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飞扬【阿弩】(转载中)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超级军网 时间:2024/04/30 09:02:12
第一章   回忆
  
  


      砰砰砰,3声号炮。
  
  大群飞鸟从栖息的山林间惊惶地飞起,杂乱地穿过西坠的夕6阳。
  
  嘈杂的鸟叫消逝之后,一切又归于沉寂。
  
  从葱岭飞旋而来的山风如刀锋般掠过婆勒川的旷野,将号炮的硝烟一丝丝扯散。
  
  雄浑的崇山峻岭中,起伏着狼群出猎的嚎叫。
  
  一队骑兵列队奔驰,掀起滚滚烟尘,隆隆的马蹄声中间杂着刀剑的铿锵,众多战马喷出的气雾中,隐现着无数历经风霜的脸。骑兵后面是整齐的步兵,沉重划一的脚步和着同样节拍的铠甲哗哗震动声,如远山渐进的闷雷,势如破竹地在一望无垠的原野上滚动。长长的队伍没有人说话,林立的长枪寒光涌动,齐刷刷的陌刀中,间或闪现着一两个残缺的崩口。
  
  肆虐的山风卷动着队伍脚下的尘土,腾腾的热气从坚甲利锐里奔泻而出。
  
  摄人心魄的军威使骄横的风也不得不敛神静气,在队伍面前嘎然止步,只是屏息轻拂队伍的战旗。
  
  黑色的战旗迎风招展,红色的旗旌尤为醒目,旗面上是红色的大字“唐”。
  
  朔风野大,乾坤肃杀。
  
  一阵号角悠悠响起,有人高叫:“武威军虎贲营到营点卯——!”
  
  军营大门轰然洞开……。
  
  天边最后一缕夕阳此刻正沉钝地坠入连绵的大山后面,略为乌黑的云彩被勾勒出金黄的镶边,映衬着婆勒川上连绵的营帐。
  
  西域傍晚的风是冰凉的,数以千计的旌旗在冷风中翻卷飞扬,拍散了军营里袅袅升起的炊烟。温暖的篝火边,围坐着一群群甲衣未解的将士,他们忠实的战马喷着响鼻,烦躁地刨着蹄子,急匆匆地咀嚼着嘴里的草料。
  
  这是威镇西域的安西四镇的精锐之师——大唐武威军的军营。
  
  安西副都护、四镇都知兵马使高仙芝微眯着眼,从高高的了望塔上鸟瞰着躁动的军营。自天宝六年(公元747年)6月从安西出发,高仙芝带领这支大军经过拨换城(今新疆阿克苏)进入握瑟德(今新疆巴楚东北),再经过疏勒(今新疆喀什),翻过葱岭(今帕米尔),过播密川,抵达小勃律特勒满川,最后会师于吐蕃连云堡(小勃律西北部今阿富汗东北的萨尔哈德)。掐指算来,也有百余日了,长途的奔袭不仅没有拖跨这支劳师袭远的军队,反而使他们积聚良久的求战心情更加急切。众将士都希望在天气变冷之前攻克连云堡,扫除吐蕃军队设在西域交通要冲上的障碍,然后高歌凯旋。
  
  “各军都到齐了吗?”高仙芝头也不回。
  
  “大帅,虎贲营步骑2400人马刚刚到达,现帐下武威军牙兵、玄甲、虎贲三营人马并蕃兵两营皆已到齐,另有六团蕃兵正在入营,至日落时分,全军除袁德将军的辎重队及护卫西凉团外,皆可到齐点卯。”回答的是副将李嗣业,“已有哨骑来报,他们正在特勒满川以西40余里,明日晌午前到达。”
  
  辎重队不仅载有大批粮草和易耗军械,更重要的是诸如车弩、投石机,攻城车等攻城必不可少的重型武器。连云堡南面依山,北临婆勒川,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还有近万吐蕃兵严密防守,没有那些威力巨大的攻城器械,要想攻下它是几乎是不可能的。
  
  “传令,明日晌午待辎重队一到就开始攻城!”高仙芝转身准备下塔,他最后回望一眼依山而建的连云堡,夜幕无声地低垂下来,城头开始缀满吐蕃军队照明的火把,风中隐隐传来守军的喝令声,他们也在等待明日的决战。
  
  今天上午一支凶悍的吐蕃骑兵企图袭击立足未稳的唐军,在遭受弩箭和陌刀的沉重打击后,又缩回了城里。高仙芝轻哼一声,就凭这点微末道行就想撼动历经战阵的武威军,这些吐蕃蛮夷也太小看大唐精锐之师了。
  
  不远处高山上的连云堡,巍峨耸立,城头黑云笼罩,果如连云。
  
  城墙上,无数兵士和百姓在火把的照耀下喊着号子连夜加固城防,搬运守城军械。城里的铁匠铺也是灯火通明,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几天来从未停歇。连云堡高耸的箭楼边,站立着一干吐蕃战将,面对万余唐军森然有序的围城战阵,无不凛然。
  
  “安西精锐,名不虚传……。”说话的是守城主将阿布都司,“我主与唐朝天子角逐西域,历经60余年,负多胜少。 25年前,我父帅乌朵斯率大军横扫小勃律,正要挥师西进,却遇那唐朝北庭节度使张孝嵩率疏勒副使张思礼以武威军步骑四千救援小勃律,我军大败,父帅羞愧自戮……,武威军,武威军,今日我倒要挫挫你的锐气,让你瞧瞧我吐蕃也有好儿郎!”
  
  “将军放心,城内粮草充足,墙高沟深,军备齐全,我吐蕃守军上万,和来袭唐军不相上下,且我军以逸待劳,还有城内数万百姓,只要我们据守死战,我不相信武威军能插上翅膀飞上来!全城数万百姓与将士誓与唐军血战到底!”阿布都司知道这又是年轻气盛的十四王子洛桑,上午他率一千轻骑突袭唐军左翼,斩杀数十人,自以为取胜,回来一个劲地吹嘘,还埋怨阿布都司为什么严令他撤退。年轻人,勇气可嘉,但是缺脑子,他根本没发现2队唐军陌刀手正两翼包抄冲杀的吐蕃骑兵,而正面冲锋的轻骑已经被唐军强弩射倒一半,要不是撤得快,这些骑兵早就丧生于陌刀之下了。不过,年轻人的信心和勇气不容压制,尤其是在这关键的时刻。
  
  “公主和大王可都安好?”阿布都司拍拍王子的肩膀,找了个轻松的话题,“你这个小勃律的驸马爷可得照顾好你的新娘和丈人啊!哈哈!新娘子的香喷喷的闺床可比冷飕飕的城头好多了啊!骨头没长老就有如此艳福,这个时候可不要发酥啊!”
  
  在一片粗野的笑声中,洛桑一张脸胀得通红,不由自主抓紧了腰间的佩刀。明天一定要亲手砍下几个唐人的首级给你们这些老家伙瞧瞧,雏鹰终有展翅高飞的一天!还有美丽的公主阿米达娅……,她也会为有一位勇士丈夫而自豪的!
  
  阿布都司在众将簇拥下走下箭楼,继续视察城防,“大山子那里一定要坚决守住,那里地势险要,是控制主城的制高点……,巴颜查那!”
  
  “在!”一位浑身横肉的大汉拱手应道,“将军,有我巴颜查那站在那里就有大山子在那里!属下400嗜血勇士寸步不退,只待唐人前来送死!”两道恶狠狠的凶光在黑暗里闪动。
  
  洛桑鄙夷地扁扁嘴,这个巴颜查那据说天天都要痛饮一碗人血,高兴起来甚至生吃人肉。他带领的400亡命之徒也个个都是穷凶极恶的野兽,从来不留俘虏,只知以杀人施虐为乐。其凶狠残暴不仅使唐军对他恨之入骨,连吐蕃将士对他也是既恨又怕。阿布都司的纵容和宠幸无疑大大助长了巴颜查那的嚣张气焰,不过做为统帅,他很清楚怎么平息吐蕃诸将的愤恨情绪,因而将这队“兽人”安排驻守城外的大山子,严令非他亲自下令不得入城,此外便对其在城外的胡作非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年轻气盛的洛桑眼里,在战场上对敌人凶狠无情是一回事,平日里嗜血如命只能是疯狗,他实在不明白象巴颜查那这样的人还能自称是战士,还能得到谋略过人的阿布都司的青睐!
  
  “王子殿下?”洛桑赶紧中断思绪躬身行礼,“在!”
  
  “你带领本部一千轻骑随时准备支援大山子!不得有误!”“遵命!”居然叫我和这个疯狗一起合作!呸!倒霉!
  
  “一年前,唐人派遣四镇节度使田仁琬率安西军马欲征我连云堡,激战数日,唐军几欲攻至城下,幸大山子守军与主城互成犄角,箭石如雨,巴颜查那将军神勇出击,斩杀唐军回鹘将军3人,取唐军首级百余,焚毁战车十余辆,使唐人大败而回。田仁琬不服,不久又2次大举来犯,均惨败而回,这次虽武威军精锐尽出,我倒要看看他们这些汉人和西域诸国的军马有何不同!守住大山子,就等于守住了连云堡!王子殿下切末掉以轻心,届时不仅军法无情,还恐危及主城,届时全军全城都会玉石俱焚……。”阿布都司似乎看穿了洛桑的心思,言辞十分严厉。
  
  洛桑冷汗沁背,连称“属下谨记!”抬眼看看一脸骄横的巴颜查那,那头野兽居然翻眼斜视,显然没把他这个王子看在眼里。洛桑心头不由得串出一股怒火……。
  
  “将军!将军!”一个哨骑滚鞍落马,三步并着两步奔上城头,筋疲力尽的战马喷着口沫被人拽到一边,“汪措将军的消息来了!”
  
  阿布都司缓缓展开递过的羊皮卷,满意地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汪措将军的人马已经到达野狼滩,高仙芝的辎重队马上就要完蛋了!”
  
  众人一愣,随即大喜。歼灭唐军的辎重队不仅会打击对方的士气,也会使唐军陷入缺粮少弹的窘境,可以说,失去后勤的唐军已经先败一着。洛桑顿时醒悟过来,上午自己的出击不过是吸引唐军注意,为汪措率军潜行打掩护,阿布都司看来早就运筹帷幄,这使他极为钦佩,但也有那么一丝懊恼:怎么我就只能打打掩护,不能干点建功立业的大事?第一章   回忆
  
  


      砰砰砰,3声号炮。
  
  大群飞鸟从栖息的山林间惊惶地飞起,杂乱地穿过西坠的夕6阳。
  
  嘈杂的鸟叫消逝之后,一切又归于沉寂。
  
  从葱岭飞旋而来的山风如刀锋般掠过婆勒川的旷野,将号炮的硝烟一丝丝扯散。
  
  雄浑的崇山峻岭中,起伏着狼群出猎的嚎叫。
  
  一队骑兵列队奔驰,掀起滚滚烟尘,隆隆的马蹄声中间杂着刀剑的铿锵,众多战马喷出的气雾中,隐现着无数历经风霜的脸。骑兵后面是整齐的步兵,沉重划一的脚步和着同样节拍的铠甲哗哗震动声,如远山渐进的闷雷,势如破竹地在一望无垠的原野上滚动。长长的队伍没有人说话,林立的长枪寒光涌动,齐刷刷的陌刀中,间或闪现着一两个残缺的崩口。
  
  肆虐的山风卷动着队伍脚下的尘土,腾腾的热气从坚甲利锐里奔泻而出。
  
  摄人心魄的军威使骄横的风也不得不敛神静气,在队伍面前嘎然止步,只是屏息轻拂队伍的战旗。
  
  黑色的战旗迎风招展,红色的旗旌尤为醒目,旗面上是红色的大字“唐”。
  
  朔风野大,乾坤肃杀。
  
  一阵号角悠悠响起,有人高叫:“武威军虎贲营到营点卯——!”
  
  军营大门轰然洞开……。
  
  天边最后一缕夕阳此刻正沉钝地坠入连绵的大山后面,略为乌黑的云彩被勾勒出金黄的镶边,映衬着婆勒川上连绵的营帐。
  
  西域傍晚的风是冰凉的,数以千计的旌旗在冷风中翻卷飞扬,拍散了军营里袅袅升起的炊烟。温暖的篝火边,围坐着一群群甲衣未解的将士,他们忠实的战马喷着响鼻,烦躁地刨着蹄子,急匆匆地咀嚼着嘴里的草料。
  
  这是威镇西域的安西四镇的精锐之师——大唐武威军的军营。
  
  安西副都护、四镇都知兵马使高仙芝微眯着眼,从高高的了望塔上鸟瞰着躁动的军营。自天宝六年(公元747年)6月从安西出发,高仙芝带领这支大军经过拨换城(今新疆阿克苏)进入握瑟德(今新疆巴楚东北),再经过疏勒(今新疆喀什),翻过葱岭(今帕米尔),过播密川,抵达小勃律特勒满川,最后会师于吐蕃连云堡(小勃律西北部今阿富汗东北的萨尔哈德)。掐指算来,也有百余日了,长途的奔袭不仅没有拖跨这支劳师袭远的军队,反而使他们积聚良久的求战心情更加急切。众将士都希望在天气变冷之前攻克连云堡,扫除吐蕃军队设在西域交通要冲上的障碍,然后高歌凯旋。
  
  “各军都到齐了吗?”高仙芝头也不回。
  
  “大帅,虎贲营步骑2400人马刚刚到达,现帐下武威军牙兵、玄甲、虎贲三营人马并蕃兵两营皆已到齐,另有六团蕃兵正在入营,至日落时分,全军除袁德将军的辎重队及护卫西凉团外,皆可到齐点卯。”回答的是副将李嗣业,“已有哨骑来报,他们正在特勒满川以西40余里,明日晌午前到达。”
  
  辎重队不仅载有大批粮草和易耗军械,更重要的是诸如车弩、投石机,攻城车等攻城必不可少的重型武器。连云堡南面依山,北临婆勒川,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还有近万吐蕃兵严密防守,没有那些威力巨大的攻城器械,要想攻下它是几乎是不可能的。
  
  “传令,明日晌午待辎重队一到就开始攻城!”高仙芝转身准备下塔,他最后回望一眼依山而建的连云堡,夜幕无声地低垂下来,城头开始缀满吐蕃军队照明的火把,风中隐隐传来守军的喝令声,他们也在等待明日的决战。
  
  今天上午一支凶悍的吐蕃骑兵企图袭击立足未稳的唐军,在遭受弩箭和陌刀的沉重打击后,又缩回了城里。高仙芝轻哼一声,就凭这点微末道行就想撼动历经战阵的武威军,这些吐蕃蛮夷也太小看大唐精锐之师了。
  
  不远处高山上的连云堡,巍峨耸立,城头黑云笼罩,果如连云。
  
  城墙上,无数兵士和百姓在火把的照耀下喊着号子连夜加固城防,搬运守城军械。城里的铁匠铺也是灯火通明,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几天来从未停歇。连云堡高耸的箭楼边,站立着一干吐蕃战将,面对万余唐军森然有序的围城战阵,无不凛然。
  
  “安西精锐,名不虚传……。”说话的是守城主将阿布都司,“我主与唐朝天子角逐西域,历经60余年,负多胜少。 25年前,我父帅乌朵斯率大军横扫小勃律,正要挥师西进,却遇那唐朝北庭节度使张孝嵩率疏勒副使张思礼以武威军步骑四千救援小勃律,我军大败,父帅羞愧自戮……,武威军,武威军,今日我倒要挫挫你的锐气,让你瞧瞧我吐蕃也有好儿郎!”
  
  “将军放心,城内粮草充足,墙高沟深,军备齐全,我吐蕃守军上万,和来袭唐军不相上下,且我军以逸待劳,还有城内数万百姓,只要我们据守死战,我不相信武威军能插上翅膀飞上来!全城数万百姓与将士誓与唐军血战到底!”阿布都司知道这又是年轻气盛的十四王子洛桑,上午他率一千轻骑突袭唐军左翼,斩杀数十人,自以为取胜,回来一个劲地吹嘘,还埋怨阿布都司为什么严令他撤退。年轻人,勇气可嘉,但是缺脑子,他根本没发现2队唐军陌刀手正两翼包抄冲杀的吐蕃骑兵,而正面冲锋的轻骑已经被唐军强弩射倒一半,要不是撤得快,这些骑兵早就丧生于陌刀之下了。不过,年轻人的信心和勇气不容压制,尤其是在这关键的时刻。
  
  “公主和大王可都安好?”阿布都司拍拍王子的肩膀,找了个轻松的话题,“你这个小勃律的驸马爷可得照顾好你的新娘和丈人啊!哈哈!新娘子的香喷喷的闺床可比冷飕飕的城头好多了啊!骨头没长老就有如此艳福,这个时候可不要发酥啊!”
  
  在一片粗野的笑声中,洛桑一张脸胀得通红,不由自主抓紧了腰间的佩刀。明天一定要亲手砍下几个唐人的首级给你们这些老家伙瞧瞧,雏鹰终有展翅高飞的一天!还有美丽的公主阿米达娅……,她也会为有一位勇士丈夫而自豪的!
  
  阿布都司在众将簇拥下走下箭楼,继续视察城防,“大山子那里一定要坚决守住,那里地势险要,是控制主城的制高点……,巴颜查那!”
  
  “在!”一位浑身横肉的大汉拱手应道,“将军,有我巴颜查那站在那里就有大山子在那里!属下400嗜血勇士寸步不退,只待唐人前来送死!”两道恶狠狠的凶光在黑暗里闪动。
  
  洛桑鄙夷地扁扁嘴,这个巴颜查那据说天天都要痛饮一碗人血,高兴起来甚至生吃人肉。他带领的400亡命之徒也个个都是穷凶极恶的野兽,从来不留俘虏,只知以杀人施虐为乐。其凶狠残暴不仅使唐军对他恨之入骨,连吐蕃将士对他也是既恨又怕。阿布都司的纵容和宠幸无疑大大助长了巴颜查那的嚣张气焰,不过做为统帅,他很清楚怎么平息吐蕃诸将的愤恨情绪,因而将这队“兽人”安排驻守城外的大山子,严令非他亲自下令不得入城,此外便对其在城外的胡作非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年轻气盛的洛桑眼里,在战场上对敌人凶狠无情是一回事,平日里嗜血如命只能是疯狗,他实在不明白象巴颜查那这样的人还能自称是战士,还能得到谋略过人的阿布都司的青睐!
  
  “王子殿下?”洛桑赶紧中断思绪躬身行礼,“在!”
  
  “你带领本部一千轻骑随时准备支援大山子!不得有误!”“遵命!”居然叫我和这个疯狗一起合作!呸!倒霉!
  
  “一年前,唐人派遣四镇节度使田仁琬率安西军马欲征我连云堡,激战数日,唐军几欲攻至城下,幸大山子守军与主城互成犄角,箭石如雨,巴颜查那将军神勇出击,斩杀唐军回鹘将军3人,取唐军首级百余,焚毁战车十余辆,使唐人大败而回。田仁琬不服,不久又2次大举来犯,均惨败而回,这次虽武威军精锐尽出,我倒要看看他们这些汉人和西域诸国的军马有何不同!守住大山子,就等于守住了连云堡!王子殿下切末掉以轻心,届时不仅军法无情,还恐危及主城,届时全军全城都会玉石俱焚……。”阿布都司似乎看穿了洛桑的心思,言辞十分严厉。
  
  洛桑冷汗沁背,连称“属下谨记!”抬眼看看一脸骄横的巴颜查那,那头野兽居然翻眼斜视,显然没把他这个王子看在眼里。洛桑心头不由得串出一股怒火……。
  
  “将军!将军!”一个哨骑滚鞍落马,三步并着两步奔上城头,筋疲力尽的战马喷着口沫被人拽到一边,“汪措将军的消息来了!”
  
  阿布都司缓缓展开递过的羊皮卷,满意地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汪措将军的人马已经到达野狼滩,高仙芝的辎重队马上就要完蛋了!”
  
  众人一愣,随即大喜。歼灭唐军的辎重队不仅会打击对方的士气,也会使唐军陷入缺粮少弹的窘境,可以说,失去后勤的唐军已经先败一着。洛桑顿时醒悟过来,上午自己的出击不过是吸引唐军注意,为汪措率军潜行打掩护,阿布都司看来早就运筹帷幄,这使他极为钦佩,但也有那么一丝懊恼:怎么我就只能打打掩护,不能干点建功立业的大事?
唐军辎重队缓慢地行走在特勒满川荒凉的旷野里,粮工使袁德几乎累散了架,为使这些粮草和军械翻越重重大山,他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不仅他自己,他手下的500亲兵和役工个个都是蓬头垢面,人人都感脚软筋麻。
  
  除了……,一声弓弦响,不远处有野狼的哀叫。
  
  2匹快马在黑暗中越过袁德的马头,嚣张地撒给他一股酒香。
  
  混蛋!又是那帮西凉蛮子!他们好象永远不累!
  
