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第二号伟人——《李世民》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超级军网 时间:2024/04/29 08:59:26
<B>1,一位疯狂皇帝的极致探索</B>
长篇历史小说《李世民》


<P>第一章 巅峰之上</P>
<P>(本章写的是一位疯狂皇帝的极致探索,见证权力的疯狂……)</P>
<P>
一</P>
<P>帝啊,你站在巅峰上,前出一步就是悬崖,可你却仰望上苍,俯瞰大地,口中喃喃与天神说话。白云从你翻卷的衣袂边飘过,你的身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就像在飞翔。
“你听,大地和我的心都在抖动。我想背负着六只神鹰的翅膀,背负着阳光,飞向东海藐姑射之山见《庄子·逍遥游》:“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那里有神仙居住,那里的人们长生不老,没有死亡的恐惧和痛苦。”
从山顶到山脚,无数黑压压的蚂蚁蠕动着,那是帝国的大臣们在哭泣:
“万万不可啊,皇上,万万不可啊,您身负着祖先的江山社稷,身负着亿兆人民的安危,不可轻动,不可妄试啊。”
帝懒洋洋地笑了,嘴角挂着轻蔑,声音低软:
“你们是真的爱朕么,真的害怕朕有不测……”
蚂蚁们一片高昂的吟唱:
“皇上啊,是真的,臣子们的心一片赤诚,天日可鉴!”
帝继续冷笑着,用脚胡乱踢了踢当面一圈跪着的王公相国的腰臀:
“那么,你们有谁愿意代朕先走一步?”
王公相国们杂乱地高叫着:
“臣等愿意,万死不辞!”
帝的脸色在冰冷的风中居然发亮,像是透明的玉器,但声音仍旧软软的:
“那好,那就成全你们了,你们就乘着纸鸢为朕开路吧。刘桃枝——”
立马传来卫士们移动铁甲和纸鸢的嚓嚓声,王公相国们由高昂吟唱变成了伏地呜咽:“皇上啊,饶了我们吧,饶了我们吧!”
可是帝的神色是那样的肃穆,甲士的臂膀是那样的强有力。尚书梁希被第一个绑在纸鸢上,摇摇晃晃地飞下了悬崖,临行前,他紧闭双目,像个木人儿无声无息。御史大夫御史大夫:掌管弹劾、纠察的大臣,地位仅次于宰相。陈朴接着被架上了纸鸢,他在飞翔和坠落之际,像怪风一样低哼着哭泣。第三位被选中的是任城王高祥,他像一头祭祖用的已被沥干了血的牲畜爬在纸鸢上,还散发出一股难闻的粪便臭味。接下来轮到了广平王高弘,他气宇轩昂地用脚踢开纸鸢,在抚着绿色的飘飘长髯跳下山涧之前,朗声高叫道:“暴君啊暴君,你再有能耐,最终和我们一样还不是一死,哈哈哈哈……”
他的身影已逝,可笑声却刺耳地留在云气间。
帝的神色顿时蒙上了一层霜,山上山下的蚂蚁们也被这一幕惊呆,就像金石上的细小雕花儿寂然不动。
片刻,帝再次恢复了他那庄严而戏谑的神情,目光朗朗如闪电般降临到下一位候选人常山王高演身上:
“登仙前,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呀,我的弟弟?”
常山王高演身躯如卧虎般伏在地上,头颅肃穆地抬起,看着一母同胞的皇兄:
“臣了无牵挂,唯愿皇上为家国保重身体,多听逆耳忠言,每隔段时日莫忘了向太后请安。”
帝不动,甲士不动,卧虎不动,石雕寂静,唯有风声呜呜。
良久,帝笑了:“你这个聪明的小子,你知道我不会杀你,对不对?”
常山王高演伏地不答。
“我就怕见老娘的眼泪。”帝细密的声音中透露出无限的厌倦,“其实你最希望我第一个跳下去,对不对?”
常山王头在地上叩了三叩,然后说道:“皇上,您又吃多了紫石散紫石散:又名五石散、寒石散,由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五味石药合成的中药散剂,服后身体发热,躁若颠狂。!”
帝扫视四周,对剩余的匍匐在地上的王公相国们缓缓地说:“你们要感谢常山王,是他,从朕这个暴君手中,救下了你们的性命。”
臣子们木然地再次高呼:“皇上圣德,皇上万岁!”
帝轻蔑地转过身,把目光投向天空和云霞之间。仿佛刚才一幕没有发生,帝的意色又沉入无边的落寞中。
“天空开始燃烧,我的心正在冷却。尽管神鹰的翅膀在手,但我对悬崖的畏惧,仍大于我对死亡的畏惧。我在犹豫,连顶天立地的君王也有这么犹豫的时刻呀。其实,我真的很想一试,可临场又是如此的……”
有什么事情为帝所不敢当不敢为?往昔帝热衷于战场野斗,以帝皇之身挂全军先锋印,露头袒膊冲在两军阵前,曾创下一日亲割敌方将士鼻头一百三十八个的记录。太平岁月里,酒是如此地为帝所沉迷,他的肉体在酒缸中业已泡得发酵,举手投足都挥斥着酒的飘忽仙气。酒酣兴起,帝往往亲自起舞歌唱,带领优伶们表演各种杂剧。有时豪情大发,帝会全身赤裸、披散长发,又女人般涂香抹粉,率百十个裸体健儿和一丝不挂的宫女,排成战列在闹市中游行。帝修建三台,鹰架高达二十七丈,两架相距二百余尺,匠人们都认为危险万丈,人人身系绳索以防跌下。可帝乘着酒兴在鹰架最高层奔走,一点也不恐惧,而且走着走着还停下来旋转跳舞,回身踏步,踩着音乐节拍,令观看的人紧张得血液都要凝结。
性游戏是如此地令人缠绵,帝曾自嘘服紫石散后一日一夜御女九十九人而不射。宫女与随从被迫集体性交,供帝观赏把玩。帝又忽发奇想,命宫女与公羊性交,看能否生下小羊。金銮殿上设有一口锅和一把锯,那些在性表演中败阵下来的家伙和动作丑陋的男女,往往被拉出阵列,或煮或锯,帝听着他们惨叫,看着他们挣扎,作为下酒菜。聪明的常山王高演和右丞相杨?偷偷地把已判死刑的囚犯送到皇宫,专供帝观赏集体性交后杀人取乐时使用,后来因太过频繁,死囚不及供应,便把正在审讯的被告拉来充数。
有一薛姓妓女,与之交合如饮蜜浆,帝出游江湖与她相遇,深入蜜浆几难自拔,于是封她为薛贵嫔贵嫔:皇帝侍妾,地位比妃次一级。,日夜在蜜浆中啜饮不停。忽一日想起如此美妙的蜜浆还有其他男人曾经品尝,百感交集,于是亲自动手,用锯把她锯为三截。那血淋淋的人头被帝包好藏在怀里去参加宴会,宴会高潮时掏出来抛到桌子上,人头旋转,全席大惊失色而且呕吐。帝又用薛贵嫔的腿骨做了一个琵琶,边弹边唱:“佳人难再得,抚乐何怅茫!”泪水分数行冰冷地流下。出葬时帝蓬头垢面地跟在后面,放声号哭,响如闷雷。
皇亲国戚中的妇女,大部曾被帝逼奸。帝曾在皇后娘家的宅院中用响箭射中岳母的面颊,接着又把血流满面的岳母的屁股痛打了一百马鞭。如同黑暗中飞来的冷箭一样难以预测,王公大臣常受到帝的武力戏谑,右丞相杨?被帝倚为膀臂,但帝每到厕所大便时,总要杨?手拿擦屁股的厕筹在旁恭候。杨?有一事不合帝的旨意,被帝塞进棺材放在灵车上,搁了一个晚上。从此右丞相得了个一紧张手就打颤的怪病。左丞相斛律金的身子是帝练武时常用的镖靶,帝持长矛纵马驱驰,用矛尖刺向斛律金前胸三次,斛律金屹立不动,帝认为他壮勇,赏赐绸缎千匹。其余因劝谏触犯天威的大臣和平素被帝所讨厌的人士,常被帝在谈笑间腰斩勒杀,又哪可计数。一次出游前,帝曾先命长矛骑兵围杀送行的文武百官,因醉酒忘记,于是让百官逃过一劫。
皇太子高殷温柔敦厚,有美好的声誉,帝嫌太子“汉人味”太浓,过于柔弱,于是手把手教太子亲自处斩人犯,来锻炼他的胆略。太子心慈,面对人犯肉乎乎的颈脖,脸上露出不忍之色,帝一连催促三次,太子仍手软得无法举刀。帝大怒,亲自用鞭杆撞击太子,太子当场惊厥过去,醒来后得了口吃的毛病,精神时疯时好。
为孱弱的太子铲除威胁,于是上升为帝的首要使命。两位雄武的亲王永安王高浚、上党王高涣首先被关入地牢。帝亲临地牢,放声高歌,命二王合唱,二王惊惶恐怖且内心哀痛,不觉歌声颤抖,帝也觉悲怆,为二王流下了热泪。歌毕泪毕,帝亲自用长矛猛刺高涣,又命卫士刘桃枝同时向铁笼中的二王捅戳。长矛每次刺入,二王便伸手拉住,用力折断,哀叫悲号,惨过猛兽绝命前的疯狂挣扎。帝下令乱投木柴火把,把二王烧焦成两具黑炭。
下一个该轮到亲弟弟常山王高演了。帝在醉酒时寻衅,把高演打成重伤瘫痪在床,高演心中愤懑,于是闭门绝食。皇太后得知后,也随即绝食,而且日夜不停地哭泣,眼皮肿成五月的鲜桃儿。帝心中唯一的不忍就在于太后。昔日太后曾因帝酗酒发狂用手杖责打帝,帝一脚踢翻太后所坐的小凳,令老太婆仰倒受伤。酒醒后帝大为惭愧,命人堆积木柴燃火,做出要跳进火堆自焚的架势,太后流泪起身,把帝拉住。帝那时有多么高兴啊:“还是老娘疼爱我!”仍命令卫士痛打自己脚板心五十下以示惩罚。这次见事态如此,帝又一次感到了害怕:“这小子如果真的死掉,老娘那一关通不过!”于是亲临高演家求和,危机暂时平息。
白天是如此地令人热爱,夜晚又是如此地令人恐惧。每到黑暗处,帝便看见鬼物像透明的缓慢的闪电四处飘摇,又常听见屋后有奇怪的声音在哭泣。越是恐惧,帝就越爱杀人,可杀人越多,帝又越在蓝色的烟云中恍恍惚惚地看见以前割下的头颅们聚在一起飞舞而且欢笑,偶尔嘻闹着向帝吹来阵阵凉透骨髓的寒气。
虽然想尽千方百计抗拒死亡,可挡不住肉体一节一节变成枯木。近来帝已无法吃进饭食,每日唯有饮酒数斗充饥,另用王道人炼制的紫石散当茶点,可肚肠又在一块一块地石化——莫非大限终来,气数将尽?东海藐姑射之山,它是那样的遥远而不可企及,唯有牛头马面在烟云中任意缠绕……
“到头来,一切用尽,还是难免一死。”在这落寞的巅峰,在飞翔的嬉戏之后,在向死亡挑战的尝试最终受阻于犹豫和恐惧之际,帝厌倦了,脚步踩在一堆神鹰的翅膀上面来回地蹂躏,他以战场的果断预告自己末日的来临,把往事像一盏烈酒一饮而尽。群臣早被驱逐,浪一般地退在百十丈外,唯有常山王高演被留在山顶。小时候先父曾令兄弟们解开一团乱麻,众兄弟忙得不可开交,唯帝拔剑将乱麻剁断,先父从此认为帝能做大事。可惜现在对于常山王这团乱麻,已无法使用宝剑了。
帝缓缓地对常山王说:“我不听太后之言,为酒所伤,时日已经不多了。可惜太子懦弱,必定落入你手。”
常山王仍然卧虎般伏在地上:“皇上……”
帝低沉地一挥手:“你骗不了我,看你多深沉。夺由你夺,但千万不要杀他。你要永远想到,我为何一直没杀你!”
帝随即下山,常山王紧蹑其后。漫山遍野的蚂蚁滚滚而下。
二十天后,帝高洋高洋:北齐文宣帝,公元550~559年在位。薨,时年三十一岁。文武百官大声干嚎,只有右丞相杨?一人流出了眼泪。太子高殷随后即位。四个月后,常山王高演在母亲的支持下发动政变,废高殷自立。不久,高殷被人用毒酒鸩杀在床边。
皇太后得知后,从此不与新帝高演相见。</P>
<P>自帝崩殂之后越四十又五年的一日夜间,一统南北的大隋皇帝杨坚神秘地死在避暑地仁寿宫。次日,太子杨广匆匆登极。
从此,有一个神秘的传说,通过巫婆相士们紧闭的口和波动的腹,纷飞在黑夜时分大隋国的酒巷村里。人们说,帝的不羁魂灵,又在雄才飞扬的当今皇上的肉体中转世托生……</P>
<p>
<P>

</P><B>1,一位疯狂皇帝的极致探索</B>
长篇历史小说《李世民》


<P>第一章 巅峰之上</P>
<P>(本章写的是一位疯狂皇帝的极致探索,见证权力的疯狂……)</P>
<P>
一</P>
<P>帝啊,你站在巅峰上,前出一步就是悬崖,可你却仰望上苍,俯瞰大地,口中喃喃与天神说话。白云从你翻卷的衣袂边飘过,你的身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就像在飞翔。
“你听,大地和我的心都在抖动。我想背负着六只神鹰的翅膀,背负着阳光,飞向东海藐姑射之山见《庄子·逍遥游》:“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那里有神仙居住,那里的人们长生不老,没有死亡的恐惧和痛苦。”
从山顶到山脚,无数黑压压的蚂蚁蠕动着,那是帝国的大臣们在哭泣:
“万万不可啊,皇上,万万不可啊,您身负着祖先的江山社稷,身负着亿兆人民的安危,不可轻动,不可妄试啊。”
帝懒洋洋地笑了,嘴角挂着轻蔑,声音低软:
“你们是真的爱朕么,真的害怕朕有不测……”
蚂蚁们一片高昂的吟唱:
“皇上啊,是真的,臣子们的心一片赤诚,天日可鉴!”
帝继续冷笑着,用脚胡乱踢了踢当面一圈跪着的王公相国的腰臀:
“那么,你们有谁愿意代朕先走一步?”
王公相国们杂乱地高叫着:
“臣等愿意,万死不辞!”
帝的脸色在冰冷的风中居然发亮,像是透明的玉器,但声音仍旧软软的:
“那好,那就成全你们了,你们就乘着纸鸢为朕开路吧。刘桃枝——”
立马传来卫士们移动铁甲和纸鸢的嚓嚓声,王公相国们由高昂吟唱变成了伏地呜咽:“皇上啊,饶了我们吧,饶了我们吧!”
可是帝的神色是那样的肃穆,甲士的臂膀是那样的强有力。尚书梁希被第一个绑在纸鸢上,摇摇晃晃地飞下了悬崖,临行前,他紧闭双目,像个木人儿无声无息。御史大夫御史大夫:掌管弹劾、纠察的大臣,地位仅次于宰相。陈朴接着被架上了纸鸢,他在飞翔和坠落之际,像怪风一样低哼着哭泣。第三位被选中的是任城王高祥,他像一头祭祖用的已被沥干了血的牲畜爬在纸鸢上,还散发出一股难闻的粪便臭味。接下来轮到了广平王高弘,他气宇轩昂地用脚踢开纸鸢,在抚着绿色的飘飘长髯跳下山涧之前,朗声高叫道:“暴君啊暴君,你再有能耐,最终和我们一样还不是一死,哈哈哈哈……”
他的身影已逝,可笑声却刺耳地留在云气间。
帝的神色顿时蒙上了一层霜,山上山下的蚂蚁们也被这一幕惊呆,就像金石上的细小雕花儿寂然不动。
片刻,帝再次恢复了他那庄严而戏谑的神情,目光朗朗如闪电般降临到下一位候选人常山王高演身上:
“登仙前,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呀,我的弟弟?”
常山王高演身躯如卧虎般伏在地上,头颅肃穆地抬起,看着一母同胞的皇兄:
“臣了无牵挂,唯愿皇上为家国保重身体,多听逆耳忠言,每隔段时日莫忘了向太后请安。”
帝不动,甲士不动,卧虎不动,石雕寂静,唯有风声呜呜。
良久,帝笑了:“你这个聪明的小子,你知道我不会杀你,对不对?”
常山王高演伏地不答。
“我就怕见老娘的眼泪。”帝细密的声音中透露出无限的厌倦,“其实你最希望我第一个跳下去,对不对?”
常山王头在地上叩了三叩,然后说道:“皇上,您又吃多了紫石散紫石散:又名五石散、寒石散,由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五味石药合成的中药散剂,服后身体发热,躁若颠狂。!”
帝扫视四周,对剩余的匍匐在地上的王公相国们缓缓地说:“你们要感谢常山王,是他,从朕这个暴君手中,救下了你们的性命。”
臣子们木然地再次高呼:“皇上圣德,皇上万岁!”
帝轻蔑地转过身,把目光投向天空和云霞之间。仿佛刚才一幕没有发生,帝的意色又沉入无边的落寞中。
“天空开始燃烧,我的心正在冷却。尽管神鹰的翅膀在手,但我对悬崖的畏惧,仍大于我对死亡的畏惧。我在犹豫,连顶天立地的君王也有这么犹豫的时刻呀。其实,我真的很想一试,可临场又是如此的……”
有什么事情为帝所不敢当不敢为?往昔帝热衷于战场野斗,以帝皇之身挂全军先锋印,露头袒膊冲在两军阵前,曾创下一日亲割敌方将士鼻头一百三十八个的记录。太平岁月里,酒是如此地为帝所沉迷,他的肉体在酒缸中业已泡得发酵,举手投足都挥斥着酒的飘忽仙气。酒酣兴起,帝往往亲自起舞歌唱,带领优伶们表演各种杂剧。有时豪情大发,帝会全身赤裸、披散长发,又女人般涂香抹粉,率百十个裸体健儿和一丝不挂的宫女,排成战列在闹市中游行。帝修建三台,鹰架高达二十七丈,两架相距二百余尺,匠人们都认为危险万丈,人人身系绳索以防跌下。可帝乘着酒兴在鹰架最高层奔走,一点也不恐惧,而且走着走着还停下来旋转跳舞,回身踏步,踩着音乐节拍,令观看的人紧张得血液都要凝结。
性游戏是如此地令人缠绵,帝曾自嘘服紫石散后一日一夜御女九十九人而不射。宫女与随从被迫集体性交,供帝观赏把玩。帝又忽发奇想,命宫女与公羊性交,看能否生下小羊。金銮殿上设有一口锅和一把锯,那些在性表演中败阵下来的家伙和动作丑陋的男女,往往被拉出阵列,或煮或锯,帝听着他们惨叫,看着他们挣扎,作为下酒菜。聪明的常山王高演和右丞相杨?偷偷地把已判死刑的囚犯送到皇宫,专供帝观赏集体性交后杀人取乐时使用,后来因太过频繁,死囚不及供应,便把正在审讯的被告拉来充数。
有一薛姓妓女,与之交合如饮蜜浆,帝出游江湖与她相遇,深入蜜浆几难自拔,于是封她为薛贵嫔贵嫔:皇帝侍妾,地位比妃次一级。,日夜在蜜浆中啜饮不停。忽一日想起如此美妙的蜜浆还有其他男人曾经品尝,百感交集,于是亲自动手,用锯把她锯为三截。那血淋淋的人头被帝包好藏在怀里去参加宴会,宴会高潮时掏出来抛到桌子上,人头旋转,全席大惊失色而且呕吐。帝又用薛贵嫔的腿骨做了一个琵琶,边弹边唱:“佳人难再得,抚乐何怅茫!”泪水分数行冰冷地流下。出葬时帝蓬头垢面地跟在后面,放声号哭,响如闷雷。
皇亲国戚中的妇女,大部曾被帝逼奸。帝曾在皇后娘家的宅院中用响箭射中岳母的面颊,接着又把血流满面的岳母的屁股痛打了一百马鞭。如同黑暗中飞来的冷箭一样难以预测,王公大臣常受到帝的武力戏谑,右丞相杨?被帝倚为膀臂,但帝每到厕所大便时,总要杨?手拿擦屁股的厕筹在旁恭候。杨?有一事不合帝的旨意,被帝塞进棺材放在灵车上,搁了一个晚上。从此右丞相得了个一紧张手就打颤的怪病。左丞相斛律金的身子是帝练武时常用的镖靶,帝持长矛纵马驱驰,用矛尖刺向斛律金前胸三次,斛律金屹立不动,帝认为他壮勇,赏赐绸缎千匹。其余因劝谏触犯天威的大臣和平素被帝所讨厌的人士,常被帝在谈笑间腰斩勒杀,又哪可计数。一次出游前,帝曾先命长矛骑兵围杀送行的文武百官,因醉酒忘记,于是让百官逃过一劫。
皇太子高殷温柔敦厚,有美好的声誉,帝嫌太子“汉人味”太浓,过于柔弱,于是手把手教太子亲自处斩人犯,来锻炼他的胆略。太子心慈,面对人犯肉乎乎的颈脖,脸上露出不忍之色,帝一连催促三次,太子仍手软得无法举刀。帝大怒,亲自用鞭杆撞击太子,太子当场惊厥过去,醒来后得了口吃的毛病,精神时疯时好。
为孱弱的太子铲除威胁,于是上升为帝的首要使命。两位雄武的亲王永安王高浚、上党王高涣首先被关入地牢。帝亲临地牢,放声高歌,命二王合唱,二王惊惶恐怖且内心哀痛,不觉歌声颤抖,帝也觉悲怆,为二王流下了热泪。歌毕泪毕,帝亲自用长矛猛刺高涣,又命卫士刘桃枝同时向铁笼中的二王捅戳。长矛每次刺入,二王便伸手拉住,用力折断,哀叫悲号,惨过猛兽绝命前的疯狂挣扎。帝下令乱投木柴火把,把二王烧焦成两具黑炭。
下一个该轮到亲弟弟常山王高演了。帝在醉酒时寻衅,把高演打成重伤瘫痪在床,高演心中愤懑,于是闭门绝食。皇太后得知后,也随即绝食,而且日夜不停地哭泣,眼皮肿成五月的鲜桃儿。帝心中唯一的不忍就在于太后。昔日太后曾因帝酗酒发狂用手杖责打帝,帝一脚踢翻太后所坐的小凳,令老太婆仰倒受伤。酒醒后帝大为惭愧,命人堆积木柴燃火,做出要跳进火堆自焚的架势,太后流泪起身,把帝拉住。帝那时有多么高兴啊:“还是老娘疼爱我!”仍命令卫士痛打自己脚板心五十下以示惩罚。这次见事态如此,帝又一次感到了害怕:“这小子如果真的死掉,老娘那一关通不过!”于是亲临高演家求和,危机暂时平息。
白天是如此地令人热爱,夜晚又是如此地令人恐惧。每到黑暗处,帝便看见鬼物像透明的缓慢的闪电四处飘摇,又常听见屋后有奇怪的声音在哭泣。越是恐惧,帝就越爱杀人,可杀人越多,帝又越在蓝色的烟云中恍恍惚惚地看见以前割下的头颅们聚在一起飞舞而且欢笑,偶尔嘻闹着向帝吹来阵阵凉透骨髓的寒气。
虽然想尽千方百计抗拒死亡,可挡不住肉体一节一节变成枯木。近来帝已无法吃进饭食,每日唯有饮酒数斗充饥,另用王道人炼制的紫石散当茶点,可肚肠又在一块一块地石化——莫非大限终来,气数将尽?东海藐姑射之山,它是那样的遥远而不可企及,唯有牛头马面在烟云中任意缠绕……
“到头来,一切用尽,还是难免一死。”在这落寞的巅峰,在飞翔的嬉戏之后,在向死亡挑战的尝试最终受阻于犹豫和恐惧之际,帝厌倦了,脚步踩在一堆神鹰的翅膀上面来回地蹂躏,他以战场的果断预告自己末日的来临,把往事像一盏烈酒一饮而尽。群臣早被驱逐,浪一般地退在百十丈外,唯有常山王高演被留在山顶。小时候先父曾令兄弟们解开一团乱麻,众兄弟忙得不可开交,唯帝拔剑将乱麻剁断,先父从此认为帝能做大事。可惜现在对于常山王这团乱麻,已无法使用宝剑了。
帝缓缓地对常山王说:“我不听太后之言,为酒所伤,时日已经不多了。可惜太子懦弱,必定落入你手。”
常山王仍然卧虎般伏在地上:“皇上……”
帝低沉地一挥手:“你骗不了我,看你多深沉。夺由你夺,但千万不要杀他。你要永远想到,我为何一直没杀你!”
帝随即下山,常山王紧蹑其后。漫山遍野的蚂蚁滚滚而下。
二十天后,帝高洋高洋:北齐文宣帝,公元550~559年在位。薨,时年三十一岁。文武百官大声干嚎,只有右丞相杨?一人流出了眼泪。太子高殷随后即位。四个月后,常山王高演在母亲的支持下发动政变,废高殷自立。不久,高殷被人用毒酒鸩杀在床边。
皇太后得知后,从此不与新帝高演相见。</P>
<P>自帝崩殂之后越四十又五年的一日夜间,一统南北的大隋皇帝杨坚神秘地死在避暑地仁寿宫。次日,太子杨广匆匆登极。
从此,有一个神秘的传说,通过巫婆相士们紧闭的口和波动的腹,纷飞在黑夜时分大隋国的酒巷村里。人们说,帝的不羁魂灵,又在雄才飞扬的当今皇上的肉体中转世托生……</P>
<p>
<P>

</P>
长篇历史小说《李世民》
第二章苍茫大运河(节选)

