突然从心底泛起一股寒意

  从加入潜舰的第一天,日夜恐惧的那个梦魇||有朝一日因潜舰故障而被困海底,在既漫长又绝望的等待中慢慢缺氧而死||像个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

台湾 台北 大直
 国安局特种勤务指挥中心

  即使局长邓复兴事先已明讲这是秘密、违反道德与法律的任务,但是当局长私下告诉陈映霖这小组的任务内容,仍让他们惊得呆住了。
  实在是始料未及。不是因为任务是暗杀,而是暗杀的对象。  
  没人敢问原因,四个人都缴出身上的手机,拿了本伪造的新加坡护照、绕道曼谷前往日本的来回机票,以及三万美金的差旅费,并当场签下「保密切结书」,领取可能用得上的毒针与麻醉剂,这才在组长陈映霖的带领下,一同前往停车场。
  要尽快赶到机场,因为班机在两个小时以后起飞。组员同进同出、相互监控,是这次任务的规定。受领任务之后不得向任何人辞行,也不准同任何人打电话,明晚就赶回来,不会有任何人怀疑在这一天的时间,他们曾经以新加坡人的身分前往日本。
  驶往机场的路上,车里的气氛十分诡异。人人满腹狐疑,却没有一个人开口。好像不讲,他们这趟出国就只是寻常的观光。
  终于,陈文和按捺不住道:「为什么是他?」
  众人沉默了一下,张清弘才一语双关地说:「因为他有六艘远洋渔船。」
  陈文和又问:「有又怎么样?」
  「这六艘船最近带了上千个人偷渡出国。」
  「这么多!都是什么人?」
  「你真不知道还是明知故问?」  
  「真不知道。」
  「能够和这种名人攀得上交情,都会是什么样的人物?」
  陈文和想了想,骂道:「操,该杀!」
  「你别操。」张清弘用戏谑的口吻说:「这些口口声声爱台湾,口口声声要台湾独立的人,现在是跑得比谁都快。可是,他们都有非常正当的理由哟。」
  「什么理由?」
  「中共来了以后,会先清算谁?会先斗争谁?当然是他们。不该跑吗?当然要跑。是你,你也跑啊。敢自己留下来的,都是勇敢的啦。只要有办法,谁敢不把家人往外送?」
  「操,这些人都该杀!」
  冷眼旁观的林志嵩,忽然不冷不热地说:「他们才不该杀呢。」
  陈文和把头转向后座,看着林志嵩。
  「跑,只是胆小而已。胆小是人性,随他们跑,跑得越远越好。可是啊……」说到这,林志嵩先冷哼三声
,再骂道:「他娘的,国家现在像一个快要倒闭的公司。那些在位抓权的大官,他们都在干什么?」
  「想办法弥补公司的赤字,不要让公司倒闭?」
  「你在讲反话,讽刺这些杂碎是不是?他们当然是猛A,在公司倒闭以前能A多少就A多少。」
  「操!」
  「操什么操?他们不是也给了你三万美金?」
  「操,这他妈的是要……」陈文和忽然噤口,偷偷看了组长一眼。
  陈映霖虽然没有表示意见,但是他听得比谁都用心。听到这,他听出了个大概,故作轻松问:「你们怎么清楚这些事?不会都是中了统派的拨挑吧?」
  「组长,我们都是干什么工作的?」林志嵩自问自答道:「每天跟在这些大官屁股后面,看的听的会是挑拨?我不信你没听过、没看过。」
  「就算都是真的,又怎么样?骂完心里爽一下,然后呢?哼,还不是要跟在这些大官屁股后面,每天看着这些不公不义的事情发生。」
  三个人同时恨得咬咬牙。
  「心动不如行动,没听过这句话?」
  「操,要怎么行动?」
  「我们四个人合起来,能不能采取一些行动?」

  三个人同时坐正身子,表情全变得严肃起来。陈文和抢先问:「什么行动?」
  「我也不知道,这一路上时间长得很,大家多想想||我们是不是能采取别的行动?到了日本,大家再商量,同意吗?」

台湾 台东 绿岛南方海底 纪壮舰

  控制室所有的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舰长萧念宗,把希望寄托在舰长的身上。可是,额头绑着白纱布的舰长
,一个人坐在潜望镜平台的边缘,手肘撑着大腿,低垂着头看似在苦思||希望真是在苦思||这景象看了令人心里发寒。
  舰长似乎是无计可施!
  死亡的阴影在迅速扩大,每个人都陷入深沉的不安之中。
  每当想到船上带了两颗核弹,可能残害百万人民的生命,有那么几次……,萧念宗真想放弃。
  讲句实在话,假如他不是舰长,或是船上只有他一个人,他的确会放弃。
  有什么好争?纵然能从目前的困境中解脱,纪壮舰浮上去,他将要面对的,不是另一个更残酷的困境?
  然而,他是舰长,他必须对舰上每个官兵的生死负责。
  责任心强迫萧念宗必须要思考,想尽了方法也要浮上去。
  目前最大的困难是水深。水深所产生的巨大压力,让污水、淡水、柴油,或是鱼雷发射管都无法朝外「抛弃」任何东西。没办法抛弃东西,就没办法减轻吨位,也因而不可能增加纪壮舰的正浮力。
  其实,就算增加正浮力,很可能还是解决不了问题。纪壮舰平滑的船肚紧紧黏着海底,静磨擦像一股巨大的吸力抓着他们。假如有什么方法能让舰体挪动一下,不管是前后稍稍移动,或是左右轻轻摇晃,都有可能破坏静磨擦,而让纪壮舰脱离现在的困境。
  可是,能试的方法他们全试过了,舰体「本身」所可能尝试的手段全失败;剩下的,就只能靠「外来」的力量。
  想到「外来」,萧念宗心中忽然有了点子,不是很确定,但是值得一试。急忙把中科院万象馆的刘清文先生找来,拍拍身旁的位置,要刘清文坐下,再问:「潜龙鱼雷你了解?」  

  刘清文点头。
  「能不能想办法在水深一百七十公尺发射?」
  「不行。发射管的外箱盖打开以前,管内的压内必须和管外的海水压力一样,否则外面压力太大,打不开外箱盖。至于管内压力,最大只能供应到十三个大气压,这只相当于一百二十公尺水深。」
  「把发射管里面先灌满海水,外箱盖的内、外压力不就一样大?」
  「外箱盖就算打开,把鱼雷推出发射管,靠的是发射管后端的空气气鼓。空气气鼓的高压空气没办法克服一百七十公尺的海水压力。」
  「不用空气气鼓,让鱼雷自己游出去?」
  「自己游出去!怎么游?」
  「直接启动鱼雷,鱼雷靠自己的动力冲出发射管?」
  刘清文眉宇间出现一种困惑的味道:「是可以这么做,可是……,鱼雷车叶直接在发射管里面转动,我担心会打断拖在尾巴的光纤。」
  「先设定好罗经角和自毁时间,就算光纤断掉,也没影响吧?」
  「……,是可以这么做。可是舰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潜龙在近距离爆炸,震波让舰体左右摇晃,我们才可能脱离海底啊。」
  听到这想法,所有在控制室的人霎时转忧为喜,舰队长甚而带头鼓起掌来:「对、对,这样一定可以浮上去。」
  电瓶容量随着时间往下掉,现在是分秒必争的时刻。刘清文二话不说,立即带着战系长前往鱼雷库。萧念宗和轮机长一同到电子海图桌,先看附近海底的地形,再商讨万一脱离海底,船上要如何应付?副长带着巡查长到全舰各舱间,检查有没有什么东西因之前的震动而松脱,并督导部位人员固定松脱物。作战长则叮咛声纳必须注意外界的声音,以免鱼雷自毁引爆时,意外伤到无辜的水面舰。辅导长前往医务室,使用绷带将邵台生紧紧绑在病床上,并就近照顾他。
  没人闲。忙,好!忙让人感觉有希望。
  各部位陆续回报准备妥当,最后完成整备的,是鱼雷库。由于异常发射必须在「鱼雷本地控制面板」进行
,战系长待在鱼雷库,使用舰内通话器和控制室连络。
  控制室有三个部位装了舰内通话器,其中一个在「舰长座椅」的上方。舰内通话器能多重选择「通话部位
」,讲话的时候要压下一个有弹性的扳钮;手指一松,扳钮弹回,就只能收听。
  全舰准备妥当,舰长仰起头,选择「鱼雷库」,再压下扳钮,亢声下令:「二号管,深度:一百五十。」
  「二号管,深度,一百五十。」舰内通话器传来战系长清晰的声音。
  「罗经角:冻勾冻。」
  「罗经角:冻勾冻。」
  罗经角是「相关方位」,「冻勾冻」是右正横。这么设定,鱼雷离开发射管以后,会右转九十度往右正横而去。
  「自毁时间,十秒。」
  「自毁时间……」战系长迟疑了一下,大概觉得时间太短,尾音微扬道:「么冻秒?」
  「么冻秒。」
  「是。么冻秒。」
  十秒的自毁时间是有点冒险,因为鱼雷的距离只有两百五十公尺左右。前一次潜龙爆炸就是这个距离,当时震波撞向「受震面」最小的舰艉,都会造成那样强烈的撞击力;这次爆炸在正横位向,纪壮舰承受得起吗?  
  这问题舰长和轮机长讨论得最久
。最后选择十秒,是因为上次爆炸的深度在一百二十公尺,这次是一百五十公尺,纪壮舰又坐底在一百七十公尺,增加的水压必然会减弱爆炸的威力;此外,这次爆炸接近海底,海底不单会稀释部分爆炸威力,还会提供纪壮舰些许的保护。
  战系长回报发射参数完成设定,舰长接着下令:「泛水。」
  「泛水!」
  「外箱门开启。」
  「外箱门开启。……报告舰长,二号管备便发射。」
  鱼雷发射参数设定完成,舰长对作战长指了指。
  作战长压紧声力电话筒说了句什么,然后报告:「右舷水面清静。」
  舰长神色忽然变得严肃,仰起头,压下舰内通话器扳钮,一字一顿道:「二号管,Standby。」
  「Standby!」
  「Fire。」
  「Fire!」
  剎那之间,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口。大家侧耳倾听片刻,突然听到「嘤||」刺耳的噪音,又尖又亮,像是一个女高音在瓮中尖叫。众人还来不及堵住耳朵,这声音已变得宽畅,有如女高音的嘴巴探到瓮口之外,并迅速远去。
  大家的耳膜犹在「嘤|嘤|」回响,舰长已抓起全舰广播器的麦克风,昂声警告道:「准备碰撞,……五
、…四、…三、…两、…么!」
  有了前一次痛苦的经验,这次听到「么」,全舰动作几乎一致,人人暂停呼吸、咬紧牙关、缩着脖子、紧闭眼睛、手脚牢牢挟着固定物,并潜意识地关闭耳朵。
  卜通、卜通的心跳声,不知响到第几声,猛然才是一声「呯」!
  舰体瞬间向左倾斜了二十多度,腾地又向右摆。
  萧念宗被固定在「舰长座椅」,是控制室里唯一能用手指堵住耳朵,瞇着眼睛紧盯纵倾角指示器的人。
  船晃了两晃……,三晃……,四晃……,当他瞧见俯角从十七度减到十六度,忍不住大喊:「起来啦!」
  控制室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声音都有点压抑,因为这是讲究寂静的潜舰。接着想到爆炸声不比他们的欢呼声大千百倍?索性放开嗓门狂叫起来。
  此时唯有狂叫,才能彻底发泄被压抑甚久的郁闷,以及舒发心中的畅快之情。
  然而,狂叫声未歇,大家就发现有什么不对||船头怎么在迅速上仰?
  萧念宗瞥了眼仪表||深度一百三十公尺、纵倾角「正九」度!
  纪壮舰所有压舱柜的海水全数排空,船的比重接近零点八,舰艏另有紧急压舱柜,船头自然特别轻。艏轻艉重||这变化本来就在萧念宗的预料之内,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激烈。而且随着纪壮舰越来越快的上浮,正在迅速恶化之中。
  所幸,这些状况萧念宗事先也想过,也晓得怎么处置。他不慌不忙地下令:「主压舱柜、紧急压舱柜进水
;大轴煞车脱离。」
  航海士官长林宗伦压下三个键,等了几秒,回报道:「主压舱柜、紧急压舱柜海水阀与空气阀皆已开启,大轴煞车脱离,车备便,十字翼接自动。」
  「前进五,深度一百。」
  「前进五,深度一百。」林宗伦一边复诵,一边推船速杆,再下压操控杆,以为深度很快会控制在一百;却不料,船速上来以后,十字翼的俯角加大……,再加大……,船头却始终无法压下来。情急之下他直觉喊道
:「十字翼故障!」
  「十字翼脱离自动,接人力!」萧念宗快速扫了眼相关指示器:船速||五;深度||九十二;纵倾角||十八。可能不是十字翼故障,而是船速太慢!急忙下令:「俯角三十,前进十二。」
  船速很快加到十二,俯角也到达三十。这种配置理论上来讲,船头应该会「快速下压」。可是,为什么纵倾角在继续增加、深度在持续减小?
  「前进二十。」萧念宗紧张地咽了口唾沬,两眼快速在几个仪表间穿梭,想不透船速增加到二十,为什么船头依旧压不下来?
  更糟糕的是,因为船速增加,深度快速减小,眼看就要冲出水面。
  潜舰不小心……,或是说「非计划」地浮出水面,和水面舰触礁搁浅是同样的难堪。那是潜舰舰长终生的耻辱,夜半梦到都会狂喊一声而惊醒过来。
  如此沉着、置死生于度外的萧念宗,这时也倒抽一口冷气,大声喊道:「停车,后退十二,水平舵角||零!」
  船速急遽降下来,外界的噪音跟着降低,萧念宗似有似无地听到一种奇怪的「咕噜咕噜」声!
  哪来的气泡声?
  萧念宗歪过头,一边想,一边触目惊心地看着深度指示器||三十……,二五……,二十……;终于在十七的时候,「全速后退」将纪壮舰重新往下拉。
  他暗暗喘了口气,心情一轻松,也才明白过来:压舱柜的空气压力原本都在十八个大气压;随着舰体上升
,外界的海水压力变小,即使同时开启海水阀与空气阀,快速膨胀的空气却始终没法让海水进入压舱柜。直到现在,可能纪壮舰仍是艏重艉轻,比重只有零点八,也因而在「进车」时会继续上浮。
  想通了这点,萧念宗开始注意深度指示器,一会儿全速进车,一会儿全速退车,上上下下、忽前忽后,让纪壮舰的深度始终保持在三十到五十公尺;事后回想起来这真令人喷饭,当时却是惊心动魄、险象环生!
  等到压舱柜中的空气排出,纪壮舰的比重接近海水,萧念宗才将船速减到「前进三节」,深度保持在五十五公尺,全舰保持「甲级静音部署」,静悄悄地往北边||绿岛||接近。
  这时,时间来到晚上六点十二分,电瓶容量只剩下十七%。倘若再碰上一次攻击,纪壮舰能怎么逃?
  大家才放松的心情,一下子又紧张起来。
  或许,唯一逃生的方法是冲到岸上,像游艇般搁浅在绿岛的沙滩。难道,这正是舰长往绿岛航行的原因?
第十章:分裂

十一月二十日 台湾 台东
 绿岛南方海域 纪壮舰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似乎真是如此。
  脱离海底以后,纪壮舰静悄悄地巡航在靠近绿岛的南方海域,先检查全舰的装备,发现除了大轴有点不正常的震动,其余都正常。暗暗庆幸之余,他们上浮到潜望镜深度,非常意外海象出奇的好,于是偷偷升出潜望镜,一片漆黑之中只有绿岛海岸零星的灯光,电侦没截收到任何危险信号。
  为了确保隐密,纪壮舰没有上浮,而是升出呼吸管,新鲜空气大量灌入,发电机、空气压缩机、空调机同时启动。转眼之间,全舰全活了过来,清洁的清洁、保养的保养、做菜的做菜……,所有人暂时摆脱死亡的恐惧,也不去想核弹不核弹。
  舰长萧念宗趁忙碌的空档,到医务室探望昏迷不醒的邵台生士官长。看到士官长面色苍白、气如游丝,他难过得眼眶泛红。
  舰长难过,辅导长麦永强就跟着难过,同时气愤道:「舰长,我们一定要回去。再不回去,电机头绝对会挂掉。」
  舰长凝视着电机头发愣,好半天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舰长离开医务室的时候,辅导长发现舰长的背更驼了。
  两个半小时以后电瓶和高压空气都充到百分之百,迟来的晚餐也准备好了。纪壮舰收回呼吸管,再次回到深度一百二十二公尺,慢慢往绿岛西边航进。
  晚餐的菜色出奇地丰盛,劫后余生的厨房表现出浑身解数,可能连藏在冰柜最底层的压箱宝都翻出来了||炸虾饼、蚝油牛肉、香醋排骨、醉鸡、咸蛋蒸肉、烤面包、参须鸡汤。虽然都隐隐有一股馊味,但在嚼了一天生冷甜腻的硬干粮之后,只要是热的、软的、咸的、含水份的,都是好的。
  没人管吃了容不容易放屁,大家一阵风卷残云,很快就清扫精光。
  饭后人人一根牙签,舰队长魏政强循例客套道:「你们有事去忙。」  
  以前听到这句话,大家是起身就走。今天怪了,几个人交换了个眼神,没人离开。
  舰队长心里敲起了小鼓,晓得不妙,本来想找个理由先离开,不料轮机长寥沛元牙签一放,开炮了。
  「报告舰队长,电机头今天吐了一地的血,现在还昏迷不醒。」
  辅导长把牙签一折,接腔道:「再不送医,可能活不了三天。」
  轮机长纠正道:「不是三天。今天电机头从床上摔下来,可能活不了两天。」
  辅导长惊道:「两天?」
  「对,两天。」
  「现在就必须往左营赶?」
  「对。」
  「报告舰队长……」
  「好了,好了,都不必说了。」舰队长一脸的厌烦:「等今天上浮,看上面的指示,再讨论这件事。」
  「可是……」
  「别讲了!」舰队长脸色铁青瞪视着辅导长。
  没想到,作战长夏建仁这时却故意叹息一声,不冷不热地说:「为任何一个理由……,不管什么理由,而让自己士兵去送死的人,都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指挥官。」
  「你……」舰队长气得浑身打抖。
  一直没说话、沉着脸的萧念宗,这时挥手道:「大家都别说,你们先下去。」
  辅导长和轮机长显然还不愿意走,但是作战长率先起身,副长对大家使个眼神,船上的官员才纷纷离开。
  李岩见气氛不对,也识趣地起身道:「你们慢慢谈。」
  等官厅只剩下两个人,萧念宗才转过脸,正视着舰队长:「你的意思是完全不管电机头的生死?」
  「我有这么讲吗?」
  「不必讲,看你怎么做。」
  「我说了,今天晚上上浮,收到上面指示再说。」
  「如果指示没变?」
  「命令怎么说,就怎么做。」
  「即使电机头必须死?」
  舰队长气得眼皮一颤一颤:「萧念宗,念在我们学长学弟一场,我今天把话跟你挑明了说。你不要死啊死的在这带头起哄。我知道底下官员都看你的,你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刚刚他们敢跟我当面顶嘴,是不是你私下授意?否则你为什么没有当场纠正他们?我警告你,不要惹毛我。这次任务不是他妈的例常巡弋,它严重关系到国家的安全,没有任何理由可以退缩打折!不要说他妈的死的是个士官长,即使是你死我死,也一样。你再敢带头起哄,或是船上官员跟我争执的时候你不出面制止,你当心,我第一个办你。」
  警告完,舰队长起身就走。左腿才使力,就呯地一声坐下,咬牙喊道:「哎唷,我的脚…,我的脚……」
  萧念宗没有动作,只是寒着脸,冷然凝视着舰队长。
  舰队长弯身低头揉了揉脚,发现萧念宗竟坐着不动!慢慢把眼皮抬起来,怒道:「看什么看?要看,去照照镜子看你自己那副样子||披头散发!亏你还是个舰长,连个起码的军人仪态都没有。」