  袁德很愤怒高仙芝大帅为什么派出这样一支非正规的人马来护卫如此重要的辎重队。自己帐下原本有300精壮的工兵,个个勤奋能干,对他也是惟命是从。只要摆出官威动动嘴皮子,这些属下就会把一切办得称心如意,那会如此辛苦受累!只是高大帅极为看重这次连云堡进攻战,将300工兵先期调走,以便修筑婆勒川攻城大营,却将他这个指挥官留在后面和这些让人伤脑筋的蛮子呆在一起,他娘的真是倒霉!要不是怕贻误军令,他早就和这些蛮狗闹翻了,就凭他们的无礼和散漫的军纪,就足以砍掉他们中大多数人的脑袋!
  
  这些西凉人虽说也是汉人,但远离中原,缺少天朝教化,整日只知骑射烈酒,好勇斗狠,妄呈匹夫之勇!难怪他们不能编入朝廷的武威军,只能和那些下等的蕃兵同伍。唯有那个叫李天郎的校尉,还算象个人样,懂得军营礼数,对他这个初来乍到的粮工使也算恭敬有加。听说他2年前从长安来,看来也是受大唐礼教宣化之人,且又是皇姓,却怎么会只是一个300西凉蛮夷团的小小校尉,袁德不得其解。反正做官做到这个份上,真是够倒霉的!比自己更倒霉!
  
  一个大汉拎着一头死狼的尾巴和另一人争执着骑马过来。看来就是刚才那两个骑马疯跑的蛮子,娘的,这些人真的不累吗?袁德知道其中一个叫马大元,是这支团队的旅帅之一,擅使长枪;另一个叫赵陵,也是指挥100人的旅帅,一张铁石硬弓百步穿杨。两人一个自称是三国神威将军马超的后人,一个以长坂坡赵子龙的嫡传自诩,两人一路争执,非要互较个长短,刚才肯定又是两人在比试。
  
  黄昏时分马大元投掷长枪将3只野狼钉死在地上,引来众人一片喝彩,看来赵陵不服气,在黑暗中只看闪亮的狼眼便射杀了这只狼,精妙的箭法也着实也令人瞠目。那个李天郎如何使这些骠悍不驯的汉子如此俯首帖耳,也是令袁德百思不得其解。
  
  赵陵气愤地将死狼扔在地下,继续和马大元打口水战。2只体形健硕的巨獒无声地串上前来三下两下便把死狼撕成了碎肉。听到巨獒喉咙深处发出的呜呜声,袁德不由得皱紧了眉头,每次见到这两只硕大无比的猛犬都使他浑身起鸡皮疙瘩,当李天郎第一次参见他时,这两头巨犬恶狠狠地拱立在他身侧,惊吓了袁德的坐骑,几乎将他摔下马来。
  
  “大人,天色太晚,目力所及不过丈余,众弟兄也甚是倦怠,休息一夜再走吧!”李天郎不知什么时候跟在了袁德身后,“我们离大营还有30多里,明日正午以前应该可以赶到了!”
  
  已经累得跌跌撞撞的袁德竭力保持官长的尊严,他装模做样地沉呤了一下,点了点头。
  
  李天郎冲口水翻飞的马、赵二人招招手,拱手离去了。两只巨獒轻轻一纵,舔着嘴边的狼血跟着消失在黑暗中!
  
  “将军传令,歇驼!扎营!”口令在得得的马蹄声中传了开来。
  
  呜~~~~~呜~~~~~~~~~~~周围又传来野狼的嚎叫。
  
  袁德心里一紧,自从进入特勒满川,这群野狼就一路跟随,不断骚扰辎重队,尽管李天郎他们已经射杀了数十只野狼,但昨晚还是被拖走了1匹骆驼,今天在路上已经看到它光溜溜的骨架,看来这些饿急眼的畜生还想再吞噬一点新鲜的肉食。
  
  呜~~~~~~~~~~~~呜~~~~~~~~~~~~~,狼嚎欲发高昂,令人毛骨悚然,围成一圈的骆驼和马匹不安地躁动着,驼工和兵士们呵斥着惊慌的牲畜,李天郎那两只汪汪狂叫的大狗将几头乱跑的骆驼赶了回来,好歹使牲畜们安静了下来。
  
  袁德疲惫地跌坐在地上,接过亲兵递过的羊皮水囊喝了一口,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浮现在他心头,前面十里就是野狼滩,从那里穿过一道不过2里的峡谷再走20里就是大军扎营的婆勒川了。这野狼滩前狼群没日没夜的叫可不是个好兆头啊!不过大军刚刚走过这条路,一切平安,吐蕃军队都退回连云堡了,应该没事。袁德喝口水定定神,也许是自己连日操劳,太累了,因而神经过敏吧。
  
  不远处西凉兵士们喧闹着拔开了酒囊的塞子,将面馍和狼肉架在了篝火上,烧刀子和食物的香味顿时悠悠然飘了开来。不少胡人役工也混迹其间,甚至还有十几个袁德的亲兵也跟着西凉人猜拳行酒,粗野的笑骂声此起彼伏。出征已经差不多3个多月了,整日里行军打仗,不仅艰辛苦寒,而且也是百无聊赖。因而酒和各色荤笑话便成为唯一的消遣。袁德叹口气,自己饱读诗书,没想到现在却是满耳荤腥,弄得自己都满嘴“他娘的”起来,那象个读书人样!
  
  李天郎半倚在马鞍上,手拂着膝上的横刀,出神地注视着篝火跃动的火苗。“风雷”“电策”两头巨獒温顺地趴在他身边,咯嘣咯嘣地嚼着狼骨。
  
  2年了,从长安来到西域整整2年了。
  
  母亲,你还好吗?
  
  我每天都在思念你,母亲,我唯一的亲人。
  
  李天郎抓紧了刀鞘,这是你送给我唯一一件礼物,杀人的利器,你为什么要把它给你亲爱的儿子呢?你真的希望我以杀戮为生吗?
  
  李天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出生在远离中土的日本,从小他就没见过父亲,但却有一拨拨的人来教他这样或者那样——弓马刀箭,水战马战,琴棋书画,天文地理。在他童年里只有习武的摸爬滚打和熬更守夜的寒窗苦读,母亲对他这个独子可谓疼爱有加,儿子的一切衣食住行都是她亲手操办,容不得爱子受半点委屈——只有在学业修炼问题上除外。母亲在这方面极为严厉,不允许李天郎有一丝懈怠,经常告诫他要想出类拔萃就必须要付出超人的代价,而他没有资格不高人一筹,为什么,母亲没说。
  
  只有他一次次出色地完成学业,不苟言笑的母亲才会露出一丝凄美的微笑。而一旦他被对手打倒或者偷懒,一向慈爱的母亲就会狠心地不给他饭吃,夜里还会莫名地哭泣。李天郎可以不吃饭,但是绝对不会让母亲为他哭泣,因此他在18岁时已经成为日本北九州最凶悍的剑客之一,在盘濑城里的比武大会上,他间揉中土和日本依贺流的刀法快若闪电,打倒15名日本武士,观武的天智天皇御赐他为“电策”。那是母亲笑得最为灿烂的一天……。
  
  记忆里还有那个叫方天敬的老头,胡子随时都是整整齐齐,哪怕是花白了,依旧整齐,奇怪,就记得那撮颤巍巍的胡子了!
  
  每隔半年这个叫方天敬的人就会来给他讲西边的天朝—大唐,从他那里李天郎知道在大海的那一边还有一个叫“中国”的繁荣之地,它的都城长安不管人口还是规模都是京都的几十倍,仅那一个城市就居住着百万计的“汉人”,这些汉人创造了难以想象的繁华和文明,他们的疆土一直延伸到太阳升起和落下的地方……。而这一切都是一个叫李世民的英雄创下的基业,现在他的李姓子孙正将唐帝国经营得无比强大。每次提到号称唐太宗皇帝的李世民,方老夫子的语气就变得极为古怪,时而崇敬,时而鄙夷,经常将小天郎也弄得稀里糊涂,多问的结果只是挨打,结果也就不再多问。无论怎样,神秘遥远的大唐使年少的李天郎神往不已。
  
  方老夫子的授业一直讲到李天郎17岁那年,也就是大唐开元28年,年年如此。方天敬也从一个中年人成为一个垂垂老者。记得在李天郎18岁生日那天,酒醉的方天敬告诉他他的名字不叫秋津兵卫,而是大唐值得荣耀的皇姓——李,他是大唐开国皇帝李渊的后代,唐太宗的嫡亲,至于为什么他会在万里之外的日本,方天敬没有再说。夜深时分,李天郎起来小解,发现一头白发的方天敬在母亲房里伏地痛哭,母亲也眼泪长流,可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都怪美香那个鬼丫头,硬把我从那里拖开……。此后这个方老头再也没有出现过……。美香,现在在记忆里只留下送行时的那双大眼睛,溢满眼泪的大眼睛……。
  
  篝火渐渐暗淡,嘣地一声脆响,一个火花炸了开来。
  
  眼睛消散了,今天怎么了?
  
  李天郎不自觉地揉揉眼,舒展了一下手臂,决定不再胡思乱想,起身准备去巡营。
  
  “大人,你太累了,好好休息吧,我去!”马大元提枪站了起来,“大人放心,这种时候,那帮家伙量也不敢多喝。”马大元老成稳健,这样的属下不需要你多嘱咐什么,办事绝对令人放心。
  
  皎洁的月光如水般倾泻大地,暗蓝色的夜空明星稀少,天空因而显得极为高旷。沁凉的夜风在睡卧一地的人群中游荡,穿行在雷鸣般的鼾声中。
  
  月亮这么圆啊,李天郎猛然想起,这不是快八月十五了么!似乎为自己刚才纷乱的思绪找到了理由,原来马上就是八月十五中秋了啊!
  
  “秋津君,我等你,等你回来。”
  
  心里微微一疼,那双眼睛啊!
  
  樱花灿烂,落瑛缤纷,游人如织。
  
  花丛里少女的欢笑。
  
  突然一阵惊恐的叫喊,“快闪开!牛惊了!”
  
  一头健壮的公牛被花团锦绣的少女服饰所激怒,突然发狂似的冲进了赏花的人群。最先倒霉的是那个企图抓住牛缰绳的大汉,被一牛角挑飞,在牛蹄下翻滚了几圈,顿时昏死过去。路边一位武士挺矛疾刺,肩胛中枪的公牛将身一扭,长矛应声而断,巨大的力道震得武士虎口开裂,惊慌失措的武士握着半截矛杆还未反应过来也被牛角顶翻。受伤的疯牛更加狂暴,瞪着血红的眼睛一路撒野,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女人小孩尖声惊叫,四下奔逃,跌倒践踏者不计其数。
  
  一位身穿红衣的少女似乎被公牛视为最刺激的目标,牛角直直地指向惊慌奔逃的红裙。少女木屐已经跑掉,雪白的袜子已经满是泥泞,在众人骇极的叫喊声中,少女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快跑!快起来!快跑!”周围的人们束手无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杀气腾腾的公牛进逼上来,强壮的牛蹄踩得地面咚咚打颤。少女呆若木鸡地看着硕大的牛头越来越近,不由得浑身瘫软,那里还动得分毫!眼看惨剧就要发生,不少人掩住了眼睛………。
  
  突然,一个矫健的身影冲出人群,几个兔起鹘落,转眼间便拦在了疯牛面前。见有人挡道,疯牛又惊又怒,一声狂嚎,四蹄翻飞,死命向前顶去!
  
  “仓郎!”长刀出鞘。
  
  李天郎没有时间多想,左右脚前后跨出,腰身微弯,眼睛紧盯着充血的牛眼,浑身犹如绷紧的弓弦,衣服下的肌肉青筋暴现。
  
  扭身,屈膝,挥刀!
  
  刀光,划过弧形的的刀光!
  
  刀锋切进皮肉的钝响,筋骨迎刃迸裂。
  
  人们看见健硕的牛身突然扑身倒地,屁股高高掀起,巨大的惯性使疯牛庞大的身躯几乎腾空飞起,肚皮朝天重重地砸在地下,阳光下飞溅起冲天的血雾。垂死的牛头就滚落在距少女不过几分之处,腥臊的牛血却继续冲刺,淋了少女一身!“啊~~~~~”这时少女才双手捂嘴,尖声哭叫起来。
  
  从惊心动魄的一幕中清醒过来的人们大呼小叫,四下围了上来,还在抽搐的健牛正在做最后的挣扎,但它顽强的生命力已经被致命的一刀结果了:它的两只前蹄齐崭崭被切断,斜向上的刀锋一直将创口延伸到牛胯部,五脏尽出。
  
  好快的刀!
  
  好厉害的刀法!
  
  天!只用了一刀!
  
  “你没事吧?”李天郎自己也是好一阵才松弛下来,这一刀的威力同样超出了他的想象。
  
  “蛮力之刀,力贯双臂,唯砍瓜切菜耳;凝神之刀,精力于刀锋,速之及至,无坚不摧也!”这是方天敬说的,瘦得似乎连刀都提不动的方天敬可以用一张薄纸切断筷子,在李天郎惊骇的眼神中,施施然道:“无它,唯凝神之极速耳!”
  
  他说的没错!
  
  真好看的眼睛,虽然沾上了鲜血和泥土,脸色也吓得发白,但大眼睛真好看!
  
  “你没事吧?”
  
  溢满眼泪的大眼睛茫然无措地点点头,李天郎笑笑,在左手衣袖上擦干横刀的血迹,扬手还刀入鞘。
  
  “不错!你出师了。”尽管周围人声嘈杂,方天敬淡淡的话语仍旧清清楚楚地从身后传进耳朵。
  
  真好看的眼睛! 真的很好看!
  
  令人至今难忘,……。,可爱的庐原美香……。
  
  接下来,接下来是什么?李天郎记忆开始模糊,对,是在高勾丽。
  
  当水军的战船驶离难波城时,母亲和美香在码头泪眼相送,“秋津君,我等你,等你回来。”美香的话至今萦绕在耳边,成为李天郎美梦深处最甜蜜的呢喃。西域与日本远隔千山万水,如今离开日本8年之久的李天郎整日驰骋沙场,刀尖舔血,记忆都似乎已经麻木,除了那双眼睛,他甚至回想不起美香确切的模样,系着可爱长发的美香,我们可能一辈子也不能相见了。即使见到,现在也只有西凉校尉李天郎,没有九州武士秋津兵卫了……。
第一次上战场,年轻的李天郎吓得几乎跌下马来。虽说在日本他就体验过杀戮,但那都是武士间的单打独斗,最多也只是数十人的群殴,比宰杀那头牛也许还要容易些。千军万马短兵相接,箭如飞蝗,血雨腥风,成千上万的人在刀剑中拼个你死我活,那种惨烈场面与武士比武格杀有着天壤之别。当李天郎本能地挥刀砍掉第一个唐军士兵的脑袋后,多年严格的训练在飞溅的血腥中猛然苏醒。他积压十多年的潜能在战场上骤然苏醒……。
  
  那一年,天智天皇令大将毛野稚子等率27000余人向新罗发起进攻,在夺取沙鼻歧,奴江二城的战斗中,取名秋津兵卫的李天郎立下赫赫战功,也使他的骄傲达到顶峰。在高勾丽征战近一年,骁勇善战的秋津兵卫很快在毛野稚子将军麾下的日本军中崭露头角,成为朝鲜半岛交战双方知名的战将之一。作为一个不满20岁的年轻人,这样的功绩值得骄傲。
  
  回到日本,温柔的美香几乎使李天郎忘记了自己是谁,他亲吻那美丽的大眼睛,亲吻如雪肌肤的每一方寸,狂乱激情的男女之情,在美香幸福的呻吟声中,他们一次次达到美妙的颠峰。也只有躺在安云娇嫩的胸怀里,李天郎才觉得自己真正成为一个男人。
  
  还有母亲,含辛茹苦抚养他这么多年,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母亲给的。但当李天郎眉飞色舞地炫耀自己战功的时候,母亲居然一言不发,最后语重心长说了句:“孩子!别忘了你姓李,是大唐子民!”
  
  仅仅团聚了几天,李天郎便听说唐军在真砚城大破百济、日本联军,其新锐7000水军也增援到达,高勾丽情势危机。他应召跟随狄井槟榔,朴市田来津等日本战将率兵5000余人增援。唐朝和新罗的联合军队和日本军鏖战于白江口,周留城下血流成河,那一仗打了整整个两个多月,当真是血肉横飞,风云变色……。
  
  苦心经营多年的日本水军在唐军坚阵面前土崩瓦解,1000多艘战船顷刻间付之一炬。李天郎不得不被大唐惊人的国力所震慑,尽管多次击败唐军,但不久就会有装备更精良,人数更多的军队出现在高勾丽,而高勾丽离唐都长安却远隔数千里之遥。当源源不断的唐军涌进狭长的朝鲜半岛时,日本却已经是动用了倾国之兵与之对抗了。
  
  浊浪滔天的白江口已经是乌红一片,江面满是燃烧的日军战船,幸存的兵士在残缺的浮尸间绝望地呼叫。勇猛过人的朴市田来津连声怪叫,切齿高呼死战,连斩数名脱逃的士卒。李天郎竭力指挥坐船去援救孤立无援的主帅,但船坚器利的唐朝水师黑压压地围拢过来,将日军船队冲得七零八落,强劲的火箭铺天盖地。未等他靠近,挥刀奋战的朴市田来津便被数十支利箭同时洞穿,立刻被烧成一个火柱。
  
  在船上水手惊恐的哭喊声中,一艘巨大的唐军战船雷霆万钧地迎面撞来,好大的战船啊,船首尖锐的冲角闪着寒光,狰狞的虎头近在咫尺……。
  
  “轰!”
  
  母亲,我没死!
  
  没死!
  
  李天郎猛然睁开眼,忠心耿耿的“风雷”和“电策”呼地立起身,注视着自己的主人。
  
  李天郎笑了,挨个摸摸两头爱犬的头,野性十足的巨獒此时就象温顺的小猫,呜呜低吟着,很舒服地享受着主人的爱抚。
  
  旁边是西凉团300汉子惊天动地的鼾声。
  
  燃烧余烬的营火象瞌睡人沉重的眼皮,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突然,“风雷”“电策”警惕地绷紧了肌肉,颈项上的鬃毛根根直立,喉咙里发出凶狠的呼噜声。是狼群,还是吐蕃人?李天郎翻身坐起,奇怪!持续不断的狼嚎居然消失了!
  
  李天郎飞脚踢醒了赵陵和马大元,“全体戒备!”“披甲!备马!”“灭掉所有明火刚才还在酣睡的士兵纷纷从梦中惊醒,各自寻找自己的装备和战马,营地上一片忙乱,十几个人拉开裤带,刷刷地用小便浇灭火堆,咝咝着响的白烟带着腥臊之气四下弥散。2头巨獒冲着西北发出低沉的咆哮,不是狼群!只能是吐蕃军队!
  
  赵陵放下沾了唾沫的小指,“我们在下风,大人!”李天郎扬扬下巴,赵陵带着2个骑兵飞驰而去。
  
  睡眼惺忪的袁德怒气冲冲地大喝:“李校尉,现在不过四更,何事惊扰?”
  
  “大人,吐蕃军队就在附近,离我们不超过五里,依属下看来,他们就是冲着辎重来的”
  
  “有多少人?”袁德顿时倦意全无,脑门上立刻蹦出豆大的汗珠,不祥之兆到底应验了!
  
  “目前不知,大人,属下肩负护送之责,当全力以赴,这里地形开阔不利防守,为万全起见,请大人下令全队退走1里,在特克勒河边左侧择最高地以辎重车辆围成防御战阵,坚守待援!”
  
  “大帅军令晌午到营,如此贻误,你我担待不起!”袁德心头一团乱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大人,现在当务之急是保全辎重,而不是贻误军令,高大帅宁可要我们所有人的命,也不会放弃辎重!”
  
  赵陵等3骑又飞驰而回,冲李、袁二人一拱手:“吐蕃骑兵约千人,分3队搜索而来,距我营地已不过4里。”
  
  李天郎点点头,袁德的脸变得惨白,1000吐蕃精骑!辎重队只有西凉团不过300余人,加上自己的亲兵不到400,剩下的都是雇来的胡人驼工和趟子手,而前面是整整1000吐蕃精骑!他们会狂风卷残云般将整个辎重队化为齑粉!
  