(隋炀帝倾诉修大运河的内情……绝对权力者对伟大的追求导致地狱性灾难)




散骑大夫朝服是崭新的,浅绿的缎面,上面绣着一只野雉,朱有穿着它参加了平生第一次上朝,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又盛大又堂皇,当数百名文武官员退朝后,大朵大朵的祥云还在天空中飘浮。朱有和都尉,还有七八位朝廷重臣被留下了。
皇上伏在一张朱红的大台上,认真地研读着大隋地图,食指和中指并着,在一条条细线之间缓缓地移动,偶尔问点什么,一旁站着的大臣忙躬身作答。现在做官了,得认真研究点国家大事了,朱有尖着耳朵在一旁静听,很快听出朝廷正筹划把运河开向江南的事。皇上冷峻地提出,如果把运河开至余杭余杭:今浙江杭州。的话,请民部核算一下,将给朝廷带来多大的收益?请工部运筹一下,选取哪种方案,是新开挖,还是把弯弯绕绕的旧河全部翻修一下,工程进度最快?皇上甚至请诸位大臣设想一下,如果这条河段完工后,是否可以考虑把运河开至五岭、广州和交趾交趾:今越南河内。?皇上的手指已经缓缓地划过几乎大半个中国,掠过一条条江河一个个州府,语气仍是那么淡定。
见都尉和二三位大臣面露疑虑,皇上沉吟了片刻,对苏丞相说:“这几位爱卿近年不在朕的身边,不见得能完全领会朕的旨意,苏丞相,你来简单地向几位爱卿介绍一下朕的大政方略吧。”
苏丞相执笏向皇上拜了两拜,朗声说道:“臣遵旨。众位大臣都知晓,皇上自即位以来,无时无刻不在为国家考虑。我大隋土地之广大,人口之众多,财富之丰饶,为世间万国所不可比拟。但大有大的难处啊,尤其是水陆交通不便,四方之物力虽然丰饶,却很难集中于京城。国家每欲在西北有所进取,都受制于粮草、衣物、兵甲、马匹诸多物资的不足。
“比如江南,自吴主孙权开辟以来,因有长江淮河之水灌溉,千里山河成为沃野,每亩田地可产谷粮五六百斤,比北方良田的产量都要高十之三四。此地粮食多有结余,却无法运输,陆路所需人工之大,乃以亿万计,所运物资,尚抵不上路途中运卒和马夫所食,还不如不运。
“众位同僚都知道水运的优势,水运一个工抵得上陆运六个工,而运输时间也缩短了十之七八,所节省的粮食更是不可计量。但我大隋国主要河流天生互不相连,历代君王只有望水兴叹,蹉跎岁月。
“我皇上天姿英发,想前人之未所想,行前人之未敢为,大业元年,皇上发河南诸郡男丁百万,开通济渠,由泗入淮。随后又发淮南淮南:今安徽寿春。民十余万,开邗沟,通自山阳至扬子江水路。大业四年,皇上又下诏发河北诸郡男丁百余万,开永济渠,引沁水南达黄河,北通涿郡涿郡:今北京。。现在皇上又筹划开掘江南运河,按皇上的圣意,自京口京口:今江苏镇江。至余杭,将修八百里广渠。这四条水路,都是由皇上亲自运筹,或因袭旧有水路,或新开短程通途。皇上谋全局于圣怀,又鞭鞑宇内,分步施工,使官民力行不懈,不到五年便修成运河之大体;又在东都和运河沿线修建千百官仓,用于储存漕米和货物,使我大隋南北通途,四方物聚,两都之间仓储高耸入云,物资之丰饶为历代不及。凭借如此巨伟财力,皇上又运筹帷幄,向西北诸胡与突厥或文抚或用武,乃使奸恶枭灭,万方来朝,各族子民蒙受我圣上的宽待厚赐,又非禽兽,谁无人性,每对浩荡皇恩,即使冥顽不化之徒也思幡然悔悟,踊跃舞蹈。诸胡与突厥感恩戴德,乃自发推举我皇上为圣人可汗,为万邦之主。自古以来的君王抚边怀远,文治武功,从没有能像我皇上这般辉煌灿烂的!
“上述所举功业,历历在册,全都建在修筑大运河、汇集四方资财的宏图伟略之上。当其未成就之前,朝野不无怀疑犹豫之徒。当其大功告成之后,即使村妇愚夫,都知晓皇上之高明远虑。这些年来,皇上夙兴夜寐,呕心沥血,至诚之意感动天帝,天帝也以不朽盛大之功业回报他的爱子。呜呼,臣等愚昧少智,躬逢盛世,匍匐在圣皇引领之下,是何等的荣幸!”
苏丞相言毕,众大臣竦然动容。懵懵懂懂的朱有崇敬地向皇上看去,皇上的脸上并无多少得意之色,仅仅微微地点了点头说:“诸位爱卿有何意见相告?王宫监,你在江都操劳半载,当有所体验,为朕言说一二。”
王宫监,一位身材高大、长着厚重的鹰钩鼻、目小如豆却转动灵活的男子,前出数步,执笏躬身,向皇上拜了两拜,说道:“启奏皇上,臣在江都效劳,由官府深入民间,才知晓黎民百姓对我皇上爱戴之深。皇上每有免除租调的诏令下达,江都百姓无不执香焚烛,三呼万岁,无限感念皇上对子民慈悯眷顾的盛德。皇上每有开河筑宫的调遣,江都百姓无不踊跃报名,自言愿为皇上竭尽绵力、万死不辞。常有长老长老:年纪大的人。对臣说,我皇上之功德,即使秦皇汉武也比不上啊,当可与舜与禹并立为三皇,而为千秋万世所膜拜。”
皇上不以为然地说:“舜帝南巡,虽然亲临边远,所为却非关实务,优哉游哉,对于当代和后世又有何补?大禹治水,虽切正题,对付的却只是一条黄河。古代诸多明君圣王,往往虚名重于实绩,后世盲目称颂,不过是以讹传讹而已。”
“圣上所言极是。”王宫监急忙应道,“臣在运河工地亲身体验,更知皇上筹划之深远,魄力之雄伟,运作之精密,世间谁人可及。今日听皇上阐述,臣心头更加洞明。皇上深谋远虑,把全国的万千水系通盘规划,让四海的资财第一次能够畅达转输,又威德并用,降服万邦,为百代开太平,在智力上我皇上已高高超越于舜,而论魄力和局面更远远优异于禹,岂止今世,自古圣哲明君,要数我皇上的功业最为显赫,智力也无一人能及我皇上十之一二。”
皇上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慰勉道:“王宫监可谓一点即透。朕已听过御史禀报,知你在江都督导得力,很是干练,有你在,朕就放心了,你知晓江都干系甚大,可不勉哉。”
王宫监感激地叩谢过皇上,退回原地。

皇上把注意力转向都尉:“许都尉,昨日卿所上奏章朕已阅过,江都所需栋梁能在期限内采办完毕,卿与十五万军民劳苦功高。朕今日有一言要问:卿估计你那里能否再采办五百根栋梁?朕的汾阳、晋阳晋阳:今山西太原。、涿郡各行宫正急需扩建,卿能否为朕再续一力,督办此事?”
“启禀皇上,”皇上的旨意显然出乎许都尉的意料之外,许都尉陷入巨大的犹豫之中,冷汗刷地流了下来,“这个……待臣考虑片刻。”
皇上神色颇有几分不悦,冷冷地说:“那卿就去考虑吧。散骑大夫朱有,朕问你,听说你直接进出过大野林,依你之见,那地方能否再找出五百根栋梁?”
朱有为难地看了看许都尉,然后向皇上躬身拜了两拜,说道:“臣朱有启禀皇上,臣那次是迷了路,一下就碰到了六十多根栋梁。臣估计那片野林子既然自神农爷过后从没人再进去过,肯定还长着不少栋梁没被砍伐掉。臣估计可以找到、找到……几百根栋梁。为了皇上,臣愿意再次前往,就是再迷一次路,臣也不怕!”
众大臣都笑了,皇上也略露喜色,慰勉道:“壮哉,散骑大夫,看来朕没有看错你。”
众人把目光移向许都尉。许都尉的头稍稍低垂着,面颊微微有些发颤,显示他的内心正处在一场巨大的风暴之中。仅过片刻,他抬起头来,面色上显示已风平浪静。只见他前出数步,在皇上面前跪下,施了三拜九叩之礼,然后跪在地上直起身子,说道:“臣许衡有一本要启奏皇上。”
“爱卿平身吧,有话就直说。”皇上的声音里有一种明显的冷淡。
许都尉起身站立,诚挚地对皇上说:“启禀皇上,臣为先帝效力十五年,又为皇上效力七年,先帝和皇上待臣甚厚,臣受恩深重,怎敢以一己之私而有所隐瞒,愿直言臣亲眼目睹的一些事实,以利于圣上全面权衡国事。臣以为,七年来,皇上勤于政务,内修建运河疏通南北水路,汇聚四海资财;外对胡人文武兼施,使四海宾服。自古以来,没有哪一位君王曾取得像皇上这般辉煌的功业。但是,臣又听古圣贤说,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今日朝廷开运河,修长城,筑行宫,工程量如此浩大,比如,臣所负责的采办栋梁,在到达水路之前,便要走山路、陆路一千三百里,每运一根栋梁要用几十万个工。如果再采伐五百根栋梁,便要耗费一万万个以上的人工啊。其它工程所费人力物力之巨大,比照之下也可以想见。百姓承受的劳役如此繁重,早已有所疲乏,皇上啊,得适当减少一些大工程,放在来日慢慢施行也未尝不可,否则臣恐怕百姓承受不起啊。”
这一番话说出后,众大臣张口结舌。皇上已颇有些不耐,但仍沉住气说:“爱卿还有什么要讲的,继续吧!”
“臣以至诚之心,伏愿皇上多留京师,少到各地巡视,以安定国家根本。”许都尉顿了顿,又说道,“臣听说天子为四海至尊,须静以待物,不宜久处外地。有何军国要务,皇上只需规划远图,由臣子们来具体执行。望皇上安守中枢,以临四方。这些都是臣下肺腑之言,蕴藏于胸中已有很久,今日一吐为快,希冀能对国事有所补益,唯皇上明察。”
皇上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很久不说一句话。众大臣也惶惶然不敢发言。
又过了许久,皇上缓缓开口说:“卿是朕历来所看重的大臣,这么多年一直参预国事,怎么还不理解朕的苦衷?我对卿有几句真言相送:小事精明,大事糊涂。一片好心,妇人之仁。卿以为朕之所言是否切中卿的要害?”
“皇上……”
“卿以为朕巡视四方是为了游玩享乐么?卿囿于一方之见,怎知朕之深谋远虑。自古以来的君王久处于禁宫之中,自幼与妇人为伍,不知民间疾苦,不察四海虚实动静。所以魏晋以来,中国乃有三百年战乱,南北对峙,兵火相继,天下生灵涂炭。朕自即位以来,常思将数千年旧制一举打破,为万代立法,永久改变君王的治国方式。朕即位至今已有七年,待在长安禁宫不过一年有半,难道是朕不会安享福乐吗?朕所以北上草原,西越沙漠,不过意在安抚边陲,威慑蛮夷。朕所以南下会稽会稽:今浙江绍兴。,东至大海,不过意在伸民冤屈,奖励农桑。朕所以三下江都,一出燕赵,不过意在规划水陆,督核进度。如果说朕在文治武功上略有可媲美于前贤之处,难道是朕安居禁宫、坐享天成而获得的吗?”
一位身材肥胖的大臣接口道:“启禀皇上,容臣说两句。臣在工部执事多年,最深切感受到皇上谋划大局的艰难辛苦。大运河造福亿万斯民,即使过了百代,人们也将享用它的便利,这在今日已无人有疑问了。然而臣亲眼所见,运河每一条水路,如何开掘最佳,所耗资财多少,都经过皇上的反复掂量,周详考虑。诸多事情,臣等虽竭尽忠诚,但为智力所限而常有阙失,多亏皇上临场督导,洞烛幽明,比如开汴渠,工部原意袭用旧道,若非皇上另辟蹊径,新造一条水渠,岂有今日之便捷?工部原规划运河只由东都开至长安,而皇上视野如大海般辽阔,在江都即决策将运河向北开至涿郡,于是新修永济渠,使涿郡成为调运燕赵资粮的主要通道,更起到了安抚北方诸胡的巨大功效。如此规模弘远,真正是妙手天成,绝非臣等的智力可及。凡此之事,所在多多,不可胜数。”
“朕如若不亲抵现场,怎能别开生面?”皇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朕欲为万代立法,使自朕以后的君王下临民间,深入边远,勤于政事,成为定规。朕在各地大修行宫,立意就在于此。民虽有一时辛劳,然而可以换来永久安逸,谁重谁轻,自能明辨。朕也时时注意体察民艰,不断减免各地税赋,让民不时地获得一些休息。但为大事者岂能讲究妇人之仁,谋划千代者必须雷厉风行于当时。愿诸位大臣能体味朕的苦衷。”
“皇上为万代立法,所谋何其深远!臣智力愚钝,不能领会圣意,不能为圣上分忧,实在是惭愧万分。”都尉说完,伏地痛哭,哭声中透露出万般复杂的情愫。
众大臣全都扯起衣袖揩泪。散骑大夫朱有看着这一幕,心中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皇上神色黯然,对都尉道:“卿久在深山,也太累了,着返乡休息一时吧。宇文工部,有谁可以代替许都尉?”
刚刚插话的那位肥胖大臣回道:“启奏皇上,右候卫将军隋代设置十二卫掌管中央军队,分左、右卫(又称左、右翊卫),左、右武卫,左、右候卫,左、右屯卫,左、右御卫,左、右骁卫。另有左右备身府、左右监门府等四府执宫廷宿卫之事。每一卫或府设置大将军一人,将军二人。贺擒虎似可用,由皇上定夺。他曾在开皇年间任长城监工都尉,颇有督导经验和魄力。”
皇上道:“好吧,就这样了。”他轻轻地对许都尉一摆手,“爱卿请回吧。”
许都尉含泪叩拜,然后退下。朱有惶惶然跟随着退下。
二人默默无语地走下楼阁,刚走到甲板上,便听见刚才所处的顶层宫殿传来了阵阵雄浑的音乐声,有一人放声高歌,众人和唱:
大运河啊大运河,
你波涛浩渺,如山涌起,
星汉灿烂,隐没其里,
世代更替,永泛江水,
流英雄血,流英雄泪,
……
飘忽苍凉的歌乐声中,朱有好像听出了宇文工部、王宫监和苏丞相的声音,却又不敢肯定。
他看见许都尉胸膛起伏,脸上老泪纵横。
朱有想:皇上是否也在无声地流泪?
天空中漂浮着大朵大朵的白云。
远处,江水卷起一线白浪,直逼天际。
长篇历史小说《李世民》
第四章 瓦岗军 (节选)

(瓦岗军一战灭掉劲敌,成为天下最强者。本章的写法超越传统,简洁明快,展示了一种新型的战争力学)



二十
前面是一排又一排的长枪,长枪旁竖着盾牌,盾牌后面站着弓箭手。
隋军方阵刷刷向前,脚下发出整齐的声响,在头顶上空腾起漫天的灰尘,它像一只拥有千万只细足的怪物,迅捷地向前移动。它的脚下,曾经践踏过左孝友、解象、王良、郑大彪、卢明月等盗贼无数面战旗,践踏过十几万血糊糊的人头和更多的残肢断臂。
张须陀将军骑着马,通过身边的军鼓手,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方阵缓缓向前推进。权力和指令,由他的吼声和竖着战刀、青筋暴跳的右手上发出,那些声音和手部动作是简洁的,充满了自信的简洁。他的浓眉怒竖着,肥大的四方脸盘上纵横爬着五六道粗细不均的刀疤,这是历次战争的记号。他的眼神是冷峻的,有鲜血的海面在眼睛里荡摇。
当翟让率领上万人马浩浩荡荡地杀奔过来,张须陀眼里的血海就开始沐浴在笑意的阳光之下。瓦岗军的战斗力是天底下少有的强悍,他们像汹涌的潮水一样扑上来,那些光着上身的长枪手投过来一枚枚呼啸的长枪,刁钻而又凶狠,方阵里不断有士卒中枪倒下,但立即有预备队在盾牌的掩护下补上空缺。像石子投入水面,方阵阵形出现了几处波荡,但马上恢复了平静。随着张须陀的军刀一指:“前进——”方阵开始启动,军鼓马上变音,像快速博动的心脏发出“咚咚、咚咚”的声响,方阵的步伐开始加快,很快便与瓦岗军短兵相接,两军阵形的前沿,就像两排凌乱的牙齿在凶猛的撕咬。但隋军方阵很快显示出有组织的打击力,它将一排排弓箭射将过去,密如雨雹,阵前的瓦岗军被迫举着盾牌拼命遮挡。这时候,随着张须陀的一声吼叫,军鼓急剧地响起,隋军方阵前排的长枪刷刷出手,一当它们和瓦岗军的盾牌像两牛相斗一样顶住,第二排的长枪手又从前排的空隙钻出,向瓦岗军盾牌的侧翼乱戳,瓦岗军的前排抵挡不住,连退了十几步,以缓冲隋军方阵两排长枪的强劲压力;隋军第三排长枪又钻出,像豹子一样躬着身子,紧紧地贴了上来,头顶上又是一阵箭雨飞向瓦岗军。瓦岗军终于招架不住,像浪一般一波接一波地退潮,但阵形并没有散乱。张须陀在马上又一挥军刀,方阵步伐猛然加快,所有的长枪向前,举起一座枪的树林,口中发出“杀啊、杀啊”的可怕叫喊。在它的排山倒海般的冲击下,瓦岗军的前锋终于由节节后退变为转身奔逃,上万人杂乱的奔跑脚步震得地面颤栗,在人群的上空,空气发出了旋风似的尖啸。张须陀军刀一指,大声吼道:“骑兵出击!”长枪队刷地闪出一条通道,数千轻骑呐喊着冲出,向奔逃的瓦岗军杀将过去,待骑兵全部冲出后,方阵又刷地合拢,向前快速跟进。
翟让到底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的身边簇拥着数百名精锐骑兵,一直努力维持着阵形。在杂乱的奔跑声中响起了军官们狮虎般的狂吼,他们喝斥着、驱赶着,不准步兵横窜,于是万人大军在快速撤退的途中,队形并没有乱到溃不成军的地步,而是隐隐保持着一种无形的板块式联系。当隋军骑兵迫得太近时,瓦岗军便转身射出一阵乱箭,投出一批长枪,乘隋军骑兵忙于遮挡,又快速地将两军拉开一段距离。
两军在原野上奔跑,一方边战边退,另一方强有力地推进,迅速离开了原来战场十几里地。
如果张须陀将军像往常作战一样带领着骑兵冲在最前,那么他应该看出大海寺一带复杂地形隐藏的重重杀机,至少他会将大军追击的速度放慢,然后令一支骑兵先驰到大海寺北面的树林里搜查一阵,若无异常再向前进。但是他现在行进在骑兵的后部,步兵方阵的前列,在这个结合部,就像两根系在一起的绳索的节点,他用自己的吼叫声和战刀把步、骑两种力量扭成一个整体,以预防着抗击前方敌军突然发动的反冲锋,这支敌军非同寻常,它总是云一样地飘走,又云一样地飘来。处在这个结合部上,他看不见前方正在发生的微妙的地形变化。而冲在最前面的骑兵则按照将军在战前的部署,谋求紧紧地咬着敌人,狠狠地压迫敌人,最终将敌人阵形冲散,打得敌人落花流水。等到张须陀将军想起来后悔,战局已覆水难收。
当隋军骑兵越过大海寺继续向前追击瓦岗军,张须陀率领步兵方阵紧随其后,依照一种流水或者风一样的惯性,呼拉越过了大海寺。就在这时,李密带着高猛、常何等数十名游骑和一千名步兵从大海寺北面的树林里冲出,出现在隋军步兵方阵的背后。
在放箭射击之后,李密带领下的一千多瓦岗军步骑,像一把巨大的刀子嵌进了隋军步兵方块的后背。他们挥舞着刀枪猛砍狠戳,大批隋军步兵来不及转身便中刃倒下。在出鞘之前,玄铁剑就像有预感似的,伏在高猛背上轻轻地哭泣,高猛刷的一反抽,它像一条黑龙奔腾而出,在半空中飞旋着,只听得“夺、夺”有声,一个个人头、一只只断手、半截半截的脸面飞起到半空,血光噗噗彪在高猛身上。高猛和常何带领数十名游骑,向隋军纵深猛插,玄铁剑下挡我者死,隋军纷纷躲避,人流丛中闪出了一条水沟般的通道。这水沟急速地打了几个回旋,便将隋军步兵阵形搅乱了一大片。
张须陀勒马转身,拼命地去堵住惊慌乱窜的步兵们。他逼令部分精锐向着李密队伍冲杀方向迅速列出一小块方阵,还没等他完成这一部署,身后的骑兵又乱哄哄地向步兵退缩,左右两边的军士们也惊惶地骚动起来——在广阔的原野上,有三支瓦岗军,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向张须陀军滚滚杀来,他们高声呐喊着,人头黑压压的,像黑色的洪水汹涌而至。南面是反身拒战的翟让部,约有上万军士;西面是从一处洼地杀出的徐世部,有五千军士;东面是从一条水沟跳出的王伯当部,有三千军士。这三支瓦岗军很快杀奔过来,将隋军团团围住,又不断地派精锐凶猛地突入隋军阵内,把隋军冲得步骑杂错,互相践踏,乱不成形。
张须陀眼里的血海已经消退了,现在被后悔和绝望充满着。有片刻,他甚至立马站在动荡不定的人群中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武骑尉韦鼎领着一簇铁骑驰过来护卫他,他收住散乱的神色,突然大吼一声,拍马率队向北冲去。在砍杀了十几位瓦岗军步兵后,这一队人马被高猛、常何带领的骑兵拦住了去路。韦鼎奋力驱马撞向高猛,张须陀乘势从侧边空隙冲出,一路突进,终于跳出了两军交锋的战团,来到北边草地上。
张须陀扫视了一下四周,见只有十几骑跟着,便问道:“秦琼在哪里,罗士信在哪里?”众人回答不知道。张须陀失神地看了看身后的原野,又抬头看了看天空,猛一锁眉头,率众重新驰入战场。
大隋建节尉秦琼正紧张有序地收拢着人马,他壮实得像座铁塔,眉宇间隐约像有惊雷要迸发,却又在乱军中立马不动。他身边簇拥着二百多名铁骑,手持刀枪,布成半弧形。王伯当率领的步兵对他们连续发动了三次突击,都被赶羊似地给驱赶了回去。秦琼也不追赶,只是大声吆喝着,招呼散乱的步骑向他靠拢。忽然,他听到了远处乱军中张须陀发出的喊叫:“秦琼啊,秦琼啊,你在哪里?”声音狂乱中含着凄怆,就像父亲在找寻失散的儿子。秦琼眼泪刷地流下,他纵声大叫:“将军,秦琼在这里!秦琼在这里——”但是张须陀的喊声却越飘越远。
秦琼令骑兵组成冲锋队形,准备向张须陀刚才喊叫的方向靠拢,这时,却有一彪军冲杀过来,为首的身穿红袍,手中的长枪跃跃欲试,像蛇头吐着蛇信儿,隋军步兵见状惊骇得纷纷躲开,秦琼认得,那是瓦岗军“飞将”单雄信,曾经与他多次交过手。面对单雄信的锋芒,三名隋军骑兵拨马上前,同时举枪向单雄信捅去。只见单雄信在马上轻忽一闪,伸左臂夹住刺来的两支枪,右手举枪,笃地将第三支枪荡开,乘势斜插,捅进那隋军的腰部,用力只一挑,像挑稻草人似的,将那隋军挑到半空中,“啪”的一声扔下地。另两人吓得弃了被单雄信夹住的枪,掉转马头便逃,但他们的马却没有单雄信的枪快,只见那枪头倏地飞入一人的后背,又哧地拔出一道血光,在空中像杂耍似的崩成弓弧,重重地弹在另一人的腰胁间,那人当即口喷鲜血向前倾倒。
“秦琼,还不快快下马投降!”吼叫间,单雄信的长枪已突到秦琼面前,秦琼举锏将它架住,大吼一声发力,反转铁锏将长枪朝下压,两件兵器在空中像两头畜生较起了劲儿,胯下对冲的战马却擦肩而过,把缠斗在一起的两件兵器给生生拆开。
单雄信猛勒战马,正要调头再冲过去,忽见一员飞骑从外面杀将过来,鼓鼓的黄色披风里露出麻杆一样细的胳膊,正是大隋建节尉罗士信!那罗士信将手中所提一物猛地向单雄信掷去,单雄信挥臂将它格开,感觉好生古怪,朝下一瞧,一个人头正在地上打滚儿,激得他身体一颤。他害怕受到罗、秦二人的前后夹击,举枪拨开罗士信刺来的枪头,像一阵红色的旋风飞驰而去。
张须陀已经杀进杀出了三次,都没有能够找到秦琼和罗士信。他的心智逐渐溃乱,浑身感觉疲惫无力,体力已消耗得差不多了。身边卫士刘武对他说:“将军,不要再找啦,我们还是冲出去吧。”他双眼绝望地看了看天空,长叹一声:“唉,主力都丢光了,我还有何面目去见皇上!”这句话帮他完成了正在脑海中运筹的思考。他既下定了决心,便不再抵抗,任一支飞箭噗地钻入大腿。他曾经是多么骄傲,踏平了多少盗匪,皇上对他的器重更令他无比的自豪。皇上曾令宫廷画家把他和罗士信作战布阵的场景画成一幅宽轴,派中使中使:皇帝的专职使节,一般由宦官担任。送往前线,当面交给他。“还有另一幅同样的画,朕把它挂在皇宫里,”在中使随身所带的诏书中,皇上这样说,“只要一看到它,朕就能立即想起两位爱卿的忠勇和劳苦。”这幅画被他视为最金贵的宝物,一直带在身边。
又一支羽箭透过正在与敌人格斗的隋军的空隙飞过来,嗖嗖有声,没入了他的腰胁,他疼得牙关紧咬。“将军,”刘武哭着上前挡在飞箭所来的方向,喊道,“您这是何苦……”正要弯腰帮他拔箭,他一摆手:“不用白费力气了,我的心意已决定了。”他从斜背的包带里艰难地取出皇上的赐画,把它交给刘武,“你们争取逃出去吧,这幅画是皇上恩赐的,非常金贵,请帮我把它交给罗士信。皇上啊——”他又一次长声叹息,随即横刀往颈脖处一抹。
秦琼和罗士信带着二百多名骑兵组成了一个菱形冲锋阵,在乱军中向东突进,途中所向披靡。秦琼和几名铁骑边驰马边叫喊:“将军,将军,你在哪里?”突然,斜刺里冲出刘武和几名卫士,老远就嚎哭着喊道:“将军已经自决了!”他们边哭着边跑过来,把皇上的赐画递给折马赶来的罗士信。罗士信打开赐画一看,顿时嚎啕大哭。
秦琼头脑里一阵晕眩,感觉天空像个倒扣的盘子在摇晃,忙双手撑扶在马鞍上定神。但是当他发现其他铁骑个个面露惊恐之色时,他的心顿时冷静下来。他硬生生收住眼泪,低声对众人喝道:“要活命就不要惊慌!听我的号令,前队变后队,向刚才的步兵队靠拢!”在他和罗士信的指挥下,这簇铁骑保持着严整的队形,缓缓向西北驰去。
一骑红衣人率数百名步骑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又是单雄信,他找来了帮手高猛,吵嚷着要与秦琼和罗士信好好厮杀一场。“秦琼快投降吧,不然我要割你的人头当夜壶儿!”单雄信大声吼叫着拍马冲过来,高猛迅速驱马赶到他的侧翼作掩护。秦琼和罗士信相互对视了一下,突然像打雷一样发出一声狂吼,率众铁骑迎上前去。一阵猛烈的撞击声响过后,地上呼拉倒了一大片人马,还有七八个军士在马身下凄厉地哭喊着。
混战中,高猛的玄铁剑承受了秦琼的铁锏连续三次的重击,每一次都好像是一堵高墙压了过来,令他感到气闷。这人好大的力气!可玄铁剑也不是等闲之辈,就在双方第三次错开马头的一刹那,随着高猛一招“金鹏展翅”,玄铁剑划过一道黑弧,轻轻掠过了秦琼的左臂,在半空中洒出一线红光。秦琼若无其事,也不掉转马头,纵马直接飞驰而去。
“这人好生了得,受了伤,却像个铁人没有动静。”高猛一边沉思,一边驱马避开一具倾倒过来的战骑的身体,“今日玄铁剑已经饮了一位好汉的血,又伤了这位好汉……唉,人在杀场,身不由己。”
单雄信正与罗士信架枪角力,渐渐有些占了上风,忽见斜刺里一骑飞驰而至,一道铁锏向他当头砸来,他慌忙拨马后退,挑开罗士信的枪头,横枪去架那铁锏。铁锏的主人秦琼已驰到近旁,却猛然纵身侧出,在双马交错的瞬间,一锏反打在单雄信座骑的后腿上,那座骑的后腿应声折断,整个马身像颓墙断壁倾倒在地上,把单雄信跌了个五脚朝天,有这么短短的一刹那,他像个红色的蛤蟆乱蹬着四肢,随后才翻身滚爬起来,说不尽的狼狈。不远处高猛慌忙拍马来救。
秦琼也不恋战,和罗士信旋风般兜了一个小圈,救出大部铁骑,迅疾向西北角的步兵群驰去。
单雄信已爬起身来,在后面跺脚大骂:“秦琼你这个王八蛋,偷袭马的屁股算什么好汉,有种的再给我回来……”正吵嚷间,忽见徐世带着上千人组成的长枪队浩浩荡荡地杀奔过来,正在格斗中的一些隋军散兵见了,像兔子见到了猎人,盲目地四下躲避。
“看啊,”徐世左手一扬,“张须陀的脑袋!”
“张须陀死啦!”正在格斗中的人们欢呼起来,“张须陀死啦,我们胜利啦,万岁,万岁!”
一些隋军散兵见了,低头扔下了手中的兵器。
徐世、单雄信和高猛率领瓦岗军浩浩荡荡地一路杀向西北角的大海寺,在它的门前,秦琼、罗士信正在集结着乱军中的隋军步骑。当瓦岗军靠近,一阵箭雨突然从隋军阵中飞出,众人忙着躲箭时,秦琼又率领数百名铁骑冲了过来,发出野兽被围困时那种愤怒的狂吼,他们严整的队列和纵横交错的刀枪似乎不可阻挡,一气将瓦岗军逐退了大半里路。
在徐世的喝令下,瓦岗军虽然连连退却,却保持了阵形不乱。他们正准备着迎接隋军的第二波反击,却奇怪地看到了秦琼率铁骑转身驰去。徐世害怕中计,不敢纵兵紧追敌人,只是命令长枪队保持阵形,排成纵深梯队,向前步步推进。前方不远处,秦琼率铁骑缓缓退入了大海寺北面的树林里。在众人眼皮底下,闪闪发亮的军刀像烟云一样在树林边消逝了。
“英雄啊,”徐世立马叹息着,对单雄信和高猛说道,“英雄啊。”
长篇历史小说《李世民》
第五章 李渊入狱 (节选)

