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异时空——间谍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超级军网 时间:2024/05/03 07:54:07
  连绵两周冰冷潮湿的浓雾天气后,冬天就来了,刺骨的北风吹过霍罗维尔大街将昨夜的残雾驱散,紧接着又卷起枯黄的树叶呼啸着掠过伦敦塔,再将这些树叶洒落在泰晤士河肮脏的河面上。这样的天气,又是星期天的早上7点钟,就连伦敦桥上也没有别的什么行人,只是偶尔会有往圣保罗大教堂方向的汽车经过,证明着在这个早上除了可怜的托马斯·莫兰特以外还有其他伦敦人在活动。

  走过桥后,裹了裹竖起的大衣衣领,感觉到街对面的那名巡警正在注视自己,托马斯·莫兰特很自然地掏出怀表看了眼,7点过4分,然后他小幅度挥舞着手里像支拐杖似的黑色雨伞,迈着伦敦绅士特有的,不紧不慢的步伐继续走向泰晤士河畔的公共电车站。这时,从唐宁街方向驶来的公共电车正好在街道上出现,于是托马斯感觉到那名巡警扭过身去,不再注视自己。

  可怜的英国警察!托马斯想到道:只要你能表现出对自己正在做什么很清楚的样子,他们就不会再管你了。在这些警察的眼里,只有那些行为古怪,神情恍惚的人才是可疑的。呵呵,那个警察肯定已经判定,他刚才关注的这位绅士只不过是因为某种正当理由要在这个寒冷的早上出门的可怜人,托马斯恶毒地猜想着上了有轨电车。正好是7点05分,星期天早上伦敦的有轨电车总是和钟表一样准时。托马斯站在空荡荡的车厢内朝后部望去,果然,一个身着红色风衣的姑娘孤零零地低头坐在那儿。随手往睡眼朦胧的中年男售票员胸前的口袋里扔了几个便士后,托马斯慢慢向姑娘那边走去,走到姑娘身边时,托马斯将大衣领放下,露出里面红色的围巾并努力做了个潇洒的姿势说道:“请问小姐,我可以坐你身边吗?”

  男人啊,看着托马斯笑容可掬地坐在姑娘身旁,售票员微笑着想:男人在早上总是有种奇怪的兴致,哪怕天这么冷。

  电车叮叮当当地行驶着,托马斯将目光从车窗外收回来,看着姑娘手中的那本企鹅版《莎士比亚14行诗歌选》很小声地叹息道:“这么多年了,他们就想不到换本别的书?”

  姑娘冷冷地用蔚蓝色的眼睛看了他大衣领里露出的红色围巾一眼,没有搭腔。

  真烦人!托马斯只好用一种比较正经的语气说:“这年头喜欢古典诗歌的姑娘已经很少了。”

  姑娘略带羞怯地回答:“可我爸爸就是教古典文学的老师。”

  托马斯木然地说:“那你的妈妈一定喜欢看《罗密欧与朱丽叶》。”

  姑娘说:“不,是我的叔叔更喜欢看,我妈妈喜欢看《亨利五世》。”

  托马斯无奈地想:这暗语多半都是北京新街口住的那帮至少在维多利亚祖母死了后就没来过欧洲的老先生们设计的,他们肯定不知道在这年头的伦敦,听见这样的男女对话大伙会笑成什么样!天哪!姑娘、爸爸、妈妈、叔叔、爷爷、莎士比亚、亨利五世、罗密欧和朱丽叶……这都是些什么蹩脚的词汇组合啊!他一边想一边听见自己用沮丧的语气说出了暗语的最后一句:“太好了!我爷爷也喜欢看《哈姆雷特》。”

  完成了接头暗号的查验,两个人都不说话了,仔细打量着对方。姑娘看着托马斯褐色的眼珠,微微发福,肤色略显深色,面颊还有点暗斑的欧洲人面孔,心中重复着出发前默记的资料:代号“王佐”,男性,今年34 岁,父亲是爱尔兰血统的美国人,母亲是中国江西背瑶族人,其本人出生在中国,1903被派遣1904年潜伏进英国。就这么多了,为了防止自己在派遣过程中出现意外,在和王佐见面以前上面只让自己知道这么多,至于王佐在英国的身份、姓名、相貌都一概不知。告诉自己的这些基本资料,也只是在必要时进行安全核查时用的。

  托马斯也在默默回顾着前些日子收到的资料:代号“苏秦”,女,今年27岁,父亲是布尔人,母亲是普鲁士人,父母是入籍中国后认识结婚的,现都在北京某科研机构任职。其本人出生在北京,1907年师大女中毕业后被招收进廊坊社会管理学院,优异成绩毕业后又在位于汉中的世界文化研究学院就读。托马斯自己曾经在这两个学院进修过,自然很清楚这些学校都是教什么的。特别是世界文化研究学院,一条大的山谷里修建了好多不同国家建筑风格的村庄,就在那个山沟里的英国村,自己原先的宾西法尼亚口音被矫正成了牛津腔。

  车厢前部的售票员远远看着在空荡荡的车厢后部互相打量的这对男女,不由得有点嫉妒:看来这对男女已经开始互生爱慕之心了,有戏!果然,他刚想到这里,就看见男士向那位小姐伸过手去做自我绍。

  托马斯:“你好,我是托马斯·莫兰特,从事历史学研究,很高兴认你。”

  姑娘羞怯地握住他的手:“凯萨琳·辛普森,刚从加拿大回到英国,还没有找到工作。我也很高兴认你。”

  托马斯一本正经地说:“是吗?加拿大是个好地方,去年我还在多伦多参加过一个学术活动。”

  凯瑟琳高兴地笑出声:“是吗?我就是在多伦多读的女子职业培训学校。”

  我知道,托马斯心里想:你在1913年年底冒名顶替一位早不知道在哪儿死了的凯萨琳·辛普森进了那所女子职业培训学校,毕业后今年夏天又获得渥太华一家国际贸易公司的聘请来新设的伦敦办事处工作,到了伦敦工作四个月后那家贸易公司因为商业原因撤销了伦敦办事处,你又不愿意回加拿大,所以就获得一小笔补偿后独自留在了伦敦。真是照顾女性!托马斯有点愤愤不平,花这么多钱,给她铺设了这么舒服的一条进入通道,哪象我当年,为了进英国差点把命都搭上了……

  托马斯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凯瑟琳:“我在伦敦大学旁边有个小办公室,正好秘书温妮小姐被传染上了肝炎,回约克郡老家休养去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托马斯同情的表情主要来自心里对老处女温妮的怜悯:四个月前收到通知后,他就带着温妮去吃了四次异域风情的阿拉伯餐,直吃到温妮某一天开始发烧……也不知道某些人在温妮的菜里放了多少肝炎病人的唾液――想想都恶心……

  凯瑟琳惊喜地双手握紧托马斯的手,大声道:“太好了!你真是太好了!我今天就是要去乌里齐拜访我的一位同学的亲戚,看看他那里有没有好机会。”

  有点过火,这姑娘真是有点表演过火了。托马斯一边在心里评判,一边从姑娘的手里轻轻抽出自己的手。“好的,凯瑟琳,这是我的名片,你可以在星期一,也就是明天下午三点钟来我的办公室,我的同事詹姆斯·布来恩教授可能会有兴趣过来和你进行一次谈话,我会帮你安排的。你知道,他才是我们这个办公室的负责人。”该死的教授,要不是你那么苛刻、小心,北京怎么会让我冒着风险来安排凯瑟琳出场!

  “你放心,莫兰特先生,我会让布来恩教授对你招人的眼光很佩服的!”凯瑟琳很自信地说。

  “希望如此,我对你也很有信心。”托马斯说:“明天下午见!现在我要在皇家海军学院下车了,今天我得加班,明天早上还有24个马上要毕业的海军绅士们等着我给他们历史论文的成绩呢!”看见凯瑟琳露出真的很惊奇的目光,托马斯马上明白对于自己的生存状态凯瑟琳知道得很少,一种奇怪的虚荣心涌上心头,因为这证明在北京高层的心目中,凯瑟琳的价值远远不如自己。正如詹姆斯·布来恩常说的:“谁重要,谁知道的就多,这就是全世界情报行业的最大恶习。”

  中年男售票员看着姑娘拿着男人给的名片,一直回头看着车窗外走在路旁男人的背影,带点嫉妒又带点色情地想:姑娘开始被这个男人套住了,一段罗曼蒂克就此开始,这个男人真的很有艳遇啊!

  这位售票员一辈子也不会明白的是:刚才,就在他面前,潜伏在英国已经11年,并且已经成功打入英国情报圈子的中国间谍“王佐”在深度埋藏了多年后,与北京派遣,辗转而来的助手“苏秦”取得了联系,这意味着“王佐”已被唤醒。
  天上巨大的,白色的,上面绘有红色五角星的飞艇在慢慢降落着,突然,一声不大的爆炸在飞艇下部发生,紧接着浓烟开始从飞艇下面的吊舱处冒出。地面的人群开始骚乱、尖叫、奔跑……

  少年没有叫也没有跑,也听不见周围任何声响,只是呆呆地仰面看着。飞艇开始冒出火光,然后剧烈燃烧,慢慢地,歪斜地向地面坠下……

  眼睛猛然张开,托马斯·莫兰特惊恐地搜索着亮着幽暗灯光的房间,好一阵才明白自己是躺在伦敦自己卧室的床上,全身都因为汗水而湿漉漉的。他感觉嘴里一股烟草的臭味,喉咙发疼,舌头肿得有点麻木。一定不能再抽那么多的香烟了!托马斯告诫自己,每次熬夜抽大量的香烟以后,他都会被恶梦缠绕,不,不是恶梦,是记忆,是自己最应该淡忘的记忆。他从被汗水搞得潮湿的鸭绒被里小心地伸出手去,穿过冰冷的空气,抓过搭在床边椅子上的法兰绒睡袍裹在身上,然后挣扎着起身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走进卫生间。

  灯光下,镜子里面是张没有精神,中年白人的脸。这张脸童年的时候是那么的可爱,少年时带着点病态的忧郁美,可是现在看着那发福的,并且因为刚刚在睡眠,还带着点浮肿感觉的脸,托马斯·莫兰特只觉得一种深深的沮丧笼罩着自己。他抓过浴巾擦拭了下脸上的汗水,顺手抓过放在洗脸台旁边的半盒香烟,掏出一根叼在嘴上,用火柴点着后吸了一口,冲着镜子吐了个硕大的烟圈。突然间,他发现自己现在的样子有点象第一个给自己香烟抽的那个老男人……

  “我姓史,是你爸爸埃瑞克·亨特的老朋友,他是跟着我从美国回来的,那时候你爸爸也就比你现在大个几岁。”

  少年呆呆看着面前的这个50多岁的胖男人,什么话也不说,从飞艇爆炸后,他已经两周没有说任何话了。跟在这个姓史男人身后的中年男子伸过脸来:“你说话啊,亨特,首长在和你说话呢!”

  姓史的男人淡淡地看了眼这个男人,轻轻摆了下下巴,于是中年男人低头退出了房间。史将小亨特轻轻扶坐在沙发上,自己坐在另一张沙发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香烟低头抽起来。两个男人谁都不说话,屋子里飘着清灰色的烟。在这个男人抽出第三根香烟时,小亨特突然说话了:“你为什么不把烟盒掏出来拿烟?”

  史的手指抖了一下,还没点着的香烟掉在地上。他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少年,吃力地弯腰拾起那根烟,然后又尴尬地从口袋里掏出半盒烟来放在两只沙发之间的茶几上。史看着小亨特,非常认真地说:“我有个好朋友,他这个人以前总是抢我的香烟抽,而且不光自己抢,还经常领着一大群人抢,我从那时候起就养成不把烟盒拿出来,一根一根掏烟的习惯。”

  “你说的那个朋友是杨沪生吧?”小亨特又严肃地问到。

  “是他,”史秉誉也一脸严肃地回答:“这件事情是中国政府的绝对机密,你知道就行了,千万不要说出去。”

  两个男人就这样严肃地对望着,然后老男人嘴角抽动了几下,希望能影响到少年也笑,可少年却做了个出乎他意料的反应――只见少年伸手从茶几上的香烟盒里掏出一根烟,叼在嘴上,静静地看着他。

  史秉誉表情怪异地看着少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将打火机递了过去。少年接过打火机,点着烟,轻轻地吸了口,然后轻轻地将烟吐到空气中。史秉誉看着他,不吭声。

  小亨特眼睛望着面前飘散的烟,突然开始用宾西法尼亚口音的英语说:“我爸爸喜欢讲当年在美国被你招到中国的事,他说你第一次看见他画的飞行器草图就招收了他,你还答应如果去炸英国佬,一定会让我爸爸扔一颗炸弹。”

  史秉誉也用缓慢的,带点美国西部口音的英语说到:“是的,我答应过他。”

  “所以,他19岁就跟你来中国了,一直在帮你制造能飞的东西。”

  “不是帮我,是帮我们大家。”

  “我爸爸说是帮你和杨沪生造的,说你们给他很多钱和奖章,你还见证了我爸爸和妈妈的婚礼。”

  “是的,那时候我也很年轻。”

  “为什么爆炸?”

  “有人破坏,应该是个很不错的小炸弹。现场全毁了。”

  小亨特努力思考了一下,说:“谁最有可能?”

  “德国人是我们的项目合作伙伴,最没有可能,英国、法国、俄罗斯,这些国家都有可能……”

  “我没事了,这么多天,我最难受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小亨特突然用汉语说了这句,然后将手中的香烟碾灭在烟灰缸里,随即闭上眼睛放声大哭起来。史秉誉看着他哭,湿着眼角,定定地坐在那里……

  托马斯·莫兰特咳嗽了几下,将手中的香烟碾灭在烟灰缸中。他苦笑着看着镜子里的脸,摇摇头。然后是自己有一天突然明白最想干什么了,然后是史秉誉特批后的培训岁月,再然后是1903年在阿富汗冒名顶替一个叫托马斯·莫兰多的英国少年。还记得资料上说那个托马斯·莫兰多的父亲是英国医生,宝石矿业主,还有个勋爵衔头,母亲是一个英印混血的印度土邦小贵族。19岁的莫兰多出生在印度,5岁到9岁跟随母亲在英国生活,后来回阿富汗接受家庭式教育,今年马上就要跟父母回英国本土定居了。

  但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活着的这一家人,全是照片,以及……那天晚上,身穿塔吉克部落服装的突击队带着自己终于跋涉到了兴都库什山脚,那孤零零的城堡一样的莫兰特庄园旁。山风呼啸中,庄园里不时爆发枪声,两名保护自己的突击队员小声交谈,自己听得出来,他们的口音是甘肃口音。

  “老胡他们肯定气死了,只能拿老毛子的那甘式跟英国人干,咱们的好枪不能用。”

  “气啥呢?咱们本来就是干这行当的。”

  “你听,那个使唤温彻斯特步枪的狗日的枪法还真不错,每次还都能压住那甘式的枪响走两声。哎呀,老胡他们不会吃亏吧?”

  “吃球啥亏呢?你不看看那甘式是谁拿着呢!咱们的人12杆枪冲进去压着英国人5条枪打,还能吃个球亏?”