  袁德拼命克制自己心中升起的巨大恐惧,强打精神安排移营,但瑟瑟发抖的战栗揪紧了他的心,几乎使他喘不过气来。
  
  “大人,请速动身,马旅帅和他的弟兄会护送你们到特克勒河边。”
  
  2声惨叫使李天郎的话顿了顿,“属下率200骑与你断后……。”语气平静,这使袁德又佩服又气恼,“只要我们捱过正午,援军必到,吐蕃军断不敢恋战!”
  
  袁德转头看见赵陵正缓缓收箭。“临阵脱逃者,无论兵士劳役,一律杀无赦!”载重的车辙压过企图溜走的驼工尸体,开始缓缓向东南驶去。
  
  很快营地上只剩下西凉团的200将士。5支匆匆赶回的哨骑带来了最新的战报:吐蕃骑兵约1000人,分三队间隔一里搜索前进,有吐蕃哨骑四下游动联络。
  
  星星点点的火把使所有人都紧张起来,趴在地下的赵陵拍拍枕在耳边的箭囊,抬头说道:“至少400骑,离此2里!”
  
  李天郎环视一下周围的部属,他们都整装待发,默默地等待着他的命令,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就从这里开始!弟兄们,我们又要大杀一场了,老规矩,活下来的回疏勒喝酒,喝个痛快!我出银子!”
第2章   磐石



有关知识:1、唐军骑兵通常配备的长兵器是马槊,类似丈八蛇矛,前端尖锐扁平,既可挑砍,也可直刺,近身肉搏则用横刀。西凉团因不是“正规军”而装备较差,不能使用马槊,只有身为校尉的李天郎有一支。
2、唐军的弩箭在当时是十分厉害的远程兵器,是军队专用的先进武器(弓箭在唐代不属管制兵器,民间也可拥有。)唐军一般使用四种弩,伏远弩射程三百步(450 米),擘张弩射程二百三十步(345米),角弓弩射程二百步(300 米),单弓弩射程一百六十步(240 米)。骑兵较多使用擘张弩,弩箭威力、准确和射程在弓箭之上,但射速和灵活性较差,要成为熟练的弩手需要专门的训练。
3、唐军盾牌有方形和圆形两种。方形盾有手牌、彭牌、燕尾牌、推牌等多种样式,主要为步兵使用。圆形盾,又称团牌。因其小型而灵活,多用于骑兵,但是步兵也有使用的。方盾常见的样式为底缘齐平,上端由两重弧线组成葫芦形,中脊隆起的形状,后来在铁盾上再安装上上下两个利钩,就成了一种新型兵器--钩攘,可攻可守。西凉团主要装备的就是这种钩攘,属于唐军中的排矛兵。
4、西凉团皆为募兵,类似政府雇佣兵。募兵制是唐后期府兵制瓦解后的军制,其主要内容为:①招募数额由中央确定,各藩镇具体负责募集。一般号召自愿应募,以身体健壮、有一定身高、会使用某种兵器为应募条件。2.允许家属随军居住。3.按规定给士兵发放衣、粮和酱菜钱。4.赏赐。应募、征战、捉贼等皆有赏赐。这实质是政府发给兵士养活家口的薪俸。5.拣放。招募兵士无服役年限规定,但有淘汰老弱病残即拣放的要求。6.优恤。因作战阵亡的将士.允许其子弟从军,如无子弟,死者家属可领其3~5年的衣粮;伤残者终身不停衣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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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的刀都磨快了吗?”“快得可以砍下100个吐蕃人的头!”
“你们的长枪够锋利吗?”“可以戳烂100个吐蕃人的屁眼!”
“你们的弓箭都校准了吗?”“准得很,可以射中100步外吐蕃人的眼睛!”
“大人,我们都准备好了!你放心,我们兄弟都准备砍他奶奶的!”
“大人,不就1000颗脑袋吗!是他娘的多了点,那我们多砍几刀便是!”
“大人,你下令吧,弟兄们都听您的!”
李天郎扬手止住众人群情激奋的请战叫嚣,对方毕竟是整整1000骑兵,惧怕解决不了问题,但轻敌却也是万万不可的!
“好!”李天郎接过赵陵递过的马槊,“让我们好好教训教训吐蕃人!”
风中已经隐隐传来吐蕃骑兵的马蹄声……。

一声欢喜的呐喊从吐蕃右翼骑兵队中响起,远处突然出现的营火明白无误地显示唐军辎重已经近在咫尺。唐狗们,这下你们可跑不了了!领队的指挥官是汪措最小的儿子扎西,素来作战勇敢,深得父亲青睐。1000吐蕃铁骑兵分左、中、右三队,汪措本人和二儿子德勒让宗率主力400多人居中,大儿子平措汪心和小儿子扎西各率领300人左右拱卫,这两个儿子为在父亲面前争功,已经是势同水火。因此一发现唐军踪迹,扎西便决心抢先下令全队冲锋,他这么做似乎很有理由:探子说唐军辎重队护卫军士不过4、500人,其他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加上被偷袭猝不及防,300铁骑一冲,肯定垮掉,最多不过是一场轻松的击溃战。就算有点麻烦,其余两队人马相距不过2里,转瞬即到,届时3面夹击,唐军那里还顶得住!出彩的地方就在谁最先杀进去,最好能抓几个当官的,那就更完美了!
苍天有眼,将胜利的荣誉归于我!
“勇士们,准备出击!”扎西战斗的热血急速沸腾起来,“用唐狗们的鲜血洗刷你们的战刀!”
回应他的是300吐蕃骑士狂野的呐喊!披星戴月地搜了一夜,也该是收获的时候了!
扎西为近在咫尺的大功弄得脑袋发热,涎水长流!他从缀满绿松石的精美刀鞘中抽出战刀,向唐营方向一指,高喊:“吹号!”
吐蕃人沉闷的军号打破了黑夜的寂静,月光下成群的骑兵向火光闪耀处猛冲而去。
前方小山冈突然出现一小队唐军骑兵,他们不慌不忙地排成一列,待吐蕃骑兵队进入射程后,一齐放箭,高举火把冲在前面的几个吐蕃骑手顿时滚下马来。吐蕃人大怒,纷纷还以颜色,小山冈立刻招来一阵箭雨,只是唐军居高临下,吐蕃的弓箭只有稀稀拉拉的少数落在唐军阵前,没有击中目标,但是也迫使这队唐军拨转马头飞也似的逃开了!
“追上去!宰了他们!”扎西振臂高喊,“杀光他们!率先冲进唐营者重重有赏!”
汪措满意地看见右翼骑队的火把向唐军营地席卷而去,吐蕃军队进攻的军号悠长高昂。“去吧!孩子!去建立你的功勋!”汪措示意身边急不可待的部下可以冲锋了,“德勒让宗,你立即率军和平措汪心进攻唐营右翼,派哨骑通知扎西,猛攻唐营左翼!让唐狗们在吐蕃勇士的铁蹄下发抖吧!”
“拉索!”已经按捺不住的德勒让宗应了一声,两腿一夹,领着大队人马蜂拥而去。汪措身边只留下了护卫的50余骑。
寂静的特勒满川立刻金戈铁马,杀声震天。
赵陵拈弓搭箭亲自断后,掩护本旅弟兄疾退向设伏地。他对李天郎的安排十分佩服----重新点燃营地的篝火,吸引吐蕃军队前来,又派遣50名弟兄由他率领来引诱最近的这队吐蕃骑兵进入埋伏圈。本来他还担心1000吐蕃人会全部冲过来,那就惨了,只好放弃埋伏全部后撤与马大元他们汇合再说。但李天郎说这支冒进的吐蕃骑兵离开大队已经有好长一段距离,而且吐蕃人肯定会采取两翼包抄的战法围攻营地,这样200唐军也就仅与300吐蕃骑兵对阵,加上已有准备,只要时机拿捏得当,痛歼这队吐蕃人还是很有胜算的。娘的,好象算准了似的,大队吐蕃军队真的从另一边进攻空空的营地去了,李校尉就是李校尉!真是精通兵法啊!象哪个什么?对,象哪个三国时神机妙算的诸葛亮!
想归想,赵陵手里的硬弓可没闲着,他已经在马上回身射出十支箭,至少7个高举火把冲在队伍最前面的吐蕃骑兵中箭跌下马来,被后面同伴的战马践踏得惨叫连连。娘的,要是换成擘张弩,一箭穿心,那还容你叫唤!
飕飕,几支羽箭擦着赵陵脸颊飞过,吐蕃骑兵冲近了!赵陵将坐骑猛抽一鞭,飞速退向埋伏圈。

还没有刀剑相交便折损了20余骑,扎西怒火冲天,他冲部下嚎叫着催促他们快马加鞭,追上逃串的这队唐兵,一定将他们斩尽杀绝! 抬眼望去,唐营不过就在十余丈外!
突然一连串撕心裂肺的马嘶,前面的骑兵稀里哗啦翻倒一片,后面的又来不及勒马直挺挺地撞了上去,进攻队型顿时乱成一团。
绊马索!
绊马索!!
一声呼哨,黑夜里暴射出一阵箭雨,混乱的吐蕃队伍里不断有人中箭惨叫,有人高呼“有埋伏!” 扎西身边的战士举着盾牌护住自己的主帅,前面被绊马索撂倒的军士就没有这么幸运,还没爬起来便横七竖八倒了一片。
“闪开!闪开!”扎西气急败坏地扒拉着掩护他的盾牌,“别停下!冲啊!冲啊!”一个卫士刚要对他说什么,背心便中了一箭,就在扎西眼前大张着嘴跌下马去。耳边得得两声,身边另一个卫士的盾牌替他挡住两箭。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有这么精心的埋伏!唐人难道知道我们来劫营么?
“扔掉火把!扔掉火把!”扎西大叫,他已经发现隐没在黑暗里的唐军弓箭手就是冲着火把猛射,“盾牌护身,呈两路纵队!”
训练有素的吐蕃骑兵竭力从慌乱中清醒过来,企图重新编队。可惜李天郎没有给他们机会。

“再来一次!”李天郎抽出第四支箭,从草丛中猛然站起身来,“预备~~~~放!”埋伏在草丛中的150多张强弓密集发射,利箭飕飕破空,200步外的吐蕃队伍里再次传来沉闷的中箭声。“上马!列队!准备冲锋!”一直侧卧在草丛里的战马被兵士们拽了起来,李天郎一提战马的缰绳,高举马槊:“大家跟我冲!听到哨声随我撤退!不得恋战!”150壮士举枪握盾,轰然回答:“遵命!”
4轮弓箭急射后,急驰的马蹄声中一队头扎白巾的唐军骑兵呼啸而至,“唐人骑兵!迎战!迎战!”终于可以明刀明枪地干上一仗了!气急败坏的吐蕃骑兵们狂叫着挥刀迎敌,刚刚有些秩序的编队又纷乱起来。
唐军骑兵中有人一声断喝,上百枝长枪一齐从天而降,即使有盾牌护身,威力巨大的长枪还是穿透了吐蕃人的牛皮盾牌,将30多骑戳翻马下,使吐蕃的冲锋队伍又是一滞。扎西发现进攻唐军并不多,也就百十来人,卑鄙的唐狗!就会使诈!“他们人不多!勇士们冲啊!杀死他们!”扎西挥刀跃马亲自率队冲向这支不知死活的唐军,就算你使诈,我的铁骑一样把你生吞活剥!
扎西的前队刚刚和唐军接触,后队就大乱起来,另一支唐军骑兵就象黑暗里串出的幽灵,大胆地切入吐蕃军队的后队,在其误认为是友军前队的犹豫时机,一声呼哨,扎上白头巾将其和前队切割开来,不分青红皂白挥刀乱砍。吐蕃编队再次大乱。那是赵陵的50骑,他们趁混乱之机迂回到吐蕃军后方,给予其出其不意的猛烈打击。本来就因中伏有些慌乱的吐蕃军又被抄了后路,黑暗中似乎到处都是唐军人马,在惊天动地喊杀声中,吐蕃人终于完全混乱了!
李天郎的马槊率先冲入吐蕃队伍,一个照面便挑飞了2个吐蕃骑兵的脑袋,反手一枪又将一个准备实施偷袭的吐蕃弓箭手搠了个透心凉,3具尸体几乎同时跌下马去,失去主人驾御的战马惊慌地嘶叫着四下散开。这不过是2队迎面遭遇的一刹那,冲锋的吐蕃队伍就象被礁石击碎的波浪,在李天郎的马槊前崩开一个巨大的豁口。士气大振的西凉战士咆哮着紧随其后,从这个缺口涌进吐蕃军队冲锋的队伍里,150把锋利的横刀劈头盖脸地砍向发呆的吐蕃兵士,犹如冲入羊群的恶狼,四下里扑腾撕咬,横刀所及之处,血肉横飞,巨大的冲击力扫倒一片片仓促抵抗的吐蕃人。
刀剑相格的叮当声,马匹的嘶鸣声,双方士兵生死相搏的呐喊声,战刀砍穿甲胄切进人体那令人作呕的闷响声……。
被绊马索、暗箭和投枪重挫锐气的300吐蕃骑兵被200西凉骑兵杀得落花流水。
扎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的天那!还没到半个时辰,他的部队就莫名其妙地崩溃了!他身边的几十骑拼死抵挡着周围唐军的冲击,其他的部属完全被杀散,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天那!这是怎么回事!真的就这样败了吗!许多失去战马的吐蕃士兵没命地跑向扎西战旗所在之处,但唐军的弓箭无情地将他们射倒在扎西面前。
啊~~~~~~~啊~~~~~~~~~~~`
扎西绝然不能接受这样的失败,他一把扔掉头盔,怪叫着挥舞战刀,不顾卫士们的劝阻,疯狂地向唐军冲去。
吐蕃人沉闷的军号声再次响起,大队到了!看来他们已经发现了偷袭的不过是一座空营,而这边激烈的交战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疯狂的扎西已经根本听不见军号了,愤怒和羞辱使他只想和这些唐狗们杀个你死我活。
尖利的呼哨,正在砍杀的唐军突然一齐拨转马头,开始撤退!
“他们要跑了!追呀!追呀!”扎西猛夹双腿,催马紧追绝尘而去的唐军。“追呀!追…..。”一个冰冷尖锐的东西突然塞住了扎西的喉咙,一股向后的冲击力差点将他扯下马去。颈项的肌肉因此剧烈收缩,僵硬的感觉从咽喉直窜向全身,这玩意居然蛮横地使他再也喊不出下一个字。扎西倔强地用力深吸一口气,再次张嘴大喊,可惜喷涌而出的不是高昂的呐喊,而是一股粘稠的鲜血!他惊骇地低头察看,看到的是一截颤巍巍的羽箭!天那!我中箭了!
扎西周围的卫士呆若木鸡---他们年轻主将的脖子不知什么时候被一支利箭完全贯穿!众卫士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张着嘴傻傻地看着他们的扎西少将军木然地低下头,喉间发出奇怪的咯咯声,鲜血从嘴和鼻子里象喷泉一样汩汩而出,他低头似乎在仔细地观察射穿自己咽喉的利箭,然后慢慢举起手徒劳地企图拔出它,手刚刚抓住箭羽,身体却轰然摔下马来。惊得围成一圈的卫士战马连连后退,终于有人丢魂似的怪叫起来:“扎西将军死了!”
“扎西将军死了!”
扎西的突然阵亡使吐蕃军队一时间乱了方寸,汪措和平措汪心听得消息,都急急忙忙跑来验查扎西的尸体,居然没有人下令追击撤退的李天郎他们,只有几股散乱的游骑漫无目的地在丢弃的营地里乱串,往空空如也的帐篷里扔火把。
“老头人来了!闪开!闪开!”围成一堆的散兵们惶惶然地看着脸色铁青的汪措飞驰而来,在人群外笨拙地下马,落地时两腿居然微微一弯。他把试图搀扶他的卫士往后一拔,分开众人,一步步挪到儿子的尸体前。扎西的眼睛瞪得铜铃般大,脸上满是痛苦和绝望的不甘心。儿子,你真的死了吗?汪措嘴唇禁不住的哆嗦,他蹲下身,伸手握住射穿爱子咽喉的利箭箭柄,却再也没有力气将它拔出来。
呜呜~~~~汪措无声地号啕,放开箭柄抬手摸摸儿子冰冷的脸,战栗的双手替儿子合上眼睛。
平措汪心看着悲痛欲绝的老父和惨死的兄弟,心中升腾着复仇的烈火,虽然他和扎西素来不和,但到底是亲兄弟啊!跟随父亲征战多年,从未吃过这样的闷亏!还折损了父亲最心爱的幼第!“一定要将这群唐狗剥皮抽筋!”平措汪心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平措汪心,你看到你死去的兄弟了吗?”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丧子之痛并未就这样击垮汪措,“唐狗的辎重队不会跑远,找到他们,杀了他们!”
平措汪心飞身跃上战马,拔出战刀直指天空,“苍天作证,我平措汪心不杀光这群唐狗誓不为人!”“为扎西勇士报仇!”“为扎西勇士报仇!”“杀光唐狗!”
吐蕃骑兵们瞪着一双双血红的眼睛,在平措汪心率领下迎着天边第一缕曙光,沿着李天郎骑兵队撤退的蹄印追了下去。
身后传来汪措苍老干涩的叫喊:“杀光他们,不留一个活口!一个也不留!”
夜袭大获全胜!
赵陵和弟兄们个个喜笑颜开。
“我宰了3个!”
“我4个!”
“奶奶的,跑那么快,我一个也被砍到!”
“那是你自己太慢!我砍翻2个!”
“太黑了!也没看清楚射倒了几个!娘的!箭都射光了!”
李天郎没有那么乐观,他知道吐蕃主力丝毫未损,歼灭其右翼只是重挫了对方的锐气,减缓了吐蕃人进攻的步骤。天马上就亮了,当他们发现辎重队真正的实力时,一定会全力进攻,而已方只有死守,绝对没有撤退的选择。现在的关键是,手下这几百人能不能顶住近千吐蕃骑兵的冲击,坚持到援军到来。
在特克勒河边的高地上,由车仗构建的圆形防御阵已经完成。外层由装载粮食的40辆大车首尾相连围成,内圈的马车上是军械,所有的牲口也集中在圈中心。
一夜未眠的袁德双眼布满血丝,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圈子里走来走去,心如乱麻:吐蕃蛮子要是火攻怎么办?装满硫磺硝石和火药的车辆就有十几辆,还有5车震天雷,20车火油……,沾上一个火星子就完蛋啊!还有援军会不会来?即使来这帮装备简陋的西凉人撑得到那个时候吗?娘的,李天郎不会趁黑夜跑了吧?这个念头尤其使袁德浑身发毛,他偷偷看看正在忙着给役工分配任务的马大元,好象没什么异样,李天郎也许不会扔下自己的弟兄不管吧?那也难说!他撂挑子一跑,不仅可以留得性命,还可以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他这个倒霉的粮工使!袁德越想越没底,越想越害怕……。
马大元手下的100名长枪手已经背靠车阵列好了阵势,但人手显然不足,每人之间的间距太大,不可能抵挡得住骑兵的冲锋。尽管对方要冲锋就不得不先自下而上冲过一大段陡坡,速度和冲击力都会大大减弱,可是毕竟有巨大的数量优势啊,只要被攻破一点,整个阵就会分崩离析。要完备防御,至少还需要100人。
为弥补兵力的不足,马大元从役工中挑出200多个身强力壮者,每2人交由1名袁德的工兵带领,一个负责为使用威力强大的擘张弩或角弓弩的军士背箭囊,另一个拿着重型盾牌做掩护。100名由工兵充当的弩手在内圈分为50人的2队,随时为外围的长枪手提供远距离的火力支援。至少在对方减速登坡时给予尽可能大的杀伤和迟滞。辎重队里武器是不缺的,就是缺人手。为防备吐蕃人用火攻,还有一队体弱年幼的役工拿着裹着湿布条的长矛和沙包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的火情。马大元擦擦额头的汗水,看着笨手笨脚扛着劲弩的役工,又气又急,却也无可奈何,就这一个多时辰,能让他们鼓起勇气站出来作战已经算是不错了。真干起仗来,能指望上的恐怕还是只有那百十号对弩机训练有素的工兵们,唉!能算一份算一份吧!能把李校尉细致的嘱咐做到如此地步,也称得上不辱使命了!
天色渐明,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晨霭丝丝缕缕拂过严阵以待的军阵。年纪较长的老兵们活动着手脚,神情紧张的年轻士兵咬着下唇,滚动着喉结不停地吞咽唾沫。手握弩机的工兵们整齐地排成标准的发射队型,锋利的箭镞上冷光闪耀。除了马匹的响鼻和骆驼不安分的号叫,山丘上一片寂静。
“风雷”“电策”2头大狗在山脚下不耐烦地打着旋儿,时不时扬起鼻孔在清晨的空气中翕动,它们在焦急地等待主人的归来。马大元舔舔嘴唇,也不由自主地向西北方张望,娘的,不会出什么事吧?不光是他,袁德、西凉士兵还有所有的人都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李天郎那200弟兄的消息。
“旅帅!他们回来了!”有人兴奋地大喊。
“来了!来了!”
“看清楚!看清楚了吗?”
“旅帅,是校尉他们!”马大元手下的一个绰号“牛眼”的队正手脚麻利地爬上大车,仔细地观望了一会,“是他们!他们平安回来了!”
营地精神为之一振,尤其是西凉团的兵士们,几乎是欢声雷动。
马大元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蹭蹭几下也爬上大车,一队人马翻过山丘,出现在他视野,领头的不是李校尉是谁!早就上前迎接的“风雷”“电策”一路欢叫,尽情地在他的坐骑前面撒着欢儿,嘿!这下好了!主心骨回来了!
夜袭的弟兄策马来到阵前,亲热地和马大元的部属们抱成一团,有人马上开始大吹法螺,绘声绘色地讲起了昨晚漂亮的伏击战。
“立刻吃点东西!安排好马匹,我们暂时用不上了,吐蕃人马顷刻即到!”李天郎将缰绳扔给手下,又对迎上来的马大元说道,“都按我说的布置好了吗?”
“是,大人!”马大元拱手应道,“只是人手仍旧太少!”注意到回来的每个弟兄都是血染战袍,李校尉的手上也沾满发黑的血迹,昨晚战况一定凶险万分,“大人,没伤着吧?我们有药!”
“我没事,倒是有4个弟兄受伤了,还有7个没回来……,”李天郎声音低沉下去,“估计凶多吉少……,你去看看是哪个村的……。”西凉团300多人几乎都征募自天水一带,有马、赵、罗三大姓,同姓之间往往是一个村的宗亲,不仅沾亲带故,甚至还有父子同阵的。因此作战十分团结,对自己弟兄,不管死活,很少会抛下他们。 昨晚那样的混战,实在是无法顾及所有人,丢下失踪的人也是无奈之举。
“大人不必自责,自我们从军到西域以来,大家伙公认你是最好的校尉,再说当兵吃粮的本就是刀尖舔血的份儿,我们那田地本就贫瘠,因此自大汉朝以来男儿皆尚武从军,几乎家家有拣放,户户接优恤,无非是替朝廷效力,自己也有个奔头,图个痛快……,”马大元朗声道,“脑袋掉了碗大个疤,20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李天郎不再说话,双手用力一拍马大元肩膀,冲他点点头,转身草草环视了一下圆型车阵,“娘的,30丈的外圈…..,人手勉强够!”
“确实少了点!大人!”
李天郎似乎没有听见马大元的担心,“待我先向袁大人复命!”他再次拍拍马大元的肩膀,道了声“辛苦!”,走了几步又回头说道:“注意接应赵旅帅,他带着2个弟兄在后面打探吐蕃军队消息。”马大元拱手答应,看着李天郎略微疲惫地走向坐在那里发愣的袁德,马大元心里不由嘀咕:那个袁大人算个什么鸟啊?李校尉干嘛对他那么恭敬!不就是个文绉绉的书生吗?行军打仗球经不懂,只会耍官威,看他听见吐蕃骑兵来袭时的鸟样……。为给众弟兄讨个好盾牌,校尉还花了300多两银子打了个金马送给这厮,娘的,不是东西!吐蕃人来了,大杀一场便是,不就横竖一个死嘛!娘的,死也要多拉几个吐蕃番鬼垫背!
“大人,卑职回来了,”李天郎向袁德行礼,“托天朝和大人鸿福,属下将士斩敌120余骑,己伤4人,折7人……。”
发愣的袁德木然地点头,他已经注意到归来的骑队人数几乎不见减少,这倒不足为奇,但还能杀敌百余,这就令人有点难以置信了。再怎么说李天郎也不能带领区区200骑去冲击吐蕃千人大军,然后还能安然后退。“校尉奋战一夜,倒真辛苦啊,”袁德淡淡地说,“能在千军之中杀敌百人而保以全身,当真了不起啊!”
“大人夸奖!”李天郎也不生气,也淡淡地回应道,“惟众弟兄奋勇杀敌,卑职略施小计而已……。”
“校尉神勇无敌,今日退敌全仰仗校尉了。”袁德站起身,“辎重关系大军胜算,望校尉全力死战,否则你我都难逃一死,还恐殃及家眷九族!”
“属下遵命!”李天郎脸上坦然的神情令袁德非常不快,他要么是个厚脸皮的蠢蛋,要么就真是个英雄,他好象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怕?“为保辎重完万全,望大人将贵部100军士交由卑职指挥,兹体事大……。”
“行,行,事已至此,我们当然同舟共济!”袁德不耐烦地说,“只要保住辎重……。”这个时候还能怎样,死马当活马医吧,也只有仰仗这帮西凉蛮子了!弄不好自己就要当这里的孤魂野鬼啊!
李天郎行礼转身走开,袁德突然想起,这个李校尉好象根本没有家眷,也从未看见他写过家书。娘的,怪不得他无所谓,老子可是有老有小!
“整队!~~~~”马大元拉长了声调,“2列防御阵型!各队站好位置!”
“弩手即位!~~~”刚刚赶回的赵陵一边往箭囊里装箭一边跟着大喊,“娘的,快点!吐蕃番鬼马上就到!”
嘴里还嚼着干粮的西凉汉子们围绕着车阵重新排好了阵势,站成了前后两列。前排一般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后排则是初经战阵的年轻人,每人都紧握着手里的长枪和盾牌,在后排士兵的脚下,插着随时可取的2枝备用长枪和弓箭。西凉人都善投掷长枪,这个技艺早在三国马超军中就已经十分流行,虽然唐军中最为强劲的武器是陌刀和各种弩机,但在西凉团,投掷的长枪却是他们最为得心应手的武器,一些臂力过人的老兵可以将长枪投掷到50步外,落地时还足以穿透2层牛皮盾牌,在这个距离上,威力相当可观。当然,他们做为低人一等的“非正规”部队,也没有机会装备先进的弩机和只有精锐正规军才能使用的陌刀。在李天郎接手西凉团以前,该团装备比现在更可怜,既没有充足的长枪,也没有坚实的铁皮盾牌,只有杂乱缴获使用的皮制圆盾。在刀剑横飞的战场上,几乎没有穿戴铠甲的西凉士兵因此遭受了很多不必要的伤亡。为了改善装备,李天郎冒着兵变和砍头的危险大胆克扣了士兵的饷银,打通了诸多关节,才使兵士们每人都有了一面护身的盾牌,并将其中央装上尖锐的铁钉,做成了可攻可守的钩攘,在历次的作战中大显神威。