(本节记述了汉民族被李世民改造为适应于马背的民族的起点……)


武川镇,李渊祖辈的故乡,几年前他曾经去那里访过古,在一片茫茫荒草中烧过几炷香,那不过是大漠的边沿、胡汉杂居地带的一个外表上普普通通的军屯,它居然蕴藏着如此深奥幽远的龙气,这里已经诞生了周、隋两个朝代的开国皇帝,看今日天下大乱的形势,是否还会出第三个呢?
六十年前,武川镇一群垦边的农民组成了一支军队,在宇文泰的带领下,经过四海征战,这支军队成长为乱世中华最强大的武力,宇文泰凭借它掌握了西魏实权,他的儿子宇文觉凭借它建立了北周,其中一位将军杨忠的儿子杨坚,就是当今皇上的父亲,又凭借它蔓延而成的盘根错节的势力建立了大隋。在当年西魏赫赫有名的八柱国、十二大将军中,宇文泰,李渊的祖父李虎,杨坚妻子和李渊母亲的父亲独孤信,属于八柱国中的一员,杨坚的父亲杨忠属于十二大将军中的一员,后来也升为柱国。他们之间互相提携,互相通婚,加强了他们的势力。这个由平民上升起来的、以军功为基础的勋贵集团,并没有在享受了荣华富贵后陷入奢糜和颓废,他们的手脚没有发软得拉不开硬弓,耍不欢刀枪,而是依然保持着马背上的人对武功和射术永恒的崇尚。他们中大部分是汉人和带有胡人血统的汉人,但是他们却同胡人一样,看不起汉人的文弱气。北魏孝文帝曾经大力对胡人实行汉化,但这个军事集团在它勃勃上升的时节却似乎有意反其道而行之,将汉人给胡化,那些伟大的军人们,被宇文泰和他的汉人谋主统一地将汉人的姓氏改为鲜卑人的姓氏,杨忠被改为普六茹氏,李虎被改为大野氏,窦氏的叔爷窦炽被改回祖上的纥豆陵氏,这些姓氏直到当今皇上的父亲文皇帝君临天下的时候才陆续地给改了回来。这种汉人的胡化是由开化走向了蒙昧么?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它出自于一种深谋远虑,它的结果,是将骑马民族对运动的嗜好,对暴力和血勇的崇尚,对简单而真挚的情义的趋向,融入了新造的杂交之后汉人的血脉里。那个道士名叫王知远,他曾经游历过上下四方,在作出上述秘密言说后,还曾神秘地、玄虚地对李渊说过,武川的龙气,是由三百年南北分立郁沉的英雄气氤氲而生的帝王气,它注定要杂胡汉为一家,通盘改变汉人的血气。李渊也不十分懂得,王神仙说的这些是否太过玄远了?
在与四方人士打交道中,李渊和李世民父子总能直接地感受到自己身上流露出的来自祖先的秉性,父子俩的血脉里都流动着血勇和暴力,像所有马背上的人那样,他们每天的生活已经离不开驰骋、射箭带来的肉体上和精神上的快感,这就是他们酒囊里的烈酒,那些宝马和良弓就是他们最心爱的女人。他们曾经听到过长辈中常有人在私下说,“瞧,那些汉人,”或者,“唉,那些胡人,”对这些他们都一笑置之,祖先的口头禅到了他们这一代都已经被淘汰了,成了过时的、别扭的玩艺儿,他们是那么简单地活着,简单地表达着内心炽烈的情感和真挚的情义,简单地显露和隐藏着勃勃上升的雄心。
李渊七岁时,父亲李日丙就去世了。当年小李渊便承袭了唐公爵位。当今皇上的父亲文帝杨坚受禅登基时,李渊已十六岁,特补千牛备身,在文帝身边做御前侍卫。有六年时间,他亲见姨父如何处理政务,心中隐隐有所感觉,对于后来心藏四方之志的人士说,那是一所不错的治国学堂。姨妈独孤皇后对他特别宠爱,于是从二十二岁起,他便做起了地方官,累任谯、陇、岐三州刺史。当今皇上登极后,他又做了荥阳、楼烦二郡太守,后来被征为殿内少监,大业九年升任卫尉少卿。皇上远征高丽时,李渊奉命在怀远镇督运粮草。等到杨玄感反叛,李渊第一个向皇上报告消息,皇上诏令李渊驰往驿西镇弘化郡,将与杨玄感有牵连的元弘嗣逮捕,兼知关右十三郡军事。
李渊凭着皇上表兄的身份,第一次执掌兵马,对皇上还是很感激的。他在关右接纳豪杰,奖善罚恶,干得颇为欢畅。可不久便因未献良马之类的事受到诏书的谴责,接下来又被剥夺了军权,调到涿郡重操督运粮草的旧业。这时候他的妻子窦氏因病去世了。正在哀伤之际,前来吊丧的外甥女王氏把他扯在一边告诉他,前段时间他在关右时因病未能及时奉诏赶来,皇上对他产生了疑心,问恰巧在一旁的王氏,你舅舅为何还不来呢?听说是有病后,又问,可会死吧?李渊知道后,非常非常地震惊,心中从此悬上了一块沉重的铅石。他第一次对自己的人身安全产生了担忧,这是他与皇上的亲戚关系都保障不了的。他重新想起妻子生前的建议,开始纵酒寻乐,装扮成一个庸碌贪欢之人,开始向皇上进献鹰犬,还放下了皇亲国戚的架子,向皇上身边的亲信宇文大将军、王公公、裴御史等不断地行贿。这招儿果然很灵,他很快得到了升迁,被任为山西河东抚慰大使,雁门解围后的第二年又被任为右骁卫将军,重新掌握了实质性的兵权。这时候李渊的脑袋已经彻底清醒了。一件还在他担任山西河东抚慰大使之前发生的事,更增强了他的忧虑。大业十一年三月,皇上以民间流行图谶“李氏当为天子”为由,借故处死亲外甥女婿李敏,并将大隋开国第一功臣李穆的后代李金才等三十多人全部斩杀,后来更有传说皇上要“尽诛海内凡姓李者”,闹得人情像风浪一样荡摇不定。这一切都令李渊明了,他的身家性命是没有保障的,向上不断地升官并不能减小所面临的危险,倒好像在向陡峭的悬崖攀爬,每升一步都感到危险增加一分,如果手没有抓稳,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悬崖。在保身的强烈渴望中,他血脉里运动和进攻的激情开始燃烧,以前隐隐产生的一些念头,现在开始发育成型,变为四方之志。
来到太原不久,李渊便意味深长地对儿子李世民说:“唐公是我的封号,而太原正是过去唐国的属地,现在让我来这里,真是天意呀。上天给的东西如果不要,反过来将引祸上身。”他不露声色地开始一步步积蓄实力,在官场和民众中树立恩德。由于在镇压盗贼和抵御突厥方面功勋卓著,月前,皇上又下诏任命他为太原留守,这证明他的才能已经使他成为大隋国的边防长城。但是,皇上又同时任命虎贲郎将王威、虎牙郎将高君雅作为他的副手,显见对他很不放心,让这二人从旁监视他。不过凭这二人的能耐,又如何束缚得了即将应运而兴的潜龙。他外表作出日夜沉溺于酗酒博戏之中的颓废姿态,来迷惑这二人。暗地里,他拿出巨额钱财,密令二郎李世民在晋阳招揽豪杰,偷偷地训练骑兵。大郎大郎、二郎:古代对一家长子、次子的俗称。李建成留在河东,也按照父亲的要求暗中结交地方英俊。一批有心的地方官员、职业军官和逃亡者已经聚集在他们父子的帐下。二郎李世民年轻,性子到底急迫些,不断地受了各路豪杰的怂恿,恨不得马上举起义旗;李渊见惯了四海风浪,慎之又慎,宁愿落了晚,也不愿仓促起事。对于李渊来说,他潜伏爪牙、持重不动的主要原因,是掌握在手中的兵力太少,不过万余人,在这个乱世,在各地官兵和盗匪动辄拥有数万、十数万的年代,这点兵力的确不够用来迅速成就大局面。为当今皇上卖命这么多年,刚刚才尝到了那么一点滋味,马上丢掉,实在可惜。他还想从手中掌管的大隋的一座金矿中淘到更多的真金:军队。
在这个充满哑语的早上,李渊还告诉自己的儿子,几天前的夜间,晋阳西北的龙山上方突放光明,如烈焰冲天,接着,一道紫气直冲西南方向而去。这是行军司铠武士镬来说的,他说同时在场看到的还有城墙上七八个守更人。武士镬本是并州文水的木材商人,很喜欢交游江湖人士,李渊在任山西河东抚慰大使时曾率军路过文水,住在他家里,武士镬倾尽资财,刻意与李渊结交;当李渊获得太原留守的要职后,便提拔武士镬做了行军司铠,专管军队后勤,这不刚上任才有一个多月。第一次做官的武士镬正来着劲儿,在秘密向李渊报告龙山的紫气这一异常天象时,他还顺便带来了一片符瑞,像地契一样,它被武士镬用上等油纸包了好几层,武士镬一层一层地轻轻翻开油纸,露出一个又像桃花的外形、又像是太极术数的图形。除此之外,他还带来了一部兵书,纸是暗黄色的,书边儿都发了毛。他先看了看四周,然后用神秘而热切的目光看着李渊,低声地问道:“大人,你听说过‘桃李子得天下’的图谶么?”
李渊摆了摆手,低声地回答:“不要再说了。这些兵书禁物,你先拿回去,将来会用得上的。我明白你的意思就够了,以后有富贵大家同享。”
武士镬的神色马上变得非常疑惑,把油纸一层一层地迅速包好,忐忑不安地走了。
“他不是久经江湖或者官场的人,不应该让他知道得太多。”在转述完了这件事后,李渊对李世民说,“但他毕竟还是我提上来的,有些事情还得交给他帮办,不过要含蓄点儿。”
李世民还没答话,门外传来脚步声,他停住了嘴边的话;片刻进来了一位军佐,他向李渊汇报:据探马来告,盗贼历山飞的部下甄翟儿的二万多军队,自在上党将慕容将军所部击溃后,又折转向洪洞,直驱鼠雀谷鼠雀谷:今山西灵石县汾水河谷。,看样子是要再次围攻晋阳。
李渊问:“探马还在廊房么?”
“是的,大人,他可够累的了,昨儿一夜他跑了二百八十里。”军佐答道。
“走,会会他,详细了解一下。”李渊边起身,边对李世民说。
军佐行了个礼,转身小跑出门,抢在前面安排去了。
李世民盯着他的背影,边走边对父亲说:“武士镬真的信了么?”
“表面上不信也得信,甭去管他内心怎么想。我们倒是不能过于相信这个商人——他一来便和王、高二人套得很近!”
李渊说着,眼里闪着狐疑。
长篇历史小说《李世民》
第五章 李渊入狱 (节选)

(青年李世民征服烈马白蹄乌的神奇经历……)

刘弘基是雍州池阳人,曾继承祖荫为右勋侍,但他年轻时喜爱交游,不事家产,后来皇上进攻高丽时他应征入伍,因为家贫缺少路费走得慢,行到汾阴,估计过了期限,当被问成斩首之罪,便与同行的有意杀了一头牛,被当地官吏抓进县狱,竟躲过了死罪。在狱中一位异人教了他识别良马的绝技,后来他亡命江湖,竟靠盗马为生,渐渐漫游到了马市行情大好的晋阳城。在马市,他与前来买马的李世民结识了,有意和李世民套了交情,后来发现李世民有着非同寻常的气度,便死心塌地投效了李世民。李世民爱马如迷,也正需要有这么一位伯乐从旁指导,两人亲密非常,出则连骑,入则同卧。
在刘弘基私家宅院的马厩里,从四匹骏马中,李世民一眼就瞅中了那匹纯黑色的骏马,它黑得发亮,长得膘肥体壮,奇怪的是,它的四只蹄子都是白色的。
“挑中啦?这么快就挑中啦?可不能后悔!”刘弘基在一旁严肃地问,他长着尖脸,眼睛奇亮,正一闪一眨的,带着几分狡黠,几分滑稽。
李世民也不答话,一手抓住马爵,一手上前轻轻摸了摸马唇,那马不情愿地抗拒着,耳朵直向内弯。
李世民又扶了扶马鞍,猛然翻身上马,抓稳缰绳,两脚轻踢马腹,马嗖地窜了出去。“要严防他打蹶子!”刘弘基在后边不放心地喊道。
李世民纵马驰骋,房屋、城墙、大树、人群从侧旁缓缓掠过,耳傍风丝飕飕,马身像运河起风时的一艘小船那样颠簸着,有一种波浪起伏的感觉。有熟人迎面而来,向他打了个招呼,侧身看时,那人已在十几丈之外。这马奔跑的速度的确极快,却跑的很平稳,显示了它对自己身体极强的控制力。同一切骏马一样,它不会轻易向一名骑手表示屈服,李世民只要一拉马缰,就能感觉到它的桀傲不驯,它要按自己的意志确定飞驰的速度。
已经绕着晋阳城驰骋了大半圈,马身都没有流汗,可见它的体力是多么充沛。但是李世民身上的汗却流了下来,流到了马背上,在风中这汗流得令人畅快,他一时性起,向一座小山驰去,上山时马的步伐略略放慢了些,但是直到山顶,都没有听到马的喘息声。真是好马啊,李世民不禁惊叹。纵马在山脊驰骋,看着山下的晋阳城,那种感觉,就像从另一个世界看地面,缥缈,浮动,恍恍惚惚。
正在这时,马儿下山了。
有这么一瞬间,李世民失去了对马背的感觉,身子好像要飞起,又好像向着大地撞击而去。他紧紧地夹住马腹,脚尖蹬到最紧处,身子稍稍弯伏着,但尽力向后遁着。那马像风一般地向山下飞奔,没有减速,甚至反而在加速,它就像在玩一种冲坡的游戏,借助冲坡的惯性,把速度几乎加到极限,快得就像闪电一样,对,的确是闪电的感觉,而李世民自己就坐在这闪电上,感觉已成了闪电的一部分,左右两侧的林木像被快速放倒一样几乎贴到地面上。可以感受到这匹闪电一样奔驰的骏马身上带着的强大力量,而自己正在顺应着这一力量起伏、冲刺。当马儿很快到达山下的平地,李世民终于可以断言,他没有被这一强大的力量所抛弃。
这时候,李世民才发现自己全身已被汗水弄得透湿,就像淋了一场小雨。他恍惚有一种九死一生的感觉,但这种感觉马上消失了,因为他从正在奔驰的马背上感受到了这马拥有的收放自如的能力,它一直是那么自在惬意,似乎在用这种自在惬意告诉马背上的骑手,刚才它并没有冒险,而是有效地掌控着速度。只要你相信它的控制力,只要你能够顺应它的强大力量,你就是安全的。难道我会被摔下来么?当然不会,李世民自忖,那么刚才就是安全的。这时李世民的手无意摸到了马身上的汗水,在玩耍了冲坡的游戏之后,它的汗水终于流了下来,现在它正在享受这份被风吹着汗水和毛孔的畅快劲儿。
回到刘弘基的宅院后,马儿愉快地打起了响鼻,李世民跳下马,上前抱住马的脖子,用手抚摸着它的脸。他发现,那马的大眼睛里露出如水的温情。
“它服了你啦!”刘弘基在一旁叫道,“给它起个名字吧。”
“就叫它‘白蹄乌’吧。”李世民轻轻地说,双手仍然搂着马的脖子。
长篇历史小说《李世民》
第八章 祸起萧墙

(李密火并翟让的血腥场面,伟大的瓦岗军自此走向离散……)