台湾 台北 TIMES餐厅

  服务生殷勤地拉开门,邓复兴瞧见包厢里面除了老同学赵国栋,还有一个他不认识的中年男子,心里就有了警觉。
  赵国栋是他官校交情最好的同学,十八年前退伍到大陆经商,妻子和小孩目前也都住在上海,可以说已经变成地道的上海人;经常往来于上海与台北,从事证券投资与房地产买卖,生意做得不错,每次回台都会请他吃饭,顺便聊聊大陆的近况与发展。
  看到邓复兴,两人同时起立,中年男子微笑欠身,赵国栋介绍道:「这位是李泊舟,我的好朋友,正好今天从加拿大来台湾,只待几天,这餐饭我一定要请他。不介意他加入?」
  邓复兴连连说「不会」,客气地交换名片,特别看了眼李泊舟的头衔||国通媒体公司总经理。
  客套寒喧过后,三个人开始用消夜,大伙一边吃,一边聊。
  李泊舟仪表斯文,讲话圆滑老练,很技巧地在聊天中宣扬中国的改革开放,以及近几年政治与经济方面的发展。这些内容,邓复兴全心知肚明,只是应酬性地点点头,偶尔回一句「是吗」。
  饭后赵国栋说去上厕所,李泊舟趁机道:「我晓得邓局长您公务烦重,我有话也就直说。是这样,我有个朋友在北京非常有影响力,他要我来和您接触。」
  「他是……?」
  李泊舟从西装内层口袋拿出一个信封,以及一个手机放到桌上:「信封里有一卷录音带,听到声音您就会知道他是谁。有任何回话,请您使用这台手机,直接按『重拨』,通话都有加密,我会在在线。」

十一月二十一日 台湾 台东
 绿岛西方海域 纪壮舰

  到了上浮的时间,舰队长来到控制室,看到剃了一个大光头萧念宗,暗暗吓了一跳!不单是光头让人吃惊
,更可怕的是剃光以后的那个眼神||既冷又狠,并散发出一股杀气,令人不敢正视。
  魏政强一拐一拐走向垂直梯,跟在萧念宗的身后往上爬||两手使力,单脚踏着楼梯横杆,一步一阶,爬得比以往辛苦。钻出帆罩,来到指挥塔,再次呼吸到略带海味的新鲜空气,先前的不快和窒闷,顿时去了大半。
  魏政强长长吸了一口气,仰头看着天空说:「唉,真好,又能呼吸到这空气。」
  指挥塔就这么两个人,主动出声,这是舰队长示好、化敌为友的表示。萧念宗明白,也长长吸了一口气,应酬道:「是真好。」
  「萧舰长,你这头发……,希望不是针对我来的吧?」
  「太长,觉得麻烦,船上又没理发兵,干脆剃个和尚头,清爽多了。」
  「不是我讲你,有些事你就别烦恼。照规定、依命令做,不是简单很多吗?」
  「报告舰长,」战系长在控制室,仰头朝上喊道:「请示启动发电机?」
  「都教老轨决定。」萧念宗朝下说了声,再接续道:「舰队长,能不能请教你一件事?」
  「请讲。」
  「假如船上带的两颗雄五真是核弹,你准备怎么办?」
  「萧舰长,我才在劝你,你怎么又烦恼这种不该烦恼的事?我们是军人吧?军人就是照命令做事。管他什么命令,纵使命令和我们的感情有所冲突,命令就是命令。」
  「即使命令你发射核弹?」
  「你为什么要去想这些问题?」
  「我读过许多二次大战潜舰作战的故事,那时候潜舰生活条件非常差,舰上官兵在度日如年的铁桶里一连  
生活几个月,但是只要击沉一个重要目标,官兵所有的辛苦顿时化为乌有。今天我们呢?我们很辛苦之后,完成上面交代的任务,会高声唱着凯歌回去?」
  「嗯。你不能把这次任务当作你曾经做过的无数次演习?不就是输入一组数字,然后按下发射键?看得到敌人吗?这和演习有什么不一样?知道吗,只要记住你军人的责任||服从命令;其它的,不要想太多。政策让上面去决定,我们军人管不了那么多。」
  「舰队长,我知道军人的责任。可是,你不觉得……,现在上面那些大官,他们似乎不太清楚他们的责任
。很抱歉,我对他们没有足够的信心。」
  「你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假如军人自行选择要听从哪些命令,那就是『无政府状态』。非洲那些政变频传、腐败贪污的黑人政权,就是最好的例子。台湾是这样的国家吗?」
  「万一我们核弹打过去,你不胆心他们核弹打过来?」
  「我不去想这个问题。」
  「他们核弹打过来,死的可能是你的妻子儿女,你不在乎?」
  「我当然在乎,但是我更在乎国家。」
  「『国家』两个字抵得过几十万,甚至几百万人民的生命?舰队长,你冷静想过吗||发射核弹,我们在历史上会留下什么臭名?」
  「很好,萧舰长,你说的对,我们有千百个理由不能这么做。不过,有一个理由要我们这么做,只有一个理由||命令!你还有什么问题?」
  萧念宗冷冷别过脸。和这混帐理性沟通是没指望,只有祈祷老天帮忙,让两岸的关系缓和下来,使现今所有的紧张不过是虚惊一场。
  偏偏不巧,手机这时发出「嘟」。舰队长低头压下简讯键,神色猝变道:「命令来了!」
  萧念宗既紧张又好奇地探过头,舰队长毫不隐蔽地将简讯内容显示给他看:

  第十七号命令。
  指:458895654588
  行:769889745964
  舰:254398745164

  老天啊,帮帮忙,十七号命令是「返航」的命令吧!萧念宗暗暗祈祷,先让纪壮舰回到水下一百二十二公尺,再陪同舰队长到舰长室,找来李岩,三个人各自掏出挂在胸口的密码项链,一起摆在桌上,确定三个密码都正确,这才由舰队长打开舰长室的保险箱,从里面拿出「第十七号命令」,拆开红章密封的牛皮封套。
  十七号命令的内容是这样的:

  机密等级:绝对机密
  命令内容:卫疆作战计划 第十七号命令
  一、接收命令时起算,九十六个小时以内抵达「预」、「备」、「攻」、「击」四点所围成的侦巡区。各点经纬度如下:
  (一)预点:33?00"N 126?20"E
  (二)备点:33?00"N 126?30"E
  (三)攻点:32?50"N 126?20"E
  (四)击点:32?50"N 126?30"E
  二、至侦巡区后每日02:00至 04:00上浮充电,其余时段保持深度七十六公尺潜航。
  三、充电期间之行动指导:
  (一)除了任务指挥官,禁止任何人透过任何方式与外界联系。
  (二)舰方人员禁止接收电视、广播,或任何形式之无线电通讯。
  (三)非「必要人员」禁止至指挥塔或上层甲板。
  (四)必要人员为「任务指挥官」与「任务舰舰长」。
  四、任务指挥官发布「新任务」以前,任务舰不得远离侦巡区。

  「跑九十六个小时!」李岩搔了搔后脑:「要我们去哪里?」
  「左营在北纬二十二度、东经一百二十度。」萧念宗分析道:「这里往北移了八度,往东移了六度,可能在日本和韩国之间的对马海峡。」
  「那么远!」
  「别管远不远。」魏政强催促道:「立刻去拿海图,把新侦巡区标下来,赶快拟定航行计划。」
  萧念宗用力按着命令纸:「有件事我先说清楚||这一去、一回,至少要八天;电机头现在病情很严重,我相信他绝对撑不过八天。我要求立即返航,将电机头紧急送医。」
  「然后你就出海,继续执行任务?」魏政强直视着萧念宗,语气忽然强硬起来:「少来这套。命令没教我们回去,谁也不能回去。萧舰长,我懒得再跟你讲道理,最后一次善意地警告你:卫疆计划是『作战计划』;你敢违抗命令,就是敌前抗命。想清楚,不要以身试法。」
  萧念宗的脸冷硬如铁,狠狠盯着魏政强。
  李岩缓声劝解道:「萧舰长,只是移动侦巡区,还没到开战的地步。你就赶快去拟定新的航行计划吧?」
  魏政强被光头盯得心里发毛,急忙避开,侧着脸,指着控制室说:「先去拟定航行计划,我等下就来。有什么意见,等航行计划出来再讨论。」
  萧念宗离开没多久,魏政强头探出官厅,确定附近没人,回过身,低声嘱咐道:「把我的手枪拿给我,行动队也开始配枪,找两个士官轮流在我身边待命。还有,去找战系长,把船上轻武器库的钥匙没收,你再加装一道锁。」
  轻武器库是船上储存手枪、步枪、冲锋枪,以及手榴弹的库房。
  听完命令,李岩愣了愣,好心劝道:「别把场面弄成这样,有什么意见大家好好沟通嘛。」
  「命令需要『沟通』?」
  「大家都在一条船上,俗话说同舟共渡是……」
  「别再讲,照我的命令去做。你 不要也想『敌前抗命』?」
  李岩心头冒火,但是明白形势比人强,只好压住心中的怒火,甩手道:「好,听你的,反正你是指挥官,死活都由你负责。」

台湾 台北 宝瓶大厦

  没有灯光、没有声音的客厅,弥漫着淡淡的酒味。国安局局长邓复兴陷在沙发里,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想着。
  李泊舟转交给他的信封,里面有一卷录音带、一封信,以及一张瑞士银行的欧元空白支票。信是解放军总参谋长傅鸣的亲笔函,除了向他打听核弹来源,也希望能共同化解两岸的核战危机;至于所需经费,不管多少,由邓复兴自己填在空白支票上。
  很诱惑人的空白支票,但是还抵不过录音带诱人。
  录音带是中共国家主席吴朝纲的亲口讲话,苦口婆心劝他重回祖国的怀抱,并诚意十足地邀他共创两岸中国人美好的未来。
  一种倍受尊重、能够左右历史的使命感,撩拨起邓复兴更大的野心。不过,他也很清楚,叛将的历史地位低贱,也永远让人||即使是收买他的人||瞧不起。
  邓复兴静静地坐在黑暗的客厅,一个人思前想后,谨慎比较利弊得失,每当想乏了就喝一口酒,最后终于做出了决定,拿起手机按下「重拨」键。
  铃声一响,就听到熟悉的声音:「您好。我是李泊舟。」
  「麻烦转告吴先生和傅先生,我们站在不同的两边,没有谁对谁错,只是立场不同。他们的好意我心领。很抱歉,责任在身,我没办法和他们合作。」
  「您别太早做决定,这几天我都在台北,如果您……」
  「不,这就是我最后的决定。」

台湾 台东 绿岛西方海域 纪壮舰

  找出相对的海图,把「预」、「备」、「攻」、「击」四点的经纬度标示上去,新的侦巡区位于韩国济州岛的南方,距北京一千两百公里,和上海只有五百七十公里。两个城市都在雄五巡弋飞弹的射程内。从纪壮舰现在的位置到新侦巡区,足足有七百五十海浬,使用八节的经济速率,约需要九十四个小时。
  航行计划很快就拟定,油水粮食也不是问题,难的是决心。
  就在萧念宗难以下达决心之际,忽然听到一阵沉重、杂沓的脚步声。
  单听这声音就知道,这群人绝不是潜舰的官兵。
  控制室所有的人,同时转过头去,只见舰队长腰上挂了一把刺眼的手枪,一拐一拐走在最前方,冷冷扬着脸。
  李岩父子跟在舰队长左右,两个人都打了S腰带;腰带右边是手枪,左边是弹夹,警戒的目光紧盯着萧念宗。
  四个爆破队士官肩着冲锋枪,腰上配挂蓝波刀,塞满子弹的弹带交叉横过胸前,个个腰杆挺直,一派肃杀气象。
  顿时之间,空气凝结了。
  舰队长左手插腰,右手按着手枪枪柄,沉声问:「航行计划做好了没有?」
  没人回答,也没人移动,大家只是惊视着舰队长。
  舰队长突然提音量又问道:「做好了没有?」
  萧念宗点了点海图,手绘航线已经清楚地标示在上面。
  舰队长一拐一拐走过去,双手扶着海图桌,凝视片刻,亢声下令:「照航行计划。潜航官,航向冻么八,速率八,深度一百二十二公尺。」
  还是没人回答,大家紧张地看着舰长。
  萧念宗额头青筋一暴一暴,两眼泛着红光瞪视着舰队长,许久许久,才指着全副武装的爆破队说:「他们这是干什么?」
  「为了贯彻命令。」
  「有谁要抗命吗?」
  「那要看你。」
  「我保证照你的命令执行。教他们把枪全收起来。」
  舰队长爽快道:「可以,你萧念宗是说话算话的人,我相信你。」
日本 大阪 南港
 文昌集团日本总部

  愈是听下去,邱旻村的脸色愈是阴沉,等国安局特勤中心组长陈映霖说完他们这趟任务,邱旻村的印堂发暗,脸却苍白得像窗外的雪。他沉思片刻,好奇道:「有说暗杀我的理由
?」
  「没。」
  「其它三个小组要暗杀谁?」
  「不清楚。」
  「他们的任务地点……?」
  「局长训话结束,四组人马就被分开。任务是个别交代的,没人知道别的小组干什么。以后就算见面,任务之前的保密切结书也明白规定,事后不准跟任何人……,包含自己组员谈起这些事。」
  「还有什么需要告诉我?」
  「公事都讲完了。还有一点私事。」
  邱旻村瞥了眼站在陈映霖身后的三个组员,几个人听到「私事」,脸上同时露出殷切的神情。无需明讲,邱旻村猜到了大概。本来想说「私事就不必讲」;转念一想,这四个人可以拿来威胁台湾的高层,因而改口道
:「不管公私,有事请尽管讲。」
  「邱先生,我们把任务明白告诉您,这……,您应该想得到,讲了我们就回不了台湾。所以我们有两个请求,一是把我们台湾的家人接出来;第二,我们都是公务员,没有什么存款,一家人如果到国外……。」
  「你们安心住在大阪,交通安排好了我会通知你们。至于生活费,我同样会安排。还有没别的事?」
  「就这两件事。谢谢邱先生的安排。」
  「该说谢谢的是我。」邱旻村起身,热情地和每个人握手,一再说谢谢,并亲自送四个人到大厅;交代跟随而来的秘书安排四个人的食宿,又是一番感谢,这才转身回总裁办公室。
  坐在有暖气的办公室,邱旻村却感到浑身簌簌发抖,他双手抱胸呆呆出神半晌,口中呢喃了句:「既然你们不仁,别怪我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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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上就这么点大,总共不过三、四十个人,上浮以后在官厅以及控制室发生了什么事、谁说了什么话,许多细节经过一再地加油添醋,很快就传遍全舰。全舰官兵深陷在一片愤怒
、不安,以及对前途的不确定之中。长期处于高度的压力下,大伙耐性越来越差,中餐时帆缆下士曾文立终于忍无可忍,把盛满菜的不锈钢餐盘举在鼻边,「吸、吸」两声,啪地往桌上一放,破口大骂:「干你娘,都是馊味,给猪吃的?」
  食勤中士赖丰麒负责做菜、分菜,听到这话,把打菜的大匙朝桌角「空」地一敲,啐了一口骂道:「妈的,就是做给你这只猪吃的。」
  「干你娘,干你老祖公!」
  赖丰麒高高举起打菜匙,狠狠敲下去。
  曾文立身子一斜,挥动餐盘当挡箭牌,盘里的菜饭洒了一地。
  餐厅立时大乱,有的人弯身躲避、有的人鼓掌喊「打」、有的人冷眼旁观……,就是没有人趋前劝阻。
  作战长夏建仁正好路过,猛吸一口气,肺部膨胀了三倍,断喝一声:「干什么?」
  餐厅一下子安静下来,每个人都怕「下贱的人」,再大的火气也得忍下来。
  「想打架是不是?」作战长怒气冲冲地走进厨房,左右手各拿了一把菜刀,往赖丰麒和曾文立两人的鼻前一推,喝令:「拿到!」
  别说是赖丰麒和曾文立,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都吓到了。
  「教你们拿到,没听到?」
  两个人愕然接下菜刀,呆呆看着作战长。
  「想打架?打啊!拿了菜刀给我打,现在打,打死一个少一个。没听到?」作战长突然厉声喝斥:「给我打!」
  两个人同时后退,都吓得面无人色。
  「你们这两个没出息的,就晓得打自己人。干什么,心里不爽?只有你们不爽?我也不爽!谁他妈又爽了
?是谁让你们不爽的?有种脾气发给那些王八蛋看!把对那些王八蛋的怨气出在自己人头上,自己人打自己人
,自己人欺侮自己人,没出息、杂碎!算什么好汉?」
  这段话,不要说是餐厅的士官兵听在心里,就连待在舰长室的舰队长也清晰可闻。
  舰队长强烈感觉作战长这话是故意吼给他听的。气得他浑身乱颤,却暂时也莫可奈何。