沉闷的长号声。
渐渐消散的晨霭中,出现了吐蕃军队的军旗。紧跟在军旗下的是排列整齐的骑队,他们来了!
近千匹战马哗哗的蹄声震醒了沉睡的大地,骑士们粗重的呼吸清晰可闻。
沉闷的长号再次响起。
军旗下,平措汪心勒住坐骑,看到了山丘上堆放的辎重,也看到了屹立不动的唐军战阵。人并不多啊,还不到己方军队的一半,昨晚扎西到底是怎么回事!输得那么惨,300铁骑被人家砍瓜切菜般干掉一大半!还搭上了自己的命!
“大哥,待我出阵冲锋!”骁勇的德勒让宗将战斧扛上肩头,催马来到军旗下,打断了平措汪心的思绪,“唐人昨晚不过是侥幸得手,今天我倒要看看他们这么点人还能耍什么把戏!”
德勒让宗铠甲上的朝露在晨光中娇艳欲滴,胯下的战马喷吐着口沫……“将军?”
“慢!儿郎们奔袭了一晚上,都是人困马乏,现行休息……。”平措汪心在马背上挺挺腰-----我可不想犯扎西那样贪功冒进的错误,对面唐军如此自信地排阵相迎,肯定有什么机关…..。他想等后面的汪措来定夺,而且部属们确实又累又饿,马匹也都大汗淋漓,不休整一下,根本无法冲击那段陡坡。“弓箭手压住阵脚,其余人等下马休息!不得卸甲解鞍,随时准备出战!”
“拉索!”
唐人到底搞什么鬼?
“大人,吐蕃人下马休息,我们是不是趁他们立足未稳冲他个人仰马翻?”夜袭的胜利显然使赵陵有些轻敌了。
“不行!我们这样的阵势,一动就会出现破绽,”李天郎也在仔细观察山下的敌军,“我们有时间,而他们没有!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这里岿然不动!一步也不动!”
“可是太阳马上就出来了,山丘上会很热……,弟兄们站在高处很辛苦的!不如冲下去把他们全宰了!”
“晒死也不能动!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现在冲出去真的成了送死了!告诉弟兄们,包括那些驼工和趟子手,要活命就别后退一步,只有在死之前杀光所有敌人,自己才有活路!”

一个时辰过去了,睡眼惺忪的太阳在远处高山后面露出了脸,通红的霞光将山冈上唐军的战阵同样映得通红,通红得耀眼。
时间紧迫,必须在唐军增援部队来之前彻底击败这支小小的护卫队!一直未等来父亲的平措汪心望着越升越高的太阳开始沉不住气,不能让父亲来看我什么都做不了吧?至少试探一下?
“德勒让宗!”“在!”
“你率200人分四个方向同时进攻!一旦一个方向得手,就发信号,全队随后冲锋!”
“拉索!”“上马!”“狗崽子们快上马!”
“弓箭手,缓步跟进,准备放箭!”
200骑兵在山脚分为4队,围着车阵所在的山冈从4个方向开始进攻!
“吹号!”
吐蕃军队的长号如愤怒的牛嚎,直冲向山冈上的西凉兵士。
进攻开始了!
西凉士兵们抖擞了精神,层层叠叠地置好了盾牌,使整个战阵看起来象个巨大的龟壳。在盾牌的空隙间,闪动着刀剑的寒光,火长和队正的口令声此起彼伏。在面朝吐蕃军队的那一面,李天郎抱着横刀,悠然地站来马车上,身后猎猎飘扬的是西凉团的军旗。每一个士兵抬头都能看见他,所有的部下都被他的自信和从容所感染,坚定地执行着他的指令。
“注意了!吐蕃弓箭手!”赵陵紧盯着骑马的吐蕃弓箭手,迅速估算着他们的距离,“260步!255步!”他拔出一支箭,习惯性地舔舔箭镞,将箭搭上了弓弦,“250步!弩手注意!”100支擘张弩应声微微上扬,杀机凝重……。
从山下向上射箭,不仅射程大大缩短,而且往往不是射高就是射低,杀伤力也受很大影响,而在高处则相反。吐蕃的骑射手们也知道这点,因此他们绕个圈,企图在与唐军阵地平齐的山脊上找个旗鼓相当的发射点。这样的算盘瞒不过李天郎,“弩手别管冲来的骑兵,将对方弓箭手给我端了!赵陵!”“遵命!大人!交给我了!230步!预备~~~~~~~~~~。”
“后排弟兄注意!准备听我号令,待弩手射完后再放箭!每队瞄上一队吐蕃进攻骑兵!前排弟兄掌盾!”马大元将长枪往地下一插,缓缓蹲在盾牌后面,拉开了自己的长弓……。
吐蕃人的呐喊声沿着山坡滚滚而来。
“放!”
“嗒嗒……!”这是弩机!!
“放!”
“飕飕…..!这是长弓!!”
天空中突然传来奇特的嗡嗡声,正在费力催马爬坡的吐蕃骑弓手警觉地抬头观望,一群小黑点在黎明眩目的阳光中蜂拥而来。这是什么?小黑店点飞速接近,在吐蕃人头顶泛化为一簇寒星,有眼尖的骑手骇然大叫:“有箭!”所有仰天的瞳孔一齐惊惧地缩小…….,一群利箭!唐军的弩箭,好可怕的射程!好惊人的速度!“注意!注意!散开!散……。”
血花四溅!人喊马嘶!
冰雹般的箭矢带着巨大的势能和动能摧枯拉朽般扫过了吐蕃的骑队。
穿透皮盔射进头颅!
穿透胸甲射进心脏!
穿透盾牌射穿手臂!
甚至射穿了战马坚实的头骨!
在鲜血和尘土中,中箭的人和马匹都发出了痛苦的尖叫,颓然翻倒的生命在血光中做最后的挣扎!
吐蕃人骁勇的呐喊声嘎然而止!
马大元的弓箭射倒了最前排的吐蕃骑兵,后面的骑兵从飞蝗般的箭雨中浴血冲出,挥舞着马刀越来越近!这时被驱散的吐蕃箭手才零星射来报复的利箭,层层密集的盾牌将它们拒之门外。当第5轮弩箭再次呼啸而过后,残余的吐蕃弓箭手已经开始狼狈溃退,100多人马横尸山腰。
要不是李天郎严令不准出击,马大元几乎要跳将出来了。在他前面的长枪凶狠地扎进冲到近前的吐蕃战马腹部,疼痛难忍的战马扬蹄惨嘶,将马上的骑手甩了下来,重重地砸在盾牌上,没等他动手,一把横刀就把骑手砍成了两半。“你个狗日的罗老六,敢抢老子生意!”罗老六憨憨地一笑,来不及回答,因为剩余的吐蕃骑兵终于和阵前的排矛手正面碰撞了!
被战马冲断的长枪,肉体和盾牌撞击的闷响。后排长枪戳人,前排横刀砍马!两股力量骤然交锋的结果很快分晓:骑兵的冲锋遭到重挫!气喘吁吁冲近阵形的4支骑兵本来就被强劲的弓箭射乱了阵脚,当他们中的幸存者勇猛地冲到唐军面前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从盾牌墙中伸出的密集长枪!散乱的勇士无奈地倒下,有的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呻吟……。
脸上被唐军利箭犁出一道可怕血槽的德勒让宗飞身掷出自己沉重的战斧,战斧旋转着砍进一面盾牌,牢牢地深陷在上面,躲在后面的唐军一个踉跄,差点坐倒在地。“勇士们冲啊!”后退就会把后背亮给虎视眈眈的唐军弓箭手,只有拼了!“杀!杀!” 德勒让宗拔出战刀用刀背猛砍马臀,战马发疯似地冲向唐军。
“嘭!”“嚓啦!”战刀划过盾牌,火花迸溅!刺出的长枪被德勒让宗左手一把抓住,右手的战刀劈开了盾牌上的铁皮!在他侧面30步外的马大元赞许地点点头,吐蕃也有好汉!现在你瞧瞧这个!他迅速拔起插在地下的长枪,深吸一口气,轻舒猿臂,长枪如离弦之箭射向正在奋力拼杀的德勒让宗。尖细的长枪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破空而至。“当心!将军!”一位满身是血的吐蕃骑兵大叫,“长枪!”
德勒让宗下意识一夹马腹,战马一声长嘶,前蹄高扬。锋利的长矛没有戳中骑手,却一头扎进马脖子,很深很深,另一头已经露出了滴血的矛尖。可怜的坐骑四蹄一软,将正杀得起劲的德勒让宗掀出一丈开外。当他昏头昏脑拄刀试图站立起来时,一个倒下的身躯又将他击倒在地----是刚才提醒他的部下,脑门上钉着一支箭!
撤退的号声!
不!不!不能撤!
德勒让宗使劲全身力气推开尸体站起来,又有一个部下在他身边翻身落马,叫你们别后退!后退也是死啊!
失去主人的战马小跑着撞到他面前,他本能地扯住缰绳奋力一纵,骑了上去!
撤退的号声!
德勒让宗紧紧地伏在马背上,拼命地往山下逃去。
“那家伙有两下子!”李天郎抄手站在马车上,战局如他所料,这些吐蕃人也太不懂兵法了,头一次出击就被轻松击溃。“赵陵!赏他一箭!”
“都不许动手!看我的!”赵陵轻轻拉开硬弓,大喝一声“中!”利箭飕然离弦。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都被这支箭吸引过去……。
尸横便野的山坡上只剩下德勒让宗一人一骑在飞逃下山,利箭破空而至,眼看就要射穿他的背心,吐蕃阵营不少人都惊呼起来。似乎后背长了眼睛,只见德勒让宗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在马上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利箭擦身而过!屏息观战的两军同时响起惊天动地叫好声!
赵陵面红耳赤!
马大元冲他摆摆手!
李天郎似笑非笑!
赵陵咕哝一声“娘的”,飞速拔出三支箭,长啸一声,啪啪啪,连珠三箭!西凉团和弩手们都很少看见赵陵展此绝技,无不轰天价地叫起好来!
远处的德勒让宗猛勒马缰,同时前腿将马蹄一勾,急驰的战马顿时扑倒在地,他自己借势一个筋斗向前翻了出去。一箭从肩后飞过,剩下2箭正中战马!
“好身手!好骑术!”连李天郎都禁不住大声夸奖,虽然躲得十分狼狈,但能在赵陵连珠三箭下全身而退的人确实是屈指可数,能做到这点实属不易!“算了,还会见面的!”李天郎按住正准备去取弩机的赵陵,吐蕃将领已经跑出长弓的射程了,“这次算他命大!”满脸通红的赵陵悻悻然扔掉弩机,狠狠地往地下吐了口痰,大呼一声“晦气!”自从有李校尉刀劈自己的连珠三箭以来,自己这项绝技好象就不是那么灵了! 远远望去,一队吐蕃骑兵迎住了亡命归来的德勒让宗。那已在弩机射程之外了!等着!老子迟早一定射穿你!
“我军大胜!”一直观战的袁德又惊又喜,吐蕃人真的被挡住了!“擂鼓!快擂鼓助阵!”几个胡人役工不成章法地猛敲战鼓,西凉团将士应鼓声齐声高呼“大唐!大唐!”声震山谷,士气空前高涨!