三十八

十一月十一日,洛仓城。太阳照常升起,天地间了无异象。
但有一个人的心里却产生了异象,乌云翻滚。
十月中,远在江都的皇上收到了来自山东郡县的密报,说有可靠消息称,王世充将军率大军驻扎在洛仓城对岸,小打小敲做做样子,暗中和瓦岗军秘密谈判,具体内容不知。皇上大怒:这肯定是反贼造的谣,想离间我君臣关系。不过他又说,王世充军中集中了大隋四方精华,长期畏怯不敢决战,何日才能讨灭反贼?于是他派出使臣,行走了千里,来到王世充的军营,宣布提升王世充为左卫大将军,同时督促他渡河进击反贼。
在皇上的指令下,王世充不得不改变以守为功的方略,这方略他本已坚持了将近百日。十月二十五日夜间,王世充率军偷偷渡过洛水,在黑石建立了营垒。第二天,他分兵守营,自己返回北岸,亲自带领精兵在洛水边布阵。李密知道王世充出动后,急忙引兵渡到洛河北岸,要与王世充进行野战,结果遭到王世充的步兵方阵强有力的冲锋,瓦岗军大败。李密率麾下精骑渡回洛水南,其余的队伍向东退到月城,王世充追了上去,将月城团团围住。李密从洛水南岸率领骑兵直趋黑石,黑石营垒中的隋军非常恐惧,一连点燃了六道烽火请求紧急增援。王世充慌忙从月城撤围,赶到黑石对岸渡河,救援被李密围困的隋军。李密率骑兵向刚刚过河的王世充军发动了密集冲锋,大破隋军,斩首二千多级。
十一月九日,王世充与李密再次展开野战,两军隔着石子河布阵,李密布了一个硕大军阵,南北长达十几里。司徒翟让首先与王世充交战,佯装不利而退,王世充乘胜追逐,被早已埋伏在两旁的王伯当军和裴仁基军横冲而入,把他的后军截断。李密率领中军迎头发动强劲反击,王世充大败,率军拼命向西逃跑。
这次辉煌的胜利,将使瓦岗军获得一段时间的休息。魏公李密立即着手解决瓦岗军内部长期存在的纠纷。
他要解决的目标是司徒翟让。
李密和翟让,一个是前任首领,一个是现任首领,时间长了,难免会为一些事产生矛盾,有时意见顶住了,双方都还客气,互相做些退让了事。翟让以为大家还是像以前在一个锅里吃饭的时候那样随便,心里都是透明的呢,于是一切纠葛在他那里都随风飘走。但在李密那里退让全都装进了肚子,变成了渣滓,越积越多。在人主那儿,是不能有委屈的,他的话就是军法,被人否定了,那他可受不了。
翟让身边有些人对没能更加接近最高权力感到不过瘾。司徒府司马王儒信就劝翟让自己任命自己为大冢宰,总揽一切事务,巧妙地夺掉李密的大权,翟让听了一笑了之:“老哥,你想到哪儿去了!”翟让的哥哥翟弘现在已经被封为柱国、荥阳公啦,他更是粗愚得很,当众对弟弟说:“天子应该自己做嘛,干嘛要送给别人!你不情愿做,我来当!”翟让听了,哈哈大笑,全没把哥哥的胡言乱语当一回事。在场的一个人将这一幕秘密地向李密作了汇报,李密听了,感到非常厌恶。
总管崔世枢从鄢陵刚刚来投李密,翟让像以前在瓦岗寨四处劫掠时“吊大户”那样,把崔世枢扣在司徒府里,向他索要财物,崔世枢让人去办,还没办好,翟让便要对他加刑,被李密知道后把他接走了。翟让与李密的元帅府记室邢义约好一道赌博,邢义晃来晃去没参加,结果被翟让逮住了,打了八十杖。翟让有次还对李密的元帅府左长史房彦藻说:“你以前攻下汝南时,得了多少宝物啊,全都给了魏公,一点都不给我!噢,你知不知道,魏公本来是我立的!”房彦藻是李密的老朋友,两人一道参加了杨玄感叛乱,他的心术很深,在绘声绘色地转述翟让的原话时,他还自己悄悄添加了那么一点儿,说翟让当时还曾说,“将来怎么样还不知道呢!”这句话可真要命,一下挑动了李密的杀机,那杀机像野火一样,从李密的鹰鼻向上爬进了眼睛,李密任那野火在眼睛里劈里啪啦地燃烧,嘴巴却甭得紧紧的,不发一言,却被房彦藻瞧了个仔细。
房彦藻于是又发动左司马郑廷页共同劝说李密:“翟让贪愎不仁,有无君之心,应该早日把他除掉。”
“翟司徒是有些粗鄙,但心眼很实在!对我也是……咳!”李密显得非常犹豫,“我如果向他下手,瓦岗老将们会怎么看我哟!”
“明公要图天下,还讲什么妇人之仁!”房彦藻很不以为然,“自古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只要解决了一人,便可以结束两府之间的冲突,难道还要让义军政事继续这样混乱下去吗?”
李密不断地叹着气。“是得果断……但现在是否为时尚早?”他仍然顾虑重重。“天下没定,突然在内部自相残杀,谁还再敢来投我们?”
“毒蛇螫手,壮士解腕,断了小的,就可以保全大的。”郑廷页警告说,“如果让他先动手,我们再后悔就来不及啦。”
按照权力斗争的规则,按照原野猛兽厮咬的经验,上述下手的理由可以说是非常充足,它们终于压倒了李密心中残存的对兄弟情谊的考虑。仿佛有一道来自虚空中的声音对他说:这不是嗜杀,不是行不仁之举,而是去小仁,存大仁,是为了成就帝业。
秘密计划做好后,一直深藏在几个人的心里。直到现在瓦岗军大破隋军后,李密才决定实施它。他一旦作出了决定,下手便非常明快。
十一月十日,石子河战斗刚刚胜利结束,李密就邀请翟让和所有重要官员第二天到魏公府参加庆祝胜利的酒宴。当天晚上,几个人把一切都布置好了。
十一月十一日接近中午,翟让和哥哥翟弘以及哥哥的儿子司徒府长史翟摩侯一同来到魏公府,客厅里已经呆满了人。李密和翟让、翟弘、翟摩侯、裴仁基、郝孝德、徐世、王伯当共坐一桌,单雄信等人都站在旁边侍立,房彦藻、郑廷页作为内勤来回张罗着。
开宴的时候到了,另一种时候也到了。闷雷在李密的心中隐隐地滚动。
“今日要和各位大官喝个痛快!”李密看了翟让一眼,翟让憨厚地笑了,双手笼在袄袖里。李密继续说:“这一桌不需要太多人,那几张桌子搬到隔壁,其余的弟兄都坐过去吧,身边人留下几个倒酒的就够了。”
其他人身边的卫士都离开了,翟让的卫士还在。
“今个大家这么快乐,”房彦藻请示李密说,“天气又很寒冷,司徒的卫士也应该给他们酒食吃。”
“听司徒的意思。”李密向翟让征询。
“好啊。”翟让眼睛里闪烁着慈祥的光。
于是房彦藻领着翟让身边的卫士出去了,只剩下李密贴身卫士蔡建德持刀侍立。
大家说啊,笑啊,看着桌面端上一盘盘热气腾腾的肉菜,火炉上烫热的酒飘出了阵阵酒香,翟弘、翟摩侯、裴仁基、郝孝德、徐世、王伯当,每一个人眼里都像翟让一样笑着,闪烁着胜利者的快乐和惬意。
只有一人,剑客蔡建德,他的眼神就像他手中的刀一样扑朔不定地闪着寒光。
酒都斟好了,还没开始吃。这时李密告诉翟让,他昨日得到了一张上好的檀木弓,翟让“哦”了一声,表示感兴趣。李密转身取来檀木弓,交给翟让试试,翟让大拉拉地侧坐着,身体张得开开的,笑意像冬日的阳光一样洒在檀木弓上,他端起双臂,用力一拉,将弓弦拉满。
李密叫了声:“好!”就在这一瞬间,蔡建德手中的刀猛地抡起,砍在翟让的后脑勺上,鲜血顿时像箭一样喷出,翟让发出耕牛在被宰杀时那种惨烈的狂吼,高大的身躯猛地扑倒在面对着的床前。
室内所有的笑容在一瞬间都变成了血光。在李密的心中,暴雨像江河一样倾泄下来,电闪雷鸣,剧烈得就像天空要破裂了。
翟弘、翟摩侯惊惧之极地起身,还没来得及跑,便被蔡建德的刀旋风般砍倒,血肉飞溅到桌上的酒菜中,滴出了一杯杯血酒。
一道黑影像豹子似地窜到门口,门口卫士一刀砍在他的颈脖上,血光彪出,那黑影扑通倒地,却是徐世。卫士抵近抡起一道雪光,正要狠狠地抡下去。
“住手!”室内王伯当大声喝道,卫士手中的雪光一顿,“不要杀老徐!”
卫士侧脸向李密看去,李密手一挥:“没要杀他,快把他扶起来上药!”
王伯当连忙张罗着派人去叫医生,自己上前去扶血泊中的徐世。
隔壁传来了桌椅碰撞的声响,李密带卫士赶了过去,只见一具血糊糊的无头身躯垮坐在桌子底下,那人头却滚在屋角,可以依稀辨认出那是司徒府司马王儒信的人头。一条大汉被几名卫士死死地按在地下,李密一看,是单雄信。单雄信见了李密,不住地叩头,哀求饶命。
“放了他吧,”李密对几名卫士吩咐道,眼里含着悲怆的泪水,“本来就没要杀你。”
所有的将领和官员都大惊失色,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开口乱问。裴仁基、郝孝德跟着出了正厅的门,他们的脸上、身上都是血,眼里都含着泪,却不敢掉下来。
“我与各位同起义兵,本来是为了除暴安良。”李密沙哑着嗓子,大声向众人解释道,“翟司徒独断专行,贪财暴虐,经常凌辱群僚,不讲上下之尊,现在只诛杀他一家人,跟各位没有关系。”
众人沉默不语,惊惶地互相看着。
李密命卫士将徐世扶到议事厅,这时医生带着药包赶了过来,李密亲自为徐世颈脖上的创口敷上膏药。徐世面色苍白,双眼失神地瞪着墙壁。李密侧过身子,用手抹了一把眼泪。
李密的心中大雨滂沱,和着鲜红的血,和着咸涩的泪。
军营里,翟让的部下知道了屠杀的消息,个个非常愤怒,吵嚷着要自动解散。李密派出单雄信前往抚慰,说明他杀掉翟让的意图是为了瓦岗军的未来。到了下午,李密没带一个卫士,独自一人骑着马,来到翟让的军营,和将士们一一握手,亲切地表示慰问。他命令将翟让的队伍分给徐世、单雄信、王伯当三人统领,将士们的心才逐渐安定下来。
太阳照常升起,又照常落下。天地间了无异象。但从前的好时光永远不再。
李密的心中,永远发生着莫名的悸动。在夜间,他时常梦见翟让的人头在风雨中飞舞,带着慈祥憨厚的笑容,那人头像黑色的鸟儿,忽而飞舞在刀枪林立的战场中,忽而飞舞在魏公府的屋梁上,忽而飞舞在遥远的瓦岗寨上空,山上的房屋和栅栏像洪水中的草庐一样,一段段地倒塌。噩梦中挣扎着醒来,李密一身冷汗,脸上挂着冰冷的泪水。
好长一段时日的深夜里,徐世都蒙在被子里无声地哭泣。早上起来,他时常发现枕巾湿润了一大片。他虽然还在众人大笑时跟着一起笑,但话越来越少,以前那个聚集一大帮好友喝着烈酒、谈天说地的“大豪客”见不到了。
单雄信在酒后时常无故地傻哭,清醒时又时常咆哮般大笑,笑得锯铁一般刺人。过去在战场上,他给每一个敌人的身体只来那么一刀,现在他往往要来上十刀、二十刀,而且自己叫停,也停不住手。
高猛也偷偷在酒后流过几次泪,为死去的翟司徒,也为活着的魏公李密。他越来越少和一群好友扎堆畅饮了,总是不断地回家,沉浸在云朵一般暖暖的亲情里。
对岸隋军大营里,王世充得到了李密发动突袭杀死翟让的消息,深深感到失望。从俘虏兵身上,他早就知道了翟让和李密之间的不和睦,一直企盼着两虎相争,给他带来可乘之机。听说李密在打败他王世充后才一日便下手解决了翟让,王世充惊叹不已:“李密行事如此明快果决,是龙是蛇,真不可测啊!”
一天早上,李密收到了来自远方的一封信,他拆开一看,信是金毛狮子贾雄写来的。一开头,贾雄就说,等您魏公接到这封信时,他贾雄已经离开了瓦岗军的地盘,他将在一个不知名的深山老林里隐居,像他这样才能不高的小人物,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挂念,他将永远记得在瓦岗军里渡过的这段美好时光。在信末,贾雄附上了一段话:
泽蒲啊,泽蒲啊,没有泽,哪儿有蒲!泽已干涸,蒲将何依?
李密看了,脊背窜上了一道闪电!
长篇历史小说《李世民》
第八章 祸起萧墙

(暴君隋炀帝临死前竭力保持帝王尊严……)

四十
五十啦,还没老哇,铜镜中的朕,仍是这么的雄武,浓髯飘飘,仍是这么的黑黝,仪态仍是帝皇般的端庄。但眼神里却含有无限的苍凉,它曾经饱览祁连的雪,饱览大漠的夜:“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满天的星斗,颗颗像要朝下坠落。它曾经流连大运河汹涌的波涛,波涛卷起一堆堆白雪,白雪飞上了忠臣良将的耳鬓发稍,像杨花柳絮一样飘飘。它曾经从五重行宫上俯瞰四方生灵:大绿大红的新装,黑压压的头颅,缓缓拉着龙舟,龙舟就像御风而行,逍遥若仙,“咳嗬、咳嗬”的纤调,多么雄浑的音乐,与鱼龙漫延之乐相比,别有一番情趣。音乐呀音乐,就像饭食,不可一日无有,音乐中起舞,让人血脉贲张,心田撞撞。胡人的舞,脚尖的舞,就要比汉人更有节奏感。可汉人的细腻,极尽刚柔幽玄,男人的沧桑诙谐,女子的婀娜柔蔓,胡人又怎能比拟。它曾经追踪过万只雄鹰飞翔于云天,像黑色的魂灵,时而俯瞰天下,时而翱翔九霄——呜呼神物,朕愿化身为你,永在云空逍遥!哦仿佛天人感应,朕爱神鹰,神鹰也藏在朕的眼中,藏在四海之主的眼中,藏在圣人可汗的眼中。可而今,神鹰已从朕的双眼中飞走,已随大运一道飞走,一飞走啊便永不复返。看啊,镜子中的双眼,在神鹰飞走之后,是多么空洞,又多么散乱!从前,神鹰藏在朕的双眼中的时候,它射出了无形之剑,鞭挞着天下,多少人为它的剑气所摄,在朕的脚下匍匐颤栗。可而今“圣人可汗”垮了,神鹰走了,剑气散了,四海在喧嚣沸腾。朕的精气神啊,想振作却无法振作,想不颓丧却无法不颓丧,灰暗的肤色记载着朕没日没夜的忧虑,一个蔫下来的黄葫芦?不,朕要做一个永不变形的玉翡翠。光彩黯淡归黯淡,但帝皇之威不可失。看,朕一抖擞精神,依然有帝皇十足的霸气和尊严。整个头颅依然是这般漂亮精致,玉翡翠啊,天命多年来就曾寄托在你里面,而今天命似乎飞走啦。天命既然飞走啦,这玉翡翠又如何保得了啊!
“好头颈啊,由谁来砍它?”皇上回头对皇后说,手举着铜镜,端详又端详。
“皇上啊,您为何说出这般不吉之言?”皇后惊惧地问道,秀眼瞪得圆亮圆亮。
“贵贱苦乐,不过是宇宙间轮回的一景,大贵大乐之后,再来点愁苦,又有何伤!”皇上笑着说。
轮回啊,贵贱轮回,苦乐轮回,生死轮回。人生本处于宇宙的大轮回中,生而后死,就是一轮回,死后化身为猫为狗,是另一轮回。什么是死亡,死亡就是进入下一波轮回的开始,它是一个黑暗的洞,洞的那一头据说是空明透亮。朕自幼便喜爱钻研佛学,深为这轮回之理着迷。死亡,不过是加入新的轮回,应该大欢喜才是,庄子就为妻子的死亡鼓盆而歌。是啊,死亡是值得庆贺的,为庆贺加入轮回,朕也愿意歌唱,用丝竹,用美人的嫩乳和莲花。每一次高潮喷射,喷射到嫩乳和莲花上,都是在歌唱,歌唱毁灭和死亡。过去没有的现在出世了。过去曾有的现在消失了。高潮之后总是感到空落和疲乏,同时又获得了异常的宁静,一切对死亡莫名的紧张和伤感似乎都在这宁静中暂时消失了,所以嫩乳和莲花啊可以解忧愁。我曾经同时和十几个嫩乳和莲花一起揉搓,就像回到婴儿时节,鲜嫩的波动,羽毛的撩拨,我的心飞啊飘啊,耳傍似乎响起幽玄的丝竹之声,一切忧愁和渣滓都下沉了,丢弃了。嫩乳和莲花啊,无限的香甜和柔软,我愿从那里进入轮回。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是佛经《金刚经》上的话。。”如来的话是真理,凭经验不是如此么,过去是空,明明有,却无法把握,难道不叫空。山河万象为空,既然流变,毕竟空。人生为空,既然有死,自然空。人生之空,好比这面铜镜,镜中之我为空,镜外之我又被拿捏在谁人的铜镜之中?既然生是空,身也空,何必执着于我,何必恐惧于死,念念贪生,不可忘怀,又何其蠢也!镜子啊,破了便破了,也到该破的时候了,只是肉身这面镜子破碎时,那铜片裂开时的疼痛真叫人难以忍受,这是轮回之苦哟。朕,已经找好了毒药,来减轻这轮回之苦,把它贮藏在几个小瓷瓶里,随身携带着。“如果贼人来了,你们要先饮下去,”朕反复交代过几位最宠爱的妃嫔,可不能让她们为贼人所糟踏,她们的嫩乳和莲花永远只属于朕。“然后朕再饮下去。”哈哈,朕就是要和这些嫩乳和莲花一道加入轮回。这一刻越来越临近啦,朕有这种预感,朕的预感往往奇准。铜片裂开,苦啊苦,但朕不会哭泣,朕要为加入宇宙的轮回而大欢喜,朕要庄严得像一位帝王去迎接死亡;再苦再疼,朕都不能丧失帝王之尊,朕要用平静和欢喜告诉他们,朕并不恐惧死亡。
皇上啊,一面在幻想中做着迎接未来的准备,一面在现实中竭力把这一时刻的到来朝后推迟又推迟。他的心灵完全活在这两种相反力量的推搡之中。当李渊进入关中、骁卫大将军屈突通失败的消息传来,他大惊失色,震撼得双手不知朝何处摆放。当初李渊在太原一起兵,他就令虞世基到长年生病在家的老丞相裴矩那里去问应对方略。老丞相十几年辅佐皇上处理边域事务,经验十分丰富,一说话就在点子上:“太原发生了叛变,京城长安有危险,隔得太远无法控制,恐怕容易丧失事机。希望皇上能够及时赶回京城,方可平定这一重大危情。”皇上不是不想回长安,而是路途实在遥远而且危险,到处都被盗贼阻断了,他多次派兵进攻盗贼,一直都未能打开归路。于是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长安丢失了。表兄李渊还把他任命为太上皇啦,原来这表兄人面兽心,早就在谋算朕的皇位啊,伪装得比朕当年做晋王时还深,可惜朕当年初心不够狠。什么太上皇,将来落入他手中不都要杀掉。咳,世道一乱,人心难测啊。
既然西归之路已绝,那就下定决心割据江南吧。这条路他早就设计好了,新的京都就建在丹阳丹阳:今江苏南京。,保据江东,做一代孙权也未尝不可。“我梦江南好。”这梦真灵啊。新年之后,他在朝堂上令群臣商议迁都的事。丞相虞世基等人都认为很好,只有右候卫大将军李才摆出各种理由反对,坚决请求皇上马上返回长安,李才与虞世基争得很凶,最后摔门而出,这在过去可是没人敢啊。门下录事李桐客也提出了反对意见:“江东潮湿,土地狭窄,道路不便,内要供奉皇室,外要供给三军,百姓的财力承受不了,恐怕民要乱、军要散啊。”御史大夫裴蕴立即弹劾李桐客诽谤和诋毁朝政。李桐客不敢说话了。于是公卿都顺着皇上的意思说:“江东人民很久就盼望着皇上前去巡幸,皇上过了江,安抚他们,就近治理,这是大禹一样的伟业啊。”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皇上于是下令修建丹阳宫,等修好后便正式迁都到那里。但是情况似乎越来越不妙啊,这几天,有一只乌鸦居然飞到宫内幄帐中来做巢,赶都赶不走。晚上,皇上端了一盏酒窥测天象,发现有一道荧光掠过帝座。接下来又听到了这么一件奇怪的事儿,有一块石头居然从大江的上游一路飘浮了下来。皇上在白天看日头,又看到日头光芒四散,红得像在流血。这些都是不祥之兆啊,皇上心里十分厌恶,不断祈祷着,希望这段时间赶快过去。
要迁都丹阳,从此不再做返回长安的努力,最大的阻力来自身边的羽林军——骁果营,他们大都是关中人,一直想返回家乡。这是最令人忧虑的事。自从到了江都,常有骁果偷偷逃跑回家,去年秋天,郎将窦贤率领所部人马偷偷西逃,被皇上派铁骑追赶上,全部斩杀,但是逃亡的风气还是止不住。皇上着急得很,曾请足智多谋的裴矩帮忙想个方法。
“皇上在江都停留了已有两年,羽林军们都没有家口,”裴矩拈着白胡须,慢吞吞地说,“人没结过婚,不知道男女情事,心里难免就不安定。臣建议皇上允许士卒在本地结婚。”
“公的办法好多,这真是天下奇计啊。”皇上大喜说道,于是令裴矩负责办理为将士们娶妻的事。
裴矩将江都境内寡妇及未嫁女都召集到宫监里,又召集将帅和士卒分批进来,按照自己的心愿选择妻子。那些以前和当地女子、女尼通奸的,还允许他们自首,和相好的正式结婚。骁果们都很高兴,互相称道说:“裴公真是个好人啊。”
皇上以为这下可把骁果营给稳住了。但是他和裴矩都没有想到,骁果们的父母兄弟都在关中,在这乱世,他们是多么担心家人的安全。现在,当他们得知江都的粮食快要吃光了,皇上又准备迁都到丹阳,他们的心里就着了慌,形势已经把他们逼到必须作出选择的地步:他们一定要回家!谁也别想挡住他们回家的路!
事情就出在这个时候。
虎贲郎将司马德戡是扶风人,素来受皇上的宠信,皇上令他率领骁果驻扎在东城。司马德戡与他的好友虎贲郎将元礼、直阁裴虔通秘密谋划道:
“哎呀,现在骁果人人都想逃,我想对皇上说,又害怕惹怒了他,把我杀了;不说呢,将来事情发作,我也要被问个灭族的罪,怎么办啊?我又听说关内已经失陷在李渊手中,李孝常在华阴投降了反贼,皇上把他的两个弟弟囚禁起来,很快就要杀掉。我辈家属都在关中,已经落到了李渊手里,能不担心也会碰到类似的事吗?”
两位朋友听了,都十分害怕,说:“是啊,有什么办法吗?”
“如果骁果要逃亡,我们不如和他们一起逃走。”司马德戡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行!”两位朋友都赞成。
他们又互相串老乡、找朋友,结果内史舍人元敏、虎牙郎将赵行枢、鹰扬郎将孟秉、符玺郎李覆、牛方裕、直长许弘仁、薛世良、城门郎唐奉义、医正张恺、勋士杨士览都加入了这个密谋团伙。他们日夜在一起商量方案,订立协议,甚至在众人场所都公开谈论叛逃的事情,一点都不避人。
一位宫女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便向皇后报告:“外间个个都在谋反。”
“那你去向皇上汇报吧。”皇后对她说。
那宫女便去和皇上说了,皇上大怒,认为这不是一个宫女该管的事,当场下令把她斩杀。
这以后,还有其他宫女再向皇后报告:“宿卫的骁果偷偷在那儿谈论谋反的事。”皇后就说:“天下事一朝到了这种地步,已经无可挽救了,何必再说呢!不过是又让皇上白白地担忧!”
从这以后,再也没有人向皇后和皇上报告了。
虎牙郎将赵行枢与将作少监宇文智及的私交很好,勋士杨士览又是宇文智及的外甥,二人将密谋告诉了宇文智及,并且对他说,领头的司马德戡已经约定在三月十五日一道与众人结伙儿西逃。宇文智及赞成行动,但反对偷偷逃跑的计划:“主上虽然无道,但威令还在,各位如果偷偷逃跑,皇上下令抓捕,你们又像去年秋天窦贤那样白白地送死。现在是上天要令大隋灭亡,四海英雄风起云涌,我们同心反叛的人数既然已经有了好几万,干脆一道干大事,这也是帝王之业啊。”
宇文智及是大将军宇文述的儿子,他的头脑果然不同一般,话说得很在理,赵行枢回去和众人讲了,司马德戡等人都表示赞成。于是又根据宇文智及的建议,派了赵行枢和薛世良去请宇文智及的哥哥、右屯卫将军宇文化及出任这次秘密行动的主谋,预先大家做了防止宇文化及变脸的准备,对天诅咒了一番,然后才把这一切都讲给宇文化及听。宇文化及生性不大机灵,又很胆小,听了这事,脸色马上变了,身上直流冷汗,过了好久才平静下来,末了还是答应加入。
司马德戡派许弘仁、张恺进入备身府。“皇上听说骁果要叛乱,就准备了很多毒酒,”他们向认识的骁果声称,“要请众人吃酒席,把所有人都毒杀,只留下南方人在这儿。”骁果们听了,都很害怕,互相转告,骚动得不得了,互相催促着,闹着要尽早发动兵变。
江阳长张惠绍不知从何处得知了骁果即将发难的消息,赶忙骑马来到御史大夫裴蕴的家中报告,两人一道策划,想让张惠绍假传圣旨,调城外的军队突然逮捕宇文化及等人,然后再回宫拯救皇上。他们商议好后,派人秘密向丞相虞世基报告,虞世基怀疑事情没有告发的人所说的那般严重,勒令他们不要乱来,等消息确实以后再说。镇压叛乱的事就这么搁下了。
三月十日,司马德戡召集起参与密谋的骁果军官们,向他们传达了谋主宇文化及的决定:动手的时间就定在今晚。“听将军的命令!”众军官都这样说。当天,刮起了大风,天空中一朵朵浓云低垂,久久没有飘散。
吃过晚饭后,司马德戡派人把御厩的马匹全部偷了出来,到处都可以听到骁果们霍霍的磨刀声。
这天夜里,轮到元礼和裴虔通在阁下值班,专门负责殿内的安全;唐奉义主管把守城门的事,他与裴虔通约好,各道大门都不下键上锁。
到了三更夜,司马德戡在东城将几万反叛的骁果都集中起来,举着无数道火把,与皇宫这边的伙伴遥相呼应。
皇上在宫内望见了火光,而且听到外面人声喧嚣,便走出来问:发生什么事啦?
“草坊失了火,外面人正在救火呢。”正在值勤的裴虔通躬身回答。
这时宫中已经得不到外面的丝毫消息了。皇上一听,以为真的是失火,便又进去了。
这时,宇文智及已调集一千多名骁果,把宫外各条街巷完全给封住了。
十六岁的燕王杨絯发觉出了事,连夜穿过芳林门侧的水洞爬了进来,到了玄武门,他对卫士诡称,“臣突然中风,重得就要死了,”杨絯拼命做出歪嘴流涎的样子,“臣想当面向皇上告别。”裴虔通不让他进,反把他囚禁了起来。
三月十一日,天还没亮,司马德戡带兵来到宫外,下令动手捕人。他分给裴虔通一部分兵力,将把守各道宫门的卫士都给换了。
于是裴虔通带领数百骑乱兵从宫门进去,走到成象殿的时候,宿卫的侍卫见到了他们,慌得大喊:有贼人来啦。
裴虔通立即退了回去,把各门都关闭起来,只留了东门开着,派人进去把殿内宿卫的侍卫全都赶走:谁留在里面,莫怪我们不客气!那些侍卫乖乖地走出来,把兵器扔在地下跑了。
远远地来了一批人,为首的是右屯卫将军独孤盛,他见情况有些反常,就对裴虔通问道:“哪来的队伍,搞得怪模怪样的!”
“事情已到了这地步,”裴虔通回答,“不干将军的事,将军不要乱动!”
“老贼,说的是什么话!”独孤盛大骂道,他还没来得及披甲,就和身边十几个侍卫上前,挥刀喝斥道,“天子在此,你们想干什么!”
乱兵一拥而上,将独孤盛乱刀剁死在台阶下。
千牛独孤开远率领殿内兵数百人跑到玄武门内皇上的寝宫,敲着木壁向里面请示说:“皇上,皇上!现在还有军队呢,还能击败反贼。皇上如果出来督战,众人就不敢乱动了。不然,马上要遇到大危险啦!”
里面没有回音。敢情是皇上听到了外边的动静,早就跑到别处躲起来啦。
独孤开远身边的士卒吓得跑开了。乱兵赶过来,将独孤开远抓捕。后来碰见了乱兵中的熟人,怜悯他忠诚勇敢,就把他给放了。
这时宫外又跑来了一群军士,举着刀枪,吵嚷着要保卫皇上,却是千牛宇文三郎。宇文三郎是皇上的亲戚,从小养在宫中,皇上很喜欢他。每有游宴,三郎都充当侍从,以至于出入皇上的卧室,进进出出守门侍卫都不阻拦。时间长了,三郎竟然和宫女们淫乱,甚至包括妃嫔和公主都和他有一腿。皇后将他的丑事告诉了皇上,皇上也不忍心杀他,待他跟过去一样,只是不准他随便再进出了。当黑夜里骁果们闹将起来的时候,三郎正在玄览门,发觉后赶忙要进宫报告皇上,被把门的裴虔通的亲信拦住不让进,他只好退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后来发现乱兵要进宫抓人,三郎急忙带领五十名侍卫前来营救皇上,结果很快被猛兽一样的乱兵给吞噬了。
平时,皇上选取骁健的官奴数百人,安排在玄武门防守,命名为“给使”,以应付非常事态,他们的待遇要优厚于其他人,皇上甚至将宫女赐予他们为妻。掌管这支军队的将领正是皇上最宠信的折冲郎将沈光,他的顶头上司是司宫魏氏,魏氏也是皇上最信任的宦官,现在却被宇文化及暗中收买了,作了乱兵的内应。十日晚上,魏氏假传皇上的指令,让沈光和这些“给使”们放假外出,他们高兴地找自己心爱的女人去了,现在事起仓猝,这些皇上最倚重的军人竟然没有一人在场。
司马德戡顺利地率兵从玄武门进入,乱兵们踩着铺了上等青砖的地面奔跑,朦胧的晨光中,一道道宫墙回响着啪啪的脚步声,仿佛无数不可捉摸的野兽闯进了这空空荡荡的禁宫。
西阁。皇上在寝宫里换了衣服,逃到这里已有多时了。他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间中夹杂着兵器轻吟的撞击声,他知道,这最后的时刻正在逼近。
这时他本能感兴趣的是,究竟谁是这场叛乱的主谋呢?
“莫非是阿孩吧?”他边竖着耳朵倾听外边的动静,边侧身对皇后说。
阿孩是皇后所生的第二个儿子齐王杨?的小名,当皇后的长子元德太子因病去世后,朝野都以为杨?当继承太子的宝座,对他拼命地巴结,父母也对他宠爱非常,他变得骄横起来,亲近小人,多行不法,追逐声色犬马,还时常强奸民女,惹得皇上越来越讨厌他。他又生性勇武,经常带兵游逛,打猎时也打得比皇上多得多,也不懂眼色分给皇上一些,皇上对这个儿子又恨又忌,便令人找碴儿治他的罪。“朕只有他这一个儿子杨广此言意指只剩下一个正出的儿子(皇后所生)。,”皇上曾对侍臣说,当时赵王杲还是一个孩子,皇上话中没把他算在内。“否则,就该把他拉到市面上砍头,以明正国家的法令。”从此杨?便被父亲软禁起来,总有一名武贲郎将在他身边跟着。为了防止儿子发动政变,皇上派给他的侍卫都是一些老弱,凑数而已。现在在黑暗中遇到这突发的叛乱,皇上第一个就怀疑到可能是杨?主谋。
在这短暂的时刻,皇上的眼前掠过了十几年前发生在仁寿宫的一幕:父亲,血光,惨叫……马上轮到了我啦,轮回?轮回?
形势已经不允许他多想,最前面的脚步和刀剑声已经停在了窗外,后面的还一阵阵地涌来。
四十一
裴虔通与元礼带着乱兵来到了左阁,司宫魏氏上前用钥匙打开了门,乱兵涌进了永巷。“皇上在哪儿?皇上在哪儿?”他们互相询问着。
这时有一名美人推门出来,用手向内一指。校尉令狐行达拔刀便朝室内闯,皇上在正厅里,隔着窗户看见了,便对令狐行达说:“你要杀我吗?”
“臣不敢,只想奉皇上西归。”令狐行达回答。
他走上前,一手拿着刀,一手扶着皇上出门下了台阶。
皇后和一群宫女仍留在了室内,被乱兵用明晃晃的战刀看管起来。
裴虔通本是皇上做晋王时的亲信,皇上见了他,便对他说:“卿不是我的老朋友吗?有什么怨仇要反我呢?”
“臣不敢反,”裴虔通回答,“只是将士们想回家乡,要奉陛下回京师。”
“朕正要回京师,”皇上顺着他的话音说道,“为的是上江米船没到,今天我就和你们回去!”
裴虔通不再多言,只是派人把皇上严加看守起来。
天亮后,裴虔通派铁甲骑兵前去迎接反叛的主谋宇文化及。宇文化及度过了一个惊恐不安的夜晚,听到叛乱成功的消息,仍然战栗得说不出话来。一路上,在众人簇拥中,不断有人上前向骑在马身上的他问候,他低头死死地抓住马鞍,口中直称“罪过、罪过”。他是一个从未独立做过什么大事的人,靠着父亲的功勋和皇上的宠信才得到今天的高位,现在主持起这桩远远超出自己能力的事,令他的心跳得简直比马还大。到了宫门,司马德戡出来迎见,将他引入朝堂,众人都称他为“丞相”。他坐定后,好不容易才从梦游一般的心境中清醒过来,下令将皇上押出江都门游街示众。
“文武百官都在朝堂上等着,”裴虔通于是进去对被看守着的皇上说,“皇上必须亲自出去慰劳。”
他把自己的坐骑牵来,逼皇上坐上去。皇上嫌他的马鞍太破旧,在换了一副新马鞍后,才坐了上去。
裴虔通一手牵着缰绳,一手举着战刀,拉着皇上出了宫门,乱兵见了,个个鼓噪起来,声音震动了地面。
皇上的脸红了,他感到十分羞耻。过去,他们可全都匍匐在自己的脚下啊,被造反原来是这般感觉!
宇文化及远远看见皇上要被牵到朝堂这边来,双手直乱摇,“干嘛拉这家伙到这里来,”他着急地喊道,“赶快回去下手。”
“世基在哪儿?”皇上见又被牵回,便问起了他的丞相的状况。
“已经杀头了!”乱兵头目马文举回答。
于是众人又将皇上带回到寝殿,裴虔通、司马德戡等人都拔出雪亮的战刀站在一旁。
“我有何罪,竟弄到这地步?”皇上叹息着说。
“陛下丢弃宗庙,巡游不停,对外好战,对内荒淫,”马文举响亮地驳斥他,“让天下多少男丁死在战场,多少女子和老弱饿死在沟壑,遍地都是盗贼,又专门任用那些奸臣,从来都听不进忠谏之言,怎么还说无罪!”
“我实在对不起百姓,”皇上目光睥睨了一下四周,“至于你们,都荣华富贵到了极点,怎么还会这样做呢!今天的事情,谁是主谋?”
“全天下的人都恨死了你,何止哪一个人!”司马德戡愤怒地说。
在场所有的人又鼓噪欢呼,皇上沉默了。他尽力维持着帝皇的仪态。
宇文化及派了内史舍人封德彝前来数落皇上的罪状,封德彝刚刚有气无力地说了两句,便被皇帝上打断了话头。
“卿是士人,怎么也这样啊!”皇上轻轻地责备道。
封德彝面红耳赤地退下了。
这时几名乱兵将十二岁的赵王杨杲拉了进来。赵王杨杲看见父皇非常危险,忍不住号哭个不停,哭得皇上心慌意乱。
“赵王年龄尚小,请你们留下他一条性命。”皇上柔声向裴虔通请求道。
裴虔通鼻子里哼了一声,“把小孩立即杀了!”他嘶声叫道,声音里充满了不屑和挑战的快感。
“不要——”皇上忙做出伸手阻拦的姿势,一名黑胡子已举起战刀,“嗨”的一声劈了下去,将赵王杨杲劈为两截,鲜血溅了皇上一身。
皇上眼前一片红光,泪水像鲜血一样涌出,又极力忍住,可头部的眩晕一阵接一阵。
来啦,终于来啦,轮回!
黑胡子上前一步,又高举战刀要劈杀皇上。
“天子自有天子的死法,怎么能用锋刃!”皇上沉声向黑胡子说道,声音里透出无限的帝皇尊严,黑胡子一怔,举刀的手软了下来。
“取毒酒来!”皇上环顾四周,在这一瞬间,他又恢复了鹰的神色,但很快黯淡了下去。
平常早就准备好的毒药,刚才慌乱中没能找到。美人们都已逃散,不能和她们一道轮回啦。
“你是在耽误时间吧,不行!”马文举恶声喝道,他指令令狐行达上前,把皇上推坐在地下。
轮回!皇上平静地解下一条练巾,递给令狐行达,双眼怔怔地直视前方,目光好像要穿透墙壁,看到大海和云空。
令狐行达把练巾缠在皇上的脖子上,用力狠扼。
喘……不过气……轮回……黑暗的海……
“他死啦!皇上死啦!皇上死啦——”
乱兵跺脚鼓噪,随着他们的叫喊,无数咚咚的脚步潮水般向这里汇集。
到了下午,皇后与宫女们拆了漆床板做了一副小棺材,将皇上和赵王杨杲的尸体同时放到小棺材里,停在西院流珠堂。
处死皇上后,宇文化及又下令将皇上的宗室、外戚不论老小统统杀害。皇上的弟弟蜀王杨秀和他的七个儿子,还有那个被裴虔通囚禁的十六岁的燕王杨絯都被杀掉。
齐王杨?近日感觉很是不妙,穿着官服要上朝时,无缘无故就有血从衣裳中流下。坐在房间里,突然有几十个老鼠跑到人面前爬着死去,一看个个都没了脑袋。杨?很是厌恶。第二天乱兵便来逮捕他,这时杨?睡在床上还没起身,乱兵进来了,杨?吃惊地问道:“你们是哪儿的?”没有一个人回答他。杨?还以为是父皇下令抓他,于是说道:“请各位禁军慢一些,儿没有辜负国家。”乱兵一言不发,一边一个拎着他,将他拖到街头砍下脑袋,他的两个儿子也同时遇害。可怜杨?,至死都不知道杀他的是谁。死时年三十四。
宇文化及的三弟宇文士及娶了皇上的女儿南阳公主,因为害怕南阳公主泄密,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事先便没让三弟知道谋反的事。当叛乱发生后,宇文智及派遣家僮庄桃树到三弟的府上把南阳公主杀掉,庄桃树不忍心,便把南阳公主绑了起来,送交宇文智及,过了很久,被宇文士及找上来,才把她放了。
秦王杨浩平素与宇文智及关系很亲密,他竟靠着这重关系保住了脑袋。
宇文化及同时还将一惯与自己不和的几十位大臣,包括丞相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左翊卫大将军来护儿、秘书监袁充、右翊卫将军宇文协,以及他们的全家老小,统统杀掉了。
裴蕴事先想镇压叛乱的计划被虞世基否定了,当乱兵雪亮的战刀架到脖子上时,裴蕴忍不住叹息道:“跟南方佬商议,怎能不误人事!”
虞世基被乱兵押到宇文化及的面前,他的弟弟、起居舍人虞世南抱着哥哥大声号哭,虞世南一贯勤俭恭敬,名声相当好,乱兵不忍心加害他,他哭着请求让自己代哥哥死,宇文化及没有答应,还是把这个世人公认的头号奸臣处决了。
老丞相裴矩知道迟早会出乱子,即使是厮役都对他们很尊重,又主张为骁果们娶妻,等到叛乱发生后,乱党们都说:“裴丞相没有罪。”不久宇文化及来了,裴矩迎到他的马头向他鞠躬,于是免除了杀头的厄运。
老丞相苏威因为很久不预朝政,也得以幸免。苏威名震四海,他亲自去参见宇文化及,宇文化及集合了全体乱党一道接见他,对他的礼数十分周全。
宇文化及自称大丞相,总理军国事务。他假托皇后的指令立秦王杨浩为帝,让他居住在别的宫殿,只干些发诏画敕的事,派兵把他严密监守着。宇文化及任自己和二弟宇文智及为尚书左仆射,三弟宇文士及为内史令,裴矩为右仆射。
三月二十七日,宇文化及下令内外戒严,宣布要回长安。皇后六宫都像过去那样布成御宫,宇文化及在御宫前面另行搭起了一座御帐,他就在御帐中处理事务,兵仗侍卫都模拟皇帝的规格。这支众达十几万的回乡大军抢夺了江都百姓的渔船,取道彭城水路向西进发。
折冲郎将沈光过去一直是宇文化及的好友,他的骁勇谁人不知,宇文化及掌了大权,对他照样重用,仍命他掌管“给使”营守卫御宫。但是现在他沉浸在对十日夜晚脱离岗位深深的后悔中,为何当时不向皇上多问一声呢,为何这般糊涂?他时常一个人呆着,一回想起过去皇上对自己的提拔眷顾,就羞愧得抬不起头来。对于宇文化及这位上司,他简直恨之入骨。
叛军走到显福宫,虎贲郎将麦孟才、虎牙郎钱杰和沈光秘密谋划道:“我们都受了先帝的厚恩,现在低头侍奉仇人,受他的驱使,有什么脸面活在世间啊!我们一定要杀了反贼,就是自己死了也不遗憾!”
“我正是这样期望将军的!”沈光哭着说。
麦孟才于是纠合好友和部下几千人,约定在早晨出发前对宇文化及发动突然袭击。但是有人走露了消息,宇文化及急忙和亲信跑出营外,派人通知司马德戡等率兵前来讨伐。沈光半夜里听到营内有人喧哗,知道事情被人发觉,当即率兵突袭宇文化及的帐篷,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急忙转身时,遇到了新任的内史侍郎、乱党元敏,沈光数落了元敏的杀君之罪,挥刀把他杀了。这时候司马德戡带兵围了上来,沈光和他麾下“给使”营的几百名壮士奋力抵抗,直到战死,没有一人投降。他们总算在这里补上了尽忠皇上的使命。其余同仁都死于叛军刀剑下。
叛军开走后,留守江都的右御卫将军陈棱从成象殿抬走皇上的棺木,取宇文化及所留辇辂鼓吹,粗备天子仪卫,将皇上葬在吴公台下。下葬前打开棺木时,人们看见皇上容貌端庄,一副帝皇的仪态,就和活着时一样。他就这样被埋入黄土,加入了永恒的轮回。
长篇历史小说《李世民》
第十章 十八路反王