中国 北京 统一圣战行动中心

  情况出乎许多人的意料,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不断传来的的情报中,最令人无法相信的是邓复兴局长竟然拒绝空白支票,也婉谢主席的劝降。 
     里子面子都给足了,邓复兴为何  不动心?
  行动中心的十四个核心干部愁眉对座,总参谋长傅鸣慢吞吞喝了口。
  不等傅鸣开口,袁凌主动分析道:「要解决核武危机,一是找到纪壮舰,一是切断台湾核武来源。劝降邓复兴本来是一石二鸟的计划。现成不成,只有退而求其次。」
  袁凌等了等,没人出声,只好接续道:「想要找到纪壮舰,除了传统科技,还是要仰赖情报,尤其是邓复兴秘书常光裕这条线。不管他开口要多少,给他,先解决纪壮舰的问题。」
  众人默然点头。傅鸣又喝了口茶,看不出脸上有任何表情。
  「至于台湾核武来源这问题,我还是建议,把重点压在邓复兴的身上。」
  傅鸣把茶杯盖「嘓」地一放,脸冷冷转开。
  袁凌的顶头上司||总参二部部长,海军少将张小书,对袁凌频频使眼色,示意他别再提邓复兴。可是,袁凌坚持道:「邓复兴没有接受劝降,不是他对我们提出的条件不动心,而是外在的压力不够大。」
  傅鸣两眼瞧着什么都没有的墙壁,还是那副冷漠的态度。
  「想要增加邓复兴的外在压力,我建议从六个方向进行。这六个方向总的来讲,就是在加速台湾内部的分化,让台湾自己人打自己人。要怎么做呢?
  「第一,公布文昌集团总裁邱旻村提供的名单,这一千四百多个名单,经过初步过滤,至少有七百多个是台湾权贵的一等亲。单单是公布这七百多个人的名单,就能彻底拆穿台湾高层口口声声『保台卫台』、『与台湾共存亡』的谎言。」
  傅鸣冷漠的目光虽没转动,但是偷偷竖起了耳朵。
  「第二,公开呼吁台湾方面解除出入境管制,让台湾人民用脚来决定他们的未来。谁要台独,谁就去自己打仗。让那些高喊台独的人,用他们自己的鲜血为台独付出代价。
  「第三,祖国要表示衷心欢迎『统派台胞』来大陆避难。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到了祖国所管辖的港口和机场,『台胞服务中心』就提供全套又免费的服务,假如不愿意留在大陆,政府协助他们转往其它国家;假如愿意留在大陆,由他们指定城市,圣战期间政府负责他们所有的食宿。
  「第四,宣布台湾哪些地区是『非战区』;只要待在非战区,保证不会遭受炮火的侵袭。如此一来,躲进非战区的人,必将会被那群『爱台』的人士讥讽为『不爱台』;也因此,在非战区的边界,爱台跟不爱台两组人马就会打得头破血流。
  「第五,收买台湾的民心,保障战争期间遭到损毁的房舍与财物,不管在非战区或交战区,战后祖国一律照价全额赔偿。
  「第六,优惠起义来归的台湾三军将士,不管是统一后晋升或发奖金
,开出各种诱人的条件;而为了方便他们和祖国秘密连络,行动中心要有二十四小时专人守职的专线电话,架设『起义来归』的专属网站,保证他们行动隐密,战后享有自由留去的权利。」
  一口气说到这,说得傅鸣缓缓转过头来,脸上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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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法令人想象,才不过五天的功夫,邵台生整张脸就瘦了一圈。原来就显得削瘦,如今只剩下骷髅架子,若非开的是红灯,脸色苍白得可能会像鬼。保守的估计他体重至少掉了十公斤,此刻陷入重度昏迷,瞳孔逐渐放大,怎么叫都没反应。
  收到病危通知赶到医务室的有舰长、辅导长、轮机长,加上医务兵黄亚云,四个人心如刀割地围在病床前
。人最恨的就是「束手无策」,好像自己总该负什么责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进死亡。
  下午五点二十三分,邵台生身子微微一动,有点像抽搐,也有点像痉挛,之后便一命归去。
  黄亚云这一生没有看过一个死人,更没一个人因为他的无能而死。瞧见停止呼吸的电机士官长,深深引为内疚,忍不住痛哭失声。
  辅导长指指红灯||绝对静音部署,示意他不能出声。
  黄亚云咬着牙根,声音变得压抑,还是在哭。
  老轨眼内含着泪珠,显示出他的哀恸,以及身为男子汉的刚毅。他好像有点不敢相信地摸摸电机头的额头
,突然怒不可遏大骂一声「干」,推门便冲出去。
  萧念宗痛苦地闭起眼,好希望自己不是舰长。
  正躺在舰长室床上的魏政强,自从听到作战长在餐厅的辱骂,耳朵就变得特别的敏感,许多不冷不热的讽刺话,不时传进他耳里;几次想要发作,都以「大局为重」才忍下来。这一时,他才刚调整好情绪,准备到官厅用餐,却又听到两个很年轻很细弱的声音,却清晰得跟耳语一样。
  「操,这菜怎么吃?」
  「该骂谁?」
  「谁?」
  「是谁帮我们买的菜?」
  「操,舰队部不知道污了多少。」
  「那还用讲。」
  「操,看到那个杂碎摔断腿,我心里就爽。」
  「摔断腿不够,现在最能鼓舞全舰士气的是摔死那个老屄秧。」
  听到这,魏政强整个人都气炸了!正准备出去教训那两个小王八蛋,门外却传来篷篷篷急促的脚步声。他才警觉到有什么不对,舰长室门的布帘就唰地一声被拉开,只见眼眶含泪的轮机长猛歹歹地点着他,哽咽骂道
:「你…你…,杀人凶手……,你是杀人凶手……」
  辅导长冲到轮机长的身边,眼眶同样含着泪水,紧紧拉着轮机长嘶喊道:「老轨,你要忍耐,你要忍耐!

  舰队长想了想,不安地问:「电机头……?」
  「他死了,他死了!」轮机长奋力挣扎着,好像想挣脱辅导长,冲向前痛打舰队长:「都是你,你这个凶手!」
  「老轨,要忍耐,要忍耐!」
  魏政强心虚了几秒,随即勃然大怒。他妈的,真正要忍耐的是谁?他懒得理这两个不理性的混蛋,一拐一拐走向控制室,半路碰到萧念宗,气愤填膺地说:「萧舰长,你们船上越来越过分喽!电机头的死怎么能算在我头上?是我杀了电机头吗?我告诉你,电机头是年轻的时候不照顾自己身体,他是被胃溃疡害死的。你把这件事跟船上讲清楚。再有谁指责我是凶手,我就用『侮辱长官』重办他!」
  萧念宗正沉浸在电机头死亡的悲恸之中。听完舰队长张牙舞爪的辩解,他不动声色地后转,拿起全舰广播器,冷冷地说:「大家注意,这是舰长讲话。电机头就在几分钟以前过世了。我转舰队长的命令。他要我告诉大家,电机头的死因是胃溃疡,是他年轻的时候自己不懂得照顾自己的胃。电机头的死,你们不可以责怪舰队长,要怪,只能怪电机头自己活该,谁教他不懂得照顾自己的胃。以后大家不可以骂舰队长。谁再敢骂,舰队长就要以侮辱长官重办他!」
  讲完,萧念宗「鏮」地一声把麦克风重重砸向面板,气得全身发抖。
  魏政强紧握着双拳,想打扁萧念宗的鼻子、打落萧念宗的牙齿……,全身上下都充满了这种冲动。可是,他心里清楚,萧念宗不吃硬的这一套;只好压下满腔的怒火,以大局为重的心情劝解道:「萧舰长,你是上校舰长,又是这么优秀的军官,你怎么不能站在大局的立场为国家想一想?今天我不是指挥官,总司令没有亲自交代我,我何尝不想和你们一样||做一个好人?做个好人多容易!可是为了国家,萧舰长,我要当个坏人啊
!当个坏人是容易、是轻松的事吗?那不比当个好人需要更大的勇气?萧舰长啊萧舰长,你站在我的立场,冷静下来为我想一想好不好?」   

第十一章:行动

十一月二十二日 台湾 宜兰
 钓鱼台列屿东北方海域 纪壮舰

  上浮以前,舰队长魏政强一拐一拐地来到控制室。眼前的灯光虽然昏暗,却将几个「光头」照得闪亮非常
,所有人绑在左臂膀的白布条也异常刺眼,尤其看在他眼里,明摆地在向他控诉电机头的死亡。
  魏政强咬咬牙,强忍下来。这一切,将来他都会算个总帐。想到有算帐的一天,他心情好了许多,暗中观察哪些人剃了光头?
  辅导长、作战长、鱼雷官、声纳士官长、航海士官长……,当然,想必那个在机舱的轮机长也剃了光头。这些人,全都在跟那个最混蛋、最自以为是的舰长学习。
  纪壮舰上浮,舰身开始左右摇摆。萧念宗带头爬上垂直梯,旋开水密盖,没多久,大量新鲜空气呼地灌了进来。
  即使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也排除  不了魏政强心中的郁闷之气。他两手使力、一步一阶慢慢往上爬,辛苦地钻出帆罩,很出人意外的,萧念宗竟然好心地搀扶着他。他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轻声说了句「谢谢」,握紧扶手,站稳身子,抬头看着满天的星斗,悠然一叹道:「好美的星星!」
  萧念宗仰起头,低声附和道:「是好美。」
  这么回答,就可以谈下去了。魏政强分析道:「念宗,我们两个人在船上,底下的人都睁大了眼睛在看。我们这样闹意见,不是给他们看笑话吗?」
  萧念宗似乎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对不起。您是任务指挥官,我是舰长,我们的立场不同。照顾官兵是我的责任,很多时候我要为船上的官兵着想。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舰队长,麻烦您多包涵。」
  这转变来得太快、太令人意外!魏政强半信半疑地看着萧念宗,只见又冷又薄的月光削在他的脸上,黑白是那么的明显,轮廓是那么的突出,看得令他有点毛骨悚然。他连忙把目光转到舰艏,随口扯道:「晃得好厉害。
  「航向不对。换个航向,会比较稳定。」萧念宗顿了顿,悠悠一叹道:「人生就像航行在海上的船,转个方向,往往会得到完全不同的结果。」
  魏政强斜瞥萧念宗一眼,发现他说话的声音很柔,深沉而坚决的目光看了却教人害怕。心里虽奇怪,但是没追问,也不想再聊下去,故意低头看手机。
  这次任务上面配发两台国安局使用的手机,除了一般无线电通讯,必要时还可以切换成卫星电话。
  魏政强等了等,没发现无线电台的信号,于是把开关切换到「卫星」。
  没想到,在魏政强低头动作时,他身后的萧念宗从怀里掏出一把MAG-LITE聚光手电筒,筒身通体黝黑,长度一呎半,质地坚硬,握在手里还有体温的热度,以及沉重的金属质感。
  月光下,萧念宗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举起电筒猛然就朝舰队长的后脑勺砸去。
  噗一沉声,电筒好像打到一粒西瓜。舰队长连「啊」都来不及叫,身子便倒了下去。
  萧念宗单手一提,暂时架住舰队长,把电筒塞进滑板的缝隙,再用双手牢牢抓住舰队长的衣领和裤带,像举重般举起来,利用舰体晃到右边极限的瞬间顺势一掷,噗通溅起一片水花。
  控制室里面,若有若无地听到一声噗通。但是船上这时启动主机、发电机、空气压缩机、通风、空调机…
…,所有能动、该动的装备,没有一个停歇。噗通声只是许多噪音中的另一个噪音,没人会特别注意,除了萧念宗。
  萧念宗看着舰队长顺着船舷向后,逐渐消失在舰艉的浪花之中。
  忽然之间,令人诅咒的寒风从指挥塔括过,发出奇怪的呼啸。
  萧念宗感觉无比的寒冷,先是脸,接着是手,然后慢慢浸入他的身体,彷佛要凝固他的血液。他簌簌发抖蹲下来,身子瑟缩在指挥塔里,两手交叉紧紧抓着双臂,整个人几乎要跪倒下去。
  深呼吸、深呼吸……,他不断告诉自己深呼吸,但是口鼻心肺不听他的意志,只能浅浅地、颤抖地、断断续续地吸几口冰冷的空气。
  他一向临危不乱,纵然在面对鱼雷攻击的生死威胁,也不曾这么惊慌畏惧过。许久许久,他慢慢镇定下来
,探头看了眼底下的控制室,没有异常的人声,这才支起身子,失神地望着静谧的天空。
  一眨一眨的星群,几千几百万颗,像天鹅绒上的钻石般灿烂夺目。星空下是浩翰无垠的大海,黦黑、深邃
,却又反射出千万颗美丽的星光。台北疯狂了,舰队长疯狂了,他感觉自己也被逼得疯狂了。可是……,世界美丽依旧,不是吗?
  蓦然间,一股依恋袭上他的心头。就像出航时他对左营最后一瞥留下的感受。他忽然好想念好想念女儿、老婆、父母……;他默默流下两滴冰冷的眼泪。许久许久,才拿起电筒,往外一抛,接着拉开嗓门嘶吼道:「
人员落水,右舷!人员落水,右舷!」
  「人员落水」是海军的一项操演。听到这声叫喊,全舰有一连串的标准动作||加速、满舵、拉汽笛、按警报、在海图上描绘落水点,尽快调头转向,搜救落水的人。
  纪壮舰训练有素,除了为了隐密的原因没有拉汽笛,全舰迅速按操演规定执行人员搜救。
  然而,依据海军实际的统计数字,别说是黑夜,即使在白天,落水人员也是凶多吉少。更何况萧念宗高喊之时,已经离实际落水点四十分钟,别说是找个人尸,就算是找只活生生的大象也无可能。
  纪壮舰在夜暗下搜救近一个小时,电瓶充饱了、高压空气补满了,萧念宗才做出万不得已的姿态,下令放弃人员搜救。
  纪壮舰下潜,重新回到一百二十二公尺的深度。所有官员接到通知,全体到控制室。
  萧念宗站在潜望镜平台上,神色凝重地说:「舰队长当时在看手机。可能是气温太低,手指不太灵活,手机不小心掉落到指挥塔的外面。情急之下舰队长身子探出去,伸手想抓,正好船也往右晃……,你们都知道舰队长脚踝受伤,大概那时候撞到旧伤
,他一痛,脚打滑,就掉了下去。」
  轮机长寥沛元毫不忌讳地冷哼道:「活该!」
  萧念宗好像没听到似地接续说:「舰队长是这次卫疆任务的指挥官,他死亡,少了指挥官,任务不可能继续执行下去。当然,你们也可以说应该由我接任指挥官。可是以我现在的心情,我坦白告诉大家:我没办法。因此,我决定取消任务,尽快返回左营。找大家来,就是想问问大家,有谁有不同的意见?」
  谁敢有不同的意见?所有人都转身看着李岩。
  李岩微一愣,问道:「你负责?」
  「我是舰长,即使我不愿意负责,也要负责。所有责任当然由我承担。」
  「这样的话,我没意见。」
  「大家都没意见?」萧念宗特别看了眼副长吴世益,发现副长脸上有种奇怪、阴森森的表情。不过,这时他管不了那么多,等了等,没听见任何人反对,于是下令:「右满舵,航向么勾八,回左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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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睡似醒的常光裕,似乎听到什么?可是,他很困,天气又冷,更何况屋里也只有他一个人,不可能有什么声音。他翻动了下,把棉被卷得更紧,才缓缓吸了两口气,室内却忽然大放光明!
  常光裕吓得弹身而起。
  是马宁,中共负责和他接头的情报员,以及两个他不认识,三十左右的壮汉。
  马宁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笑得常光裕心里发毛。
  「常秘书,你手机不开,电话不接,请假不去上班,一个人躲在家里不出门,就以为我们找不到你?」
  常光裕讲不出话,只能表现出脸上的惊慌与不安。
  「不要拿了钱,就把朋友忘了。既然你拿了钱,我们就是伙伴||必须紧密合作的伙伴。随时保持手机开机,随时保持我连络得到你。否则,就算你跑到月球,我们也有办法到月球把你抓回来。明白吗?」
  常光裕点点头,也听出马宁不是来杀他灭口,慌乱的心情逐渐稳定下来。
  「又有事要麻烦你。我们需要知道纪壮舰现在的位置和意图,以及台湾两颗核弹的来源。」
  「这些事我不可能知道。」
  「想办法知道,不计代价地找出答案。」
  听到「代价」,常光裕张口想要说什么,想了想,却又什么也没说出来
  「直白说,你要多少?」
  「一千万美金。」
  「哇哈,常秘书,你胃口也太大了吧?」
  「假如我能拿到这几个情报,我不可能再待在国安局,甚至不能待在台湾,只能流亡到国外。我必须放弃退休金和终生俸,下半辈子以及一家人的生活,一千万美金是胃口太大?」
  马宁沉吟片刻,同意道:「行,照你说的一千万美金。保证两个情报都搞得到?」
  「一个五百万?」
  「行。什么时候可以告诉我?」
  「尽可能在明天下班以前。」
  「今天吧?」
  「哦……,是,是今天。」