“你这头没头脑的猪!”汪措的叱骂和马鞭一起劈头盖脸地落在平措汪心头上,“平白无故折了这么多人马!”收敛小儿子和夜战中阵亡士兵的尸体耽误了汪措跟进的时间,他只找到7具唐军的尸体,从装束上看,即无装甲,也没有精良的兵器,不过是一支下三滥的散兵游勇,居然,居然要了小儿子的命,还砍杀了部下190多骑!戎马一生的汪措很快明白,对方阵营肯定有一位指挥高超,足智多谋的统领,自己的儿子不是对手,于是急急赶来,没想到正好看到德勒让宗的惨败。又气又恨的汪措看到二儿侥幸逃脱,提到嗓子眼的心才落了下来,随之而来的一腔怒火顿时扑向损兵折将的平措汪心。
平措汪心挺立着满脸血痕倔强地一动不动!没想到第一次出击就如此惨淡收场,不仅连唐军战阵的边也没挨上,还连死带伤又折了270多人,他能有什么辩白的权力呢!
“父亲,这不怪大哥……。”德勒让宗惊魂未定地在汪措面前喘着粗气,“唐狗们的弓箭实在厉害!射程和威力远在我们之上!”
汪措气呼呼地停止了鞭打,用鞭梢一指山冈上的唐军战阵,说道:“眼睛跟瞎了似的,没看见唐人的圆形车阵吗?这样的阵势,就象浑身长刺的豪猪,你根本无处下嘴!”
“难道我们就没办法了吗?”德勒让宗不服气地叫喊起来,“我们可都是勇士!”
“所以说你们是不用脑子的傻子!”汪措冷哼一声,“任何阵法皆有破绽,圆阵防御奇强,但无法移动,对面唐军人数少,因而编队也仅2列,就象一个蹲在窝里的薄壳鸡蛋……,”平措汪心和德勒让宗两双眼睛同时亮了起来,“你将鸡蛋捏在掌中,再怎么使劲也捏不碎,但是如果你集中力量磕破一点,整个鸡蛋就会完全破碎……。”“父亲,孩儿明白了!”平措汪心如醍醐贯顶,“我们要做的就是集中我们所有的力量拔掉豪猪的一根刺,再从那里捅进它多肉的腹部!”
“你还算有点脑子!”汪措苍老的脸皮难得地一笑,心里弹出几分宽慰 ,到底是将门虎子,“现在太阳已经升起,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连败两阵,士气大跌,我们也只能组织最后一次进攻了,所以…..,”汪措瞪着充血的老眼睛恶狠狠地说道,“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你们两个都去!没杀光他们你们就别回来了!我宁可你们死在那里也再也不愿意目睹你们的失败了!别忘了,你们死去的兄弟在天上看着你们那,等着你们给他报仇!”
“勇士们!”汪措振臂高呼,“你们都是吐蕃最勇猛的战士,你们用战刀和鲜血捍卫自己的荣誉,为自己争得土地、牲畜和女人!今天,你们身边倒下了你们的兄弟,唐狗们用卑劣的战法践踏了他们神圣的尊严,将无尽的耻辱带给你们,你们愿意将这耻辱带回家乡让所有的人都耻笑你们的怯懦和无能吗?”
山呼海啸般的“不~~~~”“不~~~~~”
“拔出你们的战刀,骑上你们的战马,让唐狗们的鲜血洗刷你们蒙受的耻辱吧,”汪措毅然扯开甲胄,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我和我的儿子将和你们一起冲锋,别忘了我们是喝青稞酒长大的吐蕃人,青稞酒泡出的都是岩石般坚毅的骨头,为我们的胜利和荣誉而战!”
更加激昂的呐喊,即使受伤的吐蕃士兵都挣扎着站起来嘶喊“战斗!”“战斗!”
伤重的骑兵默默地将多余的弓箭和兵器递给还能战斗的人,所有能动的战士和马匹都被集中起来,编成了3队。德勒让宗暗地里数了数,加上父亲大人毫发未损的50精骑,还能集合起489名骑兵和113名失去战马的步兵,这让他非常痛心。本来全队应该有1077名人马俱在的战士,在不到一天时间里便只剩下仅6成。
“德勒让宗,准备放响箭!”“点火把!”“吹号!”
3支吐蕃骑兵从三个方向再次席卷而来。
“准备迎战!”李天郎大喊,“稳住!弩手准备!急速射!”如果吐蕃人还是这样傻冲的话,即使倾巢出动也难以撼动唐军阵型,他们有那么傻吗?“长枪手准备!举枪!后列准备投射!”
一群群弩箭在冲锋的吐蕃队型中炸开,中箭的骑手和战马被无情地卷入滚滚向前的马蹄下,没伤着的仍旧呐喊着继续冲锋,距离越来越近了!
“距离60步!”赵陵咬牙大叫,“分为四队,准备近射!”手忙脚乱的弩手们有些慌乱地编队,掩护他们的役工们也乱哄哄地挤成一团。车阵外,后排的步兵也在这个时候投出了最后一批长枪,队伍里一片拔刀的嚓嚓声,两支勇士的队伍再次迎面猛烈相撞。
尽管箭若飞蝗,尽管不断有人倒下,3队吐蕃骑兵仍旧不顾惨重的伤亡拼命冲锋。肩膀中箭的汪措长刀挥舞,示意旗手发出信号,吐蕃军旗连连晃动,3队骑兵突然合为一股,以锐不可挡之势猛冲唐军战阵。
德勒让宗的战斧劈开了一面盾牌,后面的吐蕃骑手将手里的长矛狠狠扎进只剩半截盾牌的唐军胸膛,另一个唐军则被战马撞翻在地,几乎同时被4、5支长矛钉在马车上。缺口被打开了……。
周围的唐军凶猛地反扑,企图填合这个缺口,犀利的弩箭也急射而至,冲在前面的吐蕃骑兵连人带马躺倒一大片,尸体几乎垒得跟马车一样高。德勒让宗一声呼喝,手里的大斧将一个唐军头目的长枪砍断,锋利的斧刃在对方脸上到胸部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旁边一个年轻的唐军似乎被吓呆了,拿着盾牌发愣,被德勒让宗返身一斧砍掉了脑袋,无头的尸体还呆站在那里,颈项里喷出冲天的鲜血。受伤的唐军头目大叫着什么,抽出背后的横刀直直地刺进德勒让宗的战马,濒死的战马扬蹄将敌人踏翻在地,也将德勒让宗掀下马来。马蹄隆隆,血光飞溅,平措汪心亲率数十骑吐蕃勇士从德勒让宗头上飞跃而过,踏着倒下战友的死尸,冲上了作为外围城墙的马车,如奔腾的急流冲进了车阵内圈!
弩手们仅来得及放出最后一轮箭便淹没在吐蕃骑兵的刀光中,混战开始了!跟在骑兵后面的吐蕃步兵也沿着缺口蜂拥而至,纷纷往车阵里面扔火把,发射火箭。“拦住他们!马大元你个狗日的!拦住他们!”赵陵已经杀疯了,他单腿跪在圈中央的一辆马车上,飞速地射出一箭又一箭,“拦住投火把的步卒!”
争先恐后爬上缺口的吐蕃步兵一个又一个中箭栽下去,后面的不要命地举着盾牌往上冲。“娘的!叫你挡!”一个盾牌护身的吐蕃士兵被赵陵一箭射穿大腿,疼得扔掉盾牌翻下马车,“嘿!”正准备再放箭的赵菱忽觉背后冷风阵阵,多年的沙场经验使他迅速回身拿弓一挡,一把吐蕃战刀将硬弓砍成两截,多好的一副硬弓啊!就这样断了!又惊又怒的赵陵飞脚踢中对方小腹,左手趁势将还未射出的利箭狠狠插进偷袭者的眼睛!
与此同时,一个敏捷的身影飞跃过几辆马车,直扑向缺口,只见刀光闪动,又有几个吐蕃兵士惨叫着翻下马车。跳下马车寻找弓箭的赵陵松一口气,是李校尉!地面满是死尸和破烂的弩机,吐蕃士兵扔进来的火把噼里啪啦地燃烧着。赵陵接连拾起的2具弩机都是坏的,不远处冲进来的吐蕃骑兵正在疯狂砍杀乱成一团的弩手,竭力抵抗的弩手们显然急需支援,否则他们马上就要崩溃了。“这里!赵旅帅!”马车底下有人喊,“给你弓箭!”赵陵二话不说接过硬弓,抬手就是一箭,将一个最凶悍的吐蕃骑兵小腹射穿,这才回头道声“多谢!”他这才看清,和一堆惊恐万状的役工们躲在马车下递箭的居然是粮工使袁德袁大人!
李天郎刀尖下垂,乌红的鲜血从血槽汩汩而下,一滴滴落在脚下横七竖八的尸体上。他冷冷地扫视着用盾牌围住他的6个吐蕃刀手,犀利的目光从6双紧张的眼睛上掠过。每掠过一人,就引来一阵战栗,这个唐军军官太厉害了,他已经闪电般杀了9个人,整整9个,个个都是汪措大头人身边最厉害的武士!只用了9刀!一刀一个!这不得不叫人毛骨悚然!他什么时候出刀?他的脚尖轻轻在动……。
额头的一滴汗珠无声地滑落,晶莹地悬挂在李天郎的鼻尖。裹着棉布的刀把早已被汗水和血水浸透,吐蕃人这次进攻可不傻,还知道圆阵的弱点,如此一来,除了决一死战,别无它途了。横刀缓缓举起,6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刀锋,只有在敌人杀死你之前杀光他们,才有活路!嘿,那个将自己上半身完全躲在盾牌后的家伙,只在盾牌上面露出一双眼睛,你的目光太涣散了!好!杀!
只看见刀光,只有刀光!吐蕃武士刚刚冒出盾牌边缘的天灵盖齐崭崭地飞了出去,未等他倒下,李天郎一个转身又将他右边同伴的左肩连同盾牌一起卸了下来,剩下4人终于反应过来,齐声嚎叫着抡刀猛砍,现在是最大的破绽!刀光由劈砍再次变为横切,战刀电光火石般划过第三个武士的腰部,鲜血从裂开的战甲中喷溅而出,刀没有停只是顺势格开一把刀,又闪身避过另两把刀。包围圈破碎了!3个吐蕃武士脸色惨白,在李天郎的咄咄逼人的目光下连连后退,他们已经完全丧失了和敌人作战的勇气。
“魔鬼!魔鬼!”一个吐蕃武士哆哆嗦嗦地低语,“魔鬼……。”
3把指向李天郎的刀同时发起抖来!
要命的横刀突然暴出一个刀花,一柄长矛应声在空中断成两截。“勇士们,上!”德勒让宗飞身跃上了马车,加入到围攻的吐蕃武士当中,他也被神乎其技的刀法所惊骇,刚才他从对方背后掷出的长矛居然被轻易砍断!唐人里会有如此神勇的猛将?不可能!但周围血泊中倒下了父亲最精锐卫队里的十几个武士,他们残缺的尸体证实了他不愿承认的怀疑。
在车阵外围,吐蕃骑兵和围拢过来的西凉士兵杀成一团,马大元指挥集合的排矛手从两翼包抄骑兵,双方都使出了吃奶的劲企图置对方于死地。所有的唐军士兵都看见了他们的校尉还站在战旗下,手刃了一个又一个敌人,他的存在,激励起兵士们无穷的勇气,和占有数量优势的敌军死战!因为校尉说了,后退就是死!死也不后退一步!
“着火了!着火了!”一辆满载硫磺和硝石的马车被吐蕃人投掷的火把引燃了,火焰顿时串了起来!
躲在马车下的袁德这时也顾不得周围的血肉横飞了,他连滚带爬地冲出来,扯直了嗓子大喊,只是声音都变调了:“快把这辆车推下山去!”
装满引火材料的牛皮袋支撑不了多久,周围马车上全是火油、火箭还有威力惊人的震天雷,一旦燃开,不仅辎重会化为灰烬,而且所有的人都会尸骨无存!
刚从吐蕃骑兵刀下余生的弩手们一拥而上,推动了马车,一小队西凉兵士跳进内圈为他们抵挡肆虐的吐蕃骑兵。“快呀!快呀!”火焰越串越高,袁德声嘶力竭,“加把劲啊!”一箭突然射中他的挥剑的手臂,疼得他跌坐在马车边。幸运的是,燃烧的浓烟遮住了吐蕃弓箭手的视线,没有给他补上第二箭。此时,李天郎的刀锋正在摘取第4个吐蕃武士的人头,他矫健的身影吸引了寻找目标的吐蕃弓箭手……。
嗖!利箭离弦!
突然一团毛茸茸的黑影腾空飞起,听得“咯嘣”一声,飞行中的羽箭被咬成两段!是一只硕大无比的猛犬!“电策”!
惊骇的弓箭手飞快地搭上第二支箭,没等他瞄准,箭镞前便豁然出现双野兽才有的凶悍绿眼!箭射飞了,锋利的前爪扑倒了箭手,最后塞满他眼帘的是腥臭的两排巨牙!另一头猛犬,“风雷”!
弓箭手凄厉的惨叫声中,2个围攻李天郎的吐蕃武士崩溃了,他们扔掉武器,抱头滚下了马车。
战旗下只剩下对峙的李天郎和德勒让宗!从未胆怯过的德勒让宗生平第一次脊梁骨发冷……。看着轻轻在衣袖上擦刀上淤血的李天郎,德勒让宗脑门上鼓出了青筋,杀人无数的唐人居然冲自己微微一笑,既不嘲讽,也不是轻蔑,那是什么?德勒让宗吞下一口唾沫,这是人吗?
众人惊惧的呼喝使对峙的两人都为之一滞。
燃烧的马车顺着山势向他们飞速撞来,轰隆一声撞开了外面的车载,也戏剧性地结束了一场生死较量,马车翻滚着冲下山去,一路解体,最后砰地一声炸了开来!
“砰砰砰”
山谷回音。
“砰砰砰”又是三响,不是回音!
是号炮!
唐军的号炮!
援军来了!
第3章 玄甲军

有关知识:1、唐军骑兵有轻重之分。小说中出现的玄甲兵据说是唐太宗所创,身披铁甲,马匹也有具装,马匹的具装通常又可分为保护马头的“面帘”,保护马颈的“鸡颈”,保护马胸的“当胸”,保护马躯的“马身甲”、保护马臀的“搭后”和竖立在马臀部的“寄生”(似乎是为了保护骑兵后背用的)。重骑兵虽然不多,但是由于防护好,冲击力大,历来也是野战冲锋的主力,尤其是在地域开阔的西域,有很大作战空间。
2、唐军的铠甲抛弃了魏晋的具装铠,演变为以明光铠为代表的唐十三铠,明光铠是一种护胸镜锃亮的板式铠甲,非常华丽,而且重量更加轻,但是防御力却大大的提升。据《唐六典》记载,唐十三铠,有明光、光要、细鳞、山文、鸟锤、白布、皂娟、布背、步兵、皮甲、木甲、锁子、马甲等十三种。其中明光、光要、锁子、山文、鸟锤、细鳞甲是铁甲,后三种是以铠甲甲片的式样来命名的。皮甲、木甲、白布、皂娟、布背,则是以制造材料命名。
3、折冲都尉为营最高指挥官,以下还有左右果毅都尉各一人作为副手。小说中驰援辎重队的重骑兵指挥官张达恭为玄甲营的果毅都尉之一。李天郎也在连云堡战役后晋升为果毅都尉。
4、安西四镇兵马虽也有步骑之分,但都有坐骑。在作战时步兵才下马整队,因此机动性极高。昂贵的重骑兵每人还不止一匹马,以便轮换冲锋。
5、武威军的军马主要有四种:产于呼仑贝尔草原的蒙古马(三河马)、西域的哈萨克马、焉耆马、和威尔勒马。尤其是后两种,因其高大健壮、长颈高扬、步辐伸展流畅,对缰绳反映灵敏,是唐军正规骑兵使用最多的马种。
6、按唐朝奖励制度:以少击多为“上阵”;兵数(包括战士人数和装备)相当为“中阵”;以多击少为“下阵”。
按战争的结果分:杀死或俘虏敌人的百分之四十,为“上获”;杀死或俘虏敌人的百分之二十,为“中获”;杀死或俘虏敌人的百分之十,为“下获”。
按照战前的条件和战争的结果,综合起来,拟定“转”数。上阵、上获为五转;上阵、中获为四转;上阵下获为三转,以下递减类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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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平线上似乎突然出现了一汪平静的湖泊,夺目的阳光在湖面上如镜般闪耀,宛同荒漠上蛊惑的幻觉。
远处同时传来阵阵闷雷,大地莫名地战抖起来。
湖泊飘逸浮动……。
流光荡漾……。
那是怎样的湖泊啊…..。
幻觉吧?就象荒漠里摄人魂魄的魔鬼城?

不!那不是湖泊!也不是幻觉!受伤坐在地下的汪措骇然站起,定神细看,周围几个吐蕃卫士也不安地眺望着这奇特的景象。
汪措脸色就象突然被人抽光了血,在阳光下变得惨白……。
先是双手,接着浑身都哆嗦起来。
一个卫士以为是他的箭伤发作,上前一步扶住了他。
滚雷声隆隆接近,并不急促,但是十分沉重。
越来越近了!
“赶快逃命!”汪措甩开卫士失声大喊,“吹号!吹号!叫我的儿子,叫所有的人赶快逃命!”他知道是什么来了!
只有唐军铁甲重骑的明光铠才会如此耀眼绚丽!
只有无坚不摧的玄甲铁骑推进才会如此震撼!
黑色的战旗!
黑甲的骑士!
黑暗的杀戮!
看清了,铁盔上飞扬的白色帽缨,紧裹重甲的高头大马,还有如林的马槊!
听到了,骑士低沉的呐喊,战马厚重的呼吸,还有铠甲滚动的铿锵!
令人胆寒的唐军铁骑!真正的铁骑!
横扫西域的无敌狂飙!
就是这支铁骑,无情地剿灭了一支又一支骄傲的西域劲旅------勇悍的回鹘骑兵,坚韧的铁勒马队,桀骜不逊的吐蕃勇士,勇猛过人的大食骠骑……。
不止一次和它正面交锋的汪措作为吐蕃老将清楚地知道玄甲兵的厉害!
来援的确实是武威军里最精锐的部队-----玄甲营的500重装骑兵和200骑弩手。
有“玄甲军”之称的重骑兵是武威军里最昂贵也是最具威力的骑队。进攻连云堡是山地的攻城战,重骑兵们几乎派不上用场,因此只能在大营后侧担任掩护和封锁任务,当辎重队紧急的求援传到婆勒川大营时,高仙芝立刻就动用了这支精锐的预备队。