五十二
有一位少年,名叫白胡儿,今年十五岁了。他的父亲白有德是安养县乡民。大业年间隋朝官吏横征暴敛,当地赋税超收了二十年,民众穷得卖儿卖女。白有德因为曾经在东都服过兵役,见过世面,就被乡民们推举为领头告状的人。白有德到县衙告状,被县官关了三个月,一气之下,他带着状纸跑到东都,在朝门外喊冤,正巧碰到了有些结结巴巴的尚书右司郎卢楚。这位有名的清官一听之下,非常愤怒,就把白有德引到尚书府,请执政的元文都写下一道公文,严令安养县令减轻民众赋税,如有违反,将把县令捉拿到东都问罪。公文被驿站快马送达邓县,白有德高兴地怀揣着元文都送的几两碎银,前往安养县衙,查询东都留守批复执行的情况,却被县令以扰乱公堂的罪名抓进监狱。在狱中,县衙官吏安排了牢中恶棍给了白有德几顿饱打,第三天晚上他就断了气。白胡儿的母亲一连几个月都不知道丈夫上东都告状的情况究竟如何,后来还是同牢的一位难友出狱后,因为是邻村人,就顺便过来向她讲了白有德的遭遇。她就披麻带孝,跑到县衙里哭诉,要求归还丈夫的尸骨,却被衙役们用乱棒赶出。接下来她又去县衙哭闹了几回,惹得官吏们心烦,暗中唆使衙役黑夜里把她捆起,卖给了邻县一个大户人家做女仆。白胡儿当年才十岁,家里爷爷奶奶早已过世,见母亲多日没回来,就上县城到处打听,没得到一丝信。后来有一位好心人悄悄告诉他,他的母亲曾经几次到县衙里哭闹,那里的官吏吃人不吐骨头,估计早已对她下了暗手,孩子你可不要犯傻。十岁的白胡儿突然失去了父母,心中茫然回到了家中。不久,父母留下的五亩水田又被村中大族中的一个无赖强行霸占,村里无人敢替他出头,白胡儿还想上门讨要,无赖给了他一顿拳脚后,宣称要把他剁碎了喂猪。白胡儿吓得逃离了家乡,从此流浪在周围几个县,靠讨饭为生。
十三岁那年,在襄阳郡,一支盗贼队伍路过本地,其中一位小军头可怜白胡儿的生世,就把他带到队伍里,做了个小马弁。白胡儿从此跟着队伍过州打府。这支队伍的主帅名叫朱粲,曾经做过县衙佐史,他在从军讨伐长白山盗贼时被俘,随即加入了盗贼团伙,不久他自己拉出了一支队伍,他把队伍称为“可达寒”,没有人知道“可达寒”的称号出自哪儿,是什么意思。朱粲的队伍行踪飘忽不定,一会儿渡过淮水,攻下竟陵、沔阳,把两座城里的人全部杀光,一会儿又转过来剽掠山南,攻下一个州县,杀光一个州县。他们多次因打了败仗而衰落,又多次复兴,去年朱粲在冠军县自称楚帝,兵力曾经达到二十万。每次攻破一个州县,他们都把仓库里的粮食搬到外面,把民众埋藏在地下的粮食也都一一地挖出来,充作军队的粮草。往往还没吃完,就再往别处去,走之前还把搜刮到的粮食纵火烧掉,最后甚至连整座城池都点火烧掉。等到下回这一二十万大军又回到这座城池时,已经没有粮食可抢了。这支大军所过之处,很多地方都发生了粮荒,百姓一家一家地饿死,活着的人没有办法,就吃死人的肉。朱粲的军队回来后,由于缺粮,只好把活人杀了吃,于是渐渐养成了吃人肉的习惯。有粮食吃的时候,他们就只吃婴儿,把婴儿蒸熟了,慢慢地用筷子挑着吃。楚帝朱粲最懂得如何品尝婴儿的美味,他常常对部下说:“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莫过于人肉啊!只要中原还有人活着,我们还愁没有东西吃?!”他竟然公开下令,如果抓获了妇人幼儿,都分给军士们养着,做活动的干粮,留待日后缺粮时慢慢吃掉。隋朝著作佐郎陆从典、通事舍人颜愍楚被朝廷贬官到这一带,朱粲把他们强拉到队伍中做官,后来碰到了断粮,两人全家都被朱粲的队伍杀了吃掉。
十三岁的白胡儿加入到这支吃人肉的队伍中,因为走南闯北好几年,显得聪明伶俐,很快成为引导军士们吃人肉的高手。不久,队伍攻陷了安养县城,白胡儿属于最早登城的一批军士,他带着同事跑到县衙,拿到了衙役花名册。接下来几天,他们按照花名册,把衙役一个一个地搜到,把每一个衙役全家都绑起来杀掉,白胡儿亲自动手杀了二三十人。在整个过程中,曾有人提出,要这么多人肉吃不完,不如留作活口,下次来了再吃。白胡儿为了给报仇雪恨寻找一个理由,就说,下一次不一定还来这里,我们可以把吃不完的人肉割下来,用盐腌了,再风干,作为腌肉带上做军粮。这样又有肉吃,又有粮吃,又有盐吃,一举多得,该有几好啊。众人大喜,便这么做了。白胡儿的这一发明很快传遍了全军,于是军士们到街市中到处抓捕无辜的民众,拉回来杀掉,把人肉割下来腌作军粮。安养县民众因此几乎都被杀光了。
在杀掉一个衙役时,白胡儿哄骗他说可以留他一条性命,令衙役说出了当年白胡儿的父亲被打死的经过,还有白胡儿的母亲被卖到邻县的经过,那衙役还告知了买白胡儿的母亲的那家大户的姓名和住址。他最终还是被白胡儿从后背一刀捅死,腌作了军粮。白胡儿还哄骗了一百多位战友,到他的老家,把抢夺他的家产的那个无赖给杀了腌了,村中和邻村的几家富户的粮食和资财,都被这支小队伍一抢而空。还有几位小时候的好朋友跟着一道从了军,从此过上了过州打府吃人肉的生涯。后来大军行进到邻县,白胡儿来到那位大户宅院中寻访母亲,才知道她早在当年被卖过来时,就因被大户家中的一位庄客强奸,含愤上吊身亡。白胡儿找到那个邪恶的庄客,把他杀了剁了腌了,又赶到大户家中,从熙熙攘攘的军士群中,拖出一具死尸,几刀剁下一条肥壮的大腿,扛在肩上就跑,鲜血滴了一路,军中传为笑谈。
白胡儿的传奇最终结束于朱粲大军后来一次战败而且断粮之时。上万人的队伍呆在原野里,吃光了粮食,吃光了腌肉,一连三日都吃着树叶,早把人吃烦了。白胡儿所在的二百人队里一名与他平日有仇的老杆子便开玩笑说,我们就把白胡儿吃了吧,他鬼主意多,吃的人肉也最多,田里出来的娃儿,居然还长得这么白嫩,他的肉肯定最香。于是在白胡儿呼天抢地的惨叫中,同事们半真半假把他剥光,洗净,沥了血,捆成一团儿,整个地塞入大锅里蒸得透熟,吃起来果然很香。
这个有趣的故事,是由那支二百人队的长官讲给大唐使臣、散骑常侍段确的跟班董哀章听的。他俩和一群军官坐在一起喝酒,领头的是董哀章的一位淮阳老乡。现在是大唐武德二年四月三日午后,地点是在菊潭菊潭:今河南内乡。县府旁的一座大屋下。过去曾经拥有二十万大军的朱粲,而今只剩下了几千名士卒。中原的人肉还没被吃完,朱粲的队伍却快要跑光了,因为战败、内哄、叛乱、抵抗、饥饿等等。朱粲迫不得已,派使者向大唐皇帝李渊请降,李渊派来散骑常侍段确到菊潭慰劳朱粲。段确呆在县府内和朱粲喝着好酒,他的一名马弁董哀章就溜出来,在县府外和朱粲的部下、刚认的老乡们喝着劣质酒,天色渐渐已近黄昏,酒还没有喝完。军官们讲述的故事,只听得董哀章心惊肉跳,但他仍忍不住追问一些细节,比如,人身上什么地方的肉最香?行家们答道,手掌,真是又香又嫩,吃起来比什么都有嚼头。听说熊掌是大官席上的珍品,没见过,自然也没吃过,不知道和人掌的滋味是否有得一比。还有一位见多识广的军官,曾经到东都打探过军情,他说他曾在东都街市的肉铺上见过卖人肉的,装扮成马肉啊猪肉啊,被他这位行家一眼瞧破了,当然他也不敢说出真情,否则自己的肉可能明日就会摆到案上。人肉和其它马肉、猪肉有什么区别?好简单,马肉、猪肉的油脂会凝结成念珠状,但人肉的油脂却会结成菱角状,要不要当场试试?当然,当然,现在咱们归降了大唐,从此不再吃人肉了。就不知道咱们的头儿忍得住忍不住。对,就是朱粲将军,兴旺的时候他可是皇帝,现在垮了,他就只能做将军啦。他可是中原头号吃人肉的行家!他一喝醉,可就见人就香,还要新鲜的!当然,当然,以后不会了,毕竟恶心,哈哈。再说以后娶了媳妇,可不能让她知道咱吃过人肉,那可把她吓的!搂着媳妇,可比什么都好,哈哈。
军官们都喝醉了,话扯到哪儿是哪儿。董哀章的心可悬到了嗓子眼儿。坏了,坏了!大事不妙!他知道自己的主人段确好扯酒,喝醉之后,什么都敢瞎说,还好斗气耍酒风。这种事以前曾经发生过好几起,现在要是他胡言乱语,得罪了脾气大得要吃人的朱粲,那可不妙了。董哀章心急火燎,赶忙假装出去小便,脱身溜了出来,抬腿便朝县府里跑。这时天色已黑,进门后,在树林处,他碰到了主人段确的随身文书苏邺。苏邺一见董哀章,就哭着说,出事了,出事了。
刚才段确和朱粲喝着酒,喝着喝着,两人都醉了,还要扯着喝。两人边喝边吹起了天下的珍馐佳肴。段确借着酒劲,戏问朱粲道:“听说将军吃过人肉,不知是什么滋味?”朱粲一听,这人好没礼貌,也不为他避讳一下,便没好气地说:“如果吃那些好喝酒的人,就跟吃酒糟拌的猪肉是一个味。”段确大怒,谩骂道:“大胆的贼人,你到了朝廷后,不过是一个奴才而已,还能吃人肉!”朱粲又恐惧又愤怒,站起身来,下令卫士从座位上抓走段确和跟从的几十人,先把段确剥光了,四肢反绑着,丢进大锅里煮,段确在锅里拼命地惨叫。其余的人也一个接一个地被丢进了新支起的大锅。苏邺还算幸运,被绑在大柱上,旁边搁着一块木板,他将背后的绳索靠在木板的棱角上来回地磨蹭,终于把绳索磨断,乘人不注意时溜了出来,出来就碰到董哀章。
说话间,两人还听到不远处传来锅中人哀惨的呼叫,又有脚步声渐渐传来。两人急忙躲到树后,几名朱粲的卫士从旁经过,从他们断断续续的谈话中,两人得知朱粲下令要将整个菊潭城里的民众全部杀光,好好地大吃几天。两人顿时吓得心胆俱裂。等卫士们走远后,两人悄悄走出树林,硬撑着从县府门前的持戟卫兵面前走过,穿过几条街道,出了北城,潜入了黑暗的原野。
两人日伏夜行,从菊潭跑到熊州,然后乘朝廷驿站快马,很快回到了京城长安,把这前前后后一串悲惨的故事,哭着给朝廷官员们讲了,后来听说皇帝李渊知道后,也为段确等人流下了热泪。太史令傅奕专门把整个吃人肉故事的细节一一记下,他沉痛地对两人说,他要把这些写在丹青上,永远载入史册,要让万世万代的人们知道,中国人还曾经历过这样一个地狱般的乱世,曾经过着这样悲惨之极的日子;要让后人牢记,永远要警惕暴君和暴民。
长篇历史小说《李世民》
第十一章 平定刘武周

(盛唐国歌的战场原型,节奏,节奏!)