十一月二十二日 台湾 宜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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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控制室,副长吴世益直接回到官员住舱,打开储物柜,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塞进夹克的内层,沿途像检查船上清洁般慢慢晃向舰艏,来到鱼雷库,先回头后看,确定身后没人,才轻悄悄地打开水密门,无声地溜进去。
  看到副长,小队长李立威腾地从地板跳起来,精神地喊「立正」,毕恭毕敬朝副长行礼。
  副长默默回他一礼,再低声嘱咐道:「立刻派人把大队长请来,要私下讲,不能让船上其它人知道。」
  几个人对看一眼,都是一脸讶异。李立威对士官长吴清水做个手势,吴清水有点紧张地点点头,随即快步离去。
  等人的时候大家没有闲下来,副长命令所有人全副武装,自己也拿了把装满弹夹的手枪配在腰际,并要李立威随身带四副手铐,再紧紧握着李立威的手,慎重叮咛道:「等下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要听我的。这是大是大非的关键时刻,要抛开个人感情;想要做大事,就要斩断七情六欲,只能看大的方向。」
  李立威像切菜般连连点头。
  「听我的、跟着我走,绝对没错。只要我能闯过这一关,立威,你放心,我一辈子都会感激你、照顾你。海军只要有我吴世益在,就有你李立威在。」
  李立威猛地立正,行了个标准的举手礼:「报告副长,是!」
  大队长李岩推门而入,本来是一脸狐疑,待看到全副武装的众人,当场呆了!
  「大队长,请过来。」副长招招手,再从夹克内层掏出信封,抽出里面的文件,展示在李岩的面前。
  李岩趋前一看,霎时之间惊得目瞪口呆!
  「有没不同的意见?」副长问。
  李岩摇头,没意见。
  「带枪。」副长喝令:「现在跟我走。」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控制室,场面比前次舰队长带枪出现时还要震吓人心。四下突然一片寂然,彷佛空气也不流通。
  舰长萧念宗正在海图桌和作战长夏建仁研究航行计划,抬眼一看,心里喊了声「糟了」。啪一声重重放下两角规,跨上潜望镜平台,厉声质问:「副长,你想干什么?」
  副长三大步跨上潜望镜平台,把手中的公文展示在众人眼前。
  大家纷纷皱起眉头,因为只看得到斗大的「海军总司令部」蓝色印鉴。
  副长把文件环绕一圈,再反过来,逐字宣读道:
  「机密等级:绝对机密。发文单位:海军总司令部,总司令,海军二级上将王启闵。受文单位:正本||纪壮舰全舰官兵;副本||卫疆作战计划任务行动队。命令内容:
  「一、本命令由纪壮舰副舰长,海军中校吴世益收藏。
  「二、自本命令展示时起,吴员||就是我||即刻接纪壮舰指挥权,并兼任卫疆作战计划任务指挥官。纪壮舰全舰官兵,以及爆破大队纳编之任务行动队,需无条件服从吴员之领导。任何人不得假藉任何理由,推辞延误吴员所下达之命令,否则一律以敌前抗命罪论处。
  「三、为顺利执行卫疆作战计划,吴员有权对阴谋分子实施『监禁』、『撤职』,或就地『枪决』之处分。」
  听完,舰长露出厌恶的眼神道:「拿给我看。」
  副长把公文交到舰长手中。舰长低头研究时,船上官兵忽然明白出航前总司令侍从官来到船上,用专车载走副长的原因。
  舰长高举着文件,质疑道:「就算它是真的,请大家听清楚,副长只有权对『阴谋分子』做出必要的处置。副长,谁是阴谋分子?」
  「你!我现在正式指控你涉嫌暗杀舰队长,违抗总部命令,企图阻止卫疆作战计划。」
  一来萧念宗心虚,二来他也不善于说谎,听到副长的指控,愣了愣才说:「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谋杀舰队长?」
  「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舰队长不是你谋杀的?」
  「不管是不是,都不是由你来定夺。」
  「依据出发前总司令亲自交给我的命令,从我展示这命令的一刻开始,就接掌本舰指挥权,同时也是卫疆作战计划任务指挥官,有谁胆敢违抗我的命令,就是敌前抗命。至于舰队长是不是你谋杀的,将来回到左营再交给军事法庭审判。大队长,你现在立刻带人拘捕萧念宗,把他关在帆缆库房,门外加锁,派两个人守在外。」
  这变化来得太快,李岩一时之间无所适从。可是,他才愣了两秒,副长就对他低声警告:「你也想抗命?」
  李岩的脑袋虽然有点胡涂,但是个性刚直;加上他私人感情偏向萧念宗,被副长一逼,忽然怒道:「你什么阶级?怎么可以胡乱讲话?你凭什么说萧舰长是阴谋分子?拿出证据,证明萧舰长杀了舰队长!拿不出来是吗?拿不出来这命令就是一张废纸。」
  副长阶级是不大,但是跟在总司令身边,大场面见了不少。他深知这种混乱的场面要速战速决,拖得越久
,酝酿的问题就越多。情急之下他掏出手枪,指着李岩喝斥:「你敢抗命?」
  枪在抖,李岩深怕副长不小心扣了扳机,一边低头,一边喊道:「把枪收起来。」
  副长是骑虎难下,忽然想到李立威,转头令道:「小队长,我现在以总司令授予我的权力命令你,即刻接行动指挥官。你能不能承担这个艰巨的任务?」
  李立威腾地立正,精神地答道:「报告指挥官:能!」
  「现在立刻拘捕阴谋分子李岩以及萧念宗。」
  亲情只在李立威脑海中逗留了一秒。一秒之后,李立威双手果断地一挥,示意身后四个爆破队士官跟随他行动。
  可是,在这紧张要命的时刻,打从心里就瞧不起李立威的士官长苏彤云,人却定在原地,态度轻浮地说:「谁的命令我都不听。我只听大队长的命令。」
  李岩还没来得及露出欣慰的表情,就见副长倏地调转枪口,对着苏彤云喝斥:「你再说一遍!」
  苏彤云微一愣,不甘示弱地举起冲锋枪,才准备解开保险,就见李立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拔出手枪,呯一声,子弹射穿苏彤云的喉咙。
  苏彤云连连后退,喷泉般的鲜血从喉节冒出,等撞到身后的舱壁,才双膝一软,身子侧着倒下,惊奇的表情永远凝固在脸上。
  李立威突然间像是疯狂了,青筋毕露地吼道:「谁还敢抗命?」
  众人见了这等声势,无不心惊肉跳!萧念宗双手频频下压,柔声安抚道:「别激动,大家听你的,不要再开枪。」
  李岩内心的失望远远大于惊吓,随即因过度难过而眼闪泪光。
  震惊之后,副长迅速恢复镇定,正色嘉勉道:「小队长,你做得很好,总司令将来一定会为你今天英雄的行为颁发你一枚勋章。现在,你带人把他们关起来。」
  「是!」李立威先立正,再拿出两副手铐,将父亲和舰长的双手铐住。
  这时候,个性怪异的作战长夏建仁却突然移动身子站出来,冷硬地说:「不准给舰长戴手铐。」
  李立威狠狠瞪着夏建仁,很想给他一枪。但是副长明白「宁惹天条,莫犯众怒」的箴言,改变主意道:「
不戴就不戴,把手铐拿掉。」
  舰长和大队长的手铐被取下来,李立威押着他们前往帆缆库房,水密门锵地一声关上。那响亮而决绝的声音,永远萦绕在众人的心头。

台湾 台北 总统府

  看完CNN对「中共中央对台宣言」记者会的现场全程转播,总统曾彦荣没理会身旁的机要秘书,一个人恍恍惚惚走进盥洗室,旋开水龙头,用冷水不断拨洒自己发烫的脸颊。
  怎么办、怎么办……
  他心里不断呢喃着。
  中共怎么知道偷渡出境的名单?
  政府能开放出入境管制吗?
  如果不开放,人民会怎么抗争?
  总统沮丧地抬起头,望着镜中的自己,骇然吓了一跳||这个面色苍白、眼圈发黑、头发凌乱、眼白布满血丝、嘴角不时神经性抽搐一下的人,是他曾彦荣?
  人民看到这种嘴脸的总统,可能对国家的未来产生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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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壮舰

  爆破队上士潘忠伟上厕所大号时,门才关上,外面就来了三个人。
  带头的是帆缆中士曾文立。他不时敲一下门,不耐地催促「快点、快点」,后来干脆开骂:「干,谁在拉?门口好多人在等,快点!」
  终于「卡嗒」一声,门锁转开;接着是「呯」一响,厕所的门从里面被踢开。只见潘忠伟一边系裤腰带,一边狠狠瞪了眼等待的人群。
  电战上士李志明可能是仗着人多势众,用嘲弄的口吻说:「懒人屎尿多。」
  潘忠伟反手就是一巴掌。
  但是,毕竟是人多势众。李志明手扶着发烫的脸颊,高喊了声「打」,三个人便呼啸而上。
  加入战局的越来越多,不动手的也在旁边呦喝:「打……,打死他们……,打死这几个造粪机……」
  没几分钟副长和李立威就被打骂声吸引而来,副长气得大吼:「全都住手!」
  大家手是停了,舌头却不停。几个人高声骂来骂去,全然不理会副长的吼叫,直到副长掏出手枪,餐厅才回复安静。
  副长气呼呼地看着众人,众人也气呼呼地看着副长,没一个人心里服气,更没一个人心里愉快。

台湾 台北 总统府

  针对「中共中央对台宣言」,总统府紧急召开国家安全会议,会场的气氛十分低迷,起来报告的没一个是好消息。
  总统曾彦荣边听边批评,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好话。
  内政部部长被骂得莫明其妙,率先顶撞起总统。之后报告的财政部部长、经济部部长,也不甘示弱,和总统公开辩论起来。等到参谋总长||陆军一级上将王少伯,也把军心士低落归咎于政府施政的错误;总统气得拍桌骂道:「军随将转!国军士气低落,是你自己无能,你怎么推说是政府施政错误?」
  王少伯本来就略长的一张脸拉得老长,气愤难平地说:「军中是社会的延伸,社会是什么样,军中就是什么样。不团结、没士气,不是军中独有的现象。」
  「别讲那么多理由。说,你有没办法解决军中士气低落的问题?」
  王少伯不敢讲没办法,而他又实在没办法,一时僵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回答。
  「没办法就辞职。」
  在众目睽睽之下,王少伯觉得颜面尽失,气得拿起公文包,翻身就走。
  总统突然指着所有人问道:「谁跟他一样||没办法解决问题?没办法就辞职!」
  众人相互看看,气氛僵到了极点。国安局局长邓复兴最近和总统走得最近,自认和总统有点交情,出声缓颊道:「报告总统……」
  「住嘴!」总统厉声喝斥:「两岸关系弄到这个地步,你们国安局要负最大的责任。你||国安局局长,最没资格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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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副长没料到,餐厅打成一团,其实是调虎离山。当他带着李立威冲向餐厅,潜伏多时的辅导长、轮机长,以及作战长,也带着六个人冲向舰艏的帆缆库房;他们有人拿刀,有人拿棍,有人拿斧头,同样是人多势众,冷不防的出现,刀、棍、斧一齐架住两个爆破队士官的脖子。
  没有经过任何打斗……,可能吴清水和吕宏仁也缺乏反抗的意志,两人迅速被制服。众人打开帆缆库房,救出里面的舰长和大队长,再把两个士官关进去。
  却不料,舰长跨出帆缆库,劈头便问:「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
  几个人都愣了愣,不明白舰长问题的重点。
  「你们这是叛国||死罪啊!」
  「我不怕。」辅导长说。
  「随便啦。」轮机长甩甩手。
  「叛国的是副长。」作战长不以为然。
  「你们呢?」舰长环视其它六个人。
  大家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我们不怕。」
  「跟我来。」舰长拿着手枪,辅导长和轮机长各拿一把冲锋枪,一行人行色匆匆走向餐厅。
  舰长出现的一瞬,原本凝立不动,聆听副长训话的官兵忽然动了起来,大家十分有默契地分头扑向副长、李立威,以及潘忠伟。转瞬间三个人也被制服,分别收缴武器、戴上手铐。
  纪壮舰重归萧念宗指挥,但是他没有一丝喜悦之情,先把副长等人关进帆缆库房,再集合全舰官兵到控制室。
  原本就不大的控制室,现在挤挤捱捱塞了三十多个人,空间显得更为狭小。大家肩并肩、心连心,半仰着头,注视着伫立在平台上的舰长。想到他们共同救了舰长,心中是隐隐然的兴奋,又有一种凛然的感觉。
  舰长脸色凝重地问:「知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
  轮机长知道舰长要问什么,直接喊道:「不管做什么,我们都不怕。」
  「舰长,」辅导长跟着喊道:「我们跟你。你怎么说,我们怎么做。」
  众人纷纷点头。
  「我们现在执行的是作战任务。救我,在某些人眼里是叛国。叛国对军人是唯一死罪,知道吗?」
  作战长仍喊道:「我们不怕。」
  「不是怕或不怕,你们要想清楚,把副长关起来,下一步要怎么走?回台湾吗?回台湾以后你们可能要面对什么?你们在台湾都有家人,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不强迫任何人,每个人也不要管其它人的意见,自己闭起眼来心里问自己,你愿不愿意冒这个险?假如你不愿意,现在举手。」
  「舰长,」食勤中士赖丰麒插口问:「假如我们愿意跟你一起冒险,接下来会怎么样?」
  「前一次中共投放通信声标,他们用宁波话跟我讲了几件事,除了你们已经知道的那些事,有一件我没讲||他们劝我们前往宁波。中共东海舰队的舰队司令部在浙江的宁波港。」
  「投降?」大队长惊道。
  「投降、反正、重回祖国怀抱……,随你们怎么说。他们告诉我一个特殊的无线电频道,要我在距离宁波港十五海浬的时候打开,和东海舰队司令部连络上,他们就会派船来接我们。去宁波,是我们的一个选项;回台湾,是另一个选项。我们现在表决
,二选一,少数服从多数。假如去宁波,那些没投同意票的人,到大陆以后我会说你们是被逼迫来的,我相信中共会让你们自由回台湾。对这个表决,大家有什么意见?」
  「去宁波。」轮机长振臂大喊。
  几个官员纷纷点头。
  「官员别发表意见。这是每个人自己的未来,不要左右别人,让大家自己自由地去考虑。」舰长忽然又觉得不对,自我纠正道:「这样,现在士兵到士兵舱,士官到士官舱,官员留在这,我们分三个地方讨论表决,时间三十分钟。三十分钟以后大家回到控制室,把表决的结果说出来。我再强调一次,这和每个人的未来有关
,不要左右别人;每个人要有自己的立场和想法,不要因为别人立场和你不一样,就给别人戴帽子。只要决定是大家相互尊重的状况下产生的,一旦做了决定……,不管是什么决定,我们才可能团结一致。明白吗?」
  众人发出整齐划一的一声:「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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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凌在挂在墙上的地图画了一根线||从台湾绿岛到韩国济州岛,等比例尺分成四段,并分别在节点标上
「11/21」、「11/22」、「11/23」、「11/24」、「11/25」的日期;然后指着「11/22」和「11/23」的中间说:「依据常光裕秘书给我们的情报,纪壮舰目前应该在这附近。」
  「这就对啦。今天凌晨两点……」总参三部||技术侦察部部长,空军少将郝春雷少将歪头想了想,忽然转向后:「卫星照相是两点几分?」
  「两点三十七分。」后面有个参谋应声道。
  「两点三十七分间谍卫星有在这一带照到潜艇活动的相片。」郝春雷指着钓鱼台的东北方海域:「那时候纪壮是不是应该在这附近?」
  袁凌拿尺量了量,肯定道:「就在这。」
  总参二部||情报部部长,海军少将张小书面色凝重地问:「这不是要准备攻击上海?」
  副总参谋长姜荆上将慎重地走向前,重重点着地图:「立刻调派在附近侦巡的所有潜艇前往拦截。」
 「不成。」海军司令员刘刚川上将不违言地承认道:「咱们潜艇的静音效果比不过纪壮,潜艇对潜艇,胜算不高。我的建议是这样||这一带的潜艇不单不能过去,反而要尽快离开;沿着这条航线全面布被动声标。最靠近这里的机场进驻反潜攻击机,只要声标获得接触,三十分钟飞机就可以赶到现场。」
  「三十分钟来得及吗?」姜荆问。
  「不需要三十分钟。」空军司令员吴增榕上将说:「随时保持几架反潜机在大陈岛附近来回巡弋,二十分钟就可以赶到现场。」
  「二十分钟来得及吗?」姜荆又问。
  「来得及。」插进话来的是总参谋长傅鸣;他双手抱胸,两眼盯着地图,成竹在胸道:「攻击武器换成核子深水炸弹,时间肯定来得及。」
  姜荆恍然道:「用核子深水炸弹,时间当然来得及。」
  「袁凌,你说来得及来不及?」
  袁凌暗暗叹了口气,不敢显露出内心的失望,假装看着地图研究道:「时间是来得及,可是要小心往朝鲜和宁波的航向相差不多,攻击以前要确定纪壮舰航向朝鲜,不是往宁波投诚。」
  听了袁凌的意见,大伙一起把目光转向地图。
  海军司令员刘刚川沉吟了下,评道:「航向是有点相似,但是还是差了十几度,不至于搞错吧?」
  袁凌像在自言自语地说:「还是小心一点。」