  “话不是这么说的――你听,没声音了,老胡他们把活干完了。”

  稍顷,庄园主楼的门口有灯光晃了3圈,一直在亨特身后沉默不语,也是从北京一路陪自己过来的姓盛的年轻上尉简短地说了句:“我们进去。”大家忙翻身上马向庄园奔去。在庄园主楼的楼下大厅内,刺眼的气灯光下,亨特看见几个人围着地下躺着的一个不时发出可怕喘息声的伤员忙碌,陪自己进来的一个突击队员急忙问:“谁受伤了?”

  “栓子,左肺。”有个人闷声回答。自己身后的突击队员忙围了过去。这时,那名本次带队的胡上尉拎着一盏气灯从楼上下来,低声喝道:

  “都围啥呢?围着有个屁用!岗位呢?”

  刚从自己身边围过去的两名突击队员忙撤回来,分列在自己身旁。

  胡上尉说:“盛上尉,上面已经布置好了,你跟客人上去吧。你们只有1个小时,安排好就得撤了,按计划,起义的塔吉克部落武装现在已经快解决完英国驻军了,咱们不能和他们碰面。”

  盛上尉冲着自己说道:“等一下,这次有件事情上面特别交待过――上面说,到最后准备封闭通道的时候,你要是不想干了,这次行动就撤销,我负责安全地陪你回北京。”

  胡上尉听到这话,愤怒地冲了过来:“啥话?我们这么辛苦地干了这么多天,还差点搭上一个弟兄!他现在说句不想干了,就可以算白干了?”

  盛上尉对胡上尉平静地说:“我也第一次接受上面这种特别指令,可你和弟兄们的行当我管不了,我干的行当你也不能管。这道理其实不用我说,对吧?”

  胡上尉说不出话来,瞪眼看着盛上尉,盛上尉则默默地看着自己。一时间只听见外面呼啸的山风,还有地下躺着的伤员间或的剧烈喘息声。自己突然平静地走向楼梯,走过胡上尉身旁时顺手拿过他手上的气灯,在自己已经上了几阶楼梯后,姓盛的上尉和两名突击队员忙跟了上来。

  楼上的走廊里,两具英国壮汉的尸体仰面躺着,身上满是弹孔。盛上尉抓过自己手上的气灯,走到尸体旁蹲下,把气灯放在地上,然后扭头看着自己。

  “汤姆·柯莱德和伍德渥德·海德斯,”自己听见自己用麻木的声音在介绍:“汤姆跟我爸爸好多年了,当年在印度皇家陆军,汤姆是我爸爸做军医时的勤务兵。我平时管汤姆叫叔叔,从小是他教我骑马,打枪,还有玩阿拉伯弯刀。伍德渥德是前年经喀布尔的英国商会介绍来做保镖的,以前在皇家陆军印度的骑兵部队里当过上士,听我父母私下聊天的时候说起过,说他好像是因为赌博欠债离开皇家陆军的。我平时叫他海德斯先生。”

  盛上尉满意地点了点头,拎着气灯起身,将气灯还给亨特,脚步却不移动。亨特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就领着大家继续往里走。

  “这里是我们家的起居室,晚上我要在这里读书给爸爸妈妈听……”看着沙发旁边的两具尸体,亨特沉吟了一下:“躺在这里的是管家本·易仆拉欣·莫罕莫昌德和他的妻子,我们家的厨娘莫罕莫娜罕。本是印度克什米尔邦的伊斯兰教徒,我爸爸1885年准备来阿富汗做生意时在德里雇佣了他,一直就到现在了。我平时称呼他管家先生,称呼他的妻子莫罕莫娜罕大婶。他们是我在英国时结的婚,有3个孩子都在喀布尔亲戚家生活,我从来没有见过。大婶曾经想教我乌都尔语,被我妈妈发现后威胁她说,如果再被发现教我说土话,他们两口子就要被赶走。”

  “这里是我父母的卧室,从来不准许我进去,14岁时我进去过一次,结果被我爸爸打了5皮鞭。”

  “这里是我爸爸的书房和吸烟室,旁边是台球房,我爸爸喜欢在这里接待其他庄园的客人。”

  “平时都有谁常来做客?”盛上尉突然发问。

  “老虎庄园的泰格·欧文和他的太太玛格丽特·欧文,他们的女儿爱丽斯·欧文也来过几次。附近驻扎的皇家骑兵小队的队长,鲍勃中尉和军医卡特少尉偶尔也会过来,但是最近一年他们更喜欢去老虎庄园,我听我爸爸曾经私下里感叹过:爱丽斯看来是长大了……”

  “你放心,今天晚上过后,这些人你永远都不会看见了。”胡上尉从门外走进来,落脚很轻,和他魁梧的身躯形成巨大反差:“盛上尉,交通员说起义的塔吉克武装刚才已经把英国驻军的营地拿下来了,八十六个英国人一个也没跑了,现在塔吉克人又朝我们这边赶过来,大概还有四十分钟就能到。”

  “成,我们二十分钟以后完成布置。”盛上尉说:“那位家庭教师先生的情况怎么样?”

  “还在厨房里数英镑呢,我叫两个人看着他。”胡上尉面露鄙夷地说。

  “那好,你们开始放炸药,我十分钟后带客人下去。”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个突击队员压抑的悲呼:“栓子!”然后嘈杂的脚步声突然消失了,也再听不到那可怕的喘息声。亨特看见胡上尉身躯一震,紧紧地咬住了牙齿,然后又慢慢地将嘴张开,好像呼吸困难似的吸了口气。

  然后胡上尉轻声说到:“那我去安排了,你们抓紧时间吧。”说罢转身出门。

  盛上尉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扭过头对亨特说:“去台球房吧。”

  台球房里,两名突击队员在窗口持枪看着窗外,听见他们进来,其中一名扫了他们一眼,继续注视着窗外。台球桌上放着两具尸体,在墙角的阴影里还有一具已经大半装在一个大麻袋里,只露出肩以上部分的尸体。

  看着台球桌上的尸体,亨特清了清嗓子:“我的父亲约翰·莫兰特,我的母亲丽萨·莫兰特……”

  “不用了,相信你记得很清楚,”盛上尉用英语突然打断他:“我就是想知道,在伦敦的时候,你父亲是因为和谁吵的架,然后领着你们母子离开英国的?”

  “我父亲少年时代的好朋友詹姆斯·布来恩,那次是因为我在花园打了詹姆斯·布来恩的大女儿苏珊一下,正在和我父母聊天的詹姆斯夫妇冲出来教训我,詹姆斯太太骂我是野蛮人,我妈妈丽萨当场就哭了,你知道……”

  “行了,”盛上尉又打断他:“看看他吧,情况就不用说明了。”

  亨特走到墙角,举着气灯,然后非常震惊地看见自己正躺在麻袋里,露出半个身体,在用无神的目光看着这个世界。不,不是自己,虽然很象,但是他的皮肤比自己更深色一点,粗糙一点,头发也更曲卷一点……

  “认识他吗?”盛上尉问。

  从震惊当中恢复过来的托马斯·莫兰特茫然地摇了摇头:“这个孩子和我有点象,但我是第一次见到他。”

  “你去你的房间换一件睡衣,把你穿来的衣服都脱在这吧,我会让人把衣服和这个孩子一起带走的。”盛上尉说:“换完衣服,你不用穿鞋子,直接去厨房和我们会面。”

  托马斯·莫兰特没有说话,将气灯交给盛上尉,就站在地下那具尸体旁边,看也不看那个孩子一眼,就这样将身上所有的衣服,包括内裤都脱下来扔在那个孩子的身上,正好盖住了他的脸。然后,他赤裸着走出门去,去自己的房间找衣服穿。两名从楼下上来,手里拿着炸药的突击队员只是略微惊奇地瞥了赤裸的他一眼,接着便继续低头去干自己的活。

  ……刺耳的电话铃声从卧室里传来,34岁的托马斯叹了口气,移动着由于站立过久有点麻木的脚,准备走出洗手间,但是电话铃声断了。托马斯肌肉有点紧,心里在祈祷:不要,千万不要再响――看来祈祷的作用总是很明显――电话铃又一次响起。托马斯转身走到洗手台前,又抓起那半盒香烟。等第三次电话铃响起时,他已经点着烟,对着镜子愤愤不平地想:就不能让我休息一天,今天可是圣诞节啊!自从凯瑟琳·辛普森一个月前开始在办事处上班,自己就从来没有休息过。第四次铃响完后,托马斯继续在抽着烟,他已经平静下来,准备在抽完这根烟后穿上厚厚的衣服,按照刚才电话铃的通知去今天的接头点吃早餐。

  如果是星期天,就去国家画廊。如果是星期一,就去海德公园长椅。如果是星期二,就去大英博物馆图书馆。如果是星期三,就去水晶宫小餐店。如果是星期四,就去滑铁卢车站寄存处。如果是星期五,就去帝国战争博物馆旁边的咖啡馆。如果是星期六,就去那家东印度船坞街的阿拉伯餐厅――阿拉伯餐厅?正在默诵接头地点的托马斯打了个寒颤……
  简单的早餐在伦敦联合运河旁边,靠近皇家公园的地方一家牙买家风情餐厅内进行。在伦敦冬季少见的没有雾的天气里,惨淡昏黄的太阳照着这座大门上的假棕榈叶正在被冷风吹得乱响的餐厅。坐在二楼上面僻静雅座的詹姆斯·布来恩看着倒完咖啡后正在离去,草裙下面露着布满青色血管肥白大腿的女招待,不由地叹了口气。

  “索非亚年轻的时候没有这么胖。”从女招待的大白腿上面先收回目光的戴维·高邓看见布来恩的表情,微笑着说了句,然后喝了口咖啡,继续低头看报纸。

  “你把我在星期四的早上叫起来,叫到你这家搞笑的餐馆来,不是为了让我看索非亚的大腿,或者让我也看报纸吧?M先生。”布来恩不满地说到。

  “不要在非工作时间叫我M,教授。”戴维·高邓放下了报纸,顺手又抓起咖啡喝了口:“我准备把这家餐馆卖了,你觉得怎么样?”

  “战争一爆发我就建议把这家餐馆卖了,你偏不听。”

  “亲爱的教授,有时候我不得不承认,由于太多精力放在大英帝国的事业上,我确实在料理自己的投资方面发生了一些小小的错误。”戴维·高邓,大英帝国海外情报处处长,在情报圈子里被称为M的男人满不在乎地说到。

  “你肯定是已经想好了怎么处理这个餐馆了,戴维”布来恩狐疑地说到:“从咱们在哈罗读书的时候起,我就没见你吃过亏。”

  戴维得意地笑笑,然后表情正经地看着布来恩:“教授,我今天请你吃早餐,除了在个人投资方面想听一下你这位老朋友的意见,另外,我还有点和工作有关的事情想和你做个私人交流。”

  情报处负责业务管理的的詹姆斯·布来恩教授摘下自己的眼镜,掏出一张麂皮,一边擦拭着眼镜,一边咪着眼看着戴维。

  “我记得圣诞节过后一上班,我就批准了你关于招收新人的计划,”戴维边说边将身体倾向对方:“可是在我昨天看到的新人录用名单上,我没有看到令我满意的人。“

  “有什么问题?保罗·波特,格林姆·格雷,科柯·莱恩斯……这些人都是大英帝国忠诚的子民,青年才俊,各有专长,经过长期的考察,而且按规矩都是先在外围帮我们做过一些简单工作后才招收的。”布来恩不甘示弱地回答道。

  “我没有看到托马斯·莫兰特。”戴维终于说出了今天早餐的主题。

  布来恩突然变得很虚弱,他将眼镜戴上后靠在椅背上,疲倦地说到:“戴维,你知道,托马斯·莫兰特的情况很特殊……”

  “教授,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在这个问题上带有这么大的情绪?”戴维继续严厉地说道:“我能理解,由于某些私人的关系,你对托马斯·莫兰特一直有某种复杂的感情。我能理解,你对约翰·莫兰特一家不幸的遭遇一直有种奇怪的负罪感。我能理解,由于苏珊·布来恩的死亡,你对托马斯·莫兰特有种奇怪的憎恶……”

  “不要提我的大女儿,她已经死了7年了,这些事情和她无关!”詹姆斯·布来恩提高了嗓门。

  戴维·高邓环顾了一下根本没有别人的二楼,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布来恩:“詹姆斯,咱们都已经60了,大英帝国的海外情报机构需要培养新一代的接班人。你我都明白,托马斯·莫兰特这么多年在外围机构从事的情报分析做得非常出色,连大臣对他上次关于德国人在美索布达梅亚要对中国军队使用毒气的预测都非常赞赏,在白厅,托马斯·莫兰特的分析报告已经被当成最可靠的决策依据……”

  “我知道,”詹姆斯·布来恩痛苦地打断戴维:“你知道,当年我知道约翰·莫兰特一家在阿富汗被暴民杀害时有多难过,我觉得要不是我,约翰一家不会离开伦敦回到南亚去。当我得知托马斯在废墟的地下室里被皇家军队救出来后我有多高兴!我赶到印度去,在医院里看到可怜的小托马斯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时,当时就发誓要把他当做自己的儿子来看待。”

  “情感是情报职业的最大忌讳……”

  “不要拿当年培训课的话给我说,戴维,别忘了我和你都在那个课堂上。”布来恩继续说着:“后来他通过了身份查验,我就把他接回了伦敦,送他去上大学,教他很多东西,我对他毫无保留,在发现他和我女儿苏珊相爱以后,我甚至好几个晚上高兴得睡不着觉……”

  “我知道,那段时间是我认识你来,见过你最高兴的时候。”戴维皱起眉头说道:“那是什么原因让你改变了对他的态度呢?我记得你很早前就给我说过想招收他,当时我还反对,你曾经还帮他说话。”

  “因为苏珊,”布来恩坦率地说,看到戴维一幅果然如此的表情,布来恩忙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因为那天晚上苏珊是和托马斯一起出门遇车祸的就迁怒托马斯,有件事情我一直不想和别人说……苏珊遇到车祸前,每天晚上都和托马斯一起去一个语言培训班学中文,你知道当年在和中国全面修复关系后,伦敦曾经多流行学中国话……”

  “是啊,连我那位妻妹当初都请了一个中国人家教,学了一年才发现那是个广东人,我妻妹其实是学了一嘴中国上流社会根本不会说的中国方言,呵呵。”戴维微笑道。

  布来恩没有搭理他的笑话,继续皱着眉头沉浸在回忆中:“……就在苏珊出事的前两天,有一天我发现她躲在自己屋子里哭,于是我就和她谈话。苏珊承认是为了托马斯的事情伤心……”

  “年轻人的爱情啊!”戴维伤感地叹息着。

  “不,不是因为那些常见的原因。”布来恩摇头:“在她妈妈因为生简妮去世后,苏珊就是我们家的女主人,她照料妹妹,照料我,甚至管理家庭投资。她比同龄的女孩子要坚强得多,也沉稳得多。苏珊那天晚上说,她觉得和托马斯越近,就越觉得在他身上有一种奇怪的迷雾,和他平时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的东西。那天晚上,在学中文的课堂上,所有认真准备的同学都做错了一道老师不小心教错的语法题,只有托马斯一个人做对了。可是当下课后,苏珊高兴地赞扬托马斯,说他学中文如此有天赋,简直就象个从小说中文长大的人一样时,苏珊说,托马斯看她的表情是如此的可怕,她说,那表情让她相信托马斯真的会为这句话杀了她!戴维,苏珊说的不是象要杀她,她说的是相信他真的会……”

  布来恩暂停叙述,低头喝了口已经发凉的咖啡。戴维不说话,只是用两根指头轮番轻轻敲击着桌面。

  “在苏珊被汽车撞死后,”布来恩望着窗外,继续说道:“托马斯的腿也受了伤,我赶到医院时,看见他躺在床上不停地哭。过了几天,苏珊的葬礼之后的一个晚上,我睡不着觉,就去了医院看望托马斯。我知道那已经是很晚了,我想,哪怕是在晚上看一眼已经睡着的托马斯都好。当我到医院时,已经是晚上12点多,我给了值班的护士一个英镑的贿赂,然后进了托马斯住的单间病房。在月光下,我看到托马斯睡得很熟,眼角还留着泪痕。我也默默流着泪,站在他的床边。这时,托马斯突然说了句梦话――”

  詹姆斯·布来恩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注视着戴维·高邓,身体前倾,低声而又清晰地对戴维说:“他说:苏珊,dui bu qi, wo bu neng ai ni 。”

  戴维茫然地看着布来恩。

  布来恩将身体靠在椅背上,表情轻松了很多:“戴维,当年你的希腊文就经常不及格,这么多年,你的语言学习能力还是没有获得开发。”

  戴维恼羞成怒:“我的英文写作一直比你强!”