五十五
四月十四日上午,柏壁军营。
一队队骑兵从军门开出,在杏黄旗的引领下,在壕沟前的小平原上排成战列。
李世民骑着一匹矮胖肥壮的马,缓缓来到军阵前面。军阵中洋溢着轻快、紧张的气氛,将士们的脸庞燃烧着红晕,战刀和铠甲被擦得比平时要亮许多。战马吃的也比平时要饱,它们原地嗅着青草,打着响鼻。越来越多的战马加入军阵,尽管它们的躯体昨日已被洗刷得干干净净,但四下里仍然散发着马儿特有的汗气。李世民的座骑好像预感到什么,亢奋地在草地上刨着马蹄,忽然,它猛地向前一窜,李世民吃惊地用力紧拉缰绳,马儿愤怒了,将头高高地昂起,奋力地嘶鸣起来,声音悠长而又嘹亮。其它的马也跟着嘶叫。一旁的军士们好奇地议论开了:
“这马叫得好大声!像头小老虎!”
“当然,秦王的马,声音肯定比别人的马要大!”
李世民笑了。这马的确非同寻常。它本是突厥盟军中一位特勤进献大唐的礼物,毛色黄里透白,所以李世民给它起名叫“特勤骠”。别看它身材有些矮,但四肢极为健壮,蹄掌的搭劲很强,速度飞快,就是脾气很大,动不动就撒骄、发怒。李世民的另一匹座骑白蹄乌跟它相比,虽然短距离奔跑的速度要快不少,但长时间的奔驰就赶不上年轻力壮的特勤骠了。现在,李世民要率军追击业已潜逃的宋金刚军,估计要连续奔跑很长很长的路,所以选择了特勤骠作为座骑。
到四月中旬,李世民已和宋金刚相持了五个多月,两军都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正面交战。五个多月,这是一段多么漫长的岁月,从大雪纷飞到春暖花开,从穿着厚重的棉衣到单袍飘洒,李世民统帅着一支战斗力比宋金刚要强、兵力比宋金刚要多、物资供应比宋金刚要丰厚的军队,却龟缩在壕沟以内,坚壁不动,表现了令人无法想象的忍耐力。这种忍耐力令宋金刚感到非常恐惧。这是大块头的虎豹般的耐性,一旦它出动嘶咬,会将对手的骨头都嚼碎!
在这五个多月里,宋金刚的刀锋早已磨钝生锈。英勇无比的尉迟敬德和寻相两次大败在李世民的突然袭击下,以至于他们一谈起秦王,总是疲软乏力,唉声叹气。在晋州到晋阳的中间地带,唐军还一直据守着西河,像一根骨头卡住了宋金刚的咽喉。为了拔掉这根骨头,宋金刚多次派兵攻打西河,都被李仲文凭借高高的城墙和险要地势把他们驱退。
几个月前席卷山西的宋金刚现在变得极为被动。他无法打开困局,而军队的粮食又即将吃完。军心开始浮动。对手李世民更瞅准这一机会,要给他以致命的一击——四月七日,李世民令刘弘基率两千精骑从柏壁出发,取道隰州,直趋西河,做出要切断宋金刚归路的态势。宋金刚急忙派上万兵力在交口一带对刘弘基进行拦截,刘弘基靠山扎营,坚壁不出,双方形成了相持。但宋金刚已受到了极大的震动,他不知唐军还有多少后续部队在茫茫山林中运动,要将他的归路截断,于是仓促下令全线撤退。他计划将主力撤回晋阳,凭借坚固的城墙和丰饶的物资,作长期固守。
四月十三日深夜,宋金刚率军从晋州、浍州一线秘密撤退,他的行动相当隐秘,速度也非常之快。次日一早,在浍州城外的斥候发现敌人已经逃跑,急忙飞马回柏壁报信。李世民一惊而起,等待了五个月的战机就这样突如其来!他下令全军紧急出动,人吃好,马喂饱。半个时辰不到,近万名汉、突骑兵已在军营外整好了队形。在他们的前面,站立着李世、秦琼、程咬金、翟长孙、秦武通等一批将官。
李世民派出十名骑兵拿着他的手令,火速从隰州北上交口,通知刘弘基率军驰往介休一带,阻住敌人的归路。又令屈突通、殷开山率七万步兵必须在一个时辰内出动。然后他一声令下,骑兵大队立即出发。李世民和秦琼并肩驰骋在全军的最前列,身后大力士公孙武达骑马扛着一面杏黄旗,上书一个大大的“唐”字,在原野间凌空飘扬。当所有的骑兵全部出动后,队伍在原野上拉成一条巨身长龙,长龙的脊背上拖着冲天的尘埃。
这是没有拘束、恣意驰骋的一路。快马加鞭,向前!向前!树木、山丘、草莽、房屋,一切都快速后退着向身后隐去。大地像棋盘一样拉出一条条长线,围绕某个看不见的原点旋转。李世民身上的汗水欢畅地流淌,风声和阳光唱着悠远的歌谣,在大地和长空之间回响。特勤骠,快呀快呀,不仅跑,而且飞吧,像永不下坠的飞箭,像劈里啪啦的闪电,追上那朵白云,追呀,追呀!追上那朵红云,追呀,追呀!哦,追上了暮色,追上了云雾,追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茫茫黑夜里奔驰,对地面的感觉几乎失去,就像真的在腾云驾雾。哦,月亮升起来了,今日是十四,无怪乎月亮这么圆,它朗朗地凌驾在万古长空,把朦胧清凉的水光洒向草丛、地面和山陵,洒进了人们的心田。月光下的一切似乎都像云雾一般缥缈。还记得从高城驰往折城的那一夜吗?在黄土高原上起伏,像河水、像风一样起伏,那便是飞的感觉。现在,我们又一次乘着月光飞翔,只是马背上不时传来的颠簸和振动,告诉我们还没有脱离地面。但我们的感觉依旧是这么朦胧。可是月亮啊,飞得比我们还要快,它飞过了我们的头顶,飘向了西天,一步一步地坠落,带着寂寥的歌声坠落。哎呀,新的一天泛着红光从东方降临,怎么还是没见敌人的踪影!难道敌人先让步兵走了几日,骑兵一飙而逝,令我上了他的当?这一着急,可把朦胧睡意驱散了,身子从云雾中彻底跌落到大地上,汗一层接一层地彪出,饥饿也在腹中咕咕地鸣叫。可太阳依旧慢吞吞地从群山中爬出。太阳一出,地气灼热,人心就慌。还记得那个清晨带着二十几人冲向折城下的情景么?我们驱马趟过泾水,河水波光粼粼,沁甜而焦灼。焦灼?哦,是自己渴了。这干渴的感觉像嗓子里的折皱,忍着、忍着,向前、向前,不能停下!想点别的,比如西瓜、水桃,望梅止渴!可这儿不是梅林,是干橛的皱纹般的纵树皮,还有沟壑纵横的柳树皮!好了,又一次来到原野,莽莽苍苍的野蒿上似乎蒙着一层水粒,草杆粗壮干亮,嚯,钻出了一只野兔!野兔,看我不追上你!好你个野兔,还懂兵法,会打圈儿!是不是宋金刚派来的?想诱我走入歧路?我岂会上你的当,我要笔直地向前,追你的主人去啦!
哇,看到水了!碧蓝清凉沁甜的水色!白云隐隐沉入了水中,亲爱的汾河,我们又重逢了!好,就在这儿歇脚,先弄水喝。怎么只有几十骑跟上?得啦,把马牵到下游去!过去!这河水好甜,几无一丝杂质,可以喝饱当饭吃。不行!把那贪睡的家伙给我拉起来,不起来就用鞭子抽!必须先吃后睡,这是军规!秦将军,请过来——味道怎么样?请看地图,我们大约已经到了这里,这一昼夜,行了二百多里,哈哈!在这儿睡一觉后,还要加快!好,又来了五六十人,哦,是程将军,不晚、不晚,至少是第二名。你们先喝水,再吃干粮。程将军,拿着这个,待会儿尝一尝,比鹿肉还香!哎,秦将军,你拿着我的长弓,做一回军法官,军法有这么几条:一,一律停下;二,不准喧哗;三,马到下游;四,先吃后睡;五,睡俩时辰。就这五条,违者军法处置,以长弓为凭证!请你复述一遍——对!带五个军士做监察,另五个派到前边去做斥候,待会司功官到后,每人都记一功!过一个时辰,你把长弓交给程将军,让他接着做军法官,你再睡!程将军听到没有?那好,我睡了。有你们两位在,我会睡得踏实。
两个时辰过后,骑兵大队再次动身,战马又喂了一次干粮,然后健儿们跨马前行。这时太阳离西山只有一竹竿高,队伍乘着凉风纵马驰骋,不久便穿入了村庄群落。还是没见到敌人的踪影,心里更加着急。一问路旁看热闹的百姓,昨日有队伍陆陆续续地跑过去,跑得可快了。好啊,有希望,追!天色渐渐地黑了,骑兵又在朦胧的月光下飞驰。到了午夜,队伍又停下了,喝水,吃干粮,喂马,解甲,睡觉。在梦乡中,后队渐渐地赶了上来。起身时天已大亮,又顶着斑驳的阳光,飞马掠过丛山野林。
接下来又过了一日一夜,李世民率骑兵进入了吕州地界,在大路上,他们拾到了敌人丢弃的物件,草鞋,长靴,匕首,里面粘着一层白灰的空面袋。从这些东西上面,他们嗅到了敌人的气息;四周的空气中,似乎残存着战马的汗气和刀枪的水锈味!好啊,这一切证明敌人并没有跑远,揪紧的心略略放松了些。将士们,要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快走——驾!
当天下午,他们终于追上了敌人后队。为首的敌将乃是寻相,他奉宋金刚之命率数千兵力为全军断后。在秦王李世民指挥的铁骑凶猛的冲击之下,寻相的队伍立即溃败,在山冈和原野间四下逃窜,唐军纵马追赶,将散开的敌军大部斩杀,又继续向前。路上不断遭遇到几百、上千一股的敌军,带血的刀剑一阵猛砍,地上便横躺下一堆堆血肉。唐军的战马踏着活人和死人的肢体,卷起一路烟尘。嗬,有几千名敌军胆敢布成军阵,在光裸裸的原野抵抗。唐军一阵阵箭雨飞过,战刀如林地砍下,人群中顿时窜动着一声声哭嚎,哭得那般凄厉,简直把太阳都要哭落下了。这样,在太阳下山以前,他们连续交战了几十回合,箭袋里空空如也,战刀都已砍卷。李世民便指挥军士们在尸体堆里收集羽箭,更换战刀。人们这才想起已有半日没吃食物了,便又在尸体堆中翻找食物,但敌人也和唐军一样口袋空空。
天黑了,李世民率骑兵继续向前飞驰。月亮缺了一块儿升起来了,它的缺口似乎在哭泣,它洒下的不是朦胧的水光,而是清涩的泪水,它在为遭到战刀夺夺砍杀的黑影无声地哭泣。无数黑影在黑暗的原野里蹩着脚步,却逃不过唐军的战刀和飞箭。他们只有黑着眼睛哭嚎,哭得乌云飘过了月亮,哭得大地更加朦胧。可是大唐骑兵仍然像鬼魅一般出现在他们的后脑勺,那飞驰的马腿,快的像鬼腿。杀啊,杀啊——那叫喊,就像是一种歌唱,为正在进行的屠杀而歌唱。这就是战争,战争就是杀戮,只有用杀戳才能止住杀戳。李世民是这样的骄傲,是这样的心怀坦荡,毫无羞耻之心地指挥着骑兵,对几无反抗之力的黑影们进行着爽利明快的杀戮,却忘了向敌人劝降,直到将原野上所有的哭嚎声全部击灭,像掐灭烛火一样击灭,才停住手脚。他们在黑影身上摸索,又没有摸到食物!李世民一声令下,他们又跃上战马向前飞驰,放纵马蹄践踏那些正在熟睡中的敌人的头颅,战刀沙沙地吃入地面。到了后半夜,他们在河边以水代粮,也不解甲,一觉睡到大天光。
太阳像一个混圆的火球,挂在东面的树梢。李世民率领大唐骑兵在丛山中起伏。到了高壁岭,敌人集中了步骑四五千人,作势要进行反击。李世民身边只有几百名骑兵,排成凹形阵势,却立定不动。对方本来等待着唐军首先进攻,却见唐军越聚越多,只好主动发起冲击。他们杂乱的刀枪和杂乱的脚步尚未近前,李世民便指挥骑兵射来一阵又一阵的箭雨,乘敌军停住阵脚躲箭之际,李世民已率骑兵冲入敌阵,几个来回,便将敌阵冲乱。但敌军仗着人多势众,拼命扎住阵脚,缓缓向山边退却,准备在那里重新整好阵形。这时,他们背后的山峰上出现了一支唐军骑兵,举着战刀,扑向山脚,于是所有的敌军炸营似地飞逃。
抄了敌人后路的是刘弘基率领的二千骑兵。他奉命从交口赶来截断敌人归路,没想到敌人逃得那么快,也没想到李世民来得这么快。两军会合,一片欢腾,简单地介绍之后,李世民向刘弘基伸手:先给大家来些食物!什么?没有?也在挨饿?算了,算了,兄弟们,跨上战马,继续前进!
但是有人抓住了特勤骠的马嚼,哦,是刘弘基。“大王追击敌人,几天之内赶了这么多路,歼灭了这么多敌人,已经够辉煌的了!”刘弘基恳切地劝道,“大王不能再向前了,得爱惜身体啊!将士们也都和您一样没吃东西,浑身疲乏得要命,大王应该留在这里,等后方的粮食运上来了,步兵跟上来了,再向前走,也不为迟啊!”
“不对,刘将军!”李世民在马背上摇了摇头,“宋金刚现在已经是山穷水尽,军队快要崩溃了!这是天赐良机,我们稍一松手,机会就丢了!如果我们停下来,让他跑到前面喘过气,把主要兵力集中到晋阳坚守,晋阳城那么高,我们一时能攻下吗?你想一想,我军攻打蒲坂花了几年时间?敌人攻打西河,又攻了多少次?所以,我军一定要勇猛地追击,坚决地咬住敌人,争取在野战中把敌人彻底歼灭!你说是不是这样,刘将军?”见刘弘基点头,李世民又笑着说,“打仗哪里还顾得上身体,打赢了就是一切!”
好了,走吧,上马,前进!哦,特勤骠不愿意了?不要嘶鸣,留点力气,你比我们强,总还有草吃吧!各位注意了,前面上坡,一律下马,爱惜马力!好样的,将士们!我知道,你们都不敢喊饿,是因为我这个主帅也空着肚子。实在是速度要紧,不能让敌人跑掉!现在的小辛苦,可以避免将来的大辛苦。这是一场比拼速度的战争。我呕心沥血筹建一支强悍的马军,正是为了此时!普天之下的马军中,就数我们的装备最精良,我们的士卒最矫健,我们的将领最骠悍,我们的心灵最凶猛,而主帅我,也不敢不以扫平天下为己任啊。
哦,又与汾河相会了,好吧,全体停下,就地宿营。刘将军,你带些人马去找些吃的吧!
五十六
此后两天,李世民率领的唐军铁骑遭到了宋金刚后队依山傍险的阻击,他们不得不停下,将敌军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扫清。他们空着肚子,一直等待运粮队的到来,可这实在是一种奢望,因为他们跑得太快了。十八日刘弘基还为大军找到了一点山果,又割下死马肉煮了吃,十九日与他们交战的全是步兵,他们便颗粒不入。但是,绝对不能停留,敌军主力已近在眼前,如果让敌军全部缩进了介休城,那可就麻烦了。
二十日午时,到了雀鼠谷南端,终于追上了宋金刚的主力。宋金刚被追杀急了,干脆率领五六万主力停下,背靠山地,对追兵实施反击。他见李世民身边只有几千名骑兵,便主动发起了进攻。
尉迟敬德和寻相率几千名骑兵冲杀过来,他们要求生啊,一个个狰狞地嘶吼着。唐军的箭雨飞过来,把他们的前锋一排排放倒,但后队缩着肩膀继续向前。李世、秦琼、程咬金驱动战骑迎上去。双方对冲着厮杀。尉迟敬德扔掉钉满了羽箭的盾牌,举枪挑翻了几名持长刀的唐军,却被程咬金持枪架住,两人交战了三五个回合。只见秦琼手持铁锏从斜刺里突向这边,接连砸塌了三五名敌军,又将千斤之重的铁锏砸向尉迟敬德的后背,尉迟敬德不容他近身,便撩开程咬金的枪头,纵马冲进程咬金身后的人丛中。程咬金匆忙回马,尚未顺过长枪杆,尉迟敬德的枪尖已经从一名唐军的面门拔出,带出一彪鲜血,顺手倒戳枪尾,看也不看,便直朝程咬金的心窝撞去。程咬金门户洞开,已来不及回防,情急之下,挥左臂将尉迟敬德的枪尾格开,“梆”的一下,半条胳膊几乎被打麻。尉迟敬德收枪在手,纵马朝后方撤退,秦琼和程咬金在后紧紧追赶,敌军骑兵波浪般地退了下去,但很快受到步兵的增援,反戈一击,双方又一次展开了大混战。
李世民和刘弘基率二千轻骑迂回到右侧,冲向敌步兵大阵。在宋金刚的指挥下,敌步兵劲弩连射、长枪如林,企图拦住大唐骑兵的冲击。羽箭从李世民的左右噗噗掠过,身后不断传来战马摔地的声响和骑兵“啊也”的短促惊叫,他依旧加速飞驰,率骑兵冲入了敌阵,敌阵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宋金刚见势不妙,慌忙收兵,整个步兵大阵像潮水一般退却。几千名步兵被大唐骑兵截住了退路,只好一排排跪下,做了俘虏。尉迟敬德的骑兵见势单力孤,匆忙向后撤退,大唐骑兵乘胜追击,一气追到山脚方才收兵。
这时,翟长孙率后队赶了上来,大唐骑兵的上万兵力几乎已到齐。不久,宋金刚军仗着兵力上的优势,鼓噪着要上前格斗,李世民率军迎战,佯装不敌,故意后退,想引敌军离开山脚。但宋金刚稍稍得势便自行退却,决不脱离山脚的有利地形。双方形成了胶着状态。
到了下午申时,殷开山率八千步兵赶到了。他告诉李世民,他们是乘船走水路上来的,全军已经一天多没吃食物,后面还有一万多兵力在路上行走。李世民立即令他率军从东侧迂回到敌人后背,从山脚爬上山顶,自上而下向敌军发动进攻。于是,由李世率骑兵掩护着,步兵跑步冲向东边的山脚。
见唐军要绕到他们的后背,宋金刚的军阵开始骚动。尉迟敬德率骑兵前来堵截,被李世率骑兵拦住,双方激烈地对冲厮杀。殷开山率军绕到后山,从山脚急速向山顶攀爬,山顶早有宋金刚的步兵射箭下来,唐军举着盾牌,手执长刀,黑压压地顶了上去,与敌军争夺起山头。
傍晚时分,后续的一万多名步兵在长孙顺德的率领下赶到了。李世民立即令长孙顺德率步军跑步从西侧向敌后包抄,由翟长孙和秦武通率骑兵掩护。这一支援军的到来使宋金刚军队的意志彻底崩溃。他们尚未赶到西侧,封住敌人的退路,宋金刚便率大军从西侧向北奔逃。远远看去,逃兵漫山遍野,像蚂蚁一样翻滚,那错乱纵横的步伐,发出石滚滚动一般的声响,在傍晚的阳光下腾起了阵阵粉黄的烟尘。唐军步骑全线追击,敌军一见唐军近前,便纷纷下跪投降。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由于沿途都是山林,宋金刚成功地率部分兵力逃掉了。李世民指挥唐军打扫战场,经粗略统计,今天在这片战场上,唐军总共杀死敌军一万多人,抓获俘虏二万多人,真是空前的大捷啊!
接下来便是寻找食物。一万多名骑兵,二万多名步兵,二万多名俘虏,一万多具尸体,竟然只找到了一头羊。到此时为止,李世民已经有两天没有吃一点东西,三天睡觉没有解甲了。这一只羊,被伙头军用铁锅煮了,李世民只吃了一小碗,就拒绝再吃,其余的分给在场的将士一人一小碗。全军用河水作了夜宵。
当天晚上,唐军在鼠雀谷西端平原扎营,大家解甲一觉睡到大天光。起来后,第一件事,食物,没有。再次用河水作了早餐。前面几十里地便是介休城,敌人在城里总有吃的,我军空腹饿了两天,不能再向前了。李世民立即派快马赶回催讨粮食,又派程咬金率百名精骑潜往介休城北,严密监视敌军的动向。刘弘基、秦琼则组成了一个购粮队,到附近村庄向百姓买粮。李世民吩咐他们,如果百姓不愿卖,就暂且借一部分,等军粮送到后马上归还。其余将士全都呆在营中,严禁擅自出营扰民,违者军法处置。
在李世民军帐附近,住着几户人家,人们见唐军纪律森严,丝毫无犯,便非常喜欢。一位农妇听侍卫说他们的大王几天没有吃饭,便做了一大盆面条,炒了两个青菜,给李世民端来。李世民要送她银两,她拒绝接受。这以后,每顿她都送来一套粗茶淡饭,直到第二天下午第一批军粮从水路送到为止。
四月二十三日中午,被俘虏了整整四个月的陕州总管于筠从介休城里逃了出来。他向李世民报告,宋金刚在城里也没有粮食吃了,他现在的兵力大约还有二万人左右。李世民判断,敌人既然已经断粮,肯定快要逃跑了。当天下午,他便率大军直趋介休城下,作势即将攻城。为了使敌人军心更加动摇,当天晚上,他令唐军在城墙上的敌军视野所及的村庄乘黑夜用土积成堆子,堆子表面覆盖上一层新到的粮食,做成了几十个这样的假粮堆。第二天,城上的敌军看见唐军竟然建了那么多白花花的粮堆,可以想见是多么恐慌,又是多么眼热啊。
四月二十五日上午,宋金刚打开西门,出来迎战唐军,他背靠城池布下军阵,军阵南北长达七里,摆出了拼死一搏的架势。
李世民针锋相对,也将军阵布成六七里长,他令总管李世、程咬金、秦叔宝率军攻击敌军的北线,翟长孙、秦武通率军攻击敌军的南线。
战斗一开始,敌军果然表现得非常凶猛。唐军交战不利,只好向后退却。敌军乘势发动反击,一波接一波地对唐军发动冲锋。当敌军远离城墙后,李世民和刘弘基率二千名精骑抵达城墙下,转而向敌军后背发动了凶猛的攻击,敌军见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即刻全线崩溃。宋金刚率一部分骑兵向北逃跑,李世民率军在后猛追。
当李世民的骑兵前往追赶逃兵之后,敌人纷纷从西门逃进城内。在混乱中,尉迟敬德竭力保持着镇定,率军抗住李世、程咬金、秦叔宝等人的冲锋,掩护部下有序地退却。秦琼一马当先,所向披靡,冲到了尉迟敬德的面前,却被尉迟敬德率二三十名精骑持长枪拦住,秦琼身后唐军纷纷射箭,尉迟敬德的队伍中不断有人掉下马,但枪林就是不散。秦琼手中的铁锏毕竟太短,只两三个回合,便被几杆长枪戳在他的马头上,他的马惨叫着跳起,将他摔到地上。十几杆长枪猛扑上来乱戳,秦琼挥锏左挑右架,身上好几处受伤,情形十分危急。多亏程咬金拍马来救,众长枪慌忙退却。秦琼换上一名骑兵的座骑,和程咬金再次率军冲锋,却被尉迟敬德指挥弓箭手射来一阵箭雨拦住。在尉迟敬德的掩护下,敌军成群结队地逃进了城内。尉迟敬德最后一个飞驰进城,随后城门一声掉了下来。唐军没有攻城器械,只好把城团团围住。
李世民率骑兵飞速追击宋金刚,一路上不断有敌军投降,但一直没能从俘虏口中问到宋金刚的确切下落,“就在前面!”俘虏们总是说,或者说,“刚才还在这里呢!”每一次都激发起他们的万丈热情,但总是失望,在解决最后一股敌军后,终于失去了宋金刚的音信。这时他们发现前方有一座山寨,近前一看,原来已经来到了离介休城四十里地的张难堡。堡上驻着一支军队,有军士朝上一喊,回话的竟然是唐军!是唐军浩州(西河被大唐改名为浩州)行军总管樊伯通、张德政受太常少卿李仲文之命,在此据堡坚守!堡中唐军多次受到敌军猛烈的攻击,几次差点被攻破堡垒,可谓九死一生。下面的人影告诉他们,是唐军大队到了。可他们不敢相信:唐军还在黄河边上,怎么会来到这里呢?秦王李世民只好上前把头盔摘下,请堡中人辨认。“真的是秦王!我们得救啦!”樊、张二将军颤抖着说,堡中人立即发出一阵欢喜的鼓噪和哭泣,并欢呼着向下奔来。李世民的侍卫陆冲对堡中人喊道,秦王今天还没吃饭呢!于是跑下的人又转身吆喝找食物来。不一会儿,樊伯通、张德政和大群士卒带着满脸欢喜的泪水下来了,向李世民献上了一壶浑浊的酒和一竹扇糙米饭。李世民和身边的将士把酒和饭当作胜利的礼品分享了,随后令樊、张二将军派人通知西河的李仲文,明日率军前来介休城下会合。
李世民回到介休城下,得知今日斩首三千级,抓获俘虏六千人,心中不无遗憾。秦琼告诉他,有不少敌军逃进了城里,为首的正是尉迟敬德,此外还有寻相据守着附近的永安城。众将领忍不住夸奖起尉迟敬德的本领,尤其是与尉迟敬德多次交战过的秦琼,第一个建议将这名骁勇善战的敌将招降过来。秦琼的心底不无遗憾,今日他被几十杆长枪挑翻了战马,弄得十分狼狈,他感到铁锏的确短了些,筹划着改用长枪。
李世民于是派出任城王李道宗和上仪同宇文士及前往介休城内劝降。宇文士及便是弑君者宇文化及的三弟,宇文化及落入窦建德的手中时,他正好在外运粮,见势不妙,便西逃长安,向李渊投降。他和李渊是多年的老友了,而且他的妹妹也做了李渊的昭仪昭仪:皇帝侍妾,为宫中女官第一等。,很受李渊的宠爱,所以他很快又得到了李渊的信任,派他入秦王府参议军事。
经过李道宗和宇文士及的游说,尉迟敬德和寻相表示愿意归降,当日唐军便入城接收。尉迟敬德手下竟然还有八千人。李世民见了敬德,左看右看,眼睛闪闪发光。“早就知道将军武艺高强,今天终于见了面!”李世民笑逐颜开地说。
“我总是被大王打败,真是惭愧之极!”敬德很不好意思。
“不这样,我们哪有机会作同事呢!”李世民戏谑道,众人哈哈大笑,敬德也笑了。
当晚,李世民摆下酒宴,欢庆敬德和寻相加入唐军。酒宴上秦琼和程咬金拉着敬德直劝酒,敬德刚刚过来,还不知深浅,哪敢多喝!李世民当场任命敬德为右一府统军,任命寻相为副统军,两人跪拜谢恩,被李世民拉起。宴散后,李世民令两人依旧统领着他们的八千部下,在秦琼、程咬金的军营旁扎营。
第二天一早,李世民带着侍卫陆冲,骑马来到了尉迟敬德的军营,向各位新战友表示慰问。尉迟敬德奇异地从旁端详着年轻的秦王,眼里闪烁着泪花。
回到军门,屈突通已率后军赶到了。他听说李世民接受了尉迟敬德的投降,还刚刚去了尉迟敬德的军营,不禁大为吃惊,便提醒秦王稍稍留意,以防发生不测。
李世民不以为然地说:“过去汉光武对降将‘推赤心置入人腹’,从而使归附的人们真诚效命。我现在任用敬德,正是要向汉光武学习,为何要怀疑他呢?”
屈突通不再说话,但神色间仍存留着几分狐疑。
这时,有军佐来报,李仲文率坚守西河的将士前来会师。李世民和屈突通高兴地出门迎接,唐军一片欢腾。
下午,李世民率骑兵向晋阳进击。屈突通率步兵随后跟进。
刘武周在得知宋金刚大败的消息后,恐惧之极,连夜便从晋阳逃出,远走突厥。宋金刚返回晋阳,见刘武周已经逃跑,便接管了大权,重新整顿军队,准备抗击唐军,固守晋阳。但是没有人再愿意听从他的号令。宋金刚无奈,只好率一百多名亲信逃向突厥。
李世民率军抵达晋阳城下,刘武周所任命的仆射杨伏念献城投降。被俘的唐俭早已被押送到了这里,他带领投降的官员,将所有的府库先封好,交由李世民接管。李世民入城当日,便派快马驰向长安报捷。
四月二十九日一早,皇帝李渊接到唐军收复晋阳的消息,高兴异常,在太极殿举行了盛大宴会,和文武百官一道庆祝晋阳的光复。宴会后,他向群臣赏赐绸缎,干脆令他们直接进入御府,尽自己最大的力气,能拿多少便拿多少。为了向恩人唐俭表示感谢,他下诏立即恢复唐俭的官爵,还将没收的独孤怀恩的田宅资财全部赏赐给唐俭。
在晋阳,李世民从府库里拿出大批财物赏赐给全军将士。数日后,突厥处罗可汗派弟弟步利设率二千骑兵赶到晋阳。按照两月前大唐与突厥签订的协议,他们未经参战便分享了战果,从李世民那里得到了大量的金银、珍宝和绸缎赏赐。不久,他们和唐国的使者一道,带着几十辆装满了送给处罗可汗的财物的马车返回突厥。
处罗可汗收到礼物后十分高兴,为了表示他信守承诺,他按照盟友的要求,把前来投奔的刘武周和宋金刚软禁了起来。不久,宋金刚打算逃向上谷,被突厥追获腰斩。刘武周治下的州县纷纷上表向大唐投降。
五月中旬,李世民率唐军返回长安。立下了大功的李仲文被李渊任命为并州总管,他率军向刘武周的余部发动攻击,迅速平定了一百多个边域城堡。后来,处在软禁状态的刘武周暗中计划逃回马邑,事情泄露后,他被突厥人斩杀。
在夏县,吕崇茂的部下继续坚守着县城,拒不向大唐臣服。五月二十日,正在班师回朝途中的秦王李世民率大军从晋州抵达夏县城郊,一举将夏县攻克。在李世民的指令下,唐军将全城军人和民众——无论老少——一律斩杀。
五月二十九日,秦王李世民回到长安。
皇帝李渊听儿子详细讲述了整个追击歼敌的过程。当听到儿子纵马连续飞驰八天、多次日行二百多里、至介休两日不食三日不解甲痛歼敌军主力的细节,激动得胸膛起伏,热血不断地撞击血管。他从御座上站起身来,用手连续做着拉弓驰射的动作,口中喊叫着要重回战场驰骋杀敌。父子俩乐得哈哈大笑。
为了表彰李世民的战斗精神,张扬大唐的武功,李渊决定将儿子的作战故事编制为一部乐舞。在他的亲自指导下,这部乐舞以雄壮的龟兹乐为基调,用一百人的乐队,一百人的合唱队,一百二十人的舞蹈队共同表演,舞蹈者手持兵器,在舞台上往来突刺,再现激烈而威武的战争场面。乐舞完成后,李渊将它命名为《秦王破阵乐》。
不久,乐舞在长安街头公开演出,观众们看着看着,纷纷击节呐喊;到了后来更是全场起立,所有的人都像胡人一样踏着节拍,边歌边舞。
六月十五日,自以为对唐平定刘武周有功的突厥处罗可汗,亲自率万余骑兵南下晋阳,大唐并州总管李仲文出城迎接,并大加慰劳。处罗可汗在晋阳待了三日,城中的美妇人很多都被突厥骑兵抢走,带回到北方草原。李仲文干瞪着眼,一点都不敢出面制止。临走前,处罗可汗留下将领俱俭特勒协防晋阳,在返程的路上,从石岭以北,每到一处险要地方,处罗都留下了协防军队。
长篇历史小说《李世民》