第十二章:选择

十一月二十二日 中国
 东海海域 纪壮舰

  人是有感情的,也晓得感恩图报。一想到回台湾,平常照顾他们的舰长就必须面对军法唯一的死刑,没人说得出「回台湾」。无需三十分钟,十分钟不到三场会议就获得共识,没有一票支持回台湾。
  再回到控制室,人人神情都变得非常悲壮。
  舰长萧念宗心知肚明,感动得久久不能出声,好半天才说:「我知道,你们之中有许多人心底其实并不想去宁波。我也坦白告诉大家一句心底话,舰长我压根不想去宁波。我从小生在台湾,家人全在台湾,我也爱台湾,我何曾想离开台湾,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宁波、背负叛国的罪名?可是……,不去宁波,这个那么大的世界,我能去哪?船上带了两颗核弹,不管上面要我攻击谁,我都不愿意当杀人狂。我不想背叛海军,我也不想背叛国家,但是我更不愿意背叛我的良心。为什么?海军有坏的长官,国家有坏的领导者,良心却是唯一的标准。当上面给我的命令和我的良心相违背,我选择良心。谁对谁错,不是我讲,不是你想,历史将会为我们做见证。谢谢大家支持,既然我们做了这个决定,大家就要团结一心,共同为这个目标奋斗。」
  一席发自肺腑的话,说得大家从非常悲壮的神情转变成非常坚决。
  全舰再度回复三班作息,值更的值更、休息的休息,巡查长每十五分钟到帆缆库房查看人犯状况。舰长则带着战系长和作战长重新拟定航行计划||宁波港距离两百七十海浬,以八节航速前进,航程三十四个小时;第一个转向点航向冻么冻,和原来前往济州岛的航向差十二度。
  航行计划不难,难的是离开台湾周边水域,驶向越来越浅的浙江沿海,这一路上的平均水深不超过一百公尺。又因为这条航线海测局不曾做过「海底调查」,没有海底地形的电子海图,还要穿过陌生的舟山群岛,潜航深度的控制要格外留意。
  舰长先将深度减到五十七公尺,正在研究海图,巡查长周峻森匆匆来报,说关在帆缆库房里面的人打架闹事,小队长李立威受伤。
  李岩当场从椅子上跳起来,气急败坏地说:「我就说不能把他们关在一起。立威打死士官长,他们不会饶过立威,一定要把他们分开来关。」
  听得出来,儿子受伤让李岩失去了控制,因为李岩从不曾说过「不能把他们关在一起」。可能只是他心里这么想过。
  萧念宗一边安慰李岩,一边带着黄亚云和配枪的作战长前往查看。
  打开帆缆库房,只见李立威嘴角流血躺在地板上,三个士官愤愤不平地围着他,副长则神色冷漠地蹲坐在旁边。
  李岩冲进去,一个士官搧一巴掌,再亲自抱着李立威到医务室。
  帆缆库房重新关上,几个人跟着来到医务室。躺在病床上的李立威一直呻吟喊痛,但是检查身上又没明显严重的外伤。
  船上没有X光机,黄亚云也不懂内诊,大家只能看着病人穷着急。
  最着急的当然是李岩,他不自觉地用右拳连击左掌,不住低喃道:「
怎么办?怎么办?」
  萧念宗看看表||下午四点十二分;略一犹豫,心知李岩不可能同意让李立威关回帆缆库房,只好安慰道
:「学长,我们加速到十二节,明天晚餐就可以赶到宁波。到宁波以前让小队长暂时待在医务室,你和黄亚云一起留在这里照顾他。」
  「不能再快一点?」
  「潜航十二节对潜舰已经非常快了,电瓶耗电量很大,支撑不了多久就必须上浮充电。这一带又浅,潜航手要是控制不好,潜舰不是像海豚冲出海面,就是像跳水选手一头栽到海底。学长,不能再快了。」
  「哦!」李岩频频拱拳:「谢谢,谢谢,那只好这样,只好这样。」
  离开医务室,萧念宗低声交代作战长,全程派人拿枪在外面监视。作战长了解,随即指派各更的巡查长担任这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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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然东海舰队在纪壮舰可能经过的水域,使用被动式声标布下天罗地网,但是以纪壮舰优越的静音程度,胜败仍是未定之数。可惜的是,纪壮舰加速到十二节,车叶又轻微的受损,多了不该有的噪音,终于在晚间六 点五十四分曝露了行踪。
  参谋迅速将「接触点」标示在地图上。由于出现在预期的位置附近,几位解放军将领看得精神大振。
  副总参谋长姜荆上将扬声问:「在空机备便了?」
  空军司令员吴增榕上将心情好,半开玩笑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总参谋长傅鸣大步走向直通主席的热线电话,准备向主席报告要发动攻击。这时,那个令人讨厌的袁凌却打断道:「这个接触点偏西,纪壮是航向宁波港吧?」
  这问题无异在几个将领热络的心头洒下一盆冰水。大家耐着性子把目光转向地图,冷静看看,位置确实偏西了一点。
  海军司令员刘刚川上将不认同道:「纪壮在潜航,船位掌位不准,这位置只有一点点偏西,不能证明它航向宁波。」
  众将领一起点头。只有站在众人身后的总参二部部长张小书,连连对袁凌使眼色,要他别再说话。
  袁凌没理会顶头上司,固执地说:「『船位』或许不准,『航向』不会有错。再等半个小时,看纪壮舰的  
航向多少。」
  连续的「船位」能看出船的运动方向,也就是航向;再从航向分析纪壮舰计划去哪,当然是最精确不过的事。众将领无言以对,只有傅鸣气闷不过,冷然质问道:「袁凌同志,三十分钟战场有多大的变化?」
  这不是问题。袁凌没有回答。
  「我们等十分钟。」傅鸣硬绑绑地坐下。
  众将领抱着「等着看好戏」的心情坐下。可惜的是,十分钟以后纪壮舰的航向是对着舟山群岛的东侧而去
。想到纪壮舰可能投诚,大家应该是非常的高兴。可是,不!这结果和他们的分析不同,又证明令人讨厌的袁凌是未卜先知,这要大家如何咽得下这股窝囊气?
  攻击行动是暂时取消了。但是没有一个人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反而个个板着脸、盯着地图,像要找碴似地等待纪壮舰的航向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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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上平安无事过了四个小时,每个人都逐渐放松了心情。由于接连几天没一个人好好睡过,大部分时间待在战斗部位,吃的是干粮,生活在反复的焦虑之中,因而晚餐后大家都觉得格外的疲累。装病躺在医务室上的李立威,也几乎要睡过去。为了保持清醒,他不断回忆副长对他的叮咛,幻想自己美好的前程,再思考回去以后要如何告诉玉雯这趟任务各种稀奇古怪的事,这才能支撑到现在。
  此刻,医务室的外面静悄悄的,耳边是父亲和医务兵此起彼落的鼾声。父亲坐在医务室唯一的一张椅子上
,半斜半靠依着舱壁;医务兵贴着墙角,躺在地板上睡觉。
  听见父亲粗重的鼾声,他心底有种说不出的厌恶感。他深深以父亲为耻||没出息、没主见,每天就是浑浑噩噩、混吃等死的过日子。
  人生要立志做大事。做大事就必需做大官。想要做大官……,诚如副长教导的,必须认清大是大非;个人的小恩小怨、小情小义……,例如父子之情,全得摆在一边。
  鼾声越来越有规律,显然身边的两个人都处于酣眠状态。李立威悄悄爬起来,蹑手蹑脚走向固定在舱壁上的工具箱,慢慢转开门把,从里面拿出一把锐利的手术刀,展开,在灯光的映照下,乍然间刀锋闪过一抹冷森  森的寒光!
  李立威眼珠发红,瞥了眼睡得烂熟的父亲,再移步医务兵的身边,手脚同时动作||两膝压着医务兵的左手和胸口,左手捂住他的嘴巴,右手狠狠一刀从喉节切割下去。
  医务兵顿时双眼圆睁、全身剧震,抽搐抖动了一阵子。这中间,李立威紧盯着父亲。如果能忠孝两全||不是他心想,而是要做给别人看||那是最好;要是无法,那也怪不得他

  不过就是十几秒的时间,医务兵不再动弹。
  李立威慢慢站起来,两眼继续监视着父亲,可以感到有一股黏稠的液体从双手流下。忽然间,父亲挪动了下身子。吓得他猛一咬牙,高举手术刀||
  父亲嘴巴蠕动一下,发出一声令人恶心的「啧」,接着又沉沉睡去。
  李立威不放心地停在原地,然后慢慢后退,一步一步移身门边,耳朵贴着门板聆听,再慢慢转动门钮……
;手指有点黏滑,他转了两下没转开;五指张开,用力在裤管擦了擦,重新尝试,慢慢打开一条线细般的门缝往外瞧。
  左边没人。
  他一吋一吋拉开门缝,视线往右移……,骤然间看到一把冲锋枪的枪口,吓了一大跳!他一动不动,两眼看着枪管,发现枪管有规律地微微起伏,猜想是持枪的人背靠着墙在睡觉,于是把门缝拉大,斜身往外看。
  果然在睡觉。是个士官长。
  他回头瞥了眼父亲,心底再度产生一个厌恶的念头,再整个头探出去
,左右看看,不见其它人影,然后无声无息地溜出去,关起门,蹑手蹑脚移步士官长身前,双手瞬间齐发,一手抢枪,一手割断士官长的喉节。
  士官长从肺部深处发出一声幽怨、低沉的「咯||」,双手捂着不断喷出鲜血的喉龙,一脸惊讶地蹒跚前进,好像要喊叫什么,可是什么也喊不出来。
  李立威动作快如闪电,持刀的右手往前一挟,右脚一勾,士官长就横躺下来。
  李立威像蓄势待发的猛虎蹲踞不动,确定四下没有异声,再收起手术刀,双手持枪,藉墙角和装备的掩蔽
,一路潜行,绕了两个弯,骤然停在通道的尽头。
  前面,再转过这个弯,两公尺之外就是帆缆库房。
  李立威猛地做个深呼吸,牙关一挫,旋身冲出。
  负责看守帆缆库房的是航海下士邱家顺。他在半睡半醒间,遽然看到一个浑身血迹的人冲到面前,完全没反应过来,下巴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枪托,顿时剧痛入骨、两眼一黑,呯地倒了下去。
  水密门的门扣上有把铜质挂锁。李立威不知钥匙在哪,也没时间找,把抢管直接插进锁勾,用力一扳,「
嗒」一声,锁勾硬生生被扯开。
  打开水密门,里面四个等待救缓的人看到眼露凶光、浑身血迹的李立威,原本殷殷期待的面容,一下子变得惨白,被吓得不自禁连连后退。
  李立威低声提醒:「是我。」
  副长当然知道是谁,只是没料到是这般凶残!他快步走出库房,拿起地板上的冲锋枪。
  即使在这种分秒必争的时刻,副长还是没忘记先整理自己的仪容||拿出梳子把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掸掸身上的灰尘,再打个手势,示意一行人往控制室疾奔。
  萧念宗正坐在舰长座椅上打盹,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心知不妙,反射式地抽出腰际的手枪,但是未来得及转过身,已被两个年轻的上士制服。
  士官长吴清水迅速夺下舰长手中的手枪,打开保险,枪口指向众人。
  李立威足尖一点,轻松跳上海图桌,枪口一扫,大喝道:「统统不要动!」
  一眨眼之间,纪壮舰的指挥权又落到副长的手里。副长挺胸直腰走进控制室,先来到电子海图桌,瞧见粉红色的「推算航迹」,先是疑惑,接着大惊道:「你们要投降!」
  舰长被两个上士压在座椅上,只能偏着头,斜眼看副长。
  副长把冲锋枪交给吴清水,自己拿着手枪,用空出的手熟练地操作电子海图桌的鼠标,测量济州岛的方位
,再下令:「右转航向冻两八。」
  潜航手是帆缆上兵林昆祥,他不知所措地望向担任值更官的作战长。
  作战长冷眼瞪着副长。
  副长把枪口指向作战长:「你想抗命?」
  「老作,」舰长平静地说:「听他的。」
  作战长嘴唇微微一动:「航向冻两八。」
  「副长,」舰长又出声道:「教  他们放开我。」
  副长手中握着枪,有恃无恐地说:「放开他。」
  舰长冷然看着副长:「你不可能拿着枪,永远站在这。总要睡觉休息吧?」
  「我们可以轮梳休息。」
  「然后呢?你们就可以控制全舰?你们是五个人,我们是三十多个人。就算你们能永远不睡觉,你们能不吃饭、不喝水?你不怕有人在食物下毒?你不怕别人破坏舰上的装备?」
  副长微微一愣。
  「想要阻止你,有许许多多的方法。你不希望出意外,就要服人心;靠暴力取得的控制,必须用暴力维持
。」
  「你别妖言惑众。你谋杀舰队长在先,现在又想向中共投降,这些都是死罪。你怕死,所以蛊惑舰上官兵
,让大家陪着你一起去死。只要大家能了解真相,谁会相信你?谁又愿意跟你?」
  「你说我蛊惑大家?好,不然这样||你把大家找到控制室,我一句话不讲,随便你讲,只要你能说服过半数的人支持你,我二话不说,全力支持你。怎么样?」
  副长脸上出现犹豫的神色。
  「不敢?」
  「你不单不能说一句话,你还不能在现场。别人看到你的眼神,或是你故意装出可怜的样子,就可能影响投票的结果。」
  「没问题,全照你说的做。假如你没办法说服大多数的人呢?」
  副长自认口才一流,平日在官兵心中也有崇高的地位,基本上又掌握爆破队的四票,自认已居于不败之地
,但是老谋深算的他,冷静一想,又道:「哪些人有投票权?」
  「所有在船上的人。」
  「不行。已经犯罪的人没有投票权。」
  「为什么?」
  「因为他们怕回台湾接受军法制裁,必然会支持你。这些人没有自由意志,不能参加投票。」
  「哪些人在你的眼中已经犯罪?」
  「你、大队长、辅导长、轮机长……」副长凝思片刻,眼角余光注意到作战长正瞪视着他,于是加上:「
还有作战长。」
  「没问题,全照你说的做。不过我还是要先问清楚,你也应该在投票以前对所有的人承诺:万一超过半数的人不支持你,怎么办?」
  副长信心十足地笑笑:「不就是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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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个航向变化出现时,纪壮舰似乎是转向韩国。原本无精打采的众将领一下子精神起来。不过,他们没忘记先前「十分钟」的约定。大家耐着性子等了十分钟,等确定纪壮舰的航向是稳定地驶向济州岛,众将领先后把炯炯有神的目光转向总参谋长。
  傅鸣轻咳一声,背着手站起来,两眼冷漠地注视着袁凌。
  总参谋长虽然没说话,不过从他的神情看起来,明白在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呢?
  没想到,袁凌竟然敢说:「可能纪壮舰在回避鱼群,只是暂时转向。再等十分钟看看。」
  傅鸣猛深一口气||。
  大家都清楚这是总参谋长发脾气的前兆,急忙把脸转开。
  也没想到,傅鸣深吸一口气之后,念头忽然一变,冷然笑了笑道:「行,咱们再等十分钟。」
  总参谋长似乎是坐立难安,他背着手来回踱步,不时瞥一眼壁钟,等度过第二个十分钟,他才倏然停步,一脸微笑地看着袁凌。
  袁凌耸耸肩,做个无奈的表情。
  傅鸣拿起直通主席的专线电话,低声说了几句,再对空军司令员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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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到邓复兴电话,见面的地点又和前次相同,李泊舟心里就有了底。见面后两人简短寒喧,切入主题后局长的第一个回答,却让他听得当场呆住了!
  「麻烦您再说一次?」李泊舟以为自己没听清楚,特别微偏脸、尖起耳朵。
  「台湾根本没有核弹。」
  「没有?」
  「没有。」
  「你们故意说有?」
  「我们故意说有。」
  「目的是……?」
  「目的是多重的。第一,你们会紧张,认为我们有报复的能力,因此会采取比较缓和的措施。第二,由于国和日本已经严正声明不介入两岸问题,核弹危机可能会迫使他们改变态度。第三,也是真正最主要的目的,这计划的代号叫『连心计划』。为什么叫『连心』?因为台湾最大的危机是民心不团结,分裂、相互仇恨,分散了我们的力量。假如台湾的人民不团结,谁能救我们?军售、买武器、买飞弹,甚至拥有核弹,就能救台湾?我们面对的是谁?我们有多大的土地和资源能威胁对手『相互毁灭』?别说是两颗核弹,即使台湾拥有一百颗核弹,也是没用。我们需要团结,也就是连心,这就是连心计划最主要的目的。」
  李泊舟拿出手机,一面往窗口走,一面说:「您等一下,我先打通电话。」
  手机接通后李泊舟低声说了几句,然后把电话一关,边走边问:「我完全不明白。就算全世界都被你们骗了,打从心底相信纪壮舰有核武,这和连心有什么干系?」
  「假如你们被骗,解放军会不倾全力击沉纪壮舰?」
  「当然。」
  「如果纪壮舰被击沉,你们又找不到核武,你们准备做何解释?」
  「我们实话实说||你们说有核武。」
  「证据?」
  「证……!好,就算没证据,又怎么样?」
  「纪壮舰在成军训练,没有正式服勤;两岸还没开战。你们没有任何理由就冒然击沉一艘没有服勤的军舰
,这对民心有什么影响?」
  「不管有什么影响,总不至于让大家团结起来吧?」
  「最容易、最有效,也是最廉价的团结方法,就是制造共同的仇恨。」
  李泊舟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却又摇头道:「民心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不认为连心计划能够发挥团结的效果。」
  「没有百分之百的计划。假如没有连心计划,台弯的民心目前处于什么状态?发生一件令全国产生共同仇恨的事,只要政府操作得当,媒体也能配合,人心可能因为共同的仇恨而团结起来。」
  「你不担心纪壮舰被击沉,士气可能彻底崩溃?」
  「目前的士气已经跌到谷底,再怎么走……,不管往哪儿走,都是上坡路。连心计划再不理想,最差最差吧,还会比目前差吗?」
  「你这是在豪赌。」
  「不,我在很小心、很客观的操作连心计划。台湾人长期受到压迫,以致激发出他们内心既强烈又主观的意识,反抗强权也成为他们遗传的一个基因。假如你们用软的、用温情的手段,或许有统一的一天。假如你们用硬的、用不讲理的手段,甚至毫无正当理由的大开杀戒,你们可以试试看,昨天全台湾的人可能怕中共怕得要死,今天却可能每个人都要找中共拚命。」
  李泊舟一脸疑惑地思考着这几句话,摇摇头说:「我不懂。我实在不懂台湾人。」
  「你们中央领导也不懂。」
  直言批评中央领导,李泊舟不敢苟同,转移话题道:「谢谢局长提供的消息。那张支票您准备签多少?不是因为我们怕或反悔,而是我必须向上面报告这件事。」
  「我一毛不要。」
  「哦!」
  「我不是为了钱做这件事。」
  「那是为了……?」
  「理想。」
  「您的理想是……?」
  「建立一个富强康乐的新中国。」
  「感佩、感佩,中国目前就需要您这种人才。我会转告主席,主席也肯定会重用您的大才。」李泊舟忽然想到什么,又转移话题道:「既然核弹是假的,那些情报……,包含纪壮舰的侦巡区域,都是你们故意泄露给我们的?」
  从头到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邓复兴,这时难掩得意之色道:「没错。」
  「常先生是您安排的?」
  「光裕的一言一行都是照我的指示。」
  「是吗?」
  「是。」
  「嗯……,局长,有些话我不知该不该讲。」
  「请直讲。」
  「您不要一毛钱,您的秘书却是狮子大开口。如果他听您的指示,为什么两人的条件有那么大的差异?」
  「多大的差异?」
  「他前后总共向我们要了一千七百万美金。」
  邓复兴目光中闪过一道怒火。这是李泊舟第二次在局长脸上看到表情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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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控制室开的是白灯,明亮的灯光把副长照得仪表堂堂。副长讲话很有力、很用心,也很慢,彷佛每个字都有「总司令」做担保。一番长篇大道理讲了近半个小时,从大家的表情看起来,副长认为已经打动每个人的心。于是,他清了清有点沙哑的喉咙,用严肃的神态宣布道:「现在我们开始表决。一人一张票,只能举一次手,也一定要举一次手,不准中立。赞成继续执行总司令交给本舰任务的请举手?」
  副长左右看看,深感意外只有五只手||李立威、爆破队的三个士官,以及中科院的一个技师。他微一愣
,催促道:「可以举手啦……,举手啊。」
  没人举手。
  「手放下。」副长有点恼怒地说:「你们没有听懂我刚才讲什么?鱼雷官,你说,我刚才说的重点是什么
?」
  「你说舰长骗人,其实船上没有核弹。」
  「对啊。宁波话谁听的懂?只有舰长。他说有核弹就有核弹?你们想清楚,是他怕回台湾,核弹是他自己编的理由。战系长,我还说了什么?」
  「副长说到大陆没有前途,那里是铁幕,共产党一党专政,不自由、贫穷的地方。」
  「不是这样吗?你们想清楚了没有?六十四天安门事件你们忘了?香港人民最近在抗议什么?多久以前湖南武警才杀了多少抗议的小老百姓?周峻森,我还说了什么?」
  「报告副长,您说以叛国的身份到大陆,过不了几天好日子。」
  「没错,会有好日子吗?吴三桂是谁?后代怎么骂他的?清朝后来又是怎么对待他的?你们也想做吴三桂
?李成汉,副长还说了什么?」
  「哦……,报…报……」
  「王家哲,你说,副长还说了什么?」
  「执行完任务,我们都会成为英雄,衣锦荣归回故乡。」
  「对,衣锦荣归是绝对的。蔡宇宏,副长还说了什么?」
  「假如我们去大陆,我们的父母、妻子、儿女……,以及全国人民都会以我们为耻,媒体会追着我们家人问原因,我们的家人一定活不下去。」
  「不是这样吗?不为自己,也要为你们家人想想!我们现在重新表决一次。大家想清楚啊||赞成继续执行任务的请举手?」
  还是只有五票。副长气得当场翻脸,气呼呼地环视众人,指着面带惧色的声纳下士李嘉义,声色俱厉地问
:「李嘉义,你为什么不举手?」
  李喜义欲言又止。
  「没关系,有什么原因就直接讲。是不是来这之前,谁私下恐吓过你?」
  「报告副长,没有。」
  「没有为什么不举手?」
  「报告副长,我…我……」
  「讲,不管什么理由你直接讲,有副长在,不要怕。」
  「报告副长,我担心舰长。」
  原来大家都在担心舰长!副长灵机一动,大声保证道:「我们既往不究。现在国家处于非常时期,我们必须有非常的应变措施。我代表总司令在这宣布:不管首从,一律既往不究;不管谁之前犯了什么错,回去以后我们统统不提。可以吗?」
  没人点头也没人摇头,都像木偶一样看着副长。
  「我们再表决一次,赞成继续执行任务的请举手?」
  多了七票。距离过半||十八票,还差六票。
  副长怒指着鱼雷官:「你为什么不举手?」
  「报告副长,我相信舰长。」
  「相信什么?」
  「船上带了核弹。」
  「我告诉你船上没核弹,你没听懂?」
  「我相信舰长。」
  副长沉着脸略一凝思,又有了点子,语调突然一换,客气地问:「像鱼雷官一样,认为船上带了核弹才不举手的,有哪些人?现在举手让我看看。」
  众人先是迟疑,接着战系长带头举手,先后又有十二个人举手。
  「船上没有核弹就是没有核弹,舰长说有核弹,那是骗术。以骗术获得的选票,无效。扣除这十二票,有效票只剩二十四张。先前举手的总共有十二人,支持和反对的票数相同,我是主席,有权做最后的决定||我支持继续执行任务。表决结束,我们继续执行任务。」
  全场都呆了!
  「不准再讨论、不准再有意见。值更的人回到值更部位,其余人只准待在住舱,全舰绝对静音管制,谁敢任意走动,视同抗命。」
  民主投票,想起来是很简单的事||少数服从多数。可是,经历这次投票,众人才发现,谁决定选举规则谁就占有优势;假如再耍一点卑劣的技俩,几乎就赢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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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空两千公尺 红鹰小队