撤退的长号没响两下便没了声息。
它被淹没在一阵箭雨中。
号手连同他的战马几乎完全被利箭所包裹,以至于不能瞑目倒下……。
浑厚飞扬的马蹄敲打着干燥的大地,压迫它发出沙哑的呻吟……。
腾腾的热气中,唐军铁骑显得扭曲而高大,犹如来自地狱的勾魂者,“砰”一声冲锋的号炮!
前进的唐军重骑显然加快的速度,呈新月形向退出车阵溃散的吐蕃人围拢过来。
李天郎看到了黑压压的漫过来的玄甲军,不由得长吐一口气,总算撑住了!他们来得还算及时啊!四下里是吐蕃人惊恐万状的叫喊,他们丢弃了武器,丧失了战士的一切尊严和勇气,开始争先恐后地夺命奔逃。完全没有了方才冲锋陷阵的气势,他们垮了!现在只是唐军板上的肉!类似的场景,李天郎不仅在西域见过,也早在高勾丽就见识过了……。
他觉得手脚有些发软,身上有两处轻微的刀伤,在斩杀围攻的吐蕃武士时,有两次他不得不紧贴着对方的刀锋躲避另外的攻击,低头看看,乌黑的血迹溅满全身,都是吐蕃兵士的血!他们曾经是那样英勇的战士,他们也在为他们的信念战斗,只不过彻底失败了!在这个世界上,失败者没有所谓信念!精疲力竭的李天郎还刀如鞘,没有多搭理那些从他身边狂奔出逃的吐蕃士兵,没有必要再在这些已经彻底垮掉的士兵上花费力气,让他们逃吧。
“扑通”一个背心中箭的吐蕃士兵倒在他脚下,临死的躯体痛苦地扭曲着,四肢徒劳地抓挠着地面。抬头看去,披头散发的赵陵弯弓搭箭还在寻找下一个目标。
“赵陵!别管他们了!把弟兄们集合起来,受伤的死的都要找到!”
杀得性起的赵陵一边高声答应,一边意犹未尽地射完最后一箭。
苦战的西凉团齐声欢呼,士气大振!斗志涣散的吐蕃军队溃不成军。
杀出一条血路的平措汪心和德勒让宗带着剩余的百余人找到了已快休克的汪措。斜靠在死马上的汪措已经说不出话来,箭伤处的鲜血快流光了……。看见冒死冲出的两个儿子,他只能以焦急的目光示意他们别管自己快逃,随之便吐出一口鲜血,倒地而亡。
“父亲!”“父亲!”两个儿子悲痛欲绝!
唐人没有给他们太多的时间哭泣,铜墙铁壁般的骑阵和密不透风的弩箭将四散的吐蕃人象赶羊一样驱赶到一起,从四面八方将他们围在中心。唐军指挥官似乎对这样的轻松击溃战感到很不过瘾,显然不会轻易结果他们,而是要猫捉老鼠般慢慢折磨他们。很快,所有幸存的吐蕃人都被如墙般的重骑团团围住。
明光铠反射的阳光刺痛着德勒让宗的双眼,唐军战马面帘后硕大的眼睛和它的主人一样,冷冷地注视着战战兢兢的吐蕃人。德勒让宗绝望地看着耸立在面前的唐军甲士,他们密密麻麻的马槊在吐蕃人头上晃来晃去,隐没在包围圈后列的是星星点点的弩箭。战败了!我们战败了!而且败得非常之惨!全军覆灭!没想到建功未成,反而身败名裂!勇贯吐蕃的汪措家族居然覆灭在这样一场破仗上面!
“嗒嗒!”身边2名企图反抗的士兵被数十支弩箭射中,他们甚至发不出惨叫,因为有箭射穿了他们的嘴和咽喉!剩下的兵士不由自主地向包围圈中间退缩,彼此拥挤在一起,还有几分勇气的还下意识地端着刀枪,大多数虚弱地垂放着自己的兵器。兵无斗志,挣扎何用!
有默契般,德勒让宗和平措汪心同时仰天发出了绝望的嚎叫!
似乎对他们的命运没有丝毫兴趣,重甲下的杀手们没有再出手,只是移动战马一步步收紧包围圈,将绝望的吐蕃人挤围在中间,饶有兴致地观赏他们的恐惧和惊慌。
“当啷!”一把吐蕃战刀颓然掉在地上,接着“叮哩当啷”一片脆响,兵器落了一地。
受伤的袁德被亲兵们搀扶起来,一个身裹重甲的唐军军官在他不远处下马,向他拱手行礼:“在下玄甲营左果毅都尉张达恭,参见袁大人!”
“你们来得真是时候啊!”回过神的袁德尽量抖擞精神,恢复了几分大将风度,“到底是无敌的玄甲军,吐蕃番狗可谓望风而逃……。”
“袁大人也是指挥若定啊!卑职虽全力赶来,但仍一路惶恐力有不逮,误了时辰,让吐蕃奸人诡计得逞,而今看来……,”张达恭确实有点惊讶,地上的人和马的死尸数量之多,形状之惨令人触目惊心,可以想见战事之惨烈,区区几百人能在上千骑兵突袭下坚持到现在就已经是个奇迹了,还能杀敌过半那就更是难于登天,但居然有人做到了!害得他的玄甲军只是来打扫了一下战场,原以为还会有一场救人于水火的拼杀呢!
“大人真是用兵如神,卑职佩服!强将手下无弱兵,看来袁大人手下弟兄个个都是悍不畏死的勇士啊!”
袁德脸皮再厚也有点挂不住,但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只好硬着头皮笑笑,接着佯装箭伤疼痛,皱眉“哼哟”几声。
“袁大人看来受伤不轻,先行休息,待卑职剁下几个吐蕃人的狗头来给你解气!”张达恭器宇轩昂,抖出了铁甲领军的威风,“让他们知道大唐雄师的厉害!下辈子都忘不掉!”
“护队校尉李天郎参见两位大人!”李天郎已经安排好了部属,按照礼仪过来拜见,看见受伤的袁德,李天郎歉然道:“属下护卫不力。累大人负伤……。”
“罢了,大丈夫流血疆场何足挂齿!幸不辱使命,保得辎重,这点小伤也算值得!”袁德一则喜性命保全,二则喜大功可得,加上李天郎很识时务地谦逊,让他心里很是受用,也就豪气千云起来,“李校尉神勇过人,众弟兄奋力死战,待我奏明大帅,好好犒劳……。”
“大人过奖!”李天郎耳边回荡着受伤弟兄的惨号,虽然打胜了,但西凉团也阵亡了40多人,还有更多的人受了伤,其中有的人将永远残废……。“还望大人多多美言!”“好说!好说!”
张达恭对李天郎的参见只是微微颔首,对方过于谦卑的神色叫他有点不屑。“卑职感谢张将军雪中送炭,幸玄甲军驰援,否则末将丧命事小,辎重损失事大,耽误大帅方略更是罪莫大焉……。”张达恭不耐烦地摆摆手,跨过一堆吐蕃人的尸体,看到了车阵缺口处重重叠叠的死尸,一匹垂死的战马在那里哀鸣着打着滚。“校尉倒懂得些兵法啊,地势也选得不错,八阵中的圆阵这样个做法,嘿!”
张达恭扬起了眉毛,心里暗暗惊讶,“校尉怎的如此安排?”
“回大人,本地地势空旷,唯此河边有丘陵起伏,吐蕃骑兵来势凶猛快速,我军不仅人少,且辎重难以移动,卑职也是无奈借此微弱山势抵挡之……。”
“既然吐蕃人如此潜行神速,又何以有时间组成此阵?”
“卑职率200骑断后,趁夜偷袭侥幸得手,催敌锐气少许,滞其锋芒两个时辰……。”张达恭凝神细听,心中由多了几分惊异,这小子还敢以200劣骑出动出击对抗吐蕃千人铁骑?不说别的,他们所骑的那些战马根本就不能与吐蕃人的青海骢相比!
“怎么想到圆阵抗敌?”
“兵书八阵中,方阵、圆阵、牡阵 、冲阵、轮阵、浮沮阵和雁行阵各有长短,唯见因地制宜,顺乎情势,卑职情急之下,想起汉将军李广率四千骑兵与匈奴的四万骑兵交战,使圆阵用弓弩抵抗了两天,支持到救兵到来,由此借用……。”
  张达恭转身仔细观察这个小小校尉,对方赶紧低头,但一闪而过的锐利眼神没有逃过他的眼睛,那样的眼神只有真正的战士才会有,这显然和其唯唯诺诺的言语差别悬殊!看他骨节凸现的双手,只有使刀的高手才有那样的手!陌刀无敌西域的李嗣业将军那双手也不过如此!
此人非同一般!张达恭想,自己应该没有看错!
身为玄甲营副统领,张达恭也是身经百战,九死一生,生生是靠一身本事杀出来的。他知道文官出身的袁德不可能真象他恭维的那样“用兵如神”,看看他的脸色就知道。官场上虚与委蛇是一回事,战场上真刀真枪是另一回事!难道顶住吐蕃人的就是这些不三不四的西凉人?就是这个李校尉?
“李校尉辛苦!你的团队有多少人?”张达恭漫不经心地问,眼光上下扫动,“可都是我大唐良民?”
“回都尉话,卑职军中皆为我大唐西凉子民,壮丁146,青丁157,隶属粮工使袁大人帐下差遣,”李天郎暗暗后悔刚才的张扬,愈加小心翼翼地回答,“现伤67,死44……。”
“李校尉善使刀?”李天郎一惊,这个张达恭好厉害的眼睛!他遏制住抚摩刀柄的冲动,答道:“大人明鉴,在下只略知皮毛而已!听说张大人武艺高强,曾随高大帅远征栗米特,万军之中杀敌过百,当真令我等仰慕不已……。”
张达恭哈哈一笑,突然凑近李天郎:“没想到精通阵法的李校尉对阿谀之术也是颇有心得啊!”“大人说笑了,”李天郎面不改色,“属下说的可是实情!”
不错!镇定自若!心计深藏!此人确实非同一般!张达恭呲牙大笑,“好!大丈夫说一是一!你的奉承俺听进去了!哈哈!”
李天郎微微陪笑,这个都尉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他对自己的观察是何用意?看着张达恭满脸胡子的脸,李天郎明白看似粗人的此人其实心细如发,他看出了什么呢?
“都尉大人!被围住的吐蕃人怎么办?”旁边有人问。
张达恭很不情愿地打住了话头,斜眼看了看包围圈,回头对李天郎说说:“校尉劳苦功高,手下弟兄们也都是好汉,这次缴获之物,任凭你们挑选,嘿,”他亲热地拍拍李天郎的肩膀,又扬手示意他别在多说,“这仗本来就是你们打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看你们的那些马,什么玩意!都换了吧!”
“谢大人!”
“哈哈!别那么客气!大家都是吃血饭的人!能多一分好就多一分吧,再说也是你们自己拿命拼来的!”
李天郎赶紧行礼道:“谢大人!卑职需整顿本团,先行告退!”说罢再次弯腰拱手,慢慢退下。在他转身时,张达恭扬起的手优雅地往后摆了摆,不经意地轻吐出两个字:“杀了!”
得令的军官在马上将手中的马槊向天一指,然后猛然下挥,凝固的包围圈突然象绞肉机一样发动起来。
李天郎脚步滞了滞,很想说什么,但终于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无能为力,只有长吐一口气,加快脚步走了开去。
马槊翻飞,弩箭暴射,铁甲军莫不作声地完成着张达恭的指令。
吐蕃人杂乱的惨呼,凄厉的号叫,间杂着战马的嘶鸣。
待聚拢的铁骑整队散开,小小的包围圈里只剩下了满地的鲜血和七零八碎的肢体……。

整军后的辎重队重新开拔了,物资的损失仅2台马车和十几头牲畜,但是虏获了好几百匹吐蕃人健壮的青海骢,大赚特赚,战果可谓完美之极。受伤的西凉团兵士躺在堆满战利品的马车上随队前进,在玄甲军护卫下的队伍逶迤西行,终于在下午时分安全抵达婆勒川大营。
西凉团以区区300人对抗吐蕃千余精骑的战绩很快在营中传了开来,到处都知道了以上阵得上获的李校尉。仅有4人逃脱的汪措骑兵也向主帅阿布都司描绘了惨烈的战事,阿布都司闻后良久不语,1000骁骑,加上汪措一家,全部葬送在唐军磐石般坚强的战阵前,损失实在太惨重了。在吐蕃人那里,李天郎由此获得了“磐石校尉”的绰号。

十四王子洛桑心情特别复杂,看到汪措一家就此泯灭他痛心之余又感到几丝庆幸:幸亏自己没有抢着去!否则如此下场的便是自己和自己苦心经营的骑队!但他很快又为自己的龌龊念头感到羞愧不已,自己经常以热血男儿自居,天天想做沙场英雄,就是死也要死得惊天动地,怎么还会有如此见不得人的想法!是不是因为公主…..。洛桑回头看看远处高耸的宫殿,那里有他美丽的阿米丽娅公主,他心爱的妻……。

“砰砰砰”唐军阵营里号炮连天。
“注意了!唐人又要进攻了!”箭楼上升起了告警的红色马尾旗!
从城垛口望去,排列成横队的唐军鱼贯走出军营,整队后开始缓缓推进,最前面是巨大的安有车轮的盾牌,由5个士兵推着前进,抵挡城上的箭石。后排的唐军也是盾牌护体,再后面是无数的弓弩手,最后是可怕的陌刀队,两翼有骑兵飞驰掩护。他们前进的速度很慢,既没有象中午那样在盾牌掩护下狂射一通弩箭就后撤,也没有急速冲到城下。
“弓箭手准备!”
洛桑蹲下身体,取出了自己的弓箭。旁边一锅滚烫的油焦躁地冒着气泡,几个小勃律的兵士颤巍巍地做出随时准备泼油的架势。更多的吐蕃兵士则张弓搭箭,瞄准了蚂蚁般围上来的唐军。
一阵粗野的呐喊,位于大山子营寨的吐蕃人开始抢先攻击,箭石如冰雹般向唐军侧翼倾泻而下,造成对方队形一片混乱,不得不暂时停止推进。巴颜查那的野兽军团居高临下,一边尽情喝酒漫骂,一边以弓箭和滚滚而下的石头檑木痛击山下的唐军。大山子是位于连云堡左侧前方的一处不大的高台,三面都是数十丈高的悬崖,只有一条便道可以拾级而上,易守难攻,它的存在,严重威胁着进攻唐军的侧翼,对即将展开的攻城器械而言更是如梗在喉------避开它,攻城器械射程不仅不够命中连云堡,连展开也很困难;进攻它,器械都射不了这么高。几次唐军都吃亏在这里!
唐军停止了推进,开始在弩箭和盾牌的掩护下修筑防护墙。成队的马车将下端烧焦的木材源源不断地运到前沿,工兵们将其二分之一伸埋地下,又就地取材将沙土和石块抵在木墙后侧作成平台,供弩手们蹬踏发射。
“袁大人到底精于土木,这样作业,可谓步步为营,攻守自如啊!”李嗣业很满意工兵们的进度,到今晚,所有的护墙都可以完成。连云堡的出口就可以完全被护墙所拦阻,吐蕃人也就成为瓮中之鳖了!
颇有些自得的袁德连道“过奖!”打仗不是他的长项,至于土木之术,还是很有些心得的。如果顺利,今天晚上就可以将车弩和投石机在护墙后面架起来,那时侯有吐蕃番狗们瞧的!
“大山子那边又怎么了?”李嗣业皱起了眉头。
有巨石顺山势而下,砸开了护墙,后面的唐军死伤一片,其余的惊慌失措地散开躲避,随着一颗颗巨石接二连三地冲开护墙,唐军的队形愈加混乱。
“娘的,这个地方一定要想法先夺下来!”李嗣业狠狠然道,中午山上的吐蕃人就瞅准唐军阵前接防的机会冲下来将准备进攻的蕃兵营杀了个措手不及,突骑施校尉阿悉兰达干战死。“不然太受牵制,攻城器械也不安全!待我去禀报大帅,请他定夺!”
西凉团一干人都在营帐里痛痛快快地睡大觉,苦战一昼夜又跋涉了半天,委实人困马乏。和以往不同,“西凉磐石”们这次没有住在别人不要的营帐里,而是驻扎在紧挨玄甲营的好地方,而且马料衣食用具一应优待,打胜仗立大功的部队就是如此“舒适”。
从伤员的帐篷里出来,李天郎心情沉重,12个正副队正损失了一半,3个旅帅一死两伤,还有22个经验丰富的老兵,这些人可都是西凉团的脊梁啊!有这样的损失也不奇怪,他们都是自己一手提拔和训练的干将,历来都是教导他们要冲锋在前……。实在可惜!惨重的损失在短时间很难恢复!幸运的是,左膀右臂的马大元和赵陵只是小伤,不算大碍。隔壁玄甲营里大呼小叫,那是骑兵们在操练,不少人全身披挂地骑在木马上挥汗如雨地挥舞着手里的马槊和横刀。现在看来也许很可笑,但是当时军营里除极少数高级军官外严禁骑马奔驰,否则自有“十七条五十四斩”的军纪来伺候你!再说,平时训练也不能让宝贵的战马累着,那可是骑兵的一半性命!
前面攻城战打得热火朝天,重骑兵们却无用武之地,天天操练不已,就盼着吐蕃人冲出来大干一场。
李天郎向连云堡方向眺望,黄昏来临,但火光将那边映得通红,喊杀声惊天动地。又有很多人将死去,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大人,我们可以回故乡了!”一个失去手臂的老兵在浸透鲜血的伤布在下快活地说,“我可以回家安逸地种种地,伸手拿朝廷的衣粮钱了!”他们活着回去了,还将带走同村袍泽的一把骨灰……。但他们毕竟回去了!回到故乡了!回到生他们养他们的地方,和他们的根呆在一起!而自己呢?自己的根在哪里?难道自己作战也是为了那所谓的终生的衣粮?李天郎手扶栅栏,呆望着西边的云霞,不禁生出无限感伤…..。

“李校尉好雅兴!”
是张达恭!李天郎赶紧稽首行礼!
“就是那个击破汪措骑兵的磐石校尉?”一个威严的声音在张达恭身后响起。
李天郎脖子一紧:这个似曾相识却又有些高远的声音是谁,他已经猜到了---安西副都护、四镇都知兵马使,武威军最高统帅----高仙芝。足以叫整个西域颤抖的人!
第4章:悬崖

有关知识:1、车弩:史载车弩为“十二石”强弩,以轴转车(即绞车)张弦开弓,弩臂上有七条矢道,居中的矢道搁一枝巨箭,“长三尺五寸”,“粗五寸”,以铁叶为翎,左右各放三枝略小的箭矢,诸箭一发齐起,“所中城垒无不摧毁,楼橹亦颠坠”(见李筌《太白阴经》卷四)。
  
  2、唐时“一丈”约为3米,文中通天崖高约20丈,即近60米,可谓高崖也。
  
  3、监军边令诚(后来在安史之乱中借潼关之败杀高仙芝),副将李嗣业(左陌刀将),别将段秀实,拨换守捉使贾崇权,疏勒守捉使赵崇砒,先锋席元庆,番兵营都尉贺娄馀润,中郎将田珍(右陌刀将),中使判官王廷芳,帐下幕僚刘单、岑参,封常清等历史上皆有其人,都为安西名将名士。
  
  4、安西辖下各小国国情大致如下:唐朝时,西域地区已有许多以城郭为中心的小国,都已进入封建社会。立国在今天山南路的高昌(今吐鲁番)、焉耆 、龟兹(今库车)、于田(今和田)、疏勒(今喀什噶尔),是著名的五个地方政权。
  
  高昌有3郡、5县、22称、户8000、口3770.吐鲁番盆地农业发达,植棉织成“白叠布”。高昌有许多汉人,这里通行汉文。
  
  焉耆有户4000.临博斯腾湖,有鱼盐及灌溉之梨,农牧业较发达。
  
  龟兹有5大城、数百小城。百姓以农牧为生,铁冶较著名,所产铁器行销西域。这里佛教流行。
  
  于田有5大城、数十小城。百姓勤于纺织,并有自己的文字、语言。
  
  疏勒有大城12,小城数十。农业、纺织、矿业都有发展。
  
  5、吐蕃在地方上实行军政合一的制度,把全境划分成四个军事行政区,即拉如、叶如、伍如、云如,各区的领兵军官兼任地方行政长官。每区又分上下两部,其下有若干千夫长以统部民。从《旧唐书。吐蕃传下》的记载中,可知吐蕃的地方官也兼采唐制,设节度使、观察使等职,节度使之下设州,州置守将,如维州守将悉怛谋。军事据点设讨击使,如别将尚恐热为落门川讨击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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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凉团校尉李天郎参见大帅!”李天郎在不同场合见过高仙芝四次,由于官衔差别悬殊,每次只是远远的观望,而今天这位名震西域的武威军统帅就站在他面前。
  
  张达恭闪身让出道来,李天郎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大群文官武将已在他身后站成2排,一个浑身披挂华丽山文铁甲的壮年男子站在他们中间正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虽然低着头,李天郎也能感觉到他利如刀锋的目光正从头移到他的脚,居然还在他脚上停留了一会,又回到他的手上,“免礼吧,袁德和张都尉都说你是个特别有礼数的人!”高仙芝说话很慢,最后几个字还有意无意加重了语气,“果然如此啊!”
  
  高仙芝个子不高,也就中等身材,在身材魁梧的张达恭面前却丝毫不显矮小,他就抄手在那里一站,似乎立刻就光芒四射,将周围的一切都掩映了下去,身边所有的人都知觉不知觉地成为簇拥他的陪衬。
  
  李天郎心中一凛,感到莫名的压力。即使作为元帅,高仙芝的话也显得有些轻慢和无礼,可能他知道自己的底细……。一股说不清的冲动突然从他心底里喷涌出来,他索性抬起头来,既不谦卑,也不张扬,就慢慢抬起头来,慢慢将自己的目光移到高仙芝的脸上,嘴里恭恭敬敬地回答:“大帅过奖,末将一介武夫而已…………。”一缕极为整齐的胡子,一张棱角分明的嘴,坚挺的鼻峰,颇有些风霜沧桑的脸颊,浓眉下一双……,终于和对方的眼睛对视了!
  
  面对李天郎几乎是冒犯的逼视,高仙芝不由自主地扬了扬眉毛,嘴角微微绽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皱纹。还以颜色,恩?有点气势,到底是………,嘿嘿!
  
  不光高仙芝,所有的人都在饶有兴致地打量这位早先名不见经传,如今名声大噪的磐石校尉。不少人也注意到了李天郎桀骜不逊的回视,各自在脸上现出不同的神情。不管怎样,他们都对这个小小的校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所有的人:监军边令诚,副将李嗣业,别将段秀实,拨换守捉使贾崇权,疏勒守捉使赵崇砒,先锋席元庆,番兵营都尉贺娄馀润,中使判官王廷芳,帐下幕僚刘单、岑参……。
  
  “果如磐石!”高仙芝的光芒无声地笼罩了挺立的李天郎,和他的倔强轰然交锋!金铁交鸣,浪潮汹涌,李天郎感到力重千钧般的压迫,几乎使他难以呼吸,但他没有其他的选择,只有硬着头皮顶住,“孙子云:不动如山!末将只是……。”高仙芝轻笑了一声,光芒突然收敛了,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的李天郎胸前顿感一松,“末将只是略用皮毛…………”
  
  实力悬殊的精神较量告一段落,所有人都不约而同长吁一口气。
  
  高仙芝又笑了笑,神情高深莫测,“后生可畏!来,且随我观阵!”说罢披风一摆,快步往前军行去,一干随从紧紧跟上。
  
  “遵命!”
  