  布来恩笑了:“那是因为你在希腊文课上也在看英文书。”他站起身,拿起放在旁边椅子上的公文包:“今天上午我和托马斯·莫兰特还要一起去伦敦大学参加一个历史学研讨会,关于1861年中国内战的。”看到戴维气急败坏的样子,布来恩又笑了,他弯下腰,贴着对方耳朵对戴维说:

  “托马斯那天晚上说的梦话是:苏珊,对不起,我不能爱你。我曾经苦学过中文,在圆点我也以中文专家而著称,但是托马斯当年在白天说中文要是也有做梦时那么标准,他早就可以当我的中文老师。”
  今天是1916年2月29日,中国宪法法定的中国国庆节。据说当年中国议会之所以选定这一日做国庆,就是因为两位现中国政权的创始者杨和史关于国庆是5年一次大的庆典还是1年一次大的庆典发生了激烈争吵,后来这个矛盾被一些议员带到议会会场上继续争吵,结果最后议员们相互妥协,选择了一个出人意料的解决方案:法定闰年的2月29日做中国国庆,这样,自然就是每隔4年举行一次大庆典,其它年份有人想办国庆典礼都办不了。这个古怪的国庆节日期曾经在西方国家当成笑谈,但是有一些社会学学者,包括詹姆斯·布来恩教授则高度评价这个大胆的国庆节设置,认为这充分显示了目前的中国政权在建立之初所表现的毫无羁绊和勃勃生机。

  但是在这个很特别的中国国庆日,北京政权打入英国海外情报处圈子的最重要的间谍王佐却没有强烈地思念祖国,此刻,看着街道上在伦敦的春天里往来的人群,托马斯·莫兰特脑海里只翻腾着一个词组:经济危机!

  托马斯·莫兰特此刻所处的建筑就位于伦敦大学和圣潘克拉斯车站之间的楼群中,这座维多利亚晚期修建的大楼在这片楼群中一点都不显眼,同样,在这座大楼大门口悬挂着的“英国海外历史研究基金会海外历史研究中心”的牌子在一大堆各类机构的招牌中也一点都不显眼。

  如果某个好奇者按照招牌上的指引上到4楼,他就会发现这真是一个学术机构:廉价的办公家具上推满了各种资料,一些年纪不小的女办事员在资料堆之间推着小推车有气无力地走着,另一些年纪更大的男办事员埋头在厚厚的资料堆中做着归类和剪贴工作。好奇者要是更往里走,绕过一个泰国风格的木屏风,就能看见一个宽大昏暗的走廊,走廊口旁边摆了一个小桌子,一个年纪已经有50出头的大个男人坐在那里打着瞌睡。好奇者要是还想往里走,对不起,这位老男人就会喝止你。

  想找人?

  对不起,麻烦你去外面的会客室等。

  想找工作?

  对不起,麻烦你去外面的会客室等。

  想委托业务?

  对不起,麻烦你去外面的会客室等。

  如果好奇者还不识趣,想往里硬闯――恭喜!你有幸能品尝到当年皇家海军连续4年的重量级拳击冠军汤姆·盖洛特还没有退化的左直拳。

  如果好奇者能带着武器上来硬闯――恭喜!伴随老汤姆的一声暴喝,旁边暗门里会有两名退役的前皇家海军陆战队突击队员冲出来,请你品尝最新式霰弹枪和最新式自动火器的威力。

  其实,真要有个好奇者能有幸获得批准进入这走廊,他就会发现如此戒备森严的走廊里也只不过是几间很平常的办公室,每间办公室都是外间一个小秘书室,里面套个研究员办公室。最里面的办公室比较大,因为它外面的秘书室里除了通往研究中心主任詹姆斯·布来恩办公室的门,还有一个门通向一间不大的内部会议室。

  走廊的另外一头,同样有个和老汤姆很神似的壮男人坐在小桌子后值班。他身后有个小电梯,是从一楼大街旁边的一间霸林银行小营业部的金库直接上来的专用电梯。每个星期二,星期三,星期五的早上8点,这家小银行营业部的门口都会有押款车将几箱现金运进小金库。在小金库内,两名从来不和别的押款员说话的壮汉会将带有特别标记的箱子搬上这个电梯,到4楼后,两名壮汉会把箱子直接搬到主任办公室旁边的会议室。主任的秘书,老处女普莉马普斯小姐会用保险柜里的钥匙打开这两个铁箱。两名搬铁箱上来壮汉手放在鼓鼓的口袋里,安静地坐在屋角给他们专设的沙发上,看着这两个被打开的铁箱。8点30分,几名研究员会准时到这间内部会议室,从打开的铁箱里挑选文件坐在沙发上认真阅读。从上午8点到下午5点,这间会议室除了主任,研究员们,普莉马普斯小姐,其他的工作人员是严禁入内的。任何无关人员一旦在这个时段进入这间会议室,除了要接受安全调查外,还一定会被研究中心开除。

  研究员们只能阅读铁箱里的文件,不允许记录,也不允许带文件出会议室。有的研究员,比如托马斯·莫兰特会花比较长的时间看完需要的文件,然后在中午前回自己办公室。也有的研究员,比如主任詹姆斯·布来恩会看一会儿就回自己办公室写研究报告,需要的时候再回到会议室里来翻看铁箱里的文件资料。

  总之,到下午5点以前,研究员们必须将自己当天写的文字内容放在专门的,标记有自己名字的文件夹内,亲自送到会议室,放在铁箱内。第二天,他们会从铁箱里拿回自己的文件夹,亲自拿回自己的办公室里继续写。除了主任詹姆斯·;布来恩,其他人是严禁动别人的文件夹的。

  在研究员写这些文件的时候,他们各自的秘书是严禁进入研究员办公室的。如果研究员需要查阅外面公共资料部分的某个资料,或者需要一杯咖啡,在这个时段,秘书都是将需要的资料或咖啡放在自己的桌子上,通知研究员出来拿。

  每个星期二、三、五的下午5点过5分,普莉马普斯小姐都会把两个铁箱锁上,然后又由两名壮汉搬回到楼下的银行小金库。

  每个星期二、三、五的下午5点30分,押款车都会来楼下的银行小营业部搬现金上车。在去往霸林银行总行金库的路上,押款车还会拐到巴特西公园旁边,一座高度有12层,于1912年才盖好的“英国海外国际贸易大厦”,在这座大厦1楼也有间霸林银行的营业部,营业部的小金库同样有座小电梯直通6楼。

  所有的好奇者别想在这座1到5楼都是正常的,由众多海外贸易公司,航运公司租用的的圆弧型大厦里找到通往6楼以上的公众通道。因为除了地下室有个通往6 楼的,由身穿保安制服的两名壮汉看管的电梯外,另外一个通向6楼的楼道和电梯的门是在大楼后侧的1楼,一间标志为“英国海外船坞航道工程咨询公司”的内部会议室里。

  两只铁箱最后的归宿就是大厦6楼以上部分,英国海外情报处的办公总部,情报界周知的外号叫“圆点”。

  托马斯·莫兰特在“圆点”的外围机构海外历史研究中心已经工作了8年了,但是他只去过圆点7次,每次都是由专人陪同上6楼,在6楼的大会议里开完会后又由专人陪同到1楼。托马斯知道詹姆斯·布来恩在圆点的11楼还有间单独的办公室,有一次布来恩笑着说:“那儿的办公条件比研究中心还差,圆点里的家具要不可以当古董,要不可以当劈柴卖了。”根据托马斯观察到6楼的情况和大会议室的环境情况,觉得教授的这句话没有丝毫夸张。

  海外历史研究中心,其实就是由圆点投资的“英国海外历史研究基金会”赞助的情报分析、预测机构。一些不愿意直接为政府情报机构服务的知名专家学者,在通过安全审核后可以在研究中心名下根据公开和不公开的资料进行国际安全局势、外国政治局势、某个敌对或友好国家的外交政策和军事力量研究,并获得比通常的民间学术机构略高的研究费。经过圆点删节后审核通过的报告,也可以在民间相关的学术刊物上发表。

  但是此刻,令托马斯·莫兰特发出“经济危机”感慨的并不是他刚刚看到的某国经济社会情报,也不是因为这两天伦敦的香烟价格涨了30%,他发出感慨的原因非常简单:他本人,托马斯·莫兰特·王佐·小埃瑞克·亨特,马上就要个人财政破产了!

  今天,已经给自己当了3个多月秘书的那位凯瑟琳·辛普森小姐约他在外面吃了午饭,在午饭当中,凯瑟琳说自己需要拿2000英镑去交给某人,上面指示先由托马斯·莫兰特垫付。因为托马斯·莫兰特这些年来一直获得丰厚的经费,而且约翰·莫兰特留给他的遗产就足足有16万英镑!可能在上级看来,让他垫付这笔钱是完全没有问题的,特别是在去年冬天准备启动他以前,信使还专门给了他1万英镑的现金以备不测。

  可莫兰特自己知道:自己在1913年预感到战争要爆发,于是就在伦敦期货市场作了价值50万英镑的小麦期货多头,结果没想到在战争爆发后,正好当年度的全世界小麦大丰收,连人口第一大国中国都要出口小麦。该死的德国海军在战争爆发的第一年竟然不敢袭击美国的运粮商船,结果导致欧洲的小麦价格在战争头一个年头不增反降!自己多年一直小心看管积攒的20万英镑一次就填了进去!

  自己又为了翻本,利用一次去摩纳哥开学术会的机会去蒙蒂卡罗巴黎饭店用最后的3万多英镑豪赌,结果和一个美国德克萨斯石油大亨对赌“百家乐”的时候,概率学的奇迹发生了:自己每次都倍数押注,结果第7把还是小!后来,自己忙给开户银行打电话,以紧急信用担保形式又拿房子作抵押获得了巴黎饭店赌场6万多英镑的筹码,还是继续倍数押注,结果,又是2把小!赌桌旁众赌徒为这个数学奇迹的降临而惊呼不已,德州佬的脸都快兴奋的涨破了。结果在面色苍白地离开赌场后,德州佬丰满娇艳的老婆同情地来到自己的房间,对自己表示安慰,并给了自己200英镑作为回家的路费。为了报答这个当晚唯一善良的女人,自己就在房间内连续奋力干了她3次。在送恋恋不舍的德州太太出门时,刚好被住在隔壁房间刚才也在赌场的一个奥匈帝国旅行作家撞见,后来那个作家还以此为素材写了篇《一个女人生命中的12小时》的著名小说。

  那天晚上,在摩纳哥的巴黎饭店,众赌徒获得了观赏数学奇迹的快乐,德州佬品尝到赢钱的快乐,德州佬的老婆在2个小时内获得了6次高潮,奥匈帝国作家获得了书写名著的素材,只有自己输光了钱,被榨干了体力,而且回伦敦后尿道发炎达1周之久……

  往事不堪回首,此刻,在戒备森严的海外历史研究中心的办公室里,托马斯·莫兰特沉痛之极。他身后办公桌的打字机上,白纸上面只打了一行字:经济危机即将到来!

  一定要在下班后把2000英镑给凯瑟琳吗?他痛苦地考虑到,上次的信使给自己的1万英镑正好挽救了自己,让银行没有在1915年的年底收回自己的房子。要是给了凯瑟琳这2000英镑,按照目前的收入情况,最多到1916年年底,自己的房子就会被银行收回,自己就得宣布个人财产破产。到那时候,自己的财务状况就会被北京发现,按照纪律自己将作为一个贪污公款的失败间谍被召回,结果不言而喻。到那时候,自己的财务状况就会被圆点发现,自己将作为一个有严重财务问题的人被清理出分析专家队伍,更别说已经很可能正式进入圆点的希望了,结果也是不言而喻。自己很有希望成为人类间谍史上的笑话,这一点到是有比较大的把握。

  电话铃响了,他转身抓起电话,是普莉马普斯小姐提醒自己将研究报告文稿按要求送回去,快5点了。托马斯·莫兰特不耐烦地将自己只敲了1行字的白纸撕下,反正自己以前也因为思路的问题这样做过,于是他心安理得地将这张白纸放进标有自己名字的文件夹内,封好文件夹后拿着去主任办公室。在经过秘书台前时,自己很坦然地对凯瑟琳点了下头,示意她晚上没有问题。

  在往内部会议室去的路上,他甚至放松地吹起口哨,内心里喊叫着多年前和史秉誉某次去打猎,遭遇山区暴雨时,史秉誉喊过的一句话:“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你认识斯泰德夫人吗?”

  “哪个斯泰德?”

  “她在电话里说,她来自德克萨斯,当年在摩纳哥和她丈夫一起与你认识的。”凯瑟琳·辛普森一边说着一边认真地观察着托马斯·莫兰特的反应。

  托马斯·莫兰特脸上很自然地流露出茫然的表情,将目光从凯瑟琳的脸上挪开投向餐馆外。格林威治的地产开发商就是喜欢搞一些所谓的“波西米亚风格”,这一带临街的建筑明显都是在模仿巴黎左岸,努力体现一种艺术效果。可惜,英国人的工整和伦敦4月时糟糕天气使得现在咖啡馆外的这条街没有丝毫的巴黎式浪漫,反而是更象一个衰败的法国南方乡下小镇。

  “我想起来了,”托马斯将头扭回来,坦然地看着凯瑟琳:“有一年,好像是1913年年底吧,我去摩纳哥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会议间歇我去了趟巴黎饭店的赌场……”

  “你去赌博?”凯瑟琳轻松地问。

  来了,这件事情果然开始了!托马斯·莫兰特心想:“是啊,去赌了900多英镑,全输了,就是输给打电话的这位斯泰德夫人他丈夫了。”托马斯的语气也是非常轻松:“赌完后他们夫妇请我喝了两杯,就这么着算是认识了。她没有说找我什么事?”

  “中午的时候斯泰德夫人打来电话,说她已经到了伦敦,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和她见面。”凯瑟琳显然是带点失望地将一张纸条递给托马斯·莫兰特:“斯泰德夫人的酒店电话。”

  托马斯·莫兰特接过纸条,扫了一眼,随手将纸条放在桌上。这时,三个男人和一位小姐进了这家咖啡馆。凯瑟琳忙举手招呼:“简妮!”