第十二章 洛阳之战(节选)

(李世民与尉迟敬德——一命救一命)




五十八
九月二十一日清晨,李世民前往马军巡视。到了上午巳时,他刚驰进军门,把座骑交给侍卫陆冲牵走,房玄龄便迎上来对他说:“屈突仆射将尉迟敬德抓起来了!”
“啊!”李世民大吃一惊,“怎么回事?”怒气腾上他的眉宇,就像悬起了一道闪电。
房玄龄先向李世民递上一封皇帝李渊的紧急诏令,他告诉李世民,这是今日一早驿站快马送来的。李世民打开一看,神色更加严峻了。诏令上写的是,刘武周降将寻相等人,近日在河东一带率军叛逃,着秦王李世民对刘武周旧部严加防范,不得大意,如果彼等出现异动,可立即下手解决,不必先奏,等等。
房玄龄告诉李世民,今日一早他收到诏令后,像往常一样代李世民打开先看,觉得事态紧急,便立即交给行台左仆射屈突通、兵部尚书殷开山两位重臣阅读。两人十分紧张,他们早就对敬德心怀疑虑,现在更是害怕敬德接到了寻相的密报,突然发动反叛,打唐军一个措手不及。他们甚至怀疑,在这两军对峙之际,万一敬德和王世充秘密勾结,里应外合,后果那堪设想!两人越说越怕,急忙招来太原起义的老将刘弘基、长孙顺德、窦琮,把诏令拿给他们看了,他们也紧张得额头直冒汗,简直觉得叛乱随时都有可能发生,连等秦王李世民回来都怕来不及。众人便决定立即动手,先把敬德抓起来再说。于是在屈突通、殷开山的主持下,布置了上百名精锐甲士埋伏在军帐后面,派人假传秦王李世民的命令,要敬德前来军帐议事。敬德刚一进门,便被五六名甲士死死地按在地下。敬德表现出十分震惊的样子,没作任何反抗,被众甲士绑了个结实,拉到后面看管起来。屈突通、殷开山他们正在军帐里等着,只待李世民回来后一声令下,便将敬德斩首,然后再用同样的方式,将敬德军中的亲信给予解决。
“真是乱来!”李世民怒吼着,大步向军帐走去,“你认为尉迟敬德会谋反么?”他气冲冲地问房玄龄。
“我看不像,抓他的时候,他一点都没作反抗!”房玄龄神色凝重地答道。
李世民像一头愤怒的野兽闯进了军帐。屈突通、殷开山、刘弘基、长孙顺德、窦琮等人见他回来了,连忙站起身,把情况向他做了简要汇报。
“你们说他谋反,有什么证据?请拿出来!”李世民沉声问道。
李世民话中压抑着的怒气让众人感到心慌,他们还从没见到李世民对最亲密的朋友如此凶狠地板着脸,竖着眉毛。连房玄龄站在一旁,都被李世民无声的怒气吓得心里蹦蹦直跳;他明知这怒气并非冲他而来,但仍然抑制不住内心的紧张。
见众人不敢说话,李世民更加提高了声音问道:“皇上要你们严加犯范,谁叫你们没有证据便胡乱抓人?”
众人的心脏如同战鼓咚咚地敲击。室内的空气干燥得简直就要燃烧,只需要一丝火星。
仗着自己年高德劭,屈突通硬着头皮向前走了几步。“这事是我决定的,”他向李世民承担了责任,“主要是怕误事,便赶紧些动了手,是我做错了,这事本该由大王您回来后作决定,我们当时有些慌神儿,把事情想得太危险、太急迫了些。”
李世民对屈突通历来非常尊重,见他发了话,口气变得缓和了些。“敬德是真心诚意地归降我大唐的,他怎么会反叛我们呢?立即把他放了!”他的面色仍旧冰冷得如同刀剑一般。
“嗨,也不能肯定,不能说……这敬德便没有谋反的想法啊!”殷开山苦着脸,显得十分犹豫,“即便是没有,现在我们已经把他抓起来了,再把他放掉,他心里难免会怨恨我们;他武艺这么高强,留下来必定是个祸患,不如顺势杀了算。”
“你们也不想一想,敬德要想反叛,还会落在寻相的后面吗!”李世民立即反驳道,“他跟着大唐才是有前程的,凭白无故,他为何要自毁前程?既然抓错了,那就赶快纠正,怎么能错上加错,乱杀无辜呢!如果像这样对待归附的人,那以后还有谁再敢归附我们?!”
众人无话可说。“你快去把他请过来!”李世民断然对刘弘基下了命令。
刘弘基带着几名甲士走到隔壁,将五花大绑的敬德带到军帐中。敬德一见李世民,便大叫道:“大王,我冤枉啊!”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
李世民神色伤痛地对敬德说:“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反复无常的人。”他把脸转向刘弘基,“快把他身上的绳索解开!”
地上掉下了一堆绳索。敬德倔强地站着,面部呆如木雕,挂着委屈的眼泪。
“他的配刀呢?”李世民喊道,“拿过来还给他!”
一名甲士小跑着,从隔壁找来了敬德的配刀,刘弘基上前帮敬德把配刀挂好,敬德露出惊异的神色,又不知说什么好,但脸上的倔强气霎时消失了。屈突通、殷开山等人个个眼里闪着吃惊之色。
“他们这么做纯粹是瞎胡闹,自己吓自己!”李世民目光如电,将众人横扫了一通,众人羞愧地低下了头。“但他们毕竟是为国家着想,才这么做的,并不是出于对将军的私怨,请将军谅解他们。”
敬德难受地点了点头。
屈突通上前对敬德说:“这事是我做的主,我考虑不周,特向将军致歉!”说完,他认真地向敬德拜了两拜。
敬德连忙摆手,说道:“算了、算了,别、别!”
场上的气氛仍然有几分尴尬。
李世民又看了一眼众人,然后对敬德说:“走,你到我那儿去一下!”敬德略一迟疑,便跟着李世民走了。
李世民把敬德引到自己的卧室,找出一个檀木盒,当面打开,里面全是黄金。
“大丈夫意气相投,合得来就做朋友!”李世民目光朗朗,直视着敬德的眼睛,轻轻地说道,“请你不要把今天发生的小小的不愉快挂在心上,我是不会相信别人的谗言伤害忠良的,你要体味我的真心。如果你觉得出了这事以后,在这里继续呆着心里不舒服,这些金子就作你的路费,聊表我们共事的情谊。”
“大王——”敬德哽噎着说,用手推开递到面前的黄金,“这东西我不要!我从来就没有要走的想法,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有。我尉迟敬德就是死了,也不做那种反复无常的小人!”
“好、好,不用再说了,我明白你的真心就够了,这事到此为止!”李世民高兴地说,刚才的凝重之色一扫而空,“走,我们吃饭去!”