  紧跟在高仙芝身后的李嗣业一拍李天郎的肩膀,沉声问道:“听闻李校尉刀法独到,连斩数十吐蕃勇士,有暇切磋一下……。”未等他回答,便呵呵一笑,自顾随高仙芝去了。张达恭走过李天郎身边,一扯他衣袖,意味深长地冲他笑了笑,示意他跟着来。李天郎挺挺背,腋下居然毛毛出汗,今天一天之内,便有2次这样的交锋,到底怎么了?他惟有苦笑,低头跟在队伍后面,向鏖战的前军走去。
夜如从天而降的黑色幕布,将大地裹了个严严实实,但连云堡阵前却亮若白昼,交战双方都点起了数以万计的灯笼火把,照得城上城下通亮。
  
  城墙下是血肉模糊的尸体和残破的云梯,几辆被火箭点燃的撞城车在城门附近猛烈的燃烧着,火光中一波勇捍的唐军敢死队正高举云梯和盾牌猛攻城垣。金鼓齐鸣,杀声震天,拼命防守的吐蕃军队以漫天飞舞的飞矢回敬潮水般涌来的唐军,抵近城墙的唐军饱受着滚油和石块的袭击,数不清的尸体形态各异,从营寨护墙前一直延伸到连云堡下………。不断有遍体鳞伤的伤员被人从前面抬下来,惨呼着从高仙芝一干高官们身边经过。文官们战战兢兢,武将们悚然变色。张达恭带领着十几个身穿重甲的牙兵紧张地拿着盾牌亦步亦趋地跟护在高仙芝身边,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的危险。
  
  在晃动的红灯笼指挥下,挥汗如雨的工兵们奋力操作着各种攻城重武器,赤裸的脊梁上滚动着晶莹的汗珠。队正们声嘶力竭地呼喝着号子,为自己的部属指示目标,协调动作。
  
  “嘣嘣”50门车弩接连不断地向连云堡倾泻威力巨大的重型弩箭,1米多长、粗如儿臂的铁羽弩箭一拨拨消失在夜幕中,有些就深深地插进了城墙,立刻被蚂蚁般向上攀爬的唐军敢死队当作了蹬踏的着力点;有些击穿了箭楼的外墙和房顶,引发瓦砾纷飞;有的落入吐蕃兵士群中,血肉飞溅,造成一片可怕的杀伤……。
  
  城垛口刀光闪动,那是冲上城墙的唐军在和吐蕃士兵肉搏,形形色色的肢体象秋天的落叶一样从高高的城墙上飘落下来,双方战士都是如此勇猛凶悍,前面的尸体倒下去,后面的勇士接上来,每一轮交锋都留下堆积如山的尸体……。
  
  李天郎看到2个浑身是血的唐军士兵正竭力按住一个挣扎的同伴,因滚油烫出的血泡在他们手指间迸裂,剧烈的疼痛使伤者发狂似地尖叫,已经露出少许白骨的手掌疯狂地抓挠着同伴的衣甲。“杀了我!杀了我!快杀了我!”突然他的脸出现在同伴肩头,准确地说,那已经不是一张脸,只是一块缀满烂肉和血泡的破布,要不是肿胀的嘴唇发出含糊的叫喊,谁也不会认为这是一张人脸。
  
  “嚓!”喊声嘎然而止,他的同伴手拄插入他身体的刀把,嚎啕大哭起来,“哥啊!哥啊!”
  
  另一个士兵茫然地看看尸体,又茫然地看看自己满手的血迹,蓦然象野兽一般发出一阵嘶吼。接着挥舞着大刀消失在护墙后面,在他身后,千千万万流星般的火箭掠过他的头顶,飞向连云堡漆黑的城墙,点燃了城垛口后的一切可燃物,高大威武的箭楼在大火中崩塌了,发出撕心裂肺的暴响,中箭的吐蕃防守者犹如烂熟的葡萄一样掉下来,淹没在唐军进攻的人潮中……。
连云堡依山而建,只有面朝大路的一面地势平缓,只在这里有一大一小2道城门,也是唯一可以展开攻击队型之处,其余三面不是高不可攀的大山,就是被婆勒川所隔断,婆勒川不仅水流湍急,且两岸都是刀削般的百丈悬崖,别说人,就是猴子也休想爬上去!千军万马冲到城下,也只能一队队排上去送死,同时还要忍受侧翼大山子的攻击,处处受制,面面挨打,所以光靠硬攻决然不可行!前3次征讨连云堡,都是唐军死伤惨重,弹尽粮绝,不得不铩羽而归。高仙芝大帅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可他怎么还是跟前3次一样采取这样吃力不讨好,硬拼消耗的打法呢?
  
  李天郎收回了目光,他看了看前面的高仙芝,攻城的火光在高大帅额头上跳动,统帅依旧镇定从容,发生在身边的血雨腥风似乎根本不在他考虑之列。激战的场面连久经战阵的席元庆,贺娄馀润等武将都觉得惊心动魄,更不用说平日里埋头片牍的文官们了,不少人已经魂飞魄散,呕吐眩晕者十之七八。监军边令诚头一个悄悄溜走,接着就是一串,最后文官里只剩下一个脸色发白的岑参还勉强站在那里。
  
  “嘭!”
  
  “大帅小心!”
  
  一枝吐蕃人弩炮发射的重箭击垮了护墙,翻滚着落入地面。砸倒了1个最前面的牙兵,张达恭用盾牌护住高仙芝,在牙兵掩护下后退。
  
  “慌什么!还远着呢!是大山子发来的弩箭?”拍打着身上的尘土,高仙芝不耐烦地推开张达恭。
  
  “没错,大帅,否则他们打不了这么远!”回答的是李嗣业,“大山子居高临下,又在我军侧翼,威胁极大,但是其地势实在险要,三面都是数十丈的悬崖,唯有羊肠小道通之,确可称天堑……。”
  
  “大帅!大帅!”汗气腾腾的右陌刀将田珍沿着护墙赶了过来,不待施礼便匆匆报道,“吐蕃人拼死防守,卑职组织5次强攻均未成功,属下将士死伤惨重,5辆撞城车均被焚毁……。”
  
  “那就停止进攻!换牙兵营守夜,抽调6000名弓弩手,编为6队,每隔一个时辰放箭5支!其余人马休息,明日再战!”
  
  “大帅……,”田珍肩膀处有一支羽箭穿透了他的铠甲,幸未伤及皮肉,也没来得及拔下,颤巍巍的箭羽随着他的语气可笑地抖动着,就象斗鸡挑逗的颈毛。“那驻守大山子的吐蕃番狗与主城互为犄角,对我军两面夹击,山上那些贼厮鸟整日叫骂,还将俘获士卒挂在城上开膛破腹,末将请一支兵,无论如何拿下那鸟地方,将山上吐蕃人个个千刀万剐……。”
  
  “哼,你怎么冲上去?”高仙芝望着大山子高耸的悬崖若有所思,对田珍的话似乎没有什么兴趣。
  
  众将面面相觑,都不言语,谁都明白大山子的重要性,但谁都没有好办法。
  
  “娘的,吐蕃狗有本事冲出来,和爷爷真刀真枪地拼个死活,缩在那城里装什么龟孙!”看到狼狈撤回的敢死队,张达恭火星乱窜。
  
  “不拿下大山子,就拿不下连云堡!”段秀实悻悻然地说,“可又怎么拿?大山子虽然守军不过500,但易守难攻,阿悉兰达干校尉便是在山下受袭殉国,想从那条羊肠小道上去……。”众人一个个摇头。
  
  “只有一条路………,”李天郎到底忍不住开了口,众人将目光齐齐转向他,“就是那悬崖!”
  
  众人愕然。
  
  “那悬崖少说也有20丈,陡峭无比,且草木稀疏,山石松动,大风起时,碎石滚滚而下,根本没法攀登!”前锋席元庆遥指大山子悬崖,口水飞绽“我一来就仔细勘察了地形,那悬崖连老鹰都不敢做窝!当地人称通天崖,说能爬上去的人就能够爬上天去!”
  
  “难道大唐就没有能爬上去的人?”高仙芝悠然冒出一句,“李校尉既然能想到悬崖,难道没想过通天?”
  
  李天郎愣住,没料到高仙芝真的会相中他!感受到所有人注视的目光,或惊讶,或鄙夷,或轻蔑,或嘲讽……。李天郎呼地站出来,冲高仙芝一拱手:“卑职愿斗胆一试!”
  
  “军中无戏言!校尉可不要轻言斗胆!”高仙芝细眯着眼看着气冲斗牛的李天郎,“你可知你所言的分量?那可不仅仅是你掉脑袋的事……,校尉可要细细思量,不要误了刚刚博得的名声!也不要误了军情大事!”
  
  沸腾的热血使李天郎朗声回答:“军中自无戏言!望大帅准末将一试!此乃攻城关键,拿下大山子,可救数千士卒性命,即使牺牲末将一人也足矣!”
  
  “拿不下大山子,你死了也没用!”高仙芝冷冷一笑,“我不管你死不死,我关心的是你有没有本事爬到那天上去!好!就依你!后天一早,本使要在大山子把酒赏日出!袁德!”
  
  “在!”
  
  “他要什么给什么!”
  
  “遵命!”
  
  “张达恭!”
  
  “在!”
  
  “把那西凉团给我好好照应着!给他们壮壮胆!别叫那些好汉腿软了!”
  
  “遵命!”
  
  “李嗣业!”
  
  “在!”
  
  “精选500陌刀手,待李校尉爬上悬崖后强攻大山子!”
  
  “遵命!”
  
  “席元庆!贺娄馀润!”
  
  “在!”“在!”
  
  “正面强攻,不可松懈!”
  
  “遵命!”
  
  “田珍!赵崇砒!贾崇权!封常清!”
  
  “在!”“在!”“在!”
  
  “你等各率本部人马镇守阵脚,随时准备拔城!”
  
  高仙芝的语气突然变得十分阴森,“连云堡到时候鸡犬不留!”
  
  众将无不凛然。
  
  “李校尉,我等着你!”高仙芝两道寒光直射向李天郎,“别让大唐失望!”
城上传来吐蕃人庆祝胜利的欢呼声,他们成功击退了唐军一整天的强攻,使对方一次次饮恨城下,今天的胜利无疑属于他们,属于坚强的吐蕃帝国!
  
  号声高昂,鼓声震天,火把飞舞。
  
  “嘿~~~~~哈~~~~~~”
  
  “我要让他们永远发不出这样的狗叫……。”高仙芝一抖披风,转身回营,“永远……。”
  

  穹波兴奋地跨在垛口上,挥舞着血迹斑斑的战刀和成千上万的吐蕃士兵一起尽情欢呼,不可一世的安西精锐在他面前折戟沉沙,再次败在了连云堡下,骄傲的武威军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王子,换一把刀吧,”忠实的近侍吐弥。桑布札将一把新的战刀递给穹波,“明天可能还有一场血战呢!可不能缺了趁手的利器!”
  
  穹波这才发现手里战刀已是缺口累累,怪不得后来都砍不动了,唐人的骨头倒是和他们精美的铠甲一样硬啊。在混战中,穹波至少手刃了6个浑身重甲的唐军,自己也经常陷入爬上城头唐军的包围,有2次要不是桑布扎拼死援救,他就会丧命于唐人的横刀之下了。“这是唐人的刀啊,”穹波接过刀虚劈两下,颇为顺手,“老吐弥倒真会挑东西!”
  
  头发花白的吐弥。桑布札裂开满脸的皱纹开心地笑了,“只要王子殿下喜欢,老奴啥都给你弄来!来,来,我给你把刀上的血迹擦擦!”
  
  “王子殿下稍让!”一群吐蕃士兵沿着城墙收拾尸体,带队的头领向穹波行礼。
  
  阵亡的吐蕃士兵被小心地收殓,统一集中后择日天葬,让这些勇士的灵魂可以荣耀地升入天堂。至于唐人的尸体,则被剥掉衣甲,砍去首级后扔下城去。穹波皱眉看着几个兵士踩踏着一名唐军的尸体,其中一个骂骂咧咧地割下脑袋,提在手里狠狠地吐了两口唾沫,又吆喝同伴七手八脚地将剥得精光的尸体荡漾几下,从他面前扔过垛口,甩到城下。那个死去的唐军曾口衔大刀,在穹波身后跳下垛口,砍死了3个泼洒滚油的小勃律士兵,然后发疯似的踹翻了油锅,和围上来的吐蕃士兵激烈交手,企图护住靠在城墙上的云梯,让后继敢死队登城。其作战之凶悍,直到身中3箭才颓然倒下,被老吐弥一刀结果了性命,穹波现在手里的那把刀,就是他的……。战士不管死活,无论敌我,都应该得到尊重,穹波心里隐隐闪过一阵愧疚,这太过分了,也有违敬佛人的信念。
  
  “殿下累了,先回宫歇息吧,老奴事前已叫人热好了酥油茶。”桑布札将手上的血污在身上擦干净,伸手搀住疲惫的穹波,“公主殿下一定在担心您的安危,回去至少报个平安吧?”
  
  “战事紧急,唐人也许还会来攻,作为领军大将,这个时候离开……。”穹波很是犹豫,阿米丽娅,我的爱妃,你还好吗?你的丈夫今天绝对可称勇士!
  
  “相信老吐弥,我和唐人打了一辈子仗,他们现在正象受伤的恶狼一样在洞窟里舔伤口哩,那里还有精神再攻,我们今天打得他们够惨的了,再说还有您的副手噶尔。东赞他们哩!”
  
  穹波点点头,决定回去看看就回到城墙上来。
  
  下城的石梯显得特别滑脚,穹波低头看看,昏暗的火光下,每一级梯坎上都卷积着粘稠的鲜血,踩上去软软的,脚底似乎还能感受到人血的余温,旁边的墙上也溅满各种图案的污血,有的还在缓缓滴落。穹波叹了口气,战事惨烈,结果最终也就是这样,血流成河啊!
  
  吐蕃士兵抬着自己人的死尸或是伤员鱼贯走下内墙的石梯,运送武器的壮年百姓气喘吁吁地扛着重物往上走,另有一队老年人一路洒着石灰和沙土,掩盖一条条血路,黑暗里不时传来痛苦的喊叫和悲伤的哭泣声……。
  
  吐蕃人也在喘息,也在痛苦地舔着伤口。
  
  穹波骑上自己的战马,回头看看不远处还在熊熊燃烧的箭楼,明天,明天还会有这样的血战吗?当所有的人都成为死人的时候战斗才会结束吗?看到王子的坐骑,正在瓦砾中扒捡物件的百姓都停下来恭敬地行礼,穹波也一一颔首回礼,心里暖流涌动。多好的百姓啊,穹波暗暗发誓,作为一名战士,绝不能让唐人攻破城堡,而让他们和这块肥沃的土地受到唐军铁蹄的蹂,否则,不仅有违父亲重托,也对不起这些衷心爱戴他的,和吐蕃将士同舟共济的连云堡百姓。
连云堡位踞丝绸之路要冲,不仅是连接安西和西北二十余国的咽喉之地,也是商贾云集,百业兴旺的好地方,更是吐蕃进取安西的重要军事据点。经过吐蕃近10年的苦心经营,城中常住人口已达1100多户,虽历经3次战乱,依旧兴盛不衰。当初父王将穹波。邦色王子派遣到连云堡,对他语重心长地再三叮嘱,随后又派遣多次在连云堡击败唐军的玛降仲巴杰来担任最高长官,吐蕃对连云堡可谓极为看重。
  
  临近城墙一侧的房屋几乎都毁坏殆尽,提着水桶的百姓正在浇灭唐军火箭引发的大火,倒塌的房梁冒着缕缕青烟,焦黑的门洞边,躺着一排排死伤者。穹波夹紧马腹,急匆匆地掠过街道,他的心已经飞向了城市最高处,那里一排整齐闪耀的宫灯就象爱人盼归的眼睛,在黑夜里眨动。吐蕃和小勃律的工匠们在这里为他们的王子和公主修建了一座新的宫殿,做为新婚情侣的爱巢。宫殿融合了吐蕃、迦布罗和小勃律的风格,是连云堡里最金碧辉煌的建筑,小勃律和吐蕃都将此宫殿视做吐蕃和小勃律亲和的标志。宫殿修建时全连云堡的军民都人人献力,竣工时还举行了盛大的欢庆仪式,小勃律王亲自将阿米丽娅公主护送到这里与穹波成婚,因此,穹波对连云堡,对连云堡的百姓有特别亲近的感情。
  
  到家了!恭顺的仆人牵走了战马,2名女侍轻轻在前面提着宫灯引路。公主寝宫的窗户还亮着灯,夜风送来一阵阵清新的雪莲香,令穹波浑身如沐春风,疲劳转眼便消散在醉人的花香里。阿米丽娅酷爱雪莲,宫里传说公主就诞生在雪莲花丛里,公主平日所用物品几乎件件都与美丽的雪莲花有关,因此原本清淡的雪莲花香在公主这里变得尤其浓郁。第一次见到公主,穹波还没看清面纱下的俏脸,心却早已被那花香所熏迷了……。
  
  “王子回来了。” 女侍敲门说道,里面传出话语:“请王子进来。”
  
  穹波整整衣冠,发现自己浑身是血污,脚上也满是泥垢,而公主是出了名的喜净爱洁。
  
  “给我打点水来洗洗,”他对女侍说。
  
  “不用了,战事激烈,王子还那么讲究做什么?”公主的吐蕃话已经很流利,难得的冰雪聪明!早在以前就听说她精通多国语言和文字,看来确有天赋啊!大门呀呀打开,扑鼻而来的仍旧是醉人的清香,“王子请进,你是小勃律的驸马,吐蕃的王子,我的丈夫,回家了还这么多礼数做甚?”
  
  穹波心里一动,成婚近一年,不管他对公主如何宠爱有加,有求必应,阿米丽娅总是对他不咸不淡,哪怕是他尽情地在那洁白柔嫩的美丽胴体上驰骋,公主也是冷冰冰的。今天公主好象心情颇佳……,穹波体内立刻升起一股冲动的热浪,他急步迈过门槛,伸臂将公主搂在怀里。“听说今天我军大胜,王子没伤到毫发吧?”
  
  “没有!我好着呢!还手刃了6个唐狗!”穹波得意洋洋地说,热浪愈加汹涌,“那个什么武威军,一样草包!”
  
  “我们也死了不少人啊!百姓们可遭殃了!唉!”公主轻轻一纵,脱离了穹波的怀抱,“城上一定血流成河,冤魂萦绕……,唉!谁能让这些灾难不再降临。”阿米丽娅眼波流动,“王子身为领军统帅,责任重大,当披坚执锐和将士们共进退才是,如此危机情势大丈夫当以国家百姓为重,怎么有暇回家?”
  
  穹波躁热的心坎被兜头一盆冷水浇个透凉,不由得又羞又怒,正要说什么,门外有人禀报:“王子殿下,玛降仲巴杰将军请您和公主去参加庆功宴。”
  
  “我身体不适就不去了,”阿米丽娅疲惫地说,“玛降仲巴杰大人也太性急了,唐军还没退呢,这么早要庆祝了!”
  
  “也是为了鼓舞士气呀!”意兴阑珊的穹波很不高兴地说,“庆祝一下又何妨!不去罢了,备马!我去!”
玛降仲巴杰的中军大拂庐前一片欢腾,青稞酒的味道四处荡漾,载歌载舞的吐蕃人忘情地庆祝着自己的第一天的胜利。
  
  “好啊!宰羊!喝酒!尽情地欢乐吧!”玛降仲巴杰哈哈大笑,“勇士们敞开肚皮吃吧,敞开肚皮喝吧!明天我们再砍掉所有唐人的脑袋!快!宰羊!”
  
  一群吐蕃士兵应声冲进旁边早就准备好的羊群,嗖嗖嗖从怀中取出事先预备好的绳索,熟练地将三只羊腿缚住,用绳头一圈一圈,圈圈紧挨扎住了羊嘴,捂住鼻孔。接着又迅速将袍袖退下缠在腰间,取出佩刀,查看刀口。这时羊死了,解开绳子,先将两前腿的皮挑开,拉一条通线,后将两后腿的皮挑开,拉一条通线,红肉见处,如“二”字形,再将肚皮的皮从中挑开,接近前后两腿的通线正中,立时成一“工”字形。继而,象少女绣花一般小心翼翼地将“工”字中间的皮割开,光光的羊胸羊肚露了,士兵们把刀衔在嘴里,石夯般对着肉、皮连接处,劈劈啪啪一顿拳头,羊皮剥下来了;打开腹腔,取出肚肠心肺,割了羊头,舀出胸腔中的积血,让人运走。又一刀一刀刮尽了,切成一块一块的碎片,放在羊皮上,把羊骨架堆在一处。先把二十只羊的羊肉下在五个锅里。一切就绪,意气风发的玛降仲巴杰用他浑厚高亢的声音唱道:
  
  来自雪山的勇士们哪,
  
  一百只羊杀好了吗?
  
  (众合:杀好了!杀好了!)
  
  来自草原的勇士们哪,
  
  一百张羊条剥好了吗?
  
  (众合:剥好了!剥好了!)
  
  拿五十个酒杯放在桌上,
  
  拿五十个酒杯放在地上;
  
  拿五十把食盐放在桌上,
  
  拿五十把食盐放在地上;
  
  拿五十斤酒放在桌上,
  
  拿五十斤酒放在地上。
  
  (众人—一答应,—一照办。)
  
  地上坐下五十人,桌边围上五十人,好啊,向尊敬的赞普致谢!
  
  好啊,向勇猛的战士致谢!
  
  好啊,向看我们的每一个人致谢!
  