  格林姆·格雷,保罗·波特,科柯·莱恩斯,还有简妮·布来恩笑着走了过来。格林姆和保罗是詹姆斯·布来恩当年在依顿当老师时的得意弟子,后来分别读剑桥和牛津的文科类学位,简妮是布来恩的小女儿,死去多年的苏珊的妹妹。科柯·莱恩斯是个退役的海军陆战队上尉,后来被布来恩聘请做海外历史研究中心的保安主任。大家和托马斯·莫兰特都是老朋友了。1913年科柯还专门做保镖陪同布来恩教授和托马斯去了趟治安很差的南美,参加一次南美国家诸多领导人参加的“南美独立战争纪念大会”。那次旅程中,科柯和托马斯相处得还算不错,甚至某天一起在布宜诺斯艾里斯比过枪法,按照科柯宽容的评价:托马斯的枪法可以在他原来任职的皇家海军陆战队那个中队排在前24位了!

  今天,他们是约好了来这里,等一下一起去给詹姆斯·布来恩庆贺生日。布来恩教授应该还没有想起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还在皇家海军学院上他的历史课。这门课平常是由托马斯主上的,前几天年轻人们策划故意让托马斯找个理由请假然后请布来恩教授代课,然后在今天下午集体出动,准备在皇家海军学院大门口给教授来个突然惊喜。

  大家坐在咖啡桌旁后,托马斯故意在别人已经有足够的时间看清楚纸条上的内容后再收起纸条,然后笑咪咪地问简妮:“给你爸爸的礼物准备好了?”

  “放在格林姆的车里了。”简妮回答。

  上个月格林姆·格雷刚买了一台中国上海出产的“旋风1000”型号的轿车,这种车价格相比较中国生产的高档轿车“奔驰”以及“宝马”,还有德国生产的 “BENZ”和“BMW”(德国主要是因为早期和中国在汽车技术上进行了合作)低了将近40%,价位也就是和美国生产的“林肯”(也是早期和中国技术合作的产物)差不多,然而综合性能据说是获得去年英国《布列颠汽车杂志》年度新车最高评价。格林姆·格雷的家族据说是早期东印度公司的创始股东之一,虽然已是今不如昔,但还是称得上家境优裕。

  大家要了咖啡,聊起天来。托马斯因为年纪和科柯差不多,而格林姆正在追简妮是圈子内公开的秘密,所以保罗就很自觉地跟凯瑟琳结成聊天伙伴,六个人形成三对聊着,非常开心。英国参战已经有2年多的时间了,但是由于目前的地面战争主要是在俄国和德国,中国和土尔其之间展开,所以英国本土受到的影响很小,除了物价涨幅比较大,其它的变化和战前相比不是很大。

  格林姆嘴里不时有一些俏皮话蹦出,逗得简妮哈哈大笑。保罗略带点羞怯地在向凯瑟琳显殷勤。托马斯与科柯看着这两对青年男女,相对会意地笑了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关于天气和酒的话题。

  这真是一个令人愉快的下午茶时间,托马斯一边随口说话一边想到:不知道在这3位已经正式加入英国海外情报处的男士里面,究竟哪位是奉布来恩教授的命令监视自己的人?很简单――M先生本来已经流露过想招募自己并重用自己的意思,但是在几个月前开始却再也没有下文。上次在自己去圆点做报告时,散会以后从来都会亲热地招呼自己的M先生那次却只是心不在焉地打了声招呼就走开了。自己连接5次用口水蘸湿的烟灰在文件夹里做的暗记都被触动过,说明圆点有人每天都会仔细看自己还没有写完的报告。还有,凯瑟琳告诉自己,她上班三个月以后已经终止的被人盯梢,最近这一个多月又恢复了。最重要的是,上次在联络点拿到的密信上说:1个多月前,加拿大警方陪同2名英国客人去凯瑟琳·辛普森的家乡又做了一次对凯瑟琳叔叔的拜访,凯瑟琳的父母早年船难身亡,她一直是在叔叔家长到19 岁后才去温哥华打工的。因为在加拿大负责掩护的中国机构早就用一大笔钱收买了一向讨厌凯瑟琳的叔叔一家,而且刻意安排了“凯瑟琳的高中同学”适时出现,所以这次身份调查也通过了。

  这一切都说明最近对自己和凯瑟琳又开始进行调查,而且这种调查不是海外情报处对外围重要的工作人员进行的所谓“例行安全检查”。这种调查没有M先生的批准是不可能这么大规模进行的的,而能够说服M先生做这件事情的人只有詹姆斯·布来恩。

  托马斯想到这里,又掏出一根香烟叼在嘴上,然后发现桌上的火柴已经用完了,他抱歉地向已经聊到中国白酒的科柯做了个鬼脸,起身去吧台给自己找火柴。

  保罗对科柯笑着说:“可怜的老托马斯,他抽起烟来简直象个中国人。”

  现在中国政权的两个创始人是出名的香烟创始者和著名的烟鬼,他俩在西方报纸上的漫画形象就是嘴里总是叼着香烟的一胖一瘦两个老人。今天在座的别人都不抽香烟,詹姆斯·布来恩教授只是偶而会吸几下烟斗,但是从不抽香烟。但在整个欧洲,1880年以后香烟已经成为烟民们的首选,特别是中国生产的“大中华”牌香烟更是广大烟鬼的最爱。“抽起烟来简直象个中国人”是 “烟鬼”这个词比较委婉的表述。大家听到保罗这样说,都笑了起来。格林姆看到简妮笑得那么迷人,急忙在脑海里寻找相关联的笑话,当他迅速找到一个合适的笑话,正准备说出来时,却发现简妮微微露出惊愕而又喜悦的表情看着咖啡馆门口。格林姆顺着简妮的目光扭头看去,面色一下变得很阴沉,本能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在咖啡馆门口,几个皇家陆军的年轻中尉刚刚进门,正在寻找合适的座位,其中那名最英俊的中尉已经看见了简妮,他的脸上立刻露出阳光灿烂的笑容,整个原本阴暗的咖啡馆都好像因为他那阿波罗般的笑容光亮起来。

  “高邓先生!”保罗·波特高兴地向英俊的中尉打招呼。

  高邓中尉冲他们那桌人挥了挥手,低声给自己的军官伙伴们说了几句,然后大步走向那张咖啡桌。“你好吗?保罗,看见你真高兴!老科柯,你还这么棒!嗨,格林姆。简妮,我真没有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我也没有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高邓先生。”简妮已经站起身来,高兴地伸出手去。

  1916年的伦敦,除了一些特殊的场合,通常已经很少见到吻手礼,所以当高邓摘下军帽,献给简妮一个优美的吻手礼时,保罗和科柯,还有凯瑟琳都笑起来,简妮羞红了脸,而格林姆的眼里怒火直冒。

  斜依在吧台上的托马斯·莫兰特将这场戏完整地收在眼里,他微笑地划着火柴,慢慢地点着嘴上的香烟,然后再舒展地挥动两下胳膊将火柴熄灭。他认识那个漂亮的小伙子,M先生的独生子,英国皇家陆军中尉托马斯·高邓。他也知道格林姆·格雷为什么这么愤怒:10年前,自己刚到伦敦后1年多的时间,有一个星期天去布来恩教授的家里和苏珊一起学绘画,那天戴维·高邓先生――那时候他还不是M先生――带着自己全家来布来恩家里吃晚饭,但是教授还是要求托马斯和苏珊完成绘画课程后再出来见客人。现在想来,那应该是布来恩教授故意安排自己和苏珊多一些交流的时间。自己和苏珊已经在聘请来的绘画教员的指导下快要完成当天的课程时,突然后花园里传来小简妮的哭叫。苏珊扔下画笔就往外跑,自己忙跟了出去。

  在布来恩家的后花园里,他和苏珊看见令人可笑的一幕:布来恩的得意弟子,已经被牛津大学录取的格林姆·格雷正躺在地上,被一个身穿礼服,年龄看上去比格林姆小好几岁的男孩压着痛殴,格林姆满脸是血,根本没有回手之力。简妮穿着准备晚宴的正式裙装,手里拿着一大束玫瑰在旁边高声尖叫着。

  后来凶狠的小男孩被楼上下来的戴维·高邓喝止,大家在简妮那里才知道了这幕闹剧的原委:多情的格林姆·格雷来参加晚宴的途中给14岁的小美女简妮买了一束玫瑰,还特别到后花园找简妮准备送花给她。结果他在后花园看见漂亮的小客人高邓正和第一次见面的简妮聊得高兴,忍不住就用大人对小孩的态度奚落了高邓几句。结果小高邓性格完全不够绅士,当场就提出要和格林姆比试拳击。格林姆哪里把这个比自己矮一头的小男孩放在眼里,随手把玫瑰交给简妮,就想轻轻地教训这个小男孩一顿――结果是被欧洲中学生拳击运动会中量级亚军托马斯·高邓一顿猛揍,连鼻子都被打伤了……

  托马斯·莫兰特叼着烟,笑着走回到咖啡桌旁,轻轻拍了拍正无奈地看着和简妮和保罗兴高采烈说话的格林姆·格雷的肩膀,对着高邓喊:“呵呵,这不是和我一个名字的那个运动天才吗?瞧瞧,他居然才混了个中尉!”

  高邓对着托马斯爽朗地笑着,伸出手来:“你好啊,老托马斯,我还以为你早被香烟熏成肉干了呢!”

  “我是准备自己把自己熏成肉干,可是德国佬现在不给我们熏肉的配方了,只好熬到这场战争结束以后再说了。”

  “德国佬都拿配方去美索布达梅亚去做中国熏肉了,你还是等我去帮你抢个德国配方回来吧。”高邓说。

  大家都明白高邓说的是去年德国人在美索布达梅亚对中国军队使用毒气的事件,于是都只是尴尬地笑了笑,简妮更是在自己胸口认真地画了个十字。

  “中尉,请注意你的身份,你不可以这样讥讽我们的盟军。”格林姆·格雷冷冷地说道。

  “得了,”保罗忙说:“高邓中尉只不过是随口开个玩笑,不要当真。”

  “格雷先生,我们这些大兵成天在土里打滚,没有时间坐在屋子里的沙发上看材料,所以不知道中国人已经是我们的盟友了,我们的盟友不是西班牙人吗?”高邓嬉皮笑脸地说着,用挑衅的眼光看着格林姆。

  “格林姆,高邓比你年纪小,又随时要上战场了,算了。”托马斯轻声对已经站起身来,脸色气得发白的格林姆说。他感觉到自己手掌下格林姆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还是为马上要上战场的人干一杯吧!”科柯·莱恩斯粗声说道:“伙计,拿瓶红酒来。”

  “不行了,我们得准时赶回部队去,我得走了。”高邓看着简妮,依依不舍地说道。

  “高邓中尉,祝你们一路顺风。”简妮真诚地说。

  “好的,谢谢,希望下次见面,我们大家都这么健康!”高邓戴上帽子:“顺便代我向布来恩教授祝贺他60岁的生日,可惜我不能参加你们的偷袭行动了。”

  凯瑟琳一直带着微笑注视着这些人,在高邓走出门的时候,她看见被托马斯安抚着坐下的格林姆,不由地若有所思。

  晚上,在给教授庆祝完生日后,在回去的电车上,趁着保罗和科柯聊天没注意的时候,凯瑟琳靠近托马斯,在他耳朵上轻声说:“下午在咖啡馆,你的那几句话,才是真正让格林姆愤怒起来的话。”

  托马斯一愣,等他回过神扭头看去时,凯瑟琳已经转过头去和保罗他们若无其事地聊起天来。
  1916年5月15日,星期一,这一天是个伦敦难得的好天气,可惜,坐在海德公园长椅上的托马斯·莫兰特的心情比一个多月前更加糟糕。

  就在昨天深夜,他家里的电话又响了四遍,今天上午,他只好找个借口来到海德公园散步,身后还带着一条尾巴。

  看来圆点对我的怀疑度已经降低了!托马斯坐在长椅上抽着烟想到:这几天跟踪我的人由2名降到1名,而且跟踪者已经由经验丰富的老手变成明显才干这行不久的新人。连鞋子都不知道换一下!托马斯愤愤不平地想,那个此刻正坐在另一张长椅上装着看报纸的监视者,从前天开始就盯着自己,3天来他换了5套服装,但是就不知道换他那双棕色皮鞋,这也太不专业了!

  一名东方男性匆匆走了过来,托马斯明显感觉到尾巴顿时紧张起来,特别是当那名东方男性就站在自己不远处套出一根香烟叼在嘴上,然后满身找火柴或者火机的时候,托马斯能够感觉到那位尾巴先生简直呼吸都要停止了。这时,一对年轻的白人夫妇推着婴儿车轻声谈笑着从自己面前的小路上经过,没有停留。但是当那个婴儿车经过后,地面多了个50便士的硬币。

  东方男性终于找到了火柴,点着烟后便走开了。托马斯猜那个尾巴先生现在肯定是很失望。托马斯又抽出一根香烟叼在嘴上,然后站起来从口袋里面掏火柴,不小心将几个硬币带出来掉在地上,他低声咒骂了句,弯腰将地面所有的硬币都拣起来放进口袋,然后把没有点的香烟拿在手中,朝国家画廊方向的车站走去。那位尾巴先生拿着报纸继续远远地跟在身后。

  在靠近国家画廊电车站的街边,有家小餐厅,托马斯进去后点了2份三明治,说明是打包带走,然后他就进了洗手间。坐在洗手间的马桶上,托马斯找出那枚50 便士的硬币,从衣领上摘下伦敦大学的毕业徽章,用徽章后的别针尖使劲捅了捅这枚硬币上维多利亚老祖母的眼睛,然后硬币的这面就象怀表壳那样打开,里面是卷紧紧盘着的纸条。纸条的质地是半透明,很坚韧防水的那种,打开纸条后上面的汉字是一种紫色的防水药水写的,很小,但是很清晰:

  已升正处,研究南美,不管苏秦,8月查帐,暗号另定,圆点必进,张

  托马斯先将徽章别回衣领,然后起身拉动水箱,在水箱巨大的声响当中,把一直没有点着的那根香烟叼在嘴上,划着火柴,将小纸条点着,用它点自己的烟,然后看着它迅速地变成灰烬后扔进马桶内,看着灰烬被冲入下水道中。

  正处是什么概念?托马斯边洗手边努力回忆:自己出发前是副科,后来在1914年底擅自冒险将德国有可能已经具备毒气战能力的情报送回去,为此受到北京的批评,但也是因此跃升了副处。当时的任命是由新任信使――中国大使馆文化参赞的秘书专门当面宣布的,自己还记得那位世界文化研究中心的师兄在宣布这个任命时满脸的嫉妒。正处好像相当于军方的中校吧?托马斯多少有点记不清中国的文官体制了,他决定回头去研究中心的资料馆查一下。他没有想到:上次他因为写了 “经济危机即将到来”这一行字,被布来恩教授追问,为了掩饰,他随口列举了内部资料上德国情报部门对英国战争经济的预测数据,还有他对美国对英态度的评价,最后突如其来的灵感还让他回顾了德国海军在开战以来的战略变化,随口说到德国人潜艇可能会大规模地对英国商业航运进行打击――这正是1913年他曾经在心里希望的――并造成恶性后果:对海外属地和国际贸易依赖性很强的大英帝国很可能会因为这些原因的综合作用而陷入经济危机当中。

  他记得布来恩教授当时在听到结论部分时,脸上那种混合着激动、兴奋、担忧,还有一点……惋惜的表情。此后,圆点专门关于这个命题请他去做了次专场报告,还给了他1000英镑的研究奖金!这1000英镑正好凑够支付四月底的银行分期还贷的款项,抱着获得更多奖金的目的,他主动联系信使,在获得同意后将研究结果又给了北京。

  就只是给了个正处,1个便士的奖金都没有,还要在8月份查我的帐!托马斯擦干手往洗手间外走时,心里恨恨地想,但其实他明白:北京在外派间谍的经费管理上一直都很严格。当年在派遣前,自己在世界文化研究中心接受的最后一堂培训就是有关费用使用的。

  他还记得自己戴着头套,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灯光昏暗的教室里,看着讲台上那位苏北口音的老会计师口沫四溅地讲着:“……不要以为做外派特工就可以花天酒地,就可以不遵守财务纪律。我们很多外派同志就是因为财务问题暴露了自己,甚至堕落成叛徒!财务纪律必须严格遵守,自觉遵守,不能掉以轻心。你妈X!就会破坏纪律。你妈X!就会人头落地!……”记得当时自己不满地想:就算财务纪律很重要,破坏财务纪律的行为很严重,也不用骂脏话啊!