  收到出击的命令,小队领导空军少校徐汉压下通话键,轻声但是咬字清晰地下令:「红鹰小队,右转么六六。」
  徐汉径自完成转向,左右各看了眼,泪滴形座舱良好的视野能够让他看到左右僚机紧跟上来,机尾那架由于只要跟着飞,不是问题,于是又下令:「红鹰小队,速率六百。」
  歼十发动机无与伦比的推力让战机瞬间加速,一股巨大的压力把徐汉紧紧地压在座椅上。他感到头有点昏眩、视线发红,等飞机速度加到六百节,几秒之后徐汉的感觉才恢复正常。
  他又看了眼攻击点资料||方位一六八、距离一百三十四;心里盘算了一下||八分钟以后展开队形,再五分钟便能抵达攻击点。
  出任务前的简报,师长特别强调「宁海行动」的重点||四架战机的位置会同步呈现在北京中央领导的面前,除了投弹要准,编队的「队形」更要完美。
  「宁可打不中,不能飞不漂亮。」师长许光国少将私底下叮咛他:「打不中可以推说是传给你的船位不准,飞不漂亮有什么理由说?」
  徐汉心里明白,师长这么讲,其实是在强调「队形」的重要。
  头戴中国自制的显像头盔,徐汉觉得有点透不过气来。不过,他不怪头盔的质量,实在是自己紧张。不是因为危险而紧张,而是因为实战,而且红鹰小队四架战机准备要投的是四枚杀伤力强大的核子深水炸弹。
  想到核子深水炸弹,即使每枚的重量只有两百八十公斤,对于从小成长于浙江沿海渔村的徐汉来说,却感到心痛。想想那一枚相当于一万吨的黄色炸药,四枚同时爆炸,对海底生态会造成多大的破坏!
  或许,这也是令徐汉紧张,感觉透不过气来的原因。
  八分钟到了,攻击方位一七二,距离只剩五十四海浬。
  「红鹰小队,右转么拐两。」徐汉先微微调整航向,接着下令:「红鹰小队,展开队形两冻。准备||执行!」
  听到「执行」的短促动令,四架战机同时动作||居前的徐汉加速两百节,殿后的尾机减速两百节,左右僚机各向外转开二十度;二十秒以后四架战机同时回复原航向、原航速,此时各机皆距离原中心点约两千公尺||全是二○,正是「展开队形『两冻』」命名的由来。
  易懂、易记,更要容易执行,是解放军所有战术设计的基本原则。
  二十秒以后徐汉将速度减回六百节,视界之内已经看不见僚机的飞行灯,感觉上空中好像只有他,但是心里又很清楚,四架战机必然保持完美的菱形编队。
  接下来只要朝着「攻击点」直进,就只剩下投弹。
  由于不是攻击陆地上的某一栋建筑物或桥梁,使用的又是杀伤力强大的核子深水炸弹,因而投弹点的「精确度」要求不高。此外,歼十的速度快、滞空时间长、使用「纳米技术涂料」的匿踪效果一流,又拥有数据链系统和行动中心构连,因而雀屏中选执行这次任务。
  至于投弹的时间,也很容易换算。例如现在距离攻击点四十二海浬。徐汉是领先的掌机,以六百节的速率换算,投弹时间就在「四点二」分钟之后。
  现在还剩三十海浬,攻击时间三分钟。徐汉先下令高度降至一千米,再开启歼十先进的电子扫瞄相位雷达。
     投弹前必须确定目标区附近没有其它目标。否则在摧毁纪壮舰的同时,若误伤其它国家的船舰,必然会引起国际争端。
  距离还剩二十海浬,红鹰小队已降到一千米高度,攻击时间两分钟。
  确定目标区附近没有雷达回迹,除汉压下通话键,微微颤抖地下令:「红鹰小队,准备么。」
  准备么是进入歼十战机「蓝光」火控系统的「射击页」,再选择「投弹」||很简单的动作,却令他内心一阵刺痛。除了想到沿海辛苦的渔民,也想到纪壮舰必死的官兵。他不清楚纪壮舰有多人在船上,不过肯定的
,每一个人都代表一个宝贵的生命,以及一个幸福的家庭||有爱他的父母、兄弟姊妹、妻子儿女……;多少人会因为失去他,而痛不欲生?
  这是四枚核子深水炸弹是九六年导弹危机,美帝派航母战斗群干涉两岸问题,中共痛定思痛所研发的秘密武器。总共就生产了十二枚,今天一下子用了四枚对付纪壮舰,舰上官兵死得也算有点价值。
  距离还剩十海浬,投弹时间一分钟。他压下通话键,咬咬牙关才说:
「红鹰小队,准备两。」
  准备两是把投弹钮上方的红色护盖扳开。现在,任务只剩下最后一个动作||按下投弹钮。一旦按下,挂弹钩收到信号,「电磁铁」驱动解脱装置,打开挂钩,核子深水炸弹就会在重力作用下坠落。
  徐汉紧张得手心冒汗。此刻他什么都不能想,什么也不能看,只能把目光以及所有的精神专注在「攻击点
」距离||数字在迅速递减,八海浬……,七海浬……,五海浬……,四海浬……,三海浬……


  「准备五秒倒数。」徐汉正准备喊「五」,耳机突然传来急切的喊叫:「停,红鹰小队,停止执行宁海。

   徐汉微一愣,战机便已飞越「投弹点」。
  「红鹰小队,这是鹰巢。」耳机中再度传来急切的喊叫:「疑问是否下蛋?」
  「鹰巢,这红鹰小队,请稍待。红鹰小队,红鹰小队,这是红鹰么,各台报状况。这是红鹰么,未下蛋」
  「这是红鹰两,未下蛋。」
  「这是红鹰三,未下蛋。」
  「这是红鹰四,未下蛋。」
  「鹰巢,这是红鹰么,是否侧抄?」
  「这是鹰巢,收到。宁海取消,立即返场。请回答。」
  「这是红鹰么,立即返场,收到,照办。完了。」

第十三章:毁灭

十一月二十二日 中国
 东海海域 纪壮舰

  副长吴世益赢得了投票,却失去了人心。他命令大家离开控制室,绝大部分的人却留在原地,几位资深的士官长当场和他争执起来。
  五位被取消投票资格的官员被限制在舰长室。舰长室是距离控制室最近的舱房,副长说了什么、士官兵答了什么,五个人听得清清楚楚。他们一边听,一边摇头,一边低声咒骂。等听到控制室争执起来,舰长萧念宗一把推开挡在门外的吴清水士官长,带着四个怒气冲冲的官员走出来。
  控制室拥挤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五个官员脚步坚定、迅捷,一副要找副长算总帐的姿态。
  副长吓得退到潜望镜平台的边缘,举起手中的枪,喝斥道:「不要动!」
  舰长停步在潜望镜平台之前,气得大骂:「你卑鄙无耻下流!你这样做,能够凝聚全舰的共识吗?大家会团结在一起吗?」
  「你已经不是舰长,没资格讲话。我是任务指挥官,怎么凝聚共识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你呸!」舰长气得跃上潜望镜平台,眼中射出憎恶的怒火,指尖才往副长鼻头一点,没想到,竟把副长吓得往后退。
  副长忘了,他在平台的边缘,才退了半步,就闻銧当一声,当场摔个四脚朝天。
  轮机长寥沛元骂道:「摔死你这个王八蛋。」
  副长披头散发地爬起来,忽然老羞成怒地举起枪,脸红脖子粗地指着轮机长吼道:「你给我闭嘴!」
 「不闭嘴怎么样?」舰长沉声问:「又要杀人?你已经杀了几个人?」
  「杀人又怎么样?」副长把枪口调转过来:「你们这群叛国的台奸不该杀?」
  舰长被怒火冲昏了头,忽然指着自己胸口,朝副长直逼而去:「你杀!你杀杀看!」
  没想到,副长真的开枪了。
  三公尺不到的距离,子弹准准地打在舰长的心窝。
  舰长上身猛一震,向后退了两步,然后他好像不相信似地看看自己心窝。可惜衣服穿着太多,只感觉到一股又热又麻的疼痛,看不到血。
  剎那间控制室静得像一潭死水,接着就听到辅导长震惊颤抖的声音:「你敢杀舰长!」
  「我跟你拚了||」轮机长大喝一声,发疯般地冲向副长。
  呯地又是一枪,子弹打在轮机长的左臂膀。
  枪响之时不知谁高喊了声「打」,全舰官兵便分头扑向目标,顿时枪声、怒骂声、重击声、哎叫声四起。混战之中,作战长眼见拿枪的对手占有优势,急中生智,翻身奔向潜航操控台,一手将速度加到底,另一手将选控钮扳到「人力」,然后猛压操控杆。
  纪壮舰骤然加速、下俯,倾斜的角度超过三十度,除了心里有准备的作战长紧紧抓着潜航手的座椅,所有人都像保龄球般被抛向舰艏的方向。登时之间只见人仰马翻,满地滚作一团。
  他们还来不及喊痛,就突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撞击力,同时听到﹁空﹂地一声巨响。

台湾 基隆 基隆港东六码头

  CNN记者杰夫.史迈克指了指右后方那群挤在码头等着上船的美侨,不放心地问:「在镜头里?」
  摄影师雷利.金比了个OK的手势。
  杰夫又指了指左后方,更大一群被挡在铁丝网外嘶喊的台湾人。
  雷利又比了个OK的手势。
  杰夫点点头,看到摄影机的红灯一闪,一口气没换过来,咳了下,尴尬道:「这段剪掉。」
  雷利在专心摄影,没有反应。
  「再来一次。」杰夫把面容整理了一下,然后说:「假如你参加过越南战争,后面的画面是不是让你回想起什么?这里是台湾的基隆,也是最靠近台北的港口。由于白宫对在台协会下达紧急撤侨令,小鹰号航母直接由香港来到台湾,现在就锚泊在基隆港的外面。大家看到我右手面的这三艘小艇,它们是小鹰号的人员接驳小艇。
  「请大家再看看我的左手边,这群人在高声喊叫什么呢?不,他们不是来为美国人送行的朋友,他们是台湾的抗议群众。你能听懂他们在喊叫什么吗?他们在骂美国政府,骂美国背弃台湾朋友,骂美国没有遵守《台湾关系法》中对防卫台湾的承诺。
  「假如你也好奇,两岸没发一枪一弹,白宫为什么要紧急撤侨?这个嘛,最近十多天我在台湾的大街小巷采访,亲眼看到台湾已经沦为无政府的混乱社会,不管是在台北这种热衷政治的大都市,或是淳朴务农的小乡镇,如今抢劫、偷窃、表威、抗争、停工、暴民滋事、以暴制暴……,每一天都在不断的发生。曾经骄傲地自称福尔摩沙,也就是『美丽宝岛』的台湾,如今是比中东战区还是混乱的社会。
  「然而,无政府状态还不是台湾最大的麻烦。分裂,才是台湾根本没办法克服的危机。台湾其实早就分裂成两派,一派是统派,一派是独派,以前大部分人民把自己的想法隐藏在心里。现在因为北京政府的强硬措施而被激化,据说有超过四成的台湾人民都成了激进分子,统派支持者在右手臂绑『蓝、白、红』三色的布条,独派支持者在左手臂绑『绿、白』相间的布条。两派人马只要见面,不管是在国会、在机场、在学校、在街上
,甚至在自己的家里,几乎都打得头破血流。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上帝帮助那些自助的人。假如台湾人民还没办法明白这一点,恐怕最仁慈的上帝也会放弃台湾。杰夫,CNN,台湾,基隆。」
  雷利切断电源,竖起大拇指道:「最后这句评语说得最好。」
中国 东海海域 纪壮舰