  (众人唱着“致谢!致谢!致谢!”频频致礼。)
  
  唱过这序曲,肉已经煮好,参加庆贺的吐蕃人分成数堆,各堆拿着刚剥的羊皮,且歌且舞且揉且吃,玛降仲巴杰在中间领唱:
  
  吃呀,这吐蕃的羊肉香哟,
  
  不要性急,一块一块吃。
  
  喝呀,这吐蕃的酒儿香哟,
  
  不要性急,一口一口喝。
  
  揉呀,这吐蕃的羊皮软哟,
  
  不要性急,一把一把揉。
  
  众人应唱道:
  
  吃、吃、吃,
  
  一块一块不性急,
  
  吃它十只八只;
  
  喝、喝、喝,
  
  一口一口不性急,
  
  喝它十斤八斤;
  
  揉、揉、揉,
  
  一把一把不性急,
  
  揉它十张八张。
  
  庆祝的场面热烈欢畅,喜庆的气氛感染了每一个人,在公主那里讨个没趣的穹波在几大杯酒下肚之后,神经也开始亢奋起来,加入到了跳舞的人群中。
  
  上好的羊肉和汤,最醇厚的青稞酒都是为最勇猛的战士准备的,最好的羊皮也赏赐给功劳最大的人,在羊肉和青稞酒里兴奋不已的吐蕃人对明天的胜利充满信心。
“就这么定了!”李天郎将手放在赵陵和马大元肩上,“我和大元带罗老六那队人马先去崖下,赵陵带其余弟兄到山下护墙和李大人一起随时准备强行登山!”
  
  “大人可千万小心!”赵陵咬着嘴唇,“要是实在不行,大不了众兄弟拼死杀上去,反正横竖一个死!”
  
  马大元拨弄一下火盆,说道:“赵陵说的是,玄甲军已经把咱营帐给围了,李大人的陌刀队到时候先砍谁还不知道哩!娘的,反正都是死,不如死个痛快!”
  
  “我们不是没有胜算,只要爬上去,就是大胜,到时候就可以给高大人他们请命让大伙回家了,”玄甲军的战马就在近处打着响鼻,铁甲铿锵声清晰可闻,李天郎站起来,“还可以带着赏赐和缴获,弄点田地,几头牲口,过太平日子了!”
  
  “大人那里话来?我等随你出生入死,指望的是身外之物?不就是明了大人是一等一的好汉,是重情义,有胆略的英雄么?”赵陵朗声说道,“西凉团300士卒那个不视大人为可交付生死的首领?”
  
  “赵老第说的极是!”马大元应道,“我在西域军旅效命多年,西凉人送死流血不说,还倍受歧视冷落,受足了窝囊气。只有大人您将我们视着手足,我给大人说过,当兵吃粮也就图个痛快,活得痛快!死也要痛快!再说你看那吐蕃人,将我被俘军士在城头剥皮抽筋,手段毒辣,犹如野兽一般,弟兄们早就气炸了肺。就是为这个,我等也值得亡命疆场!”
  
  哗啦一声响,满面红光的罗老六扛着一大捆绳索钻进了帐篷,他的儿子罗贵则背着一网兜叮当作响的铁钉,铁钉显然刚刚才淬过火,还腾腾地冒着热气。“大人,都准备好了!”李天郎环视了一下这些西凉汉子们,坚定地点了点头。
月明星稀,虫鸣四野。
  
  李天郎带着50名精选的士兵沿着工兵挖掘的壕沟悄悄潜行,所有人皆是浑身黑衣,兵器也用黑布裹得严严实实,甚至薄底快靴都用布条缠裹。没有点灯或火把,每人腰上都连着绳索,以免走失。马大元在仅有的月光照耀下,走在最前面,不远处的弓弩手正在换班,他们已经连续3个时辰不断地向城内发射火箭了。
  
  为避免引起吐蕃人注意,一行人在黑夜中绕了不少圈子,最后在晨光微露时,终于到达了通天崖下。
  
  李天郎叫所有人隐蔽休息,自己带着罗老六父子开始小心翼翼地勘测攀登路线。罗老六乃采药世家,精通攀岩,父子两人都是登山好手。
  
  “娘的,是很高!也很陡!”罗老六一寸寸地审视着陡峭的山崖,嘴里念念有辞,“石头风化厉害,好多地方都松动了!恩,有多高?”
  
  “爹,大概20丈,”罗贵也仰头细细观察每一个石缝,每一处凸凹,思考着每一步落脚点,“那松动的石头最难办!既不好下钉,也容易走劲!”
  
  父子俩沿着悬崖走了个遍,天不知不觉大亮了,连云堡和唐军营寨都升起了袅袅炊烟,双方都在抓紧时间吃早饭,待太阳高悬之时,又将有一场夺命的厮杀。
沉寂并没有维持多久,还没等炊烟散尽,唐军大营又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号炮声,唐军又开始猛攻了,来自对立阵营的战士一波波地捉对搏杀,每次冲锋都极其壮烈,烽火连天的连云堡就象一座吞噬生命的黑洞,将大唐和吐蕃最顽强的军士嚼得粉碎………。
  
  在城头坐镇的玛降仲巴杰感叹不已,尽管昨天遭遇重挫,但唐军今天依旧斗志昂扬,前面的士卒倒下去,后面的则毫不犹豫地踏着尸体前进。他不得不频频调动后备部队将精疲力竭的一线守军换下来,战斗已经进入关键时刻,谁能咬紧牙关坚持到最后,谁就会赢得胜利。在对面的了望塔上,一定是高仙芝,他肯定也在紧张地关注着战局的变化,看今天唐军的进攻如此凶猛,高仙芝肯定已经是下了血本,准备孤注一掷了,可惜天时地利人和均在吐蕃,那武威军再骁勇善战也一样拿连云堡无计可施,待你撑不住撤退时,我再尽谴精锐,杀你个落花流水!为恩兰一家报仇!
  
  山崩地裂般的喊杀声震得通天崖上的碎石哗哗地往下掉,2只鹞鹰尖啸着在崖头盘旋。山崖下的一处凹陷里,所有的人都注视着正在焚香祭拜山神的罗老六,只见他手拈三支香,嘴里念念有辞,虔诚地冲悬崖拜了三拜,又接过儿子递过来的酒碗喝了一口,噗地喷在地上,剩下的一仰头尽数喝下,随后捧起一把山脚的泥土,从头到脚细细撒下,闭目静坐。周围安静之极,除了西凉团汉子们屏息的轻微喘息,就是随风传来的战场厮杀声,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搅和山神沟通的罗老六……。良久,罗老六猛地睁开双眼,精光迸射,脸色如喝醉酒一般片片泛红,他腾地挺身跃起,浑身骨节嚓嚓一阵暴响,嘴里大喝一声:“拿家伙来!”说罢利落地脱掉铠甲和战袍,直到只剩下一条底裤。
  
  罗贵急忙将一个包袱放在地下打开,里面是熟牛皮制的护腕,护膝,一把可以固定在手腕的抓钩,可以栓在腰间的铁槌,一副可以挂在胸前的牛皮兜。这就是罗老六登崖的全套行头。
  
  众人默默地看着罗老六将行头一一贴身捆好,又将顶端系有白色小布条的铁钉装进胸前的皮兜,紧绑腿,活动关节,在腰间系上一卷又长又结实的细绳………。
  
  “大人!我去了!”
  
  李天郎握住罗老六布满老茧的大手,用力摇了摇,“下来我要用酒灌死你!”
  
  罗老六憨憨一笑,转身开始了他的凶险旅程。
  
  李天郎、赵陵和罗贵目不转睛地看着罗老六犹如一只绷紧肌肉的壁虎,手脚并用,紧贴着陡峭的悬崖,一步步往上攀去,只到他消失在突出的巨石后面……。
清脆的敲击声很快从悬崖的某处地方传了过来,李天郎长吐一口气,赵陵和罗贵也是满头大汗。“叮叮叮”,每隔一阵就传来一阵敲击声,那是罗老六在石壁上钉入铁钉,渐渐地,敲击声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听不见了。抬头细细搜索,除了崖顶投射下来的灼目阳光,什么也看不到了。没有人能够帮得上他的忙,现在除了等待,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张达恭背着手,缓步巡视着西凉团的驻地,在驻地外围,是一环铁甲包围圈。高大帅看来是要逼着这些人去拼命了,同时他们也是人质,如果李天郎那里失败,西凉团肯定将不复存在,他张达恭会毫不留情地执行高仙芝的命令……。这个李天郎何苦去出这个头?高仙芝大帅是你惹得起的人么?想到他们两人的精神较量,张达恭感到非常奇怪,堂堂武威军统帅为何偏要跟一个小小校尉过不去?
  
  “嚓嚓嚓!”西凉团驻地一片磨刀声。
  
  在大营里的西凉人一点也不惊慌,驻地里秩序井然,伤员们神态安详地靠在一起晒太阳,互相取笑对方的伤势。其余的士卒磨刀的磨刀,擦枪的擦枪,再不就是在修补新缴获的甲胄,或者喂马整鞍,显得十分平静,对在驻地外虎视眈眈的玄甲军视而不见。李天郎治军有方啊,能训练出如此沉稳的一支队伍,怪不得能以少胜多,照这看来,磐石校尉倒果真是个统兵的奇才,死了也太可惜了点!
  
  “砰”“好啊!”“好啊!”一枝长枪穿透了一顶放在系马桩顶端的破旧皮盔,引来一片喝彩声,连监视的玄甲军中也有不少人叫起好来。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颇有些自得地冲周围拱拱手,“马队正好利落的身手!”有人赞道,“快赶上咱旅帅了!”“嘿!玩这长枪是咱老祖宗传下来的绝活,想当年,咱马超马爷爷就是靠这打得曹操丢盔卸甲,差点要了那老汉贼的性命,”那个姓马的队正意气风发地耍了个枪花,“马旅帅的枪法也是来自咱马家嫡传,那飞枪夺命的功夫,在咱马家可是当之无愧的头一把!”
  
  “但是也挡不了李校尉的一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马大元瞪了队正一眼,“耍啥宝呢,你?马腾蛟你个狗屁枪法……,”猛然看见一边背手巡视的张达恭,马大元止住话头微微拱手行礼。“张大人见笑了!都是这些混小子发颠,耍些三脚猫的把势,让大人见笑了!”
  
  “李校尉的刀真有那么厉害吗?”张达恭问道,“厉害到什么地步?”
  
  “这个……,”马大元略为迟疑,“真不好说,总之,快!准!狠!快如闪电,准如鹰眼,狠如寒风……,说不出的华丽,令人眩目,令人痴迷,有时候都有一种想死在那刀光下的冲动……。”似乎又见到了那刀光,马大元的瞳孔缩成了一点……。
  
  一直趴在地下的两只巨獒突然抖抖身上的长毛,嘴里呜呜有声,眼睛急切地望着通天崖的方向。
  
  “你们对自己的校尉这么有信心?认为他一定能够爬上去按时拿下大山子?”张达恭手搭凉棚,也向悬崖那边眺望。
  
  “不知道,大人,”马大元定定神,回答道,“但我们都会一起等待!等到死!”
正午,阳光刺眼,大地蒸腾。
  
  进攻的唐军又留下了一地的尸体,无可奈何地退了下去,大营里翻卷的撤退旗号也变得有气无力。
  
  “嘿………哈……”城头上又响起了吐蕃士兵胜利的呐喊。
  
  垂头丧气的进攻队伍交相掩护着退回护墙后,遗留阵前的刀枪在阳光下无奈地反射着干涩的光芒,双方再次偃旗息鼓,各自喘息休整。连肆虐的唐军弓弩手也躲进了阴凉处,战场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浓重的杀机骤然间谈了许多。
  

  “他们会在太阳下山前在组织一次猛攻,”玛降仲巴杰对簇拥身边的众将说,“现在太阳正照在他们头上,此时耀眼的阳光也会让登城仰视的士兵睁不开眼睛,嘿!”包括穹波。邦色在内的很多吐蕃将领请命趁唐军懈怠冲出城去扩大战果,玛降仲巴杰不置可否,“交战近2天,唐军虽伤亡不小,但主力丝毫未损,锐气还远未被消磨掉,现在出击尚不是时候,我们要象对付野熊的狼群一样,一点一点地消耗他,让他每一道伤口都尽血,一分一分地消磨他的斗志,耗光他所有的力气,最后再做致命的一击!那将是我们最辉煌的胜利!”
  
  穹波对玛降仲巴杰佩服到极点,连连点头。
  
  “唐人强攻2天,不仅损兵折将,且主城、大山子均固若金汤,未丢分毫,高仙芝一定在大骂他手下那些草包将军们呢!”吐蕃将士们轰然大笑。
远处高山上,大山子邦孙仲波营寨的大旗迎风招展,十分抢眼。
  
  在连云堡目力所不及的地方,在大山子眼皮底下,一串飘扬着小白布条的连绳铁钉正固执地向上延伸……。
  
  了望塔上,看到这一切的李嗣业惊喜地对传令兵说:“快去告之大帅,他可以准备最好的酒了!”传令兵刚起步下塔,李嗣业又叫住,“且慢!再等一会!”
  
  山崖下,50张汗涔涔的脸不约而同地仰望着通天崖,50双眼睛被阳光刺得眼泪横流。“娘的,看得我两眼发黑!”有人咕哝,“我他娘的脖子都仰酸了,啥也没看见!”有人回应,“老六肯定更辛苦!”“是啊…………”再没有人说话。
  
  一根系着小石头的细绳沿着崖壁滑了下来,惊喜交加的罗贵一头扑上去,仔细查看了绳结。李天郎和赵陵异口同声地问道:“怎样?”“还要铁钉,不够用了!”罗贵说,“我们已经送过6次绳子和铁钉了,照这么算,应该爬了一半了!”
  
  李天郎皱紧了眉头:“才一半!老六还没吃一点东西,没喝一口水!如果太阳下山还没爬到顶,天色已晚,那更没办法了!”他挥手止住正在往细绳上捆绑铁钉的罗贵,“先别急,送水和饼上去!叫你爹休息一会!”
  
  罗老六的汗水刚刚从毛孔里钻出来便被贪婪的山风卷了个干净,尽管已去除了身上所有多余的物件,他仍旧觉得身体沉重无比。嘿,到底是老了还是因为这山太高,崖太陡?校尉他们送来的水和食物早就化着血汗消耗在一颗颗登山铁钉上了,确实是血汗,罗老六既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包扎他身上尖锐山石划出的道道血口,和着沙石的淤血鼓胀地塞着伤口。娘的,还真没爬过这么高,这么陡峭的山崖,往下看,由于岩石凸凹,已经看不见底,望上看,只看见从石缝间透过的阳光,还有多高?恩,开头还记着绳结和打下的铁钉数,后来自己都数不过来了…………
太阳西坠,唐军的火箭重新笼罩在连云堡城头,但城垣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供火箭摧毁的了,除了大山子上的床弩,连云堡城墙上所有的重型武器都被烧成了焦碳,防守的吐蕃士兵除了几个了望员外,都紧紧靠在垛口上,用盾牌护住全身,只待唐军步兵前来登城。
  
  “大唐!大唐!”唐军阵地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号炮,成千上万的唐军齐声呼喊,犹如晴天霹雳,震得连云堡城墙都在打颤……。
  
  一股碎石在隐隐传来的唐军呐喊声中从通天崖上突然滚落下来,罗贵闷喝一声“不好!”,箭一般冲出隐蔽处,向碎石处跑去,李天郎随之也疾奔而去!
  
  一个人形,一个人形,如折翅的大鸟般坠破崖顶的余晖,重重地砸在地面!
  
  罗老六!罗老六!
  
  李天郎骇然止步,眼前一片尘土飞扬……。
  
  白色的脑浆,红色的鲜血在尘土中喷洒,细小的血沫久久地在半空飞舞……。
罗贵僵直伸出的手臂尽力想接住些什么,可又什么也没有接住,就那样呆滞地张着手臂…………
  
  深陷地上的是罗老六扭曲的躯体,手腕上的抓钩已从弯曲处完全折断,浑身的骨骼寸寸粉碎,半边脑袋和一条腿已经不知去向,破碎的头盖骨和雪白的脑浆四散飞落。
  
  罗贵扑通一声瘫坐在父亲惨不忍睹的尸体面前,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清醒过来的李天郎解下自己的披风,盖住了罗天贵的尸体,盖住了他的脸,罗老六直到死都紧咬着牙关,没有发出一声惨叫,他离崖顶一定不远了,怕惊动山上的吐蕃人,所以………李天郎转身几乎掉下泪来!就这样折损一个弟兄!就为这座该死的悬崖!哆哆嗦嗦的罗贵茫然地握住披风下露出的手,罗老六的手,曾经征服过家乡所有悬崖的手……。
  
  赵陵带着几个精壮弟兄匆匆赶来,看到如此情形也是目瞪口呆。
  
  “赵陵,收殓老六,回营!”李天郎下了决心,“回去我去向高大帅领死!”
  
  赵陵木然地指指李天郎身后,李天郎一回头,看到罗贵一边哽咽,一边飞快地穿上父亲余温未了的行头。“停下!”李天郎一把揪住罗贵衣领,“你还要去送死吗!”
  
  罗贵倔强地一挣,没有挣脱,“老子没做完的,儿子去做!这是我们罗家世代的规矩!”
  
  李天郎扬手啪啪两记耳光,打得罗贵嘴角流血“你想让你们罗家绝后?想让我这个校尉做个不仁不义的狗贼?你那么想找死?好!”话音未落,横刀已经架在罗贵脖子上。
  
  “大人,”罗贵眼皮都没眨一下,毫不畏惧地盯着李天郎说,“马旅帅说过,当兵吃粮就图个痛快,就是死,也要死个痛快!爬不上这通天崖,拿不下大山子,大家也是死,我爹已经爬了一大半,我不去试试,既丢我‘钻天猴’罗家的脸,也让众兄弟和大人您死得不甘,我去,就是死,也是算我罗家尽力,死得痛快,要是爬上去……。”横刀颤抖了,软了下去。
  
  “大唐!大唐!”声震群山。
当明月透过乌云撒下清醇的光辉时,精疲力竭的罗贵扒住最后一块突出的岩石,牙关一松,嘴里的小风灯沿着山崖滚下,飞速坠落的火光告诉崖下的人:到顶了!
  
  罗贵翻身登上崖顶,匍匐在地,双手紧抠住崖顶的地面,将脸深深地埋在泥土里,咬住一嘴沙石,无声地痛哭、狂笑,爹!我做到了,我登天了!登天了!当他平静下来,仔细观察四周,前方就是吐蕃人灯火通明的营寨,对悬崖的自信使他们既没有派驻哨兵,也没有修筑那怕最简单的壕沟或是布设鹿角,只有约一人高的木栅栏,就在伸手可及的三丈开外!罗贵立刻将捆在身上的细丝线系着石头投入山下,不久山下传来一阵狼嚎,这是信号!他立刻小心翼翼地拉动丝线,丝线虽然结实,但如果被岩石挂断,也会前功尽弃!细丝线拉完了,罗贵长吐一口气,一段细麻绳出现在丝线末端,拽完麻绳,是最粗的绳索,每隔一丈,就挂着一盏小风灯,罗贵找一块巨石,牢牢地将粗绳捆在上面,再扔下一盏灯!好!
  
  “告诉高大帅!他真的可以打开他的酒壶了!”一直呆在了望塔上的李嗣业疲惫地对传令兵说,“让他来看看通天崖上的风灯链!”应声准备下塔传令兵再次被李嗣业叫住,“你速去通知我那500陌刀手和西凉营,立刻准备进攻!我去通报高大帅!”
  
  通天崖上那一串忽明忽暗的风灯在夜风中轻轻摇曳,象天上降落的星星,更象扑朔迷离的鬼火……。
第5章:震天雷


有关知识:1、构成西突厥十姓部落的突骑施部落,原来牧地在碎叶城西北,后来在其酋长乌质勒带领下崛起,攻占了碎叶城并使之成为自己的政治中心,该部落在唐玄宗开元五年(公元717年),遣使来唐聘问。开元七年,唐赠其首领苏禄以忠顺可汗称号。开元十年,唐以金河公主嫁与苏禄,苏禄也替唐一心一意打了很多仗。突骑施有两个大氏族,一为黄姓,一为黑姓,相互猜阻,自相屠杀, 遂日渐衰微,最后彻底落入葛逻禄(就是后来在恒罗斯战役临阵叛变的那个葛逻禄)三姓部落之手,消失于公元766年。
     2、曾经强盛一时的东、西突厥汗国构成极为复杂,除突厥族人外,主要构成部分为九姓铁勒,还有九姓回鹘(维吾尔族祖先,原先也是铁勒六大部落之一),三姓骨利斡等部落,共三十姓。其余还有北方外围的丁零、契骨、分布于东方外围的奚、契丹等。
3、吐谷浑汗国自晋太康六年(公元285年)建国至唐龙朔三年(公元663年)被吐蕃所并,立国370余年。最后的诺曷钵可汗带领部帐数千家退至凉州,唐高宗将他们安置在灵州的鸣沙县(现宁夏中卫东北),此后不断有不堪吐蕃统治的吐谷浑人内迁,和汉族融合了。吐谷浑属地在当今青海一带,现在的后裔为土族,主要居于西宁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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