  后来自己才明白,老会计师那不是骂脏话,他是说“你麻痹”,口音太重才成了“你妈X”。托马斯想到这里不由地笑了,他将笑容很自然地投给递给自己打好包的三明治的女招待,让这个胖脸蛋女招待的脸上飞起腮红。付完钱后,托马斯拎着三明治,带着那只笨尾巴走出小餐馆,向着国家画廊车站慢慢走去。

  凯瑟琳自己是不用理睬了,上面这样安排肯定有上面的打算。至于南美问题的研究,自己几年前就帮着詹姆斯•布来恩做过这方面的课题,看来是要找个借口,将以前和教授用过的资料都调出来看看了。

  进圆点?这个任务在过去11年一直是最重要,最首要的任务。唉,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想办法解决自己的经济危机?上个星期天在和德克萨斯来的斯泰德夫人鸳梦再重温,翻云继覆雨之后,自己很小心地暗示这位新丧老公,原籍威尔士的德州石油大亨遗孀:在战时的英国,还是有很多很不错的投资机会的。对方不置可否地转移了话题,结果自己只好为了不可预期的投资回报又奉献给了这位41岁的艳妇无数子孙。目前,自己把太多的财务希望都寄托在这位德州寡妇身上,这是违反风险分散投资原则的行为,必须调整,增强财务收入模式的多元化,增加可预期收入的来源渠道……

  正在心里进行财务筹划的托马斯突然听见刺耳的警报声,他慌忙和周围的众多行人一起抬头向天上看去:在摄政公园方向大约4000英尺高度,晴朗的伦敦天空上出现了几个灰色的巨大雪茄,其中一个雪茄上面画着的格林十字隐约可见。该死的,德国佬的飞艇竟然到了伦敦上空,在这样一个晴朗的日子!皇家防空部门的那些呆鹅!圆点不是已经通知过他们很多次德国人有可能对伦敦进行空袭了吗?呆鹅!呆鹅!

  随着警察刺耳慌乱的哨音,托马斯一边低声咒骂着,一边吃力地挪动那日渐发胖的身体随着人流奔跑。他手里一直紧紧抱着打包的三明治,好像抱住这包三明治就能保住自己的性命。远处炸弹连续爆炸的声音开始传来……

  防空状态解除的警报声回荡在伦敦上空,M先生站在海外历史研究中心主任办公室的窗口,看着远处摄政公园方向的浓烟咬牙切齿。布来恩教授已经开始在办公桌旁往两只酒杯里倒酒。M先生的保镖站在办公室门口,手里握着一枝“史密斯·威森”左轮枪,因为刚才受到无礼的呵斥面红耳赤。

  布来恩教授端着酒走向M先生,看见保镖的脸色,温和地笑了:“亲爱的鲍迪,收起你的手枪吧,这玩意用来防空显然是不合适的。”

  保镖没有理他,用愤怒的目光盯着M先生的背影,一字一顿地说:“M阁下,关于本次空袭中,你粗暴拒绝我的安全安排,不肯进行防空躲避的事件,我将会以书面报告形式向安全部门做出汇报!”

  M转过身来,伸手接过教授递来的酒杯,淡淡地看了眼保镖:“鲍迪先生,麻烦你去通知司机做好准备,我马上要去白厅……至于刚才我的态度,本人向你表示道歉。至于你向安全部门就此事做出书面汇报,本人无权干涉。”

  保镖转身出门,和正进门的普莉马普斯小姐错肩而过。

  50多岁的普莉马普斯小姐将手里的文件夹递给詹姆斯·布来恩:“教授,这是你让我准备的文件,我刚打好。”

  M先生惊奇地问:“普莉马普斯小姐,你刚才没有去防空洞吗?”

  “先生,你和教授不也没有去吗?”

  “普莉马普斯小姐,你的年纪……万一德国人的飞艇把炸弹扔到这里……”

  “先生,不要让我提醒你,我比你和教授都年轻得多!”普莉马普斯小姐翻了翻白眼,说完这番话后就出去了。

  M先生和布来恩教授面面相觑,然后都轻声笑了起来。M先生一口喝尽杯中酒,将空酒杯还给布来恩。

  “亲爱的教授,我现在的心情好多了。”M先生说到:“现在我要出发去白厅,准备在大臣面前和诸多部门的领导人就本次伦敦空袭的责任问题舌战一场,你知道,这是最令人讨厌的事情。”

  “戴维,说起吵架这件事情,我从小就对你很有信心。”布来恩微笑着说。

  M深深地看了布来恩一眼,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他站住身,对跟在背后的布来恩说:“还是让托马斯·莫兰特快点进圆点吧。现在我这里太多的事情需要你帮助,研究中心的工作你很难兼顾。格林姆他们还太嫩,他们更适合做外派任务,需要一个能做枢纽工作的专家来帮我们做事。”

  “M先生,虽然围绕托马斯的安全调查工作已经接近尾声,而且看来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我还是保留先前的态度。”詹姆斯·布来恩平静地回答。

  M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什么也没说,转身向外走去。詹姆斯·布来恩神情郁闷地跟在后面。

  在宽大的走廊里,M和教授吃惊地看到托马斯衣衫不整,气喘吁吁地拿着一包东西走来。在他身后,刚从地下室回来的研究员和秘书们三三两两的正在返回办公岗位。

  “M先生?”托马斯也感到有些吃惊,他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英国海外情报主管会在这里出现,但是接着他就狼狈地对詹姆斯·布来恩说:“教授,你让我带得那家餐馆的三明治可能被我压坏了。”他打开纸包,露出里面已经一塌糊涂的三明治。

  M看看这两块三明治,又看看布来恩,和蔼地对托马斯说:“托马斯·莫兰特先生,刚才轰炸时你是怎么过来的呢?”

  “我看到德国人的飞艇都在摄政公园那边,皇家空军的飞机已经出现了,就料定往这边走应该不会有危险……”说到这里,托马斯的胖脸上微微露出羞愧表情:“路上有警察拦我,我就骗带队的警官说,说我是圆点的重要官员,正在执行紧急任务,警官就派了个警察陪我过来了。”

  “你不是骗他,”M果断地说到:“要不了多久,在必要的程序后,你就是圆点的重要官员了。好好干,老托马斯――小家伙们是这样称呼你的吧?”M笑着拍拍托马斯的肩膀,带着保镖匆匆离去。

  这是严重违反情报纪律的行为!你没有权力这样做!詹姆斯·布来恩的心里在大声喊叫着,可是看着M远去的背影,还有手捧着一塌糊涂的三明治,一副不知所措模样的托马斯·莫兰特,他忽然觉得一阵强烈的疲倦感袭上全身,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据说6、7两个月是伦敦一年当中天气最好的季节,看着窗外低沉的乌云,连绵的阴雨,托马斯·莫兰特讥讽地想到,不过现在这样的天气就意味着德国人不会来轰炸,从这个意义上讲,伦敦人肯定觉得这样的天气真好。

  在6月的这样一个下雨的星期天上午,穿着睡衣站在自己家宽大的起居室大窗户前,看着雨点打在屋前花园池塘的水面上,真是一种享受啊!可惜的就是:自己都不知道这种享受还能延续多久――前天下班后,奉信使的指令,自己又交给凯瑟琳1000英镑的现金。那只小狐狸在接过钱时,看着自己有点心疼的神情,明显表现出一幅幸灾乐祸的样子。不用太仔细观察,只要是自己身边的人稍微留意都能发现最近自己在花钱时格外小心,但是他们可能不知道,自己银行的存款已经不到 1000英镑了!这意味着6月底银行将不能够完成还贷扣款,7月初自己就会收到银行用词礼貌的催款通知,要是到7月底银行还不能完成累计扣款……托马斯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这栋带有前后小花园,位置绝佳的维多利亚风格的大房子是当年约翰·莫兰特给丽萨·莫兰特买的,丽萨带着小托马斯曾经在这栋房子里生活了4年。在约翰愤然带着自己印度血统的妻子回南亚发展后,这套房子就一直由丽萨在伦敦雇佣的管家看管。管家在1902年年底死于心脏病,然后约翰·莫兰特书信委托自己的律师将这套房子租了出去。托马斯·莫兰特回到伦敦5年后,正在伦敦大学攻读历史发展学博士学位的他从租户手里收回了房子,自己住了进来。

  当年,苏珊和自己的第一次做爱就是在这里进行的,第一次做爱的具体地点不是在主卧室,也不是在客房,甚至不是在客厅或者起居室,而是很古怪地发生在地下室的台球房内。

  因为在那个地方,我才能感觉到自己是托马斯·莫兰特!那个总感觉正躺在台球房屋角的男孩子我不认识!但是感觉到他正躺在那里,才能觉得正和苏珊做爱的自己是托马斯·莫兰特……

  托马斯·莫兰特想到苏珊·布来恩,就好像看见当年自己和她亲热时,面前那张平时端庄美丽,在特定的时候却总是仪态万千的性感面孔。就在第一次做爱后不到 3个月的某天,自己在大街上看着那辆造型可笑的英国造“雪弗来”轿车冲过来时,自己本来可以提醒正伤心地,定定地望着自己苏珊,但是自己却没有那样做,直到汽车已经撞上苏珊的瞬间,自己才跟疯了一样的冲了过去……后来,打着石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自己总算明白了一个事实:自己真的不是托马斯·莫兰特……

  “天意啊……”想到这里,托马斯·莫兰特用中文喃喃说出这个词,这个词也是当年的老信使在听完自己叙述苏珊对自己的怀疑,以及那天晚上的车祸过程后发出的叹息。

  莫非是天意要惩罚我?托马斯·莫兰特在当年和史秉誉的几次相处中,发现史秉誉并不是一个彻底的无神论者,史对中国人文化中的所谓“天意”有自己的理解。托马斯承认,自己受史秉誉的影响非常大,因为史虽然在大多数时候行为都带有一种强烈的表演感,但是当你和他独处的时候,你会发现他真的发自内心会相信自己在表演时说得一些话,同时通过他更深一层的解释,会让你对他平时所说的一些听上去全是空泛大道理的话产生全新的认识。

  老亨特和自己的母亲,那位美丽的中国背瑶族女航空专家死了,史秉誉这个世界历史的传奇人物死了,美丽性感的苏珊也死了……托马斯使劲摇了摇头,还是史当年说得对:终极关怀是必须的,但我们毕竟是生活在现实空间内,有时候,找到自己在现实时空内的定位才是最重要的。

  当年,自己刚刚加入海外历史研究中心的时候,就是因为受到史曾经说过的这段话的启发,有一次自己在非命题研究报告中荒谬大胆地推论:根据人类科技文明发展的一般规律,再根据搜索到的有关杨沪生和史秉誉的资料,中国现政权的这两个创始人一定是在什么地方已经看到过后来在他们领导下创造的一切发明,否则就不能合理解释1861年后中国巨变当中的很多疑问。

  没想到自己半带着点游戏心态写的报告却导致了当时刚刚上任的M先生和詹姆斯·布来恩博士联合与自己进行了长时间的密谈,他俩仔细盘问了自己这个推论全部过程,耐心地听自己说完了所有的材料判读分析,没有做任何评价就让自己出来了,但是詹姆斯·布来恩教授送自己出门时脸上带有明显为自己感到骄傲的表情。然后圆点给了自己1000英镑的奖金,又没收了有关这个课题的所有资料和笔记,同时正式告诫自己今后不得再谈论这个话题。

  记得自己把这件事情当个笑话讲给后来例行会面交流的信使,那个老信使当场也笑了。可过了不到一个星期,紧急约见自己的信使非常严肃地通知自己:北京方面要求他尽快关于此事尽可能详细地进行书面汇报,特别是关于此事英国方面的反应是书面报告的重点。报告交给信使后一个月,信使在例行会面交流的时候给了自己2000英镑的奖金,并正式告诫自己今后不得再涉及这个题材,一旦获知英国方面关于这个题材的任何动态都必须紧急向北京报告。

  透过被雨水冲刷的窗户玻璃,正在遐想的托马斯·莫兰特看见一辆带有“里茨饭店”标志的中国产黑色“奔驰”高级轿车开进了自己前花园敞开的大门,转过弯曲的花园小道,向自己楼下方向驶来。

  是斯泰德夫人到了。托马斯·莫兰特忙回自己的卧室换起居服,要是被自己的管家辛格·沙尔麻和厨娘玛丽娅看见自己穿着睡衣见女客人,他们两周内都有话题可说了。辛格·沙尔麻和玛丽娅是自己在这个月初通过家政职业介绍公司雇回来的,目前都在试用期,持有管家学院证书的辛格·沙尔麻试用期月薪180英镑,玛丽娅试用期月薪60英镑。这些都是必要的投资,托马斯一边快速地换衣服一边鼓励自己:越是需要钱的时候越要花钱,这是上流社会的不二法门。

  “那是孟加拉虎的虎皮,当年我父亲莫兰特勋爵在印度我母亲家族的封地亲自猎杀的。”

  正在仔细欣赏悬挂在客厅墙上虎皮的斯泰德夫人听到托马斯的话音,转过身来,刚好看见身穿一身白色印度风格亚麻布起居服,容光焕发的托马斯·莫兰特从宽大的弧形楼梯上信步走下来。娇艳而穿著略显俗气,一身去年巴黎夏季流行款式休闲裙装的斯泰德夫人这一瞬间,第一次在托马斯面前感到了自卑。她的神情变化立刻被托马斯观察到,于是托马斯急忙上前,将一个法国式的吻手礼献给斯泰德夫人,接着殷勤地牵着斯泰德夫人的手在波斯风格的沙发上坐下。管家辛格·沙尔麻穿着东方风格的服装,用丽萨·莫兰特当年在大马士革定制的银制器皿将咖啡与红茶奉上。厨娘玛丽娅戴着法式白色厨娘帽,推着小推车将精心准备的糕点和水果,以及一瓶开过瓶塞的轩尼诗酒送到他们身旁。

  当管家和厨娘礼貌地退下去后,托马斯微笑地给斯泰德夫人的咖啡杯里加了一勺蔗糖,一边温和地解释到:“管家辛格·沙尔麻是出生在印度的锡克教徒,他一直反对往咖啡里加甜菜糖,说那是俄国人才有的怪癖。”

  “托马斯,”斯泰德夫人端起咖啡杯,一边用小勺搅动咖啡一边扭捏地说到:“你这栋房子得要8、9万英镑吧?”