  纪壮舰好像被一个巨人抓在手里,猛烈又快速地震动着。等再回复水平,舰体慢慢稳定下来,所有人都痛得躺在地板上而无法弹动。
  舰上的电力系统中断,眼前一片漆黑,通风声、装备运转声「嗡||」地沉寂下来。转瞬间紧急照明灯启动,一盏又一盏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一张又一张痛苦的面庞。
  原本打得你死我活的一群人,现在是头碰头、脸贴脸,身子紧紧地依靠在一起。
  大家身子虽无法移动,但是脑袋还能活动||纪壮舰潜航在水深不及百公尺的海域,骤然间加速、下俯,那么陡的角度,不要五秒钟就会撞到地球。
  没错,他们撞到了地球。这种速度和角度,会造成舰体多严重的损害呢?
  大家竖起耳朵细听……,所幸静悄悄的一片,没有海水流动的声音。压力船壳果然坚不可摧。谢天谢地,最起码目前看起来,他们又逃过一劫。至于能不能上浮、能不能动车,还是未定之数。
  不知过了多久,第一个扶着座椅,艰难支起身子的是满脸血痕的作战长。他向四周看了圈,慢慢走向舱壁
,弯身拾起角落的手枪,直直走向李立威。
  看见作战长一脸的杀气,李立威浑身激烈哆嗦,嘴巴颤抖得连哀求声都说不出来。
  作战长的个性是佩服敢做敢当的英雄好汉,越是贪生怕死,越是令他瞧不起。看到李立威吓得面孔扭曲,想到他不把别人的命当一条命,作战长的杀意更坚,断然举枪瞄准李立威的脑门。
  「不要||」嘶喊的是李岩。
  李岩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神奇的力量,原本痛得无法弹动,竟然一下子从地板上跳起来,纵身一扑,用自己的身子护住李立威。
  「你让开!」作战长吼道。
  「老作……,不要……」是舰长的声音!
  作战长有种绝处逢生的喜悦,急忙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四五个人堆的下面是一息尚存的舰长。他快步走过去,把舰长扶起来坐上舰长座椅。
  舰长胸口是一片湿漉漉的血迹,血流满面,看着哀鸿遍野的控制室,难过地说:「同舟一命……,我们彼此却在拚命……」
  突然间,舰长重重咳了几声,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短促吸几口气,又无力地说了下去:「别……,别再打了……」
  说到这,舰长似乎耗尽最后的气力,脖子一歪,两手下垂,两眼大睁着,好像死不暝目地一动不动。
  看到这一幕,许多人当场泣不成声。
  缩身躲在李岩背后的李立威,此时突然像触发了天良,再想到连日来的种种,心中轰地一阵酸热,抱着父亲痛哭起来。

台湾 台北 阳明山 国安局

  接到局长的电话,听到局长冷硬的声调,常光裕心里就七上八下。他猜不透是什么事,却肯定不是好事。
  局长是那种有事求你的时候,会轻声细语的讲话;心中有不满的时候,语调就冷酷得像冬天里的寒冰。这态度,当然和面对更高阶长官时大不相同。
  常光裕赶回局本部,提心吊胆地敲敲局长室的门。里面传来一声冷漠的「进来」,他才敢悄声推开,对沉着脸坐在办公桌后方的局长欠欠身。
  局长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木椅。
  还好,会教他坐。常光裕脸上连忙堆起笑容,移步桌前,坐下以前又对局长欠欠身。
  局长冷冷看着常光裕。
  常光裕强自打起精神,假装若无其事地回视着局长。
  「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常光裕讨厌局长这种不甘不脆的问话态度。长久以来他就讨厌,以前一直在忍,不知为什么,今天觉得忍无可忍,忽然不顾一切地说:「我是有话要跟局长讲。」
  局长微一愣。
  「我决定不干了。」说着,常光裕提起屁股:「退伍报告明天早上会摆在局长桌上。」
  「坐下。」局长低声喝道。
  常光裕气哼哼地坐下。
  「一句话||不干,就没事了?你以为你能带着一千四百万美金去逍遥?」
  常光裕目瞪口呆地看着局长,忽然明白了。中共给他的一千七百万美金,他跟局长说只有四百万。局长要他缴三百万做国安局的情报作业费。事实上,情报作业费是查不到的黑帐,很可能进了局长自己的口袋。
  局长见常光裕半天不说话,逼问道:「其它钱你藏到哪去了?」
  常光裕还是不说话。
  「这段时间你很辛苦,我准你留四百万。其余一千万明天下班以前交出来,同样汇到上次那个户头。你不要想歪了,最近活动多,花了不少作业费,我正在愁没办法开销。」
  常光裕脑袋一片空白。
  「你先下去。」
  常光裕恍恍惚惚离开,回到秘书室呆呆坐着,想到这个吃人不吐骨头、还讲得满口仁义道德的局长,他是越想越气。他忍耐了很久很久,压得越久,爆发得就越厉害。再想到妻子儿女安稳地生活在美国,银行里面有厚厚的一千四百万美金做后盾,他心中忽然产生一种「无后顾之忧」的勇敢。
  乍然间常光裕觉得浑身热血沸腾,脑海里面充满雪耻报仇的念头,脸发红、眼发亮,踩着坚定的步伐走向休息室。
  局长的司机和随扈正坐在休息室看电视。
  常光裕拍拍随扈的肩头道:「枪借我一下。」
  随扈和常秘书私交不错,以为只是寻常的借枪把玩,没当一回事地抽出手枪。
  一枪在手,常光裕的决心更是坚定,长趋直入局长的房间,举枪对着局长便是呯、呯、呯……,直到打光子弹,他才像是惊醒般的一脸愕然。
  司机和随扈疾奔而来,看见局长室里的景象,吓得翻身就跑。
  呆呆不动的常光裕,好半天才发出一阵似哭似笑的干嚎。

十一月二十三日 中国
 东海海域 纪壮舰

  不知是因为要面对更大的危机,或是大家真的把舰长死前那几句话听进心里,总之原本分裂、相互残杀的纪壮舰,如今是不计前仇,慢慢的,一个一个的,大伙相互扶持站起身来

  伤亡名单是大家最优先想知道的。经过逐一清点,总计死亡四个,重伤七个,其余人都有大小不等的挫伤和瘀伤。死亡名单除了已知的舰长,另有副长吴世益、航海上士庄育辉,以及帆缆上兵蔡维良。重伤人员以爆破队士官长吴清水的头骨破裂最为严重,其次是帆缆上士周峻森的胸部枪伤、电信下士罗正胜的腹部枪伤、轮机长寥沛元右臂膀的枪伤、油机中士张贵立的脑震荡、声纳下士黄福兴肋骨断裂,以及战系长张子铭与电机下士林煜培的腿骨折断。
  船上最资深的是轮机长。纵然他身负枪伤,也是责无旁贷,只能忍痛含悲,一肩扛起指挥全舰的重任。
  在轮机长的调度与指挥下,众人分头检查船上的电力系统。
  由于撞击力道过于强大,造成许多电路的损伤,经过轮机人员近一个小时的抢修,先后恢复机舱与控制室的照明,也顺利启动舰上通风与空气净化器。当眼前出现明亮的灯光,耳边再度听到「呼呼」的通风声,大家才有死里逃生的感觉。
  战斗系统六部操控台故障了四部,电子海图桌无法启动,舰船操控台勉强可用。可惜的是,一旦启动主机
、接上大轴,即使站在控制室,都可以感受到舰体明显的震动。或许是舰艉车叶的变形更趋严重,但是也可能是潜舰坐底,车叶旋转时打到海底。
  毕竟纪壮舰不是铁金刚,怎堪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折磨?不过,潜舰保命的两样法宝是电瓶与高压空气。此时高压空气瓶几乎是饱和的,电瓶电量也有六二%。轮机长和几个官员略一商量,都认为先排除主压舱柜的海水,让纪壮舰脱离海底上浮是最急切的工作。
  想到前一次坐底上浮所经历的风风雨雨,轮机长心里有股沉重的压力。压下进气键以前,他忽然想到上浮之后,纪壮舰都要面临去哪儿的问题。那时候,少了死亡的共同威胁,大家能否持续团结在一起?
  假如又要自相残杀,还不如现在就全死在这!
  想到这,轮机长先看向李岩,再瞪着李立威,用嫌恶的口吻问:「上浮以后你要去哪?」
  李立威连连摇头,不敢再有意见。
  李岩对去哪都不坚持,耸耸肩,不表示意见。
  作战长无可所谓地表示道:「没有舰长,去哪里都是一样。」
  辅导长最干脆:「老轨,你决定。我们跟你走。」
  问题是,轮机长自己也有何去何从的茫然。他忽然甩甩头,先不管这问题,果决地压下主压舱柜的进气键。
  高压空气释放声响彻全舰。
  众人才觉得耳膜隐隐刺痛,接着就感觉这声音有什么不对,可是一时之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正当大家担心哪里有什么问题,纪壮舰可能浮不起来,舰体晃动了一下,然后左右徐徐摇摆地浮了起来。
  少数人忍不住露出微笑。还不到五秒,微笑便凝固在他们的脸上!
  怎么回事,甲板为什么越来越斜?
  大家急忙抓住身旁的固定物,并潜意识地用脚踩,好像想把倾斜的甲板压正。当然,对两千吨的纪壮舰而言,几十个人的力量只是螳臂当车,起不了任何作用。
  舰艉逐渐跷了起来,船头却好像被海底黏着一样无法离开。
  事出突然,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纵倾角指示器
」的角度越来越大。二十度…,二十五度…,三十度…,没多久倾斜的角度竟然超过四十度!
  这时的纪壮舰,彷佛一个沉底的浮筒,缓缓在水中漂动着。由于倾斜的角度太大,大家都有点搞不清楚什么是舱壁、什么是地板,只能凭着直觉抓住什么、踩住什么。
  终于,高压空气的释放声终止,舰体倾斜的现象也慢慢减缓,最后停在五十七度。这角度超过纪壮舰的安全限制||四十六度。电瓶里的铅酸电解液会流出来,不仅有损电瓶的电量,万一因震动而发生海水渗漏,和铅酸液体起化学作用,会产生有毒的氯气。
  轮机长直觉联想到舰艏的主压舱柜破裂,只有舰艉进气,所以把艉巴抬了起来。但再想想,又觉得不像。假如是主压舱柜破裂,进气会持续进行,高压空气的释放声音不会中断。
  轮机长满腹疑窦地望向高压空气指示器,两眼陡地一亮,明白了|| 前主压舱柜没有进气!原因是什么,现在虽不清楚,但是最要紧的是先得把舰体弄成水平。
  轮机长急忙压下紧急压舱柜的进气键。
  紧急压舱柜在舰艏,容量也有零点五单位。假如紧急压舱柜能够顺利进气,艏、艉大略可以保持水平。
  剎那间耳边又响起高压空气的释放声,仅仅响了一、两秒,「嘶」的高频噪音就好像被人牢牢掐住脖子而陡地打住。
  怎么回事?
  有「嘶」声,证明高压空气的释放系统正常。为什么只响了一、两秒?
  轮机长再度两眼一亮,又明白了||海水阀没有打开,空气进不去,当然无法将柜里的海水排出。至于原因,可能是刚才纪壮舰擦撞海底,舰艏海水阀的控制线路出了问题。
  在控制室压下进气键,只是送出「释放高压空气」与「开启海水阀」的遥控信号。遥控信号先送到机舱,再从机舱转送至相关装备。这中间只要任何地方出了问题,都可能阻断开启海水阀的动作。
  危急之中,轮机长先指示操作方式改「人力」,等机舱以人力开启海水阀的尝试也失败,他才采取最不得已的处置||排除「后主压舱柜」的空气,把舰艉重新压下来,先恢复纪壮舰的水平。
  舰身斜到这个角度,别说是进行检查,甚至连移动身子都有困难。
  恢复水平,是确保安全的第一步。
  才这么想,眼前就突然一黑。有那么一瞬,轮机长以为是自己昏死过去。死了也好,一了百了。不过……
,为什么还听得到通风的声音?他随即了解是倾斜的角度太大,电解液的流失造成舰上部分电力系统故障。
  紧急照明灯「嗒、嗒、嗒」地接连启动,昏黄的灯光又带给人们希望,也带给人们失望。
  作战长眼尖,一转头瞧见通风口送出一股雾气,颜色似黄不黄、似绿不绿。他曾经在美国接受潜舰逃生训练,教学影片中看过这种气体,这是电解液和海水混合所产生的有毒氯气。作战长没有犹豫半秒钟,指着通风大喊:「毒气!」
  乍然间听到「毒气」,所有人便动作一致地抢夺防毒面具或紧急呼吸器。
  紧急呼吸器类似一个透明的塑料头套,下端有一个氧气产生器,视呼吸的状况,可提供二十到三十分钟的氧气,通常是为了逃离火场而使用,无法应付长时间的缺氧状况。舰上官兵都了解,只是一时之间控制室找不到足够的防毒面具。
  有防毒面具的人戴防毒面具,找不到防毒面具的人戴紧急呼吸器。
  紧急呼吸器与防毒面具的摆放位置与穿戴方法,舰上官兵都清楚,只有爆破队的几个人像热锅上的蚂蚁四处乱找。轮机长本来想看他们自生自灭,但是回想起舰长死前说的话,又暗自惭愧,急忙带人找出足额的防毒面具,再协助所有人都戴上。
  戴上防毒面具,大家都只剩下眼罩后方那双恐惧的眼睛,讲话全听不清楚,只好用手势和眼神沟通。
  作战长指了指通风,再比一个手势。
  轮机长摇头,指指自己鼻子,两手再一摊。
  作战长指指滤毒罐。
  轮机长看不懂,皱起眉头,微偏头。
  作战长左手指着滤毒罐,右手朝上,五个指尖碰了碰。
  可能想问滤毒罐能支持多久?滤毒罐的有效时间随毒物的种类和浓度而变。目前能支持多久,轮机长也不知道,只好耸耸肩,摇摇头。
  辅导长在旁边看得干焦急,拍拍轮机长,把自己的右小臂摆成和甲板平行的角度,左手再抓住右手掌,做出一个「下压」的动作。
  轮机长点点头,了解。考虑了一下,拿起声力电话筒,将通话部位选择钮扳到「机舱」,用力旋转圆形的转柄。
  大家听到一声低沉的「的铃||」。选择的通话部位会听到一声刺耳的「的铃||」。
  轮机长把话筒放到耳边,没多久便听到话筒中传来一声短促的喊叫:「回答。」
  讲话的速度非常快,显然机舱也晓得有毒气。
  轮机长微微揭起防毒面具的一角,把话筒贴着细缝,一口气令道:「用人力,后主压舱柜进水,把舰艉压下来。有毒气,戴防毒面具。」
  「收到。」
  等待的时候,李岩扶着操控台慢慢走过来,两眼透露出失望和难过,指着躺在地板上的士官长吴清水。
  吴清水死了,可能是头壳破裂,来不及戴防毒面具。或许戴上了也没用。
  大家歪头看看,心中没有一丝哀念。不是因为死的是爆破队,而是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也不清楚。
  纪壮舰会浮上去吗?电瓶还剩多少电力?动力系统能不能恢复?滤毒罐能支持多久?氧气能支持多久?再加上每个人都受伤,通风口送出的毒气越来越浓……,许许多多的问题,每个问题都让大家饱受死亡的威胁。
  活得不是那么轻松,死也就没有那么恐怖。吴清水的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台湾 台北 总统官邸

  躺下的时候,总统曾彦荣以为会一觉到天明。因为他实在累了,累到无法思考,只好上床睡觉。没想到,他睡得很不安稳,好像生了一场重病在发烧,偶尔从噩梦中清醒,发现自己全身都在冒冷汗。
  就在时睡时醒之间,窗外突然传来轰地爆炸声。即使官邸装的是质量最好的隔音窗,曾彦荣也被吓得倏地睁大双眼,在黑暗中惊见耀眼闪动的橘色光芒照亮了卧室的窗户,脑海中顿时跳出三个字||开战了!
  根据国安局的情报分析,开战时中共第一波将会使用攻陆巡弋飞弹攻击军事基地与指挥中心。总统官邸就是指挥中心。曾彦荣一夜睡不稳,和这情报很有关系。
  睡梦中乍见橘色光芒,曾彦荣手一撑弹起身子,左小腿却不幸卷到棉被使得身子往下栽,幸而地毡又长又密,摔不疼,还能连滚带爬地往门口冲。才到门边又听到外面一声轰,想想不对,连忙往后退,蹲身在墙角不断向菩萨祷告。
  窗外的橘光不断闪动,给人一种末日来临的恐怖感。想到即将失去的权力与富贵,曾彦荣感到痛心疾首;再想到统一以后中共可能对他以及他家人采取的手段,他感到头皮一阵发麻,脊梁背阵阵发凉。
  突然,有人「嘓、嘓」地在敲门。
  「谁?」
  「报告总统,是我,侍卫长。」
  曾彦荣勉强站起来,挺起胸膛道:「进来。」
  待卫长是空军中将章佑升。他慢慢推开门,一时无法适应卧室昏暗的光线,对着床上说:「报告总统……」
  「什么事?」
  章佑升微一愣,把脸往声音的方向转过去,瞇瞇眼才瞧见阴暗的墙角有个人影。
  总统不满地提高音量问:「什么事?」
  「报告总统,官邸外面有群众表威,几个人冲过防卫线,扔进来几颗汽油弹。希望没吓到您?」
  总统听了,像要爆炸似地吼道:「你这个白痴,还站在这干什么?快找人把那些暴民抓起来,全都给我抓起来!」
中国 东海海域 纪壮舰