当天下午,李世民带着尉迟敬德和五百名精骑来到北邙山的南麓,在山梁上眺望了一阵东都城内的景况,描画了一番城里城外未来战场的地形。事情办完后,他们来到榆窠一带射猎野物,然后登上魏宣武陵访古。
北邙山山脊骑兵纵马驰骋的一幕,被正在东都城墙上巡查的王世充看见了。他紧紧地盯住远方山脊上那些淡淡的迅疾移动的影子,向身边人问道:“那些都是什么人,是不是敌人的探子?”
“我看是秦王李世民!”一位将军随口答道,“听说李世民有亲自侦察战场的习惯。这是我军抓获的俘虏经常讲到的!”
“哦?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孩子!”王世充的嘴角挂着轻蔑,鹰眼里闪烁着攫取的光芒,“去把单将军叫来!”
片刻之后,王世充率领精锐步骑一万人悄悄溜出了北门,他们尽量借助地形的掩护,从估计山梁上的人看不见的方向,向魏宣武陵一带窜去。按照王世充的部署,冠军大将军陈智略率精悍的排槊兵赶往正前方的山脚,拦住唐军的去路。王世充和骠骑大将军单雄信率骑兵绕到山后,翻山冲下,两下里夹击,争取将敌人一举歼灭。单雄信率数百名精骑冲在最前面,他们飞驰到背后的山脚下,手牵着马,悄悄登上了山顶。三名在山梁上放哨的唐军陡然看见了他们,便拼命地喊叫:“敌人来了,敌人来了!”正在魏宣武陵一带流连的李世民等人听到叫声,急忙抬头向上张望。单雄信见已被发觉,等不及后队上来,便迅捷地跨上战马,带着身边几十骑凶猛地俯冲过去,他们的眼神直直地瞄着宣武陵旁被一群黄衣人簇拥着的首领模样的人物。
李世民一见山梁上出现敌人,便急忙奔过去跨上白蹄乌,刚刚抽出倚天剑,一骑红衣人就像燃烧的旋风笔直地向他俯冲过来,两名侍卫企图阻拦,被红衣人挥动手中的长槊左右挑翻。那长槊像一枚飞箭,嗖嗖地闪着蓝亮的光,迅疾地向李世民的脸面刺来。李世民拉马一闪,挥动倚天剑,的一声响,把红衣人的长槊拨在一旁。两人的马头倏地错开了。红衣人迅速掉回马头,再次冲向李世民,这次他控制了速度,调好准头,心中谋划着,要利用手中兵器在长度上的优势,将李世民一次捅穿。他逼近李世民,将长槊蓝亮的尖锋刺向李世民的额头,李世民挥剑一挑,谁知红衣人这次用的是一招假动作,长槊窜到中途,猛地回抽,突然又刺向李世民的咽喉。李世民大惊之下,慌忙侧身,长槊呼地从他的肩头刺过。在这一瞬间,李世民的呼吸几乎停止!
就在红衣人抽回长槊、正要再次刺出的一刹那,他的背后一名唐军骑兵大吼着纵马冲刺过来,红衣人吃了一惊,刚刚转回身子,一支长枪已经戳在他的胸部,枪尖被里层的战甲硬硬地挡住,发出了一股巨大的撞击力,将红衣人从马背搁倒在地下。那骑兵的战马冲得好快,快得几乎无法收住马脚,直生生地撞在红衣人已经放空的座骑上,那座骑被撞了个趔趄,身子在半空一荡,两只后蹄朝下一挫,又用力窜起,奔向远处。摔在地上的红衣人反应极快,就地接连做了几次翻滚,窜到了几丈之外。
李世民已然看清,前来救驾的正是尉迟敬德,眼睛里热泪顿时一筛。尉迟敬德喊了声:“大王快走!”李世民一夹马腹,向前冲去,尉迟敬德扭转头,目光向后一扫,长枪在半空中抡过一道蓝弧,拍马紧紧跟在李世民的后面。两位黄衣人一道向山下飞驰,迅速冲过光秃秃的山坡,钻进了一大片青黄色的森林。
在山岗上,越来越多的大郑骑兵翻上山顶,跨上了战马,向着唐军逃跑的方向俯冲过去,一簇一簇的骑兵紧跟在逃跑的唐军身后冲进了森林。
冲刺吧,白蹄乌!哦,在山冈上起伏,正是你的拿手好戏。李世民和尉迟敬德在林中飞驰,不断地加鞭催马,白蹄乌愤怒地向前飞窜,四蹄腾空而起,掠过一道道坑坑凹凹,驰上一座山冈,又驰下,钻入一片树林。不久,他们回到了军营栅门。
李世民停在栅门口,快速地对尉迟敬德吩咐道:“你赶紧去找到秦琼、程咬金,要他们把马军全部调出,在门口等着我,随时准备出发!”这时,栅门已开,白蹄乌像一支利箭飞驰而入。到了军帐,李世民跳下马,大步闯进门,对着一脸吃惊的屈突通和殷开山等人说:“我刚才在北邙山受到了敌人的突然袭击,敌人十分凶猛,估计王世充也在里面!现在我军立即出发,把敌人包围起来消灭掉,动作要快!敌人正漫山遍野到处搜捕我呢,不能让敌人跑了,快!”
李世民大步走到军事地图前,屈突通和殷开山等人连忙跟了过来。李世民稍稍凝神,吸了口气,用手指点着地图上的一处说:“我带骑兵主力从山南兜住敌人的后路,”他对屈突通明快地看了一眼,又用手在地图上一划,“左仆射,您带着步兵主力和翟长孙右三营的骑兵,从山北包抄过去,注意——敌人的骑兵很强悍,要多使用弓箭,拦住敌人骑兵的反冲锋,把敌人紧紧压住,压得他无法喘息!”他抬起头,紧盯着殷开山说道,“殷尚书和李世留守大营,严加戒备,防止有敌人从其他地段对我军营发动突然袭击,如果发现东都敌人前来增援,就立即令李世率军上前拦截!”
屈突通和殷开山连忙回答:“是!”
“还有什么疑问没有?”
“没有!”
“好,立即出发,越快越好,一定要把敌人逮住!”说话间,李世民已经闯出军帐,翻身跨上了白蹄乌。
当李世民纵马驰出,身后传来了屈突通和殷开山等人的声声吼叫:“快,快叫刘将军!”“快叫周将军!”他纵马飞驰到栅门外的平地,平地上已经汇集了上千铁骑,将士们的眼神和身上的刀剑一样闪闪发光,一队队骑兵正从军营里向这边驰来。
李世民率领几千名骑兵奔至魏宣武陵山下,正好碰到了陈智略率领大郑排槊兵下山,他们一无所获,正要快速地向东都撤退,没料到唐军这么快就赶了过来,慌得不成阵势。李世民和尉迟敬德、秦琼、程咬金等人凶猛地冲进敌阵,杀得敌人血肉横飞。排槊兵根本无法拦住大唐骑兵,被李世民等人冲了个透心凉,李世民等来到敌人的后背,又掉转马头插入敌阵。排槊兵在大唐骑兵的来回冲杀之下,向平原方向奔逃无望,只好向山上爬去。
王世充从抓获的唐军骑兵的口中获知,刚才在宣武陵逗留的正是秦王李世民本人,便十分兴奋,率骑兵沿山快速搜索。突然,翟长孙率大唐骑兵横冲过来,身后卷起冲天的烟尘;王世充慌忙整队迎战,但他的骑兵业已散开,一时无法收拢;他急令骑兵向山腰聚集,不久,屈突通又领着大唐步兵漫山遍野地开了过来,树林里闪烁着无数刀枪的亮光。王世充心知遭遇到唐军的主力,只好下令骑兵全线撤退,但大队人马刚刚拐过一道山梁,便被李世民和尉迟敬德所率的骑兵当头截住。唐军前后夹击,王世充的骑兵完全乱了阵,四散奔逃。在单雄信的掩护下,王世充带着一百多名精骑先向北跑了十几里,完全摆脱了追兵后,才绕了一个大圈子,从北门逃回东都。
屈突通见山顶有敌人逃窜的身影,便率大队步兵攀了上去。那些大郑排槊兵见已陷入山前山后的大包围中,无心再作抵抗,纷纷跪地投降。冠军大将军陈智略也被唐军抓获。
战斗结束后,司勋郎中杜如晦向李世民报告了战果,共计斩杀敌军三千人,俘获排槊兵六千人。
与郑军首战便取得如此巨大的胜利,令唐军将士十分快乐,他们一边扛着战利品,一边愉快地哼起了《秦王破阵乐》的旋律,还未抵达军营,军营里就用一片欢腾来迎接胜利者的归来。
回到营中,李世民对尉迟敬德戏谑道:“上午众人还说你必定会反叛,是上天叫我保下了你;人们常说‘好人有好报’,但你为何向我回报得这么快呢?!”
尉迟敬德呵呵地笑了,满是血痕和尘埃的脸上露出了白白的牙齿。
李世民又找出了一个精致的长箧,把檀木盒里的黄金和大批的珍宝倒了进去,封上长箧的盒子,递给了尉迟敬德,以酬谢他的救命之恩。尉迟敬德推迟不过,只好收下了。
在庆功的晚宴上,李世民对屈突通等人说,今天幸亏敬德救了我一命,为我军换来了这场巨大的胜利,敬德当为首功。他便把遇险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对众人讲了。屈突通带着殷开山、刘弘基、李世、长孙顺德、窦琮、秦琼、程咬金等人,排着队,一个接一个地向敬德敬酒,把敬德灌了个醺陶大醉。
从李世、秦琼、程咬金的口中,李世民得知,那位凶悍的红衣人,便是著名的瓦岗“飞将”单雄信。
哦,原来如此!王世充能赢得这样的骁将为他效死力,便说明他还有战斗力,不可小看。不过他今日败得可真够惨啊。这第一仗赢得真神奇!如同梦幻一般,令人难以置信——要不是屈突通他们绑了敬德,我怎会带敬德和我一道同去?过去总是让陆冲等几个跟着。今日我必定要上山侦察,命中注定要遇到这一劫。为何父皇的诏令不早不晚,偏偏就在今日一早到达呢?这一切无法解释,只有一种答案:这是天意使然。大难不死者,必有天命。如果我注定要迎接天命,是不可能灭于偶然的。我多修仁德,所以天命总是庇佑我。我投敬德以桃,敬德报我以李;回报得如此之快,真是天意啊,看来佛家的因果报应乃是真理。你种什么因,便结什么果。天下事莫不如此。我将隐秘地牢记天命,爱惜天命,继续我多行仁义、推心置腹的道路,使天命不会因厌烦而抛弃我。
王世充啊,你的运气总没我好,是因为你多行不义。你偷袭不成,反丢了近万精兵,你现在大约正在宫中像老太婆那样拧眉头吧?通过这第一战,你应该知道“毛孩子”的厉害了吧?你的智略很有限啊,看你用陈智略的江南骁果打头阵,用兵何其混乱!他们一上阵,几乎未作多少抵抗,便向我军投降了。当年他们也曾这样,在为李密打第一仗时,便向你王世充投降。你用这么不可靠的队伍来做偷袭的主力,说明你无知人之明,你和我相比差得远了,老将军!嗨,排槊,长槊集成排,其实很有杀伤力,不会打得这么窝囊,关键要看谁在指挥他们。在马上,短剑的确不能敌于长槊啊,人言“一分短、一分险”,今日我便差点吃亏在这份“短”上!以我的神射,也必须要有敬德的长枪庇护,方可安然无恙。不过,这倒让我想起另一条路子——如果我的弓箭和敬德的长枪搭配,必定是天下一绝,出入于万军之中,无人可当也。这要试一试才知,总要试那么一次。王世充啊,你可不能这么快便投降。五十九
王世充偷袭李世民不成,反蒙受了重大损失,第一次领教到了李世民的厉害。郑军的士气受到了极大的挫伤。一口气堵在他的心口窝,一直咽不下去。毛孩……咳,这个称呼实在叫不出口了……就叫你李世民吧,好一个李世民,你反击的速度还真快,还真有几分能耐,像个打仗的样子,我过去是有些轻视你了。但不论你怎么恶,你难道会比身经百战的李密还厉害么?当年的李密自称中原霸主,一开始也像你这么不可一世,最终不还是灭在我手下?我受伤了,你大概会在众人之中嘲笑我吧?可你知道不知道,受伤的猛虎咬人更凶狠!我做事向来是高深莫测,绝对不会让你估测到我下一步会如何。你懂吗?看我脸在笑,可我要杀人;看我安静着,可我会突然发作——这才叫厉害。你给了我一击,给得好啊,我会还给你更重的一击。你用拳头,我会用刀子。刀子是要大出血的!
王世充的内心充满了战败的耻辱,充满了对李世民的不服。他汲取了北邙山一战的教训,将精锐主力编为机动兵力,由亲信大将直接掌管,对队伍严加训练。他一直按兵不动,不时窥探着唐军的缝隙,谋划着要给对方以出其不意的袭击。
令王世充无法想象的是,在战法的改变上,他的对手李世民居然与他不谋而合。
秦王李世民估计王世充轻易不会以弱势兵力来与唐军决战,更可能采取如北邙山战斗似的突然袭击,便专门成立了一支强悍而精干的机动部队。一千多名武功高强、战斗经验丰富的战士被从骑兵中挑选出来,都穿上黑衣黑甲,分为左右两队,由秦叔宝、程咬金出任左队正副总管,由尉迟敬德、翟长孙出任右队正副总管。李世民令几位将领对这支黑甲军加强训练,尽可能地缩短对敌人的突然袭击作出快速反应的时间。
十月的一天,行台左仆射屈突通率卫队到各军营巡视,途中突然和王世充前来偷袭大唐军营的队伍相遇;这时天色刚亮,屈突通措手不及,急忙率卫队躲进附近的军营。王世充的队伍有备而来,紧跟着冲进了军营,军营顿时岌岌可危,眼看便要被攻破。李世民得到报信后,急忙率领黑甲军赶来救援,这支马队的行动速度是如此之快,几乎令王世充无法作出反应,便直接将他的精锐部队拦腰冲断,营中的屈突通乘势挥军反击,王世充又一次遭到了惨重的失败,军队被俘获和斩杀的达六千多人,骑将葛彦璋也被唐军抓获。王世充狼狈逃回,从此龟缩在城中,不敢轻举妄动。
时令进入了寒冷的冬季,河内一带雨雪霏霏。双方更加不愿出门,只是等待敌人前来进攻,于是了经历一段漫长的没有交战的岁月。但是王世充的势力仍在不断地衰减之中。先是九月中旬,王世充的显州总管田瓒率二十五州归降大唐。不久山南的重镇襄阳也被唐军隔断,和王世充失去了联系。十月十五日,王世充的大将军张镇周又率部归附了大唐。不久,大唐行军总管罗士信派兵怀抱婴儿,装扮成从东都逃出来的民众,诈开了东都北面的千金堡,因为堡中军士曾经辱骂过他,他便将堡中人全部屠杀。十月底,王世充的管州总管杨庆也向大唐归降,他的妻子、王世充哥哥的女儿仰药自杀。接着又有荣州刺史魏陆、阳城令王雄、汴州刺史王要汉先后来降。大郑太子王玄应本来奉命监护虎牢,率军驻扎在宋、汴之间,他见周围各州纷纷归附了大唐,便非常害怕,率军奔回东都洛阳。十二月三日,王世充手下的许、亳等十一州又一道向大唐投降。十二月十三日,王世充的随州总管徐毅将州城献给了大唐。不久,梁州总管程嘉会又率部投降了大唐。
王世充见势力几乎干涸,在战场上又谋不到出路,便非常恐惧,灭亡的预感紧紧揪住了他的心。他派出哥哥的儿子代王王琬和大臣长孙安世前往河北窦建德的都城?州?州:今河北永年。,请求窦建德派兵援救东都。
当初,王世充和窦建德曾交好过一段时日,自王世充称帝后,窦建德便和他断了交,两国交恶,随后互相攻伐。当王琬和长孙安世来到?州求救,窦建德便召集大臣们商议此事。中书侍郎刘彬建议道:“现在天下大乱,唐得关中,郑得河南,夏得河北,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而今唐派大军进攻郑,自秋天到了深冬,唐的军队越来越多,郑的地盘越来越小,唐强郑弱,郑必定支持不久。如果郑灭亡了,那么夏也呆不长了。我军不如假意劝解,发兵救郑,我从外边进攻,郑从里边突击,必定可以把唐军击破。唐军撤退后,我再慢慢地观察情况,如果郑可以袭取,我军就突然袭击,把它拿下;这样我便可以统摄两国兵马,乘唐军疲惫不堪之际,向西攻取关中,天下便可以统一了。”窦建德为他所描绘的这一宏图远略深深地打动了,决意结束与大唐和好的状态,加入到唐郑战争中来。于是,他派出使者前往东都,答应王世充不久将派兵南下救援。他又派出了他的礼部侍郎李大师来到了大唐军中,请李世民撤军西归。
当李大师来到设在北邙山麓的大唐军营时,已经是武德四年二月初。就在前几日,大郑太子王玄应率几千精兵从虎牢向东都运粮,被李世民派将军李君羡拦路阻击,将郑军全部歼灭,王玄应仅仅带了十几人逃回东都。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东都的粮食开始告急。李世民实施的长期围困方略业已奏效。李大师的到来却表明,又有新的变数突然产生了,看来窦建德的夏军将很快加入唐郑战争之中,必须立即将东都团团包围,绝不能让窦建德的夏军与王世充的郑军会合。李世民于是决意立即进围东都。他将窦建德的使节李大师扣留在军营中,对窦建德的来信也不作答,这样至少又可以耽误窦建德一段时日。
受李世民的派遣,宇文士及乘驿站快马火速赶回长安,向皇帝李渊报告前线的最新消息,并代李世民汇报进围东都的计划。李渊表示同意。“回去和你的大王讲,”李渊对宇文士及说,“现在进攻东都,是为了早日结束战争。攻下东都的那一天,隋朝皇帝的乘舆器物,图书档案,凡是不属于私人应有的东西,都由你收集保管。其余的美女和财宝,可以全部赏赐给将士们。”
二月十三日,接到父皇诏令的秦王李世民率军进抵青城宫,还没有建起壁垒,王世充便率领2万精兵从东都西门出来,沿着故马坊的城垣和壕堑,面对谷水,布下了军阵。郑军将士们大声鼓噪,作出将要攻击唐军的姿态。
唐军悬在敌人的腹地,敌人又摆出一副要决一死战的凶猛架势,令许多将士面露惊慌之色。
李世民率数千名骑兵在北邙山脚下布阵,四五个月以前,他便是在这里大破前来偷袭的王世充。现在,他再一次登上了魏宣武陵,向广阔的战场眺望。“王世充已经走投无路,将他的精锐全部出动,想侥幸获胜。”他对身边的刘弘基、尉迟敬德说道,“只要今天将他击败,他以后便再也不敢出来与我交战了!”
刘弘基、尉迟敬德点头表示同意。
“飒露紫,今日轮到你啦!”李世民轻轻抚摸着战马的颈脖,飒露紫好像听懂了似地点了点头,这是一匹纯紫色的骏马,它性情温顺,很善于领悟主人的意思,耐力尤其很强。当李世民骑着它缓缓冲下山坡时,几乎感受不到颠簸。
通过侦察,李世民已成竹在胸。他派出传令军佐,前去青城宫唐军大队中通知行营左仆射屈突通,命令他率步兵五千渡过谷水,主动向王世充发动进攻。“一旦你与王世充交上锋,立即点燃烟火通知我。”李世民这样要求屈突通。
一阵急骤的战鼓响起,屈突通率军出动了!
李世民远远地望见唐军步兵平端着长枪,排成方阵,大踏步地落进谷水,又黑压压地爬上岸,向王世充的军阵开去。
在更远的地方,王世充的军阵纹丝不动。
渐渐地,唐军步兵方阵的影子挡住了郑军模糊的腿部、腰部,最后两军连为一片。
李世民摘下长弓,握在手中。
突然,一道浓烟从唐军步兵方阵中升起,淡淡地飘散到空中。
“冲啊——”李世民高举长弓,率先驱动飒露紫向谷水飞驰,李世、秦叔宝、程咬金、尉迟敬德、翟长孙等将领率领各队骑兵紧紧跟在他的后面。
飒露紫率先冲进了谷水,一排排骑兵紧随而入,河水飞溅、跌宕,好像整个河面都要掀起。
李世民驰上岸,率骑兵冲向敌阵左侧。正在与敌人交战的唐军步兵们看见援军已到,顿时欢声雷动。
在距敌阵约有百丈远的位置,纵马飞驰的李世民转身向后,有力地一挥长弓。“一直冲过去,穿透它!”他对周围几十位精骑大声吼叫道,“你们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骑兵们参差不齐地吼叫道。
在距离敌阵二三十丈远的地方,李世民指挥骑兵们射出一阵阵箭雨,当面之敌纷纷倒下,其余的慌忙后退着躲箭,敌阵顿时像被手拂动的盆中之水一样波荡不安。飒露紫载着身穿黑甲的李世民,几乎是随着最后一波飞箭撞进了敌阵。
就在这么一瞬间,李世民感到无比的欢畅,仿佛加入了一种特殊的舞蹈中。几十位精骑随后冲入。四下里响起了一片兵器撞击的音乐。在轰鸣作响的杀场上,敌军倒下时惊愕的叫喊,就像是歌手们发出的短促咏叹跌宕起伏。在骑兵们飞箭、长枪和刀剑的攻击下,敌军像排练式地临时闪出一条宽阔的通道。通道的两旁是尖叫,是杂乱交错的大腿!
他们继续向前冲刺。一群群敌军试图上前堵住这把插入腹部的尖刀,却又被那锋利的刀刃刺出一串串血光,挂得人仰马翻。唐军铁蹄纵横,无情地踏向郑军的肚子、头颅和眼睛!
李世民永不停步地向前驰骋,冲向一片片长枪架成的树林;他早取长弓在手,飞箭连珠般射向敌人的面门和咽喉,树林总是惊惶地一哄散开。
李世民终于突进到敌阵的背后。前面竟被一道长堤挡住了。他回身看去,却只有将军丘行恭一人跟了上来。
十几名敌骑眼见李世民、丘行恭二人落了单,便驱马追来,羽箭纷飞。李世民和丘行恭半伏在马背上,顺着长堤向北飞驰,想用极快的速度将身后的追兵甩掉。正在这时,前方突然飞来一阵箭雨,一枚流箭像突如其来的黑点,夺夺钉入了飒露紫的前胸。飒露紫痛苦地发出一声嘶叫,慢慢地减速,停了下来。
丘行恭见前面的李世民忽然从马背上跳下,心知发生了变故,便猛勒缰绳,就地打了回旋,向身后紧追而来的敌骑连珠般射箭,他每一拉射,便有一名敌骑摔下座骑;后面的敌军见了,惊骇之极,彷徨着不敢上前。
丘行恭急忙跳下马,将自己的座骑牵给李世民,李世民翻身上马,接过缰绳,搭箭张弓射向前方逼近之敌。丘行恭上前,将飒露紫前胸的羽箭一把拔出,顿时带出一彪鲜血。飒露紫吃痛受惊,愀愀嘶叫着,昂首乱跳而起。丘行恭紧拉缰绳,用力将马头扯下,他一手牵着飒露紫,一手握着长刀,奔跑着冲向敌阵的后背,敌军见了,慌忙举刀相迎。丘行恭张牙咧嘴,双腿跳起,口中大呼大叫,长刀从半空中落下,将一名敌军劈为两半;他又飞跳起来,“呀——呀”地大叫,手起刀落,又一颗人头滚出老远。当面之敌被这般凶神恶煞的斗法吓破了胆,纷纷拔腿躲开。于是在丘行恭的飞跳、吼叫和刀光中,在李世民神出鬼没、每射必中的飞箭配合下,两人又将敌阵穿了个透,顺利回到唐军的大阵之中。
李世民刚刚立定脚跟,就见尉迟敬德率几十骑从敌阵中杀了回来。他叫住敬德,又收拢了三百多名散骑,集中排成战列,由他和敬德带领着杀向敌阵,敌军望风披靡。途中,他们遇见了李世民的弟弟齐王李元吉正带着几十名骑兵与敌军厮杀,便将他叫过来,一齐向前。不久,秦琼、翟长孙也加入了他们的战列。他们像凶猛的虎豹快速地推进,用巨大无比的带刺舌头舔食着敌军的血肉,向前,向前,又突然东折,东折,又猛然回首,回首;所到之处,唐军步骑热烈地欢呼着,加入到这股洪流中,挥舞着手中的刀枪凶狠地刺向敌军。敌军招架不住,渐渐地快要溃散。
王世充见郑军已处于劣势,尤其是被战团核心一支大军纵横驰骋、砍杀得不成形状,便十分着急。他率领数十名侍卫在阵中来回奔跑,找到了骁将周承明、高猛和单雄信等人,一同向长堤后退,在那里,他们聚集起五百多名骑兵。王世充亲自将这支小队伍排成密集的冲锋阵形,由披着红色战袍的单雄信打头阵,周承明、高猛居中,王世充殿后,向唐军发动了反冲锋。这股力量来得如此突然,攻了秦琼、翟长孙们一个措手不及,迅速将李世民的大队冲散为几大块儿。
尉迟敬德反应不及,被郑军围在垓心,十几支长槊向他猛插过来。他急忙侧过身子,几乎要坠在马下,几支长槊从他身旁一擦而过。他大吼一声,伸臂夺下靠近的一支长槊,在空中抡了一个圆弧,反手将槊尖插进了敌人的额头。他的座骑已嗖地掠过敌人身边,窜到敌人的身后。他快速地掉转马头,向来不及转向的敌骑后背冲去,有两名敌骑被他手中飞蛇一般的长枪戳中了脑袋,先后像石头一般沉重地摔下了战马。
又一波敌骑冲了过来,为首的正是高猛。敬德迎上前,又要施下杀手,独自一人将高猛的队伍冲散。高猛纵马抢入,敬德挥枪便刺向高猛的面门,高猛侧身闪过;就在双方错马的一刹那,敬德反运枪尾,重重地砸向高猛的后背,却被高猛一个侧身急旋,用玄铁剑尖儿挑中敬德的枪尾,把它挑到了半空中。敬德连忙收枪在手,“好重的剑这人!”他吃了一惊,掉马凝神应对。高猛已折回,再次纵马抢入,一招苍猿跃击,玄铁剑直刺敬德的眼睛,敬德手中的长枪本已挑出,见玄铁剑来得凶恶古怪,硬生生地收枪回挡。可玄铁剑并不与枪杆对碰,而是轻盈地一旋,剑锋无声地削向敬德的大腿。敬德心有余力,却无物可挡,眼睁睁地看着那丑陋黝黑的剑锋掠过自己的腿根,飞溅出一串鲜血。两只战马又一次错开了。敬德哪敢恋战,直接拍马向前猛冲,一枪刺入迎面一名敌骑的肚子。正要回枪拔出,却见两名敌骑一左一右运着两支长槊向他冲过来。他撒手弃枪,在马背上猛一侧身,抖动着骨骼撞向敌骑的怀中,在长槊刺过头顶的一刹那,他的双手闪电般地同时向上一窜,凌空将两支长槊抓握在手中,大吼一声发力,硬是将它们夺了过来,两名敌骑惊吓得拨马便逃。敬德像杂耍似地反手将两支长槊倒举在半空中,同时插进两名敌骑的后背,然后奋力一拔长槊,两腔鲜血同时喷到他的身上。他抓正双槊,满脸鲜血,大吼着驰向当面之敌,吓得敌军惊叫着四散奔逃。
“英雄啊,”高猛看着敬德飞驰而去的背影,口中喃喃自语,“我没有杀他,也不见得杀得了他。”他荡着剑锋,横拍在一名唐军骑兵的后背上,那人口喷鲜血,从马上摔向地面。“他受了伤,但不会死。”他蹂身一闪,左手伸臂夹住一支长枪,右手一剑砍在敌方战马的前腰处,那战马剧痛之下,向前飞跳,将那长枪的主人从背上摔下,那人顺地滚爬着向回直窜。当面的唐军见高猛是如此的势不可当,便纷纷避开,他身后的郑军乘势吆喝着上前追赶。
高猛继续不紧不慢地向前挺进。“将军真是有万夫莫当之勇!”不知什么时候,王世充来到了他的身后。他顿时感到脊背一阵颤栗。“皇上!”他侧过身子,在马背上躬身向王世充行了个军礼。王世充一挥手说:“啥时候了,何必多礼!将军继续奋战,朕一定要重重赏你!”说完,王世充率一群侍卫向左侧冲去。
“我不会为你杀人,但很多人依旧会因我的力量被杀。”高猛冲着王世充的背影在心头叹息。忽然,他感受到一阵莫名的痛楚。“我在做什么啊,我到底为谁而活着,究竟有没有出路?”一个声音凄凉地问着,令他感到透心的寒冷,在这心灵的寒冷和痛楚中,周围世界急速地向后退去。在轰然鸣响、刀光剑影的战场上,他仿佛失去听觉,失去了视觉,觉得一切都是恍恍惚惚的,心中充满了无边的犹豫和伤痛。
六十
李世民正挥军横冲敌阵,忽见敌一彪骑兵从斜刺里冲杀过来,为首的正是那身穿红色战袍的单雄信,他心里顿时产生出一种好似面对吃人猛兽时那样的厌恶感。他刚取长弓在手,单雄信已冲至眼前,跃马挺槊,作势要向他的面门刺来。
上一次我失去了机会,红衣的单雄信对自己说,这一次我绝不会手软。毛孩子,我要将你戳穿,再用短剑取下你的首级。单雄信的马越驰越近。我要把你的首级朝上抛,再用槊尖接住。哈哈!
蓝亮的槊尖逼近、逼近……
“嗨!”这声音怎么这样熟悉?是结义的弟弟徐世!
“这是秦王啊!”徐世大声吼叫,纵马冲杀过来。
单雄信楞住了,头脑里掠过一道模糊的光亮。徐世在说什么?秦王——我正是要杀这秦王啊!他看见徐世愤怒地圆瞪虎目,挺枪向他冲刺,便本能地勒住马头,后退了几步。啊,他护住了他的主,他的主正向他的身后退去。世!想不到在这里与你相遇。好啊,你这个混球,为了你的主,要向大哥动手!你怎么不冲过来刺你的大哥呢,我不会躲!你眨什么眼睛……世,莫非你是在向大哥暗示什么吧?可这是战场,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我竟被你喊住,竟被你喊慌了!有你捣乱,我怎么杀得了他!你横上来了?可我不会向你先下手。罢了,罢了,兄弟对阵,还打什么仗哟!
你这个莽夫一条!李世在内心里狠狠地骂道。你跑什么!你没有看到我向你使的眼色?你是害怕看我的眼睛?李世追上去,单雄信却掉头斜刺杀入人群中。好啊,你跑了,我是要你投过来,你那边快要灭亡了,我想为你谋一条生路。你这没头没脑的笨蛋,一个附马爷便做得你鬼迷心窍!看他拉马跳得多高!
他们兄弟不忍对杀。高猛远远地看见了这一幕,心中感慨又感慨。杀人如麻的单雄信也知道逃走。一向轻躁好勇的他也有这么为难的时候。好一份情意,真比天高!高猛不愿被李世认出,便拉马转向左侧,却看见前方有一位黑甲骑兵在挥剑砍杀郑军,他的剑法狠辣,招招中在郑军的头、颈、腰胁,郑兵呼拉拉倒下了一片,一名郑将慌不择路地逃跑,这黑甲骑兵却飞快地取下长弓在手,一箭射穿逃跑者的颈脖,逃跑者猛然向前栽下了马背。好熟悉的射法啊!这黑甲骑兵转过身,从他满是鲜血的脸上,高猛仍然认出了,他便是李世民!李世民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仍在继续追杀着郑军。那英俊少年如今已成长为威震天下的秦王了!惭愧啊,秦王,我没有投奔你。高猛一剑砍在一位唐军的马头上,唐军栽倒在地,高猛纵马从他的头顶飞跃而过。李世民已然失去了踪影。我没有脸去见你,我正在砍杀你的人马呢。世间有一种混蛋,放弃了建功立业的机会,自投绝路,那便是我。你定是真命天子,我本该做你帐前的大将,可我却抛不开母亲和妻儿。高猛又一剑拍飞了一名唐兵的长枪,那唐兵一边向后跑、一边吃惊地扭头看。你正在步向胜利,你的胜利不仅是王世充的末日,而且是我高猛的末日。他肯定会向我的家人下手。我将在那时候完蛋!我啊,真辜负了你送给我的玄铁剑,让这天下至宝,随一位庸人,浪过了这英雄辈出的世代。高猛漫不经心地略一闪身,一支长枪贴着他的腰胁刺过,他一把夺下长枪甩在地下,那唐军在马上一个踉跄。高猛的战马已窜至他的身后,玄铁剑轻轻划过了他的屁股,飞出了一串鲜血。身后的郑军一片喝彩。我好为难,好为难!世间还有像我这样奇怪的军士么!我不杀你们,不是为了留后路,我没有后路,只有末路!高猛举起玄铁剑,凝视着黝黑的剑锋上一滴向下流淌的血珠。我是不愿屠杀我兄弟的部下,可你们却和王世充们一样要把我杀掉!
王世充通过反攻,渐渐收住了即将崩溃的战阵。李世民见势,也率军稍稍向后退却。双方逐渐脱离了接触,各自整束着队形,眼睛里红着血海对视着。
突然,郑军大阵内的骁将周承明大吼一声,驰马冲向唐军大阵,唐军的飞箭纷纷落在他身后,他像一阵旋风,撞入了唐军人丛,手中的大刀雪亮地飞舞,人丛中传来声声嚎哭。当他飞速离开唐军大阵时,刀尖赫然挑着一个血糊糊的人头!
郑军将士一片欢腾,唐军将士则一派沮丧。
李世民眉宇间腾起了一道闪电,眼睛里噼啪燃烧着火焰。他取下长弓,握在手中,胯下战马跃跃欲试。身旁的勇士们都握紧了手中的刀枪,只等主帅一声令下。但李世民呼了一口长气,还是停住不动,他心中考虑的是——必须针锋相对地打下敌人的气焰。
他侧身看着秦琼,长弓一指。“秦将军,你去把他杀了!”他厉声下了命令。
“遵命!”秦琼吼叫一声。他略一端详周承明的方位,便纵马飞驰而去。
郑军停止了欢呼,飞箭如雨般向秦琼射来。秦琼却像一支飞箭射入敌阵。郑军的长槊纷纷向他刺来,他运起长枪左拦右截。这支长枪是他在长安请工匠用镔铁专门打制的,重达二十斤,它是这样的强霸,当面飞来的长槊都被它一一格开,有七八支甚至拿捏不住而脱手飞去。人丛闪开了一条通道。秦琼杀机毕现的眼睛扫视之处,郑军步骑个个担心成为被攻击的目标,像浪一般向后退去。秦琼紧紧地盯着周承明,战马越驰越近。周承明见了,心慌意乱,侧马便要钻入人丛中。秦琼已闪电般飞驰过去,运枪直刺周承明的心窝。周承明挥动长刀去格秦琼的枪头,没想到那枪头竟是如此的沉重,乒地一下将长刀撞开,随即“格哧”穿透周承明的胸甲,火辣辣地刺进了他的胸膛。
数千名郑军看到这一幕,不禁发出了“啊”的惊叫。
“万岁!”“万岁!”对面的唐军发出了雷鸣般的喝彩。
李世民喜气洋洋,未等秦琼完全返回,便挥弓一举:“冲啊,消灭敌人!”唐军将士们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响应,震得脚下的大地一阵颤栗,随即一浪高过一浪地向郑军大阵发动了冲锋。郑军心惊胆裂,几乎一触即溃。
在长堤处,王世充眼含着热泪,率一千名江淮劲卒发动了殊死抵抗。唐军在这股力量的反击下,又一次向后退却。就这样,从清晨到正午,郑军四次几乎被冲散,又四次重新聚集起来,直到最后完全丧失了体力,才不得不哭叫着撤向城内。
骠骑将军段志玄在最后一次冲锋时突入到敌阵纵深,由于战马失足倒地,不幸作了郑军的俘虏。两名骑兵夹持着他的头髻向城里跑去。将要渡过洛水的时候,段志玄猛地跳起来,左右一推拉,两名骑兵猝不及防,被推下马背摔在地上。段志玄翻身跨上一匹战马,掉头向回路驰去,几百骑敌军试图追赶,看到身后唐军浩浩荡荡地杀奔过来,便不敢逼近,让段志玄成功地逃回。
李世民率军乘胜追击,直抵东都城下,将西门堵住。郑军大部尚未入城,见已陷入唐军包围,惊散南逃,遭到了唐军凶猛的追杀。当日清点战果,唐军共计斩杀、俘获郑军七千多人,自己仅伤亡二千多人。唐军顺势将整座城池团团围住。
回到军营,李世民又送给了丘行恭一袋金银。
傍晚,李世民在军帐举行了庆功会,每人限饮三杯烈酒,肉菜尽吃。李世民亲自向丘行恭和秦琼敬了酒。大家吃着闹着,痛快地议论起战斗中的种种险情和趣事。齐王李元吉自称今日砍杀了三十五名敌军,李世民随即夸奖了他几句,但李元吉却觉得二哥的话音里缺乏热情,心中生出一丝不快。
有人仰慕地吹嘘起敬德的夺槊反刺神技,引起了自认善于使槊的齐王李元吉的不满,他吵嚷着,要求亲自试一试敬德的功夫究竟如何,敬德很是为难地看着李世民。李世民笑容可掬地答应了,他正要煞一煞这位骄横的弟弟的气焰,便令两人去掉槊刃,用槊杆较量一番。
“要试就试真家伙!”敬德觉得不够刺激,“请将齐王的留下,将我的去掉。即使加上刃,他也伤不了我。”
李元吉嘴角含着笑,内心对敬德十分愤怒,他奋力运槊向敬德刺去,一连刺了十几次,都被敬德巧妙地躲开。
敬德住了手,李世民却又对他说:“夺槊、避槊,谁更难些?”
“夺槊难。”敬德答道。
“那你就试一试,看能不能夺下齐王的槊?”李世民命令道。
李元吉执槊跃马,一心想刺中敬德,却被敬德瞅准空子,三次夺下他手中的长槊。
李元吉无奈地下马,口中连称敬德果然了得,脸色却涨得通红。
李世民含着笑,嘉奖了敬德三杯烈酒。
众将领都看出了李世民让两人比武的真意,从此对李元吉敬而远之。
有一人兵器虽短,却很是厉害。敬德烈酒下肚,大口嚼着牛肉,心中不住地浮想。他的剑锋好黑,比我的脸还黑。那剑真的神奇,说轻就轻,说重就重,腾刺飞旋,不可捉摸。我初试不利,大腿上了创药,仍在隐隐作痛。不过我已经找到了对付他的办法。以后找机会试试。他出手如闪电,马步却不紧不慢,心中似乎没有杀机。真是好怪好怪。
<B></B>《李世民》全书见新浪网读书版连载
http://book.sina.com.cn/nzt/1086658349_lishimin/index.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