  “由于战争,伦敦的房价已经下滑了很多,这栋房子今年也就值个10万多一点。”托马斯满不在乎地说,他的心里在发疼:该死的银行,当年他们总共只给了自己6万7千英镑!

  斯泰德夫人将咖啡杯放下,提了提胸前有点往下滑的裙领口,自信地说:“这样的房子有更大的吗?我想在伦敦买几栋当投资。”

  “我亲爱的,”托马斯微笑着说:“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国度,不动产的投资还是要谨慎一些的。”

  “不怕,反正有保险公司,无非是保费高点就是了,”斯泰德夫人已经完全恢复了女富豪的精明强干模样:“关键是这个价位吃进来,以后出手的空间比较大,这个投资我看可以先试个100万英镑。”

  “万一英国战败了呢?”

  “汤姆死以前在德国也有不少合作伙伴,我在汉堡的一家石油运输公司里还有点股份,那家公司的大股东是克虏伯家族,不怕!”斯泰德夫人拍了拍托马斯的大腿说到。

  资本家才没祖国呢!托马斯·莫兰特想起在中国参加政治经济学培训时,由史秉誉亲自挂名主编的教材上的那句“工人阶级无祖国”,不由在心中发出感慨。今天,他精心安排和斯泰德夫人的见面,本来是准备让斯泰德夫人对伦敦期货市场产生兴趣的,想不到这个富有的寡妇竟然这么快就对伦敦房地产市场投资产生兴趣了。

  “你知道我是做什么职业的吗?亲爱的斯佳丽。”托马斯决定换一个思路来打动斯泰德夫人。

  “你不是历史研究学家吗?你任职的那个机构叫什么来的……历史海外研究……”

  托马斯纠正她:“英国海外历史研究基金会海外历史研究中心。”

  “对啊!”斯佳丽·斯泰德夫人又一拍托马斯的大腿:“就是这个,海外历史研究中心,怎么了?”

  “你在英国上层的官方人士里肯定有朋友吧?我是说那种位置很高,能够知道很多一般人不知道事情的人士。”

  “有啊,象财政大臣和……”

  “那边有电话,你现在就打个电话给其中一位信得过的朋友,向他打听一下这个海外历史研究中心的情况。”托马斯微笑而又坚定地说。

  看着托马斯的脸色,斯泰德夫人犹豫地从随身小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通讯薄,走到电话旁后又犹豫地看着托马斯。

  托马斯飞快地在一张纸上书写“英国海外历史研究基金会海外历史研究中心”,然后走过去将纸放在电话旁,微笑着)对斯泰德夫人说:“没事,亲爱的,我不会害你的。”

  斯泰德夫人咬了咬嘴唇:“汤姆死之前教过我――永远不做别人要求我做的事。”

  “我是别人吗?”托马斯努力坚持微笑着回答。

  斯泰德夫人终于开始拨打电话:“……请转77号分机……我是斯泰德夫人……嗨,温斯顿,我是斯佳丽……你好……我想问一问:你知道有个叫作英国海外历史研究基金会海外历史研究中心的机构吗?……没有事情,我只是有个认识的人说他在那里工作……他叫……”斯泰德夫人夫人将目光投向托马斯,托马斯飞快地在纸上写了个名字,“……他叫戴维·高邓……对,他当时也说了希望我不要往外说,但是我相信说给温斯顿你是没有关系的,你知道我害怕被人骗,我这样一个弱女子……很特殊的政府机构?……不方便告诉我?……绝对没有问题?……好的,我明白了,谢谢你,温斯顿。”

  放下电话后,斯泰德夫人以吃惊的眼神看着托马斯。托马斯一边慢慢地将那张写了字的纸撕碎,一边叹息地对斯泰德夫人说:

  “唉呀呀,斯佳丽,没有想到我们的大臣阁下也是你的好朋友。”

  “你是特工?”斯泰德夫人直截了当地问道。

  “不,不,不,亲爱的,在英国干我这行的通常就被叫做间谍。”

  “太棒了!”斯泰德夫人的反应完全出乎托马斯的意料:“我从小就想当间谍,但是一直没有机会,有一次和胡佛吃饭时我还说想当间谍,但是他只是哈哈大笑。这下可太棒了,你们英国间谍机构是要招募我当间谍吗?我愿意,让我干什么都行,除了不能动我的钱……”

  “不,不,斯佳丽,我把我的真实身份告诉你,只是让你相信,我有个大生意要和你谈,能让你我赚很多很多钱的生意……”托马斯耐心地牵着斯泰德夫人的小手,将她引回到沙发上坐下。沉声慢慢道来:“为了做这个大生意,首先,我们得创造机会,让你和我们这个机构最大的头,也就是刚才说的戴维·高邓以最快的速度认识……”

  “这个容易!”斯泰德夫人兴奋地抓过一张纸,一边用笔在上面写画着,一边滔滔不绝地说:“我们可以:1、通过我在英国官方的一些朋友安排认识戴维,但是这个办法容易让大家的关系过于正式,这个戴维有多大?60岁?太好了!我可了解60岁的男人都在想什么了!那我们就采取方法 2、安排一个酒会,什么人都参加的酒会,在这个酒会上我先靠近这个戴维,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然后再通过有足够身份的人抬出我的身份,让我先算算办这个酒会大概需要多少钱――场地我看就放在里茨饭店好了,我在那里长期包房,他们应该能给我们一个很大的折扣,酒水……”

  托马斯·莫兰特一边随口应付斯泰德夫人的提问,一边将目光投向还在继续下雨的窗外:他好像是看见当年的自己,年轻英俊的自己和苏珊一起相拥在窗前,一起看着雨点打落在后花园的梧桐树上,苏珊柔弱的身体紧紧靠在自己的怀抱中,美丽的脸庞和明亮的大眼睛模糊地倒映在两人面前的窗户玻璃上。苏珊,你要是还活着,看到我现在的生活,你一定会用同情爱怜的语气对我摇着头说:可怜的老托马斯,看看你现在的生活都成了什么样子……
  

  7月中旬,德国人的飞艇轰炸总算被紧急独立建制的皇家空军遏制住了。由于飞艇损失惨重,在德国航空器性能得到更好的改善前,暂时伦敦的上空算是平静了下来。

  自从7月初,保罗·波特和科柯·莱恩斯两人就消失在伦敦的小圈子里。托马斯不会去打听,这是圆点圈子里忌讳,也是最危险的举动。

  在中国人占领了罗得岛以后,格林姆·格雷也先保罗和科柯消失了2周时间,然后又神情沮丧地重新在圆点圈子里出现。托马斯也没有打听他那两周去干什么去了:因为托马斯以前看到过格林姆·格雷关于意大利黑手党与中国军方密切来往的分析报告,也看见某天普莉马普斯小姐从资料馆抱去给詹姆斯·布来恩教授的资料全是关于意大利南方,以及西西里岛黑手党的。在格林姆·格雷消失几天后,又听到简妮某次无意中提及要急着给父亲赶着去买防范胃病的药时,托马斯马上给信使汇报:圆点近期在意大利有行动,估计是和黑手党有关。然后过了2周,就看见格林姆垂头丧气地回来,他被中国军方在意大利某个岛上短暂逮捕的短消息已经上了好几家国外报纸的靠后版面。

  格林姆回来后经过短暂的安全调查,没有去圆点上班,而是面色苍白地来海外历史研究中心当研究员,就坐在原先托马斯·莫兰特用过的办公室里。托马斯·莫兰特自己在詹姆斯·布来恩原先的办公室上班,因为他已经是研究中心的代理主任。普莉马普斯小姐现在是托马斯的秘书,而托马斯原来的秘书凯瑟琳·辛普森留给格林姆当秘书。

  詹姆斯·布来恩教授回到圆点11楼去上班,专职坐他的圆点最重要的情报搜集部门主管的位置。随着战争规模的扩大,圆点的日常工作量急剧增加起来。托马斯·莫兰特已经获得了特许的随意进出圆点的权力,但是他还不是圆点的正式官员,按照M先生的说法,圆点重要官员的任命程序是需要一定时间来进行的。托马斯知道,这只不过是一种掩饰性的讲法,因为圆点的高层人员之间都在流传:詹姆斯·布来恩和M先生在托马斯·莫兰特的任命问题上有重大分歧。

  托马斯·莫兰特每个星期天还是和这些年一贯的那样,会去詹姆斯·布来恩教授的家里稍坐1个小时,和简妮聊聊家常,听简妮述说她与格林姆·格雷和托马斯·高邓的事情。每次碰上教授的时候,教授总是很假惺惺热情地向他打招呼,然后匆匆离去。从教授的眼神里,托马斯看到有一种闪闪烁烁的东西。托马斯最近在去圆点开会或者办理有关研究中心业务的时候,每次顺便去看看教授,也都发现他总是不在。

  戴维·高邓和斯佳丽·斯泰德夫人已经打得火热,M先生自然知道托马斯曾经和斯泰德夫人有过密切的往来,但是他不会在乎――因为斯泰德夫人在伦敦的圈子内已经以风流而著称,最近她又勾搭上一个从纽约来的青年记者,英俊的小花花公子埃弗·斯科特。据说斯泰德夫人买了一台中国最新款的“宝马”跑车,专门给这位英俊的花花公子埃弗·斯科特在伦敦开。这件事情甚至让托马斯·莫兰特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不知道何时开始,和斯泰德夫人上床这件事情让他觉得非常有压力。现年60岁的M·戴维·高邓更应该为此觉得如释重负吧?托马斯·莫兰特恶毒地猜想到。总之,现在托马斯能够感觉到自己和M先生之间有一种奇怪的默契:每周一上午的各部门情况交流会上,每当最近总是失踪的布来恩教授匆匆赶到会议室,并神情恍惚地坐在那里,心不在焉地回答其他部门负责人的问话时,托马斯不用转头看就知道M先生和自己一样,都用一种暗自叹息的表情盯着桌面。

  7月最后1天的这天下午,正在准备下班的托马斯· 莫兰特突然接到M先生秘书的电话,请他立刻赶到圆点M先生的办公室。托马斯和普莉马普斯小姐打了声招呼,就匆匆打的士赶往圆点。普莉马普斯小姐对托马斯最近一直有种隐蔽的敌对情绪,托马斯不准备对此做任何反应,他觉得老小姐甚至是在期待自己某天忍不住对她发火,自己偏就不这样――永远别让别人特别是手下左右你的情绪,当年苏珊还没有出事前,詹姆斯·布来恩经常这样教导自己。

  圆点12楼的宽敞和6楼到11楼的拥挤形成鲜明对比:这层楼除了一个机密会议室和绝密资料室外,就只有M先生的办公室了,而且12楼的家具也是伦敦1912年最时兴的高档货。秘书领着托马斯进到M先生办公室外装修豪华的小套间,给他倒了一杯咖啡就出去了。大概过了15分钟,M先生脸上挂着非常勉强的微笑从自己办公室里出来:

  “嗨,老托马斯,你昨天没有去参加斯佳丽举办的慈善晚会?”

  “我有一个星期没有和斯泰德夫人打过招呼了,但我听说昨天晚上那位埃弗·斯科特先生在晚会上朗读自己的小说手稿,获得到会者的一致好评。”

  “我也听说了,”M先生不以为然地说:“美国人写小说,啧啧,多么可怕……很奇怪的一个书名,他的那本书《伟大的比尔》,你知道是写什么事情的吗?”

  “不知道,”托马斯摇摇头:“你知道我是基本不看现代小说的。”

  “呵呵,”M先生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我们都是老式的英国佬――今天晚上你没有安排什么约会吧?”

  “没有。”托马斯·莫兰特严肃地回答。

  “不用紧张,不用紧张。”M先生摆了摆手:“我只是请你过来陪我一起值班,我已经让秘书下班了,今天晚上可能要你给我煮咖啡,我不太会摆弄那台煮咖啡的机器。”

  托马斯·莫兰特知道一定是有什么大事件要发生了,而且M先生准备让自己参与处理。他起身,走到外面秘书间的咖啡机前给咖啡机注满水――果然是意大利最高档的咖啡机。

  在托马斯闷头对付咖啡机的时候,负责干“湿活”――也就是杀人放火绑架之类行为的行动部门领导汤姆·恩遮拨斯,还有负责内部安全事务的凯特·霍克匆匆走进M先生的办公室。汤姆和日常一样面色阴沉,没有和自己打招呼就进去了,连一向以活泼著称的凯特·霍特也只是勉强笑了声就进去了。

  托马斯等咖啡煮好,找了个托盘,盛了4杯咖啡放在上面,想了想,拿掉了1杯,然后端着托盘走进小套间。套间通往M先生办公室的门大开着,自己从来没有进去过的英国海外情报机构最高负责人的办公室首次呈现在自己面前:

  M先生的办公室大约有2000平方英尺,一张面积大概有80平方英尺的大办公桌在办公室尽头,M先生此刻就坐在那张办公桌后面,头顶上方的墙上是国王的标准像。汤姆和凯特坐在M先生办公桌前的班前椅上,探着身子正在和M先生低语。看见托马斯端着托盘站在门口,M先生漫不经心地招了招手,于是,托马斯·莫兰特端着咖啡跨进这间办公室。

  进门后,托马斯扫了眼办公室,看见在右侧低垂着的窗帘前有组西班牙式沙发,就走过去将托盘放在茶几上。他放下托盘后,直起腰,毫不犹豫地转身向办公室外走去,这时,正如他所希望的,M先生果然叫住了他。

  “莫兰特博士,你就在沙发上坐着好了!”M先生接着站起身,朝沙发这边走来:“先生们,咱们坐到沙发上去喝咖啡吧!顺便介绍一下――圆点外围机构的新任主管托马斯·莫兰特先生……”

  “老托马斯早就是圆点圈子的名人了,M先生。”凯特也边走边笑着说。

  “那我就不用说废话了。”M先生清了清嗓门,站住身对那两位说:“先生们,有鉴于事态的复杂和紧急,现在我建议让海外情报处外围情报分析评测机构的负责人,托马斯·;莫兰特博士全面参与今天晚上的临时危机应对工作。”

  “我同意。”凯特·霍克飞快地说到,还冲托马斯做了个鬼脸。

  “我也同意。”行动部门负责人汤姆·;恩遮拨斯一本正经地端详了托马斯·莫兰特大概10多秒,然后低沉地说。

  “凯特,你把文件给托马斯看看,”M先生坐在沙发上,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接着面向正在低头品尝咖啡的行动部门负责人说:“汤姆,布来恩教授在瑞士的行为从现在开始由行动部门负责掌握――今天晚上7楼通讯中心的值班官员是谁?”