  几分钟的时间,感觉像等了一个世纪。等舰艉的方向传来排气与进水的声音,大家一起把焦虑的目光集中在纵倾角指示器。
  下来吧……,下来吧……,真的下来了!
  舰艉一旦压下来,速度逐渐加快,等撞到海底,发出一声既空洞又低沉的「空」。舰身前后摇摆了几下,最后终于恢复水平与稳定。  
  接下来,要找出舰艏海水阀无法开启的原因,并逐步修复舰上的电力。
  轮机长步履蹒跚地前往机舱,派电机班长王家哲带人检查海水阀的信号控制线路,以为只是哪个部位的接头松脱,最后却得到「一切正常」的回报。
  以前听到「一切正常」,大家定然鼓掌叫好。今天听到「一切正常」,所有人的眼球当场发红、发绿。
  「一切正常」麻烦就大了!
  「一切正常」表示控制系统能从内部检查的线路都没问题,那问题就出在外在的线路。外在的线路必须从船壳外面找。在这种深度,大家都受伤的时候,谁有体力到纪壮舰的船壳外,逐吋检查控制线路是哪里出了问题?
  舰艏海水阀无法开启,纪壮舰就浮不上去,所有人的生命就只能寄望滤毒罐。滤毒罐一人一罐,能支持多久?
  怪不得听到「一切正常」的人,个个眼球发红、发绿,全露出恐惧的眼神。
  轮机长好希望能和大家一样,也把心里的恐惧显露出来。然而他知道  
,他现在是全舰的指挥官,没有恐惧的权利。舰长曾经说过:舰上官兵若不能从指挥者的脸上看到信心,全舰的士气就垮了。
  是,底下都在看着他,他没有恐惧的权利。
  即使遭到枪伤,轮机长还是忍着疼痛把胸膛挺起来,点点头表示他有解决的方法,然后朝控制室走回去。
  轮机长心想放弃,可是他一边走,一边警告自己没有放弃的权力。
  想||!想||!方法是人想出来的!
  怎么做才可能开启海水阀?
  这种环境即使都没受伤,谁也没有足够的体力,到船壳外逐吋检查绝无可能。
  用蛮力硬是从船壳外敲开海水阀呢?
  机会不大,但可以试一试。
  前主压舱柜和紧急压舱柜各有六个海水阀,直径各二十五公分。只要敲开其中一个,海水就可以排出去,速度虽然慢了点,最终得救的效果却是一样。
  想到这,轮机长暗暗庆幸刚才没有看着爆破队自生自灭。水中工作必须依靠爆破队。没有爆破队,他们现在是死路一条。
  回到控制室,轮机长拿出纪壮舰的结构图,把四个爆破队的人找过来,连同船上的官员,大家一起围着海图桌研究。
  轮机长把自己的想法用笔写下来。
  李岩看得很专心。当他看到「必须到船壳外用工具敲开海水阀」,连连摇头表示不可能,索性直接拿起笔
,写道:水压太大,无法工作。
  轮机长又写道:不试,大家全死。
  李岩接着写道:没其它方法?
  轮机长肯定地摇头。
  李岩心知自己的身材和年龄,都不适合深水作业,只好转过身,看着爆破队的三个部属。
  李立威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众人只看得暗暗摇头,心中都引以为耻。
  这发自内心的羞耻,让吕仁宏产生一股非常的勇气,毅然决然举起手。
  李岩先拍拍吕仁宏的肩头以示鼓励,再写道:从哪出去?
  轮机长回道:鱼雷发射管。
  纪壮舰没有紧急逃生舱,只能由   鱼雷发射管离开。从鱼雷发射管离舰是爆破队训练中的一项。李岩点头表示没问题,又写道:海水阀可能贴着海底。确保成功,船身要回复刚才的斜度。
  轮机长凝思片刻,回道:斜一点,但不能斜那么多。十五到二十度?
  李岩点头,随即带着爆破队的人离开控制室。
  轮机长拍拍电战上士李志明,再低头写了张纸条:
  交给机舱
  辅机头:
  一、用人力释放空气到后主压舱柜,慢慢放,让舰艉慢慢抬起来,抬到俯角十五至二十度就OK。
  二、多余的人力派到电瓶间,设法先暂时封闭,注意安全。
  李志明拿了纸条翻身便走。
  作战长趁这空档拿起笔,在白纸上写了个超大的:

  李立威 大杂碎

  看到这六个大字的人,都同意。不过这时大家忧心忡忡,并没有太多骂人的心情。
  没多久舰艉传来高压空气释放的 「嘶」声。像是在拉肚子般响一下、停一下,等舰艉缓缓抬起来,偶尔出现的嘶声越来越短、间隔越来越长,终于俯角停在十八度。
  训练有素。轮机长先是感慰,接着祈祷老天保佑吕仁宏。
  从鱼雷发射管离舰,所有操作都得在鱼雷库进行。控制室的人除了耐心等待,一点忙也帮不上。作战长久等不耐烦,指指自己,再指着鱼雷库。
  轮机长点头同意。
  作战长离开没多久,声力电话就传来「的铃||」一声。辅导长拿起话筒,先用指头敲两下,再附耳贴上去。
  「爆破队要出去了。」
  辅导长又敲两下话筒,再对轮机长比个OK手势。
  戴着防毒面具,两个眼睛看起来特别大,像青蛙,心情好的时候看起来很滑稽。没想到辅导长这时突然露出笑脸,手掌堵住自己脸上防毒面具的进气口,用力吸气、吐气、吸气、吐气,富有弹性的胶质面罩顿时内缩、膨胀、内缩、膨胀。
  大家都知道,乐观的辅导长想逗众人笑。可是,这时候谁也没心情笑。
  辅导长见一试不成,忽然伸手堵住帆缆上士梁孟利防毒面具的进气口。
  梁孟利有深度近视,戴防毒面具必须脱下眼镜,眼球原本就显得特别大,进气口被辅导长堵住,挣扎的同时两眼张得更大。
  大家都被逗笑了,只有轮机长内心压力太重,实在没心情笑。
  辅导长一转身作势要抓轮机长的防毒面具,吓得轮机长挥手乱挡。然后,轮机长也笑了。
  短暂的时间大家忘记了危险。直到耳边响起发射管外箱门开启的微弱声音,大家才突然紧张起来。
  虽然看不到,但是可以想象,吕仁宏正在黑暗的发射管中奋力往外钻。
  戴上防毒面具,自己的呼吸声特别响,想压过它,还得要有点音量。为了想听清楚一点,大家先后把脸侧转过来,让耳朵朝着舰艏。
  等了又等,终于听到一声清脆的「当||」,声音来自船肚,是金属敲击的悦耳声。
  众人交换了个兴奋的眼神。
  可是,叮叮当当响了四五下,耳边又是静悄悄的一片。
  轮机长拿起声力电话筒。辅导长有默契地旋转转柄。低沉的「的铃」声中,轮机长将耳朵贴向话筒。
  话筒传来「咯咯」两脆声。
  轮机长扶着防毒面具的下缘,猛一掀、一压,两个字就从底下的细缝溜出来:「状况?」
  「不知道。」是作战长的声音。
  虽说不知道,但是轮机长心里明白||完蛋了。
  最可能的原因是海水的压力太大,潜水人员活动的体能有限,用尽力气敲海水阀,一下子换不过气来就归西。
  轮机长的心往下沉,但是仍抱着一丝希望,伸手压前主压舱柜与紧急压舱柜的进气键。
  不幸的是,只听得一声短暂的「嘶」,四下就一片死寂。
  彻彻底底的死寂||
  众人可以清楚地感觉死神巨大的阴影正在迅速地扩大,再过不了多久就会把纪壮舰整个给吞噬下去。

尾声:转变

十一月二十三日 中国
 东海海域 纪壮舰

  海水压力太大,潜水作业有高度危险,是否有其它方法减轻船上的重量?
  轮机长苦苦思索,最直觉的想法是把舰艏所有的鱼雷和诱标打出去。但是总共才十四枚,即使切断补偿水柜的海水阀,至多才减轻二十吨,如何和「前主压舱水柜」的一百吨相比?
  至于船上的淡水柜、柴油柜、污水柜,都因为缺少加压设备,在这种深度开启通海阀,只会让压力更高的海水倒灌进来。
  除了用蛮力开启海水阀,还能有什么方法?
  绞尽脑汁苦思之际,声力电话传来一声「的铃||」。辅导长抢先拿下话筒,轻敲两下,再把话筒贴在轮机长的耳边。
  「换人。」作战长喊道:「再试一次。」
  轮机长闭上双眼,再度为……,管他是谁祈祷。
  有了前人失败的经验,这次尝试必然更谨慎,叮叮当当声响了一阵子,声音逐渐变小,隔间逐渐拉长,终于在最后一声「叮」之后,耳边再度出现令人心碎的寂静。
  轮机长伸手压进气键,嘶声响都不响,大概是先前的高压空气在管路里面还没退压。
  连续两次失败,不仅代表两个生命的消逝,更意谓着船上三十多人的未来是凶多吉少。
  轮机长绝望地站起来,忽然又想到自己没有绝望的资格。可是……,他实在装不出有信心的模样,只好转身前住鱼雷库。
  辅导长跟在他身旁,一路帮他开水密门。鱼雷库里面挤了十多个人,连中科院的两个技师都来了。大家以李岩为中心,围着鱼雷本地控制面板,只有李立威一个人蹲在后面的角落||看上去是那么的杂碎、那么的龌龊、那么的令人不耻、那么的没有一丝一毫革命军人的气质。
  爆破队的四个士官都死了,如今只剩一个废物小队长,以及一个没有能力在深水作业的大队长,他们还能指望谁?
  轮机长沮丧地走向前,感觉呼吸有点窒闷,转头四看,这才发现有人关了鱼雷库的通风,点燃两根氧气蜡烛,再紧紧锁住水密门,里面就不容易受到外面氯气的污染。
  不容易归不容易,为了安全,众人还是戴着防毒面具,沟通基本上要靠眼睛和手势。只见大家都在比手划脚,忽然看到轮机长,全停下来,以为他会带来什么好消息。
  轮机长两手一摊,再指指鱼雷发射管。
  李岩摇摇头,也是两手一摊,垂头丧气了一下,眉峰突然一扬,直起腰杆,指着自己的胸膛。
  轮机长看了看李岩恐怕有四十吋的腰围,摇头。
  李岩重重点着胸口。
  轮机长身子前倾,防毒面具的进气口紧贴着李岩的耳朵,大声问:「多久没潜水?」
  李岩兀自摇头,相同的姿势回答轮机长:「没问题。」
  轮机长又是同样的姿势说:「你太胖。」
  李岩嫌麻烦,索性掀起防毒面具下缘,直接喊道:「不然怎么办?」
  就在这时候,众人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宏亮的声音:「我来!」
  大家一起把身子转过去,发现喊话的是李立威,都吓了一跳。
  李立威神色坚定,脚步更坚定,几大步就走到人群的中心,面对着父亲,呯呯直拍胸口。
  轮机长刚才还觉得李立威龌龊,转眼间就见他浑身散发出一种过人的精力与自信。显然勇气有让人脱胎换骨的魔力。
  李岩当场眼眶一红,流下两滴热泪。这是喜悦的眼泪。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发现儿子成熟了,也第一次为儿子感到骄傲。
  看到父亲流泪,李立威百感交集,呯地跪了下来,朝父亲磕三个响头,然后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看到这画面,大家鼻梁深处都是一酸。
  李岩弯身把儿子扶起来,两人紧紧拥抱着,肩头都在激烈抖动,却没发出一个哭音。
  旁观的人再也忍却不住,纷纷落下感动的眼泪。等他们父子俩分开,大伙依序和李立威拥抱。
  最后,李立威又回到父亲身前。  
  李岩不知何时脱了防毒面具,强自露出笑容,拍着儿子的肩膀说:「集中精神,一定要完成任务。」
  轮机长也把防毒面具脱下来,插口道:「大家都支持你,都给你加油。小队长,你一定可以完成任务。」
  辅导长翻起防毒面具,露出嘴巴说:「只要团结,我们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好一句政治口号。这时听起来并不刺耳。大家都同意地点头。
  李立威对众人深深一鞠躬,转身拿潜水装备,在父亲协助下穿上潜水衣,手腕和脚踝分别绑上荧光带,背起氦氧混和的气瓶,配戴呼吸器,试呼了几次没问题,再穿上蛙鞋,戴起潜水镜,最后系上腰带,上面挂着铅块、水手刀、平口起子、榔头、扳手、水下照明灯,以及一把两呎长的尖嘴金刚石锉刀。
  一切准备妥当,李岩把一支顶端有弯钩的钢条交给儿子。
  李立威左手拿着钢条,浑身活动了一下,确定没问题,再高举右手,表示可以执行任务。
  李岩对鱼雷官打个手势。鱼雷官开启三号管的后箱门。两个鱼雷士官协助李立威钻进直径五十三点三公分的发射管。
  李立威双手打直,头先进入发射管,身子挡住光源,前方就只剩下两个手腕荧光带所发出的淡蓝色荧光。
  背着气瓶,行动起来很吃力。不过船头朝下,管壁又有海水与滑油,再加上协助的士官拿着长木杆在后面推他的脚,没多久李立威就到达长度将近八公尺发射管的前端。
  鱼雷官用套头扳手轻敲管壁,「当当」两声,在询问:是否备便?
  李立威动一动,感觉没问题,用钢条在管壁上轻敲两声回应。
  听到「叮叮」,鱼雷官关闭发射管的后箱盖,慢慢开启进气阀。管内缓慢增压,一直到压力与外界海水压力相等,才切断进气阀,然后在外箱盖轻敲三下。
  增压的过程中,李立威拿下呼吸气,不断张口上下咬动,急切地做深呼吸,好让身体内外尽快适应增加的压力。等听到「当当当」三声,他继续做了几个深呼吸,耳膜虽然感到刺痛,但身体其它部位并没有特别不舒服的地方。他重新戴上呼吸器,试呼几下,也没问题,拿起钢条,在管壁上用力敲三下。
  鱼雷官听到信号,先敲四下,再开启发射管的外箱门。
  外箱门开启的剎那,李立威火速将钢条往外伸,勾住发射管的外缘,双手再牢牢抓住钢条。
  由于发射管向下倾斜十八度,海水泛入的程度没有想象的严重,一股冰寒的海水冲刷过他的脸颊,没几秒就恢复平静。
  手腕的绿色荧光把管口照成一个黑黝黝的圆。他双手用力拉钢条,身子一吋一吋往外移。出了发射管,可以清楚感觉血脉在加速跳动。他扶着竖起的外箱盖,不断调整呼吸和心情,等适应了些,才拿钢条在外箱盖敲了两下,再取下腰带的照明灯,打开,把柱形光柱投向潜舰,从船头慢慢向后扫。
  好巨大的舰身,在里面怎么全感觉不出来!?
  他摆动双脚,慢慢往舰艉船底的方向游动。
  不知是他自己的错觉,或实际上就是如此,海水好像半黏稠的液体,每踢一下,都要比平常多费许多力气
,没踢几下就喘了起来。
  他放慢速度,贴着船壳往海底游,越过吃水线,当光柱照到船肚,看清楚底下的状况,他先是一愣,接着恍然大悟||舰艏的船肚擦撞到海底,像被人重重打了几拳凹陷进去,虽没严重到破裂的地步,但是海水阀的外箱盖全被扭曲变形的外壳卡死。
  他把光柱射向轮机长告诉他的位置,前后左右照了照,意外看到一根细长的金刚石锉刀,像是一根倒插的旗杆从船肚伸出。
  一定是吕仁宏他们尝试失败所留下的。
  他把手中的钢条丢掉,慢慢游过去,确定金刚石锉刀插在一个海水阀的缺口,左右研究了下,似乎插得不够深,于是抽出腰带的榔头。
  想起来是很容易的事,做起来全不是那么回事。他将照明灯挂回腰带
,左手握着锉刀,右手拿着榔头,身子倒过来,面朝上,脚没有支撑点,一边划啊划的,同时在九十多公尺深的水压中一榔头一榔头地敲。
  想想他这工作,还容易了许多。前面的人左手无法固定,一边要维持身体的平衡,一边要把锉刀插进海水阀的缺口,还要适时敲一榔头,他们又是如何做到的?
  敲了几下,他觉得榔头越来越沉重,脑袋昏沉沉的,感觉恶心、头晕
、想睡。
  不好,这是潜水病||高压力神经症状。不…,不行……
  他不能被海水的压力击倒……
  他不能让父亲在别人的面前抬不起头……
  他不能让全船的人失望……
  他更不能让玉雯守寡……
  他还有光明远大的前程……
  他心里的志向很大,但是手指的力气很小,不知怎么的,右手一松,沉重的榔头便往下坠落。
  失望只在瞬间闪过他的脑海,接着又是昏昏沉沉,恶心、想睡的感觉。
  算了……,他心里冒出放弃的念头。冰天雪地里迷失方向的人,最后都会产生这样的念头||雪花片片的银白世界,彷佛一张又大又暖的鹅绒毛床;它在召唤疲累的人们躺下、休息,永远长眠于大自然的怀抱之中。
  何必活下去?
  生活是多沉重的事?
  活得汲汲营营、浑浑噩噩,活得奴颜婢膝、看人脸色。
  他的身子缓缓下落,左手不自觉地握着锉刀的把柄,手腕的荧光带慢慢划过眼前,淡绿色荧光一照,剎那间又让他回过神来。
  不…,不行……
  大家都在支持我……
  大家都在等待我……
  他突然睁大双眼,浑身发出一股蛮力,右手紧紧握住左手,十指一起用力,心里不断吶喊着: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
  猝然间,金刚石锉刀好像插空了。
  他听到「鉴」的一声,接着就感到一股巨大狂烈的水流朝他的胸腹冲击过来。
  他被水流撞击得好像是一只曲身的虾子,随着水流骤然向后,在手腕和脚踝四个荧光的照射下,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眼前是漫天飞舞的淡绿色水泡,好美、好美||
  呼吸器被打落,他的身子在水泡中翻滚旋转,脑袋虽然昏昏沉沉,但是心里却突然格外的清醒。
  他不后悔。
  一丁点儿也不后悔。
  反而骄傲。
  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的骄傲……

  (全文完)
ww写的??
回复 26# zhbanp


    是地,还是挺有趣的
谢谢,继续啊
忒长了,MARK一下,慢慢看。
原来是潜艇。。。。。
有空再来看看。
一艘潜艇的生死就能决定整个战役的胜负?又不是什么SSBN。

WW就这么点眼界么?
看完了,真的写得不错。
太长了,谁给列个提纲。。。
开头看过,mark下
一看开头就知道是WW
还整个棒球比赛
要知道,美国人写的话肯定是美式橄榄球,超级碗之类的,那才是美国的国民运动
MLB在美国四大联盟里差不多是末席,只有WW还当回事
太长了,谁给列个提纲
看完了,不容易
有几位都在找茬啊,别人棒球比赛关你什么事情
有点长啊,以后慢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