  “按照你早上的吩咐,我中午和行政部门主管进行了秘密协调,”凯特一边把文件夹隔着茶几递给托马斯一边抢着回答:“今天晚上的值班官员已经换成汤姆他们行动部的2名小伙子了,人是汤姆亲自安排的。”

  “人可靠,嘴很严。”汤姆迎着M先生询问的目光简短回答到。

  托马斯·莫兰特慢慢来回翻动着文件,大概30多分钟后他已经明白了全部过程:3周前,布来恩教授以获得有关德国人毒气工厂的绝密情报为理由,申报M先生并获得批准后派遣保罗·波特和科柯·莱恩斯潜入德国,准备和潜伏在德国的15号间谍小组取得联系。但是昨天上午,教授突然不经M先生批准就去了中立国瑞士。昨天半夜,M先生才获知教授本次行动的实际目的是和德国另一位代号为“黑管”的间谍接头。而“黑管”是前年主动通过中间渠道和圆点联系的,据称本人在德国军事情报机构内工作,还没有通过圆点的安全检查,属于圆点“可疑情报渠道”名单上的人。今天早上M先生一大早匆匆赶到办公室就开始安排行动部门和凯特 ·霍克,背着布来恩教授在情报搜集部门的一干手下开始安排行动。今天中午在瑞士苏黎士,行动部门在瑞士的工作人员已经找到了教授并紧急完成了安全控制布署。

  放下文件夹后,托马斯使劲揉着发疼的太阳穴,闭着眼睛听汤姆在M先生的办公桌前打电话。是格林姆·格雷向M先生出卖了教授!这个念头突然在托马斯的头脑内清晰起来:今天是星期一,是研究员的非命题课题工作日,格林姆·格雷早上就打电话请假,说需要去别的学术机构的资料馆查阅资料,但是在下午,自己因为是打的士来的,所以是从地下室的电梯直接上来6楼,在地下室车库,自己曾经看见过那台中国产的“旋风1000”……

  “通讯中心汇报,今天中午开始始终联络不到德国15号电台,估计……”托马斯听见汤姆·恩遮拨斯用他那低沉,不带有任何感情的嗓音说着。

  “莫兰特博士,”稍顷,托马斯听到M先生在对自己说话,忙睁开眼睛,看着对方。“莫兰特博士,不知道你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M先生问到。

  托马斯·莫兰特心里在告诫自己:不要冲动,不要得意忘形,你连整个事件是不是针对你的圈套都不敢确定!他一边反复告诫自己,一边听到自己用很冷静的声音说:“詹姆斯·布来恩教授这种违反纪律的行为,目的是什么?他过去几个星期骗了M先生你,骗了整个圆点,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托马斯一边在心里骂自己太张狂,太嚣张,一边站起身来在M先生的宽大的办公室中央来回踱步,好像是在课堂上正在给学生教授研究课一般:“詹姆斯·布来恩教授是一个对大英帝国忠心耿耿的人,这一点如果各位先生不反对,那么我们将首先排除他的行为动机中任何背叛国家的可能,并且在这个基础上进行更进一步的推论――他这样做的目的如果是为了大英帝国的利益,那么,什么理由促成他要这么神秘地去做事呢?答案只能是一个――他做的事情必须要瞒住我们在座所有的人――什么事情必须要瞒住在座的每个人,又是为了大英帝国非得去做的事情呢?――答案也只能有一个,那就是――他想抓出圆点内部的叛徒,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抓鼹鼠,而且教授认为鼹鼠很可能就在我们当中……”

  “教授认为我们当中有德国人的间谍,所以就派人去德国?”凯特·霍克吃惊地问。

  托马斯顿住脚,看见M先生飞快地瞪了凯特一眼,凯特立刻就低头不吭声,于是便相信有关凯特先生之所以能当圆点的内部安全官员完全是因为圆点内部政治斗争需要的传闻是有根据的了,但是他没有理睬凯特的愚蠢问题,继续踱步推论下去:“……这个时候,他能相信的恐怕只有他自己最近招募的几个人,于是,保罗和科柯先生被他以巧妙的理由送去了德国――在今天到此前的一个月内,不,是一个半月内,教授有没有和我们在德国的某个情报组发生过特别紧密的联系?”

  “我查过,就是15号电台那个组。”汤姆言简意赅地说。

  “只有这个15号组吗?”托马斯紧紧追问,然后在获得汤姆点头肯定后,他的脸上露出绝望表情:“德国15号电台在今天失去联系以前,特别是保罗和科柯被派遣以后到现在的时间内,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15号电台除了每天抱怨保罗和科柯没有按时与他接头外,就没有别的记录了――当然,最近这段时间,教授自己有好几次主动要求在通讯中心担任值班官员,而且每次都是和格林姆·格雷在一起,所以还得查一查原始的资料……”凯特·霍克急忙说到。

  “不用查了,”M先生语气疲倦,沮丧而缓慢地说:“教授更改过通讯记录,被删除的记录全是他通过15号电台和黑管之间的联络内容。”

  “这是严重违反内部纪律的行为!”凯特激动得嗓门发尖。

  谁都没有搭理激动的凯特·霍克。托马斯用询问的目光看着M先生,M先生疲倦地冲他点点头,然后下巴指了指汤姆·恩遮拨斯。托马斯·莫兰特明白了:此刻,彻底出卖了布来恩教授的格林姆·格雷就在汤姆手中,而且多半是在7楼,被汤姆精选负责今晚通讯中心值班的2名手下顺便看管着。

  “可以肯定,”托马斯·莫兰特决定先不给M先生打气,反正事情已经糟糕透顶了:“关于黑管要和布来恩教授见面的要求如果也是来自15号小组,先生们,现在我们基本可以得出结论――这是个圈套,黑管是德国人的诱饵――15号小组应该已经被德国人渗透,但至少报务员没有被策反――否则我们还会继续收到他的电报――德国人的目标是我们这边的大人物!这次无疑是准备对情报界鼎鼎大名的教授动手。”

  “已经把瑞士所有的行动人员都派到教授身边了。”汤姆干巴巴地说。

  “唯一让我们看到希望的机会会发生在德国,”托马斯注意到:听见自己这句话,M先生的眼睛里露出了希望,连他的身子都立刻坐直起来了,于是就微微一笑接着说下去:“……布来恩教授这次犯了很多错误,”他开始按照话语依次搬动自己左手的手指, “第1个错误就是不应该隐瞒M先生,他应该明白其中的道理;第2个错误就是他自己不应该亲自去瑞士,他忽略了他本身巨大的情报价值和政治价值;他第3个错误就是不应该将两名刚招募的新人派遣执行这样一个违规的复杂任务,但是,这个第3点错误恰恰就是这次教授做出的唯一正确的决定!”他将伸出3根手指的左手突然合上,然后伸出拇指使劲挥动了一下手臂。

  仿佛是为了配合托马斯·莫兰特这个有力的手势,M先生桌上的那部白色电话机突然大声地响起来。汤姆急忙跑过去抓起电话并哼了一声,接着只见他逐渐皱起眉头,神情罕见地激动起来,随即他冲电话里说了句:“你等一下。”便用手捂住话筒,转身对M先生说:

  “25分钟前,德国人在苏黎士郊区企图绑架布来恩教授,和我们的人交了火,我们准备充分,只有2人受伤,德国人3死1伤,教授现在平安在我们手中。”

  “即刻将教授平安送回来,越快越好。”M先生迅速做出指示。

  在汤姆又打了几个关于善后的电话后,M先生急忙对托马斯·莫兰特说:“莫兰特博士,请按照你刚才被打断的思路继续分析下去,你刚才说到保罗还有科柯……”

  “对,保罗·波特先生和科柯·莱恩斯先生,”托马斯·莫兰特又开始边走边说:“科柯先生的身手据说在圆点,包括汤姆·恩遮拨斯先生主管的行动部门在内都是最顶尖的,对吗?汤姆先生。”

  “一点没错,我很惋惜他没有进我的部门。”汤姆回答。

  “据我对他的了解――他在正式被招募以前,是在我那里当保安主任――科柯的分析能力和观察能力实际上也出乎很多人的意料。”托马斯·莫兰特微笑起来: “最重要的是,保罗·波特因为性格天生比较内向,他的才智经常被低估了――包括他那果断的决策领导天赋!――就连我们的老师布来恩教授都有点低估了保罗的潜力,我认为。”

  “你的意思是?”凯特茫然地问。

  托马斯看见M先生的脸上出现了喜悦和担忧相杂的表情,于是他就坐回沙发上,用已经带着点沙哑的嗓音说:“在执行教授这次这样一个带有强烈个人情绪任务的过程中,作为保罗,他不可能没有想法,这些想法会让他更小心更谨慎地在德国行动――这些天,他们一直没有和15号电台联络就是证明――然后,在今天,德国人为了绑架教授更应该让一切显得正常的时候,15号电台突然失去了联络,这很可能和保罗他们有直接关系。”

  “现在应该怎么办?”汤姆认真地问托马斯。M先生和凯特对汤姆这样问托马斯,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舒服或吃惊的表情。

  “紧急全网通报德国15号情报小组已经‘腐烂’,命令德国及其周边的所有的行动小组都做好接应保罗和科柯的准备――可能还会有那位应该没有叛变的15号电报员――然后我们――”托马斯·莫兰特用双手搓了搓疲倦的脸,然后深深吸了口气,睁眼看着正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他的三位男士,一本正经地说:“让我们一起来为他们祈祷吧!”
  进入1916年8月的第一个星期,世界大战局面开始展现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中国人在地中海全面获胜后停止了更进一步的进攻,但是巨大数量的战争物资开始被中国远洋船队源源不断地运往地中海南部;俄国人在和奥匈帝国以及德国人交锋的战线上并没有发生众多观察家预料的大溃败,正当大家以全新的态度去评测俄罗斯这个泥足巨人的战争潜力时,在8月3日突然传来霹雳――俄罗斯80万野战部队在东线被德国军队合围!

  这些变化对各大国情报机构都是一种考验,圆点最新版流传的笑话就是:中国情报部门的头在瑞士紧急约见德国情报部门的头,说:我们知道最近你们在苏伊士运河派有专门的间谍清点我们的过往运输船数量和统计运输物资。德国情报头子说:你休想让我说出我们在苏伊士地区的谍报组织情况。中国情报头子说:嗨!谁问你这些了,我的意思是要是你们能做出统计报表,麻烦给我们一份,因为连我们自己都算不清了。德国情报头子回答:这个可能不行,因为我们的会计师都赶去东边做俄国俘虏人数的报表去了……

  布来恩教授是在那个臭名一点不昭著之夜的第二天中午被几个干“湿活”的人送回伦敦的,他立刻被请去圆点在肯特郡乡下的一座培训用的庄园里住几天。保罗和科柯是在教授回到伦敦那天的晚上,出乎大多数人的意料,居然带着德国15号电台的报务员翻过了瑞士边境。他们两已经被说成是圆点的英雄――这是前一天夜晚,天快亮的时候,在M先生办公室里,圆点三位高层和托马斯·莫兰特一起商量的结果:在一切还不是太糟糕的时候,塑造出几个英雄形象来,有助于维护圆点在大英帝国上层的整体形象和地位。

  当他们商议这个问题之前,他们刚刚从德国的第7号安全岛――专门负责救援发生意外的情报人员的潜伏据点 ――的来电获知:保罗和科柯已经带着被他俩救出的15号电台的发报员到达7号安全岛。M先生办公室里的绅士们经过商议,决定还是安排保罗和科柯翻越边境线进瑞士,因为这样,故事就能更带有死里逃生的英雄主义悲壮效果。至于15号电台的报务员,他是在跟随保罗和科柯翻越边境线时,被不知哪个方向――当然是万恶的德国佬――打来的一颗子弹夺去了性命。于是,什么“黑管”,什么“鼹鼠圈套”之类的传言都被两个孤胆英雄如何在敌人已经布置了埋伏的情况下,果敢坚毅,舍生忘死,一路惨烈拼杀突围的传奇故事所掩盖。至于教授去瑞士的故事――那是他在紧急情况下,奉M先生的密令赶去前沿指挥隐蔽战线的作战!当然,这里面还需要教授配合M先生进行一些文字工作的修饰……

  可惜的就是,这些绝妙剧情的导演之一,聪明睿智的托马斯·莫兰特博士,在他第一次参加圆点最高层行动指挥的那个夜晚过后,就因为感冒而发烧,在家里躺了整整3天。

  当斯泰德夫人来探望托马斯的这个下午,M先生派来给托马斯看病的医生刚刚离去。托马斯拖着疲惫的身躯,穿着冬季睡衣,流着虚汗站在起居室窗口,看着一辆银色的中国产“宝马”跑车急速越过医生坐来的“雪弗来”轿车,卷着一阵碎花草屑冲出自己花园大门,紧接着,楼下的客厅传来斯泰德夫人爽朗的笑声:

  “你们莫兰特老爷的病应该快好了吧?”随着话音,管家辛格·沙尔麻不卑不亢地带引着斯泰德夫人从楼梯上来。

  “嗨,斯佳丽。”托马斯·莫兰特有气无力地向斯泰德夫人打了招呼,示意她别靠近自己,去沙发上坐下来。他注意到斯泰德夫人这次穿着的衣服是一身法式细帆布猎装,这在最近的伦敦上流社会女士中很流行,被小报们称为“淑女战服”。

  “可怜的小托马斯,”斯泰德夫人没有理睬他的感冒还没有全好,走上前扶住他的胳膊:“来,我搀你坐到沙发上去,你应该减少活动。”

  管家辛格·沙尔麻好像看不见他们之间的亲呢举动,微微欠身问道:“夫人,请问你需要咖啡还是茶?”

  “给我来杯苏格兰威斯忌,不加苏打水。”斯泰德夫人随口答到,看见托马斯用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斯泰德夫人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最近有点馋酒,都是受埃弗·斯科特的影响。”

  坐在沙发上的托马斯·莫兰特看着站在那里,身穿法式女猎装,滚圆结实的大腿裹在猎装马裤内的斯佳丽·斯泰德夫人,突然间第一次有点吃那个刚开跑车离开的美国花花公子的醋。他酸溜溜地说道:“哦,斯佳丽,你不能这样喝酒,这样会很容易把你自己给毁了的。”

  听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斯泰德夫人一愣,然后低头用带有明显笑意的迷人眼睛逼视着他。托马斯·莫兰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脸竟然有点发烧,喉头发干,忙转过脸去对辛格说:“你去地下室拿那瓶1906年的黑方酒上来,再给我拿一大杯温水。”

  斯泰德夫人叫住正转身下楼的管家:“辛格·沙尔麻先生,我不要威斯忌了,麻烦你给我也拿杯水。”

  等管家下去后,斯泰德夫人微微摇动着腰肢走到托马斯面前,分开腿跨站在托马斯从沙发上伸出的脚两侧,弯下腰将双手分撑在托马斯肩两旁的沙发靠背上,那猎装领口露出的结实丰满的乳房边缘几乎顶住了托马斯的鼻子,斯泰德夫人将嘴唇贴近托马斯的耳旁,用一种略微带沙哑的嗓音轻声问道:“刚才是你在吃醋吗?我的小托马斯。”

  “辛格先生!”托马斯·莫兰特突然大声叫道。

  楼下传来管家辛格·沙尔麻浑厚嗓音的回应。

  “等一下再送水上来!”昨天晚上才退烧的托马斯·;莫兰特朝楼下大喊了一声,然后就奋力搂住了斯泰德夫人的脖子,贪婪地将自己的嘴吻了上去……

  卧室里,当托马斯·莫兰特从睡梦中疲倦地醒来,看见斯泰德夫人正裹着一件白色的衣服坐在床边上定定地看着自己,被拉开一条缝的窗帘外,微微泛着点天光。

  “天黑还没黑透吗?现在是几点了?”托马斯·莫兰特沙哑着嗓音问道。

  斯泰德夫人跳下床,走到窗户旁大力拉开窗帘:“天已经快亮了!我的小托马斯。”

  这时,托马斯才发现斯泰德夫人穿著的是自己的那件亚麻的印度风格起居服上衣,斯泰德夫人穿上它刚好是一件宽大的睡袍。

  托马斯从床边的地下拣起自己的睡衣,披在身上,朝卫生间走去。斯泰德夫人忙过来扶住走路直晃的他:“你想干什么?”

  “我想抽支香烟。”

  “你躺着,我去给你拿。”

  “不,我从来不在卧室抽烟,我讨厌睡觉的地方有烟味。”

  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托马斯抽着烟,斯泰德夫人倚着卫生间的门框,静静地看着他。

  “我的律师已经审查过你给我的那份合同了,他说合同没有什么问题。”斯泰德夫人突然说。托马斯知道,她说得的是上个月,自己劝说她为了进行期货市场投机,先将一笔20万英镑的款项打在自己账号上的那份合同。

  托马斯扭头看着斯泰德夫人,有点兴奋:“太好了,你要相信我对南美局势发展的判断,我是全世界最好的局势分析专家。”

  “老戴维在我面前也是这样评价你,”斯泰德夫人咬了咬嘴唇,终于下定决心般地接着说:“可我自己花钱找关系查了你的财务状况,我知道了你的这栋房子马上会被银行收走,甚至查到了你的管家和厨娘都是6月才被雇佣的。托马斯,你在设局骗我。”

  托马斯·莫兰特努力抓住手指间的香烟,不让它掉下去,他突然间觉得8月份的伦敦清晨竟然会那样冷,甚至自己踩在卫生间瓷砖上的脚都有点冰凉。

  “你和我上床,就是为了我的钱,对吗?”斯泰德夫人的问话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有点飘忽。

  托马斯·莫兰特轻轻吸了口烟,然后吐了口烟柱在镜子上,看着烟柱在镜子上碰开后飘散。他用手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另一只手接着碾灭香烟,转过身来看着斯泰德夫人,严肃地说:“相信我,至少第一次和这次不是。”

  斯泰德夫人木然地说:“是吗?谢谢,我得回酒店了。”

  “这么早,你怎么回去?我送送你吧。”托马斯·莫兰特彬彬有礼地说道。

  “你还是在家养病吧!在你醒来以前,我已经打电话给里茨酒店订车来接我了。”斯泰德夫人冷静地说着,转身走到床前,在逐渐升起的黎明曙光之中,脱下身上托马斯的那件印度风格的起居服上衣,然后赤裸地走到窗前伸了伸腰,开始从窗前的椅子上拿起自己的衣服慢慢穿上。

  托马斯·莫兰特站在卫生间门口,看着晨曦中以优美的姿势穿衣服的斯泰德夫人,内心已经很平静,甚至是带着点审美的心态。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在和女人上完床后没有烦躁,没有想起苏珊,也没有仔细观察对方是否听到过自己可能说过的梦话。此刻,在这个伦敦难得的瑰丽之晨,他的心灵世界只是感觉到一种超脱的宁静。

  隐约的汽车声传来,过了没2分钟,楼下花园大门方向传来两声汽车喇叭声。

  “你接着睡一阵吧,我走了。”斯泰德夫人轻声说道,从托马斯面前飘然走过。

  在斯佳丽·斯泰德夫人出门以后,托马斯·莫兰特站在那里发了好一阵呆,然后走到凌乱的床前,一头扎倒在床上,挣扎着给自己盖上毛毯,随便调整了两下枕头的位置。片刻后,在金黄色越来越浓的曙光中,卧室里响起他巨大、香甜的鼾声……

  在这个甜蜜的补觉当中,托马斯一个梦都没有做,直到卧室里的电话铃声叫醒他。他睁开眼,发现天已经大亮了,躺在床上向外看,窗户外天气变得多云,云层在灰色的天空上快速移动着。电话铃停下来,然后又响了一声,然后停下来,然后又响起,然后这次停下以后再没有响起。托马斯·莫兰特躺在那里,默默回忆着刚才在睡眠中电话铃响了几声。总共是响了4声,他得出了结论,然后打了个寒颤――现在是8月的第1个星期,他想起来信使某次在密信上给他的通知:……8月查账……
  圆点在肯特郡的这个庄园主要是用来进行人员行动能力培训的,庄园的附近有个皇家陆军的士官培训学校,所以训练时的枪声不会引起路过者的胡乱猜疑。就庄园内室外的环境而言,这个庄园给人的感觉还不错,但是在1914年来这里参加过圆点外围工作人员行动基本能力短期训练的托马斯·莫兰特知道:庄园建筑内部简直糟糕透顶,晚上睡觉的时候经常有老鼠跑动,导致屋顶已经快要剥落的墙灰时不时落你一脸!所以当8月第2个星期三,他走在庄园内部的花园路上,听着耳旁不断传来训练人员练习手枪射击的枪声,多少有点为詹姆斯·布来恩教授感觉到委屈。

  在黄昏的金色阳光里,托马斯·莫兰特看见詹姆斯·布来恩教授正穿一身休养服坐在小花园中拜占庭风格的亭子里发呆。他向身边陪同自己的庄园工作人员点了点头,便独自一人向教授走过去。

  “嗨,老托马斯,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布来恩教授透过他那副左镜片有点裂纹的眼镜,看到站在面前的托马斯那虚弱的模样,好奇地问道。

  “感冒,发烧,”托马斯·莫兰特一边从公文包里掏出教授通过电话让他去简妮那里取的眼镜,将眼镜递给教授,一边说:“刚好没有几天。简妮让你注意身体。”

  布来恩教授将眼镜换上,望着远处的夕阳,叹了口气:“应该是开会谋算我的那个晚上得的感冒吧?”

  托马斯·莫兰特不知说什么好,于是坐下来,和教授一起并排看着夕阳发呆。

  “老托马斯,”教授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是谁第一个叫你这个外号的?”

  “是苏珊,在那次托马斯·高邓在你们家花园里揍完格林姆·格雷以后。”

  “是吗?我都记不得了――你原来的名字叫什么?孩子,在你叫托马斯·莫兰特以前。”

  这个问题我已经等你问都等了10多年了!托马斯·莫兰特心里在喊:当然,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也想了10多年了。他在想的同时,听见自己用略微带点惊奇,但是绝不丝毫夸张的语气说:“教授,你这算什么问题?”

  “呵呵,”教授干笑了几声:“你知道吗?你反问我的这句话,包括语气,都是我早就想到的你会有的几种反应之一……算了,我还是继续往下说吧,你不用回答……我第一次见到托马斯·莫兰特是在他6岁的那年,当时我从北美执行完任务回来,被安排在依顿当老师,那也是我在圆点最失败的一段日子。当时,我去看望刚刚买下你现在住的那栋房子的丽萨·莫兰特和托马斯·莫兰特……”

  “那时候我太小,都记不清了。”托马斯·莫兰特回答,他早在很多年前就下定决心:只要面对类似的谈话,哪怕是对方将已经死在阿富汗的那个男孩复活,自己也要一口咬定自己就是托马斯·莫兰特。

  “你听我说,不要打岔!”布来恩教授好像当年给他上课一样,严厉呵斥道。托马斯本能地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插嘴了。

  “我刚才讲到哪了?”教授不耐烦地问。

  “你从北美回伦敦,去看我和妈妈。”

  教授恶狠狠地瞪了托马斯一眼,继续眯眼看着夕阳说:“那个托马斯·莫兰特是长得很象你,可你知道吗?在我第一次看见他的眼神的时候,一个6岁大的小孩,他眼里的仇恨就已经让我感到害怕,唉……丽萨的血统,在当时的伦敦上流社会带给她们母子的难堪,你可想而知。一个混血的孩子,他在那种环境里遭受的蔑视和欺辱你也可以想象……”

  我不用想象,托马斯心里说:在中国,我小的时候就为自己和别的小朋友长得不一样而难过。在航空研发基地,那些纯白人的小孩欺负我,那些纯东方血统的小孩也不理睬我,多少次,听到爸爸妈妈的同事夸奖我说“看小亨特,混血的孩子就是聪明漂亮。”我多希望自己不漂亮,不聪明,只要他们不说我混血就可以!

  “……托马斯9岁的那年,”教授继续说着:“约翰从印度回来,准备在英国投资落根,我为他高兴,也为终于和强势的父亲生活在一起的小托马斯感到高兴。可那天晚上,苏珊被托马斯打哭了,我的妻子无意中骂托马斯的话涉及到了约翰和丽萨最敏感的血统话题,约翰气得跟疯了一样……”

  我10岁那年,有个来航空基地参观的将军看见我后,随口说了句“杂种”,我爸爸也气得跟疯了一样,托马斯想,我爸爸当场就要和那位将军决斗,被大伙拉开了。后来,我爸爸整整半个月没有上班,直到他在北京找到史,后来那位将军被迫专程到基地来给我爸爸和我公开道歉,道歉的时候肩上已经少了一颗星了。

  “……我忘不了那个托马斯·莫兰特最后看着我们全家的目光,那眼神里充满了刻骨的仇恨,深入骨子里的仇恨……”教授说到这里,将脸转向托马斯:“可我在1903年年底,在印度的皇家陆军医院见到你的时候,你看我的眼光里有痛苦,有悲伤,有愤怒,却偏偏没有我记忆中的仇恨……”

  “布来恩教授,”托马斯微笑着说:“要知道,所有的孩子都会长大,特别是那些突然间失去一切的孩子。”

  “有道理,我当初也这么想。”教授深深地点了点头,摘下眼镜,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麂皮擦拭着镜片,咪着眼睛看着托马斯·莫兰特:“你听说过中国的世界文化研究学院吗?”

  “看过资料介绍,中国人的间谍培训工厂,专门培养外派间谍,地点好像是在在中国腹地一个叫汉中的地方。”托马斯·莫兰特坦然地回答。

  “那里离汉中市区还有100多公里呢!”詹姆斯·布来恩教授纠正道:“那个地方戒备森严,当年和我一起被招募到圆点外围工作的一个日本荷兰血统的混血儿,他的名字叫亨德瑞克·冯·藤森,他就是20年前被派去侦察这个世界文化研究学院的时候失踪的。你知道吗?老托马斯,从4年前开始这个世界文化研究学院就不再培训间谍了,地方现在都被中国军方推平盖房子,做什么山地部队培训基地了。”

  托马斯·莫兰特茫然地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道,没有人告诉我这些事情,无论是那个姓冯·藤森的日本荷兰混血儿,还是世界文化研究中心已经被推平的事。突然间,托马斯想到:按照教授说的时间,凯瑟琳·辛普森就是世界文化研究学院在汉中那个山谷里培训的最后一批间谍了,这可真有点意思……

  “以前,曾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教授戴上眼镜,继续看着西边的满天彩霞说:“德国人和中国人好得象对孪生兄弟,他们之间从经济,军事,文化各个方面都展开深入的合作,其中自然也包括在情报领域的合作……”

  总算开始切入正题了,托马斯想着,马上坐直了身体,注意倾听。

  “……德国人的谍报系统另有风格,但是他们的谍报思路很有问题,各个情报系统之间的合作协调很缺乏,只注意情报的搜集,却常常忽略将情报放在大环境下的研判。中国人在研判方面的能力卓著,但是经常在内部政治势力变化的需要下,受政治的影响错判甚至歪曲情报……”

  太精辟了!托马斯在心里高声叫道。

  “据说,中国政权的两个传奇式的领导者之一,史,他就是现在中国对外情报体系的创始人。当年,中国人发展对外,特别是对欧美的情报搜集工作时,遇到的最大难题就是人种问题:很难想像蒙古人特征明显的中国间谍可以在西方白人至上的社会里,进入到能够真正涉及到西方国家核心机密的圈子内。所以,当时的中国对外情报机构,一方面加大在情报判读方面的投入,努力从二流渠道来的情报垃圾当中分析出有价值的东西,另一方面,他们和德国情报机构密切合作,通过他们之间的情报交换体制从德国人那里获得一手的间谍情报……”

  说到这里,布来恩教授突然直视托马斯:“你是什么血统?你不会真是有大英帝国血统吧?”

  托马斯·莫兰特突然有点不耐烦的感觉,很冲动地想给教授一个讥讽:“谁知道呢,教授。我怎么知道我的祖上是不是有维京人,诺曼底人,或者什么我们都不知道的血统?我甚至怀疑你刚才所说的所谓大英帝国血统到底存不存在!”

  布来恩教授装作没有听见他的话,扭回头去继续述说:“……后来,好像是在1896年,中国情报行业的内部突然发生了巨大的人事变迁,原来的一些领导者被各种理由清洗出了情报行业,据说已经在半退状态的史亲自干预了这次清洗,起因我们不知道,据说是和那年在中国发生的几起神秘的破坏行动有关系――你怎么了?老托马斯!”

  托马斯·莫兰特突然间猛烈咳嗽了一阵,甚至咳嗽得弯下腰去。教授忙用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过了一阵,托马斯·莫兰特平复了咳嗽,直起腰来,用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的感冒刚好,这几天的工作量又大……”

  “M先生让你进圆点了?”教授皱起眉头问道。

  “只是暂时获得了临时授权,可以参与圆点的内部业务。”托马斯·莫兰特老老实实回答:“M先生还是等着你同意任命我,而且,他还是希望你回去统管情报搜集工作。M先生准备让我在被任命之后主管情报分析和预测,不介入外派谍报人员的管理。”

  “戴维啊,他越来越象一个政客了。”詹姆斯·布来恩感慨道,然后突然问托马斯:“老托马斯,你怎么评价格林姆·格雷和保罗·波特?”

  托马斯·莫兰特想了想,犹豫地说道:“在这次德国毒气实验室事件中……”

  “我不是说这次这件事情,”教授不耐烦地打断他:“保罗救了我,也救了圆点,这一点确实让我对他的发展潜力重新评价。格林姆也没有做错,他在最后还是向圆点的纪律屈服了,我不想再评论这件事情了,我只是想问你:你是如何评价他们俩的?”

  “格林姆和保罗的才智都很高,”托马斯·莫兰特开始慢慢地背诵他在给北京报告上的相关内容:“格林姆如果能在某一天学会克制自己的情绪,并且克服对自己家族势力莫名其妙的依赖感,他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情报分析专家,但是永远别让他去第一线情报现场,他对危险的感知能力太低。保罗·波特,这个人的潜力由于他内向的性格被很多人所忽视,但是只要给他多一些锻炼的机会,他会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情报官员,特别是他有一种做领袖人物的潜质,只是因为某种自身的心理障碍,他在努力回避自己这种潜质的外露,只要有一天他克服了这种心理障碍,圆点就有可能获得历史上最优秀的领导者……”

  “很好!”教授满意地点点头:“很准确,特别是你对保罗的评价和我这两天总结得出的想法很一致!”紧接着,教授用一种惋惜的表情看着托马斯·莫兰特:“其实,你本来是最适合给圆点新一代当领袖的人,老托马斯。我一直在想:孩子,究竟在你的生命中发生过什么事情,让你对大英帝国如此的仇恨,可以让你用一生的幸福为代价去毁灭这个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帝国……好了,你不用理睬我的这些无聊的问题,因为你的那些更无聊的回答我都知道……德国情报机构和中国情报机构的合作在1896 年后迅速降温,但是在其后的几年内还有一些往来。我曾经从一个德国人那里听说过:他在1898年的时候去中国和情报机构开会,会议间隙中方安排了神秘的特种部队的表演――这只特种部队的前身在1860年代由杨本人建立,在中国内战中发挥了若干次决定性的作用……”

  托马斯·莫兰特大声用标准的中国话说到:“请您不要忘记,我是圆点最好的中国问题专家。”

  “当初,你的中国话学习速度实在让我吃惊!”教授也用中国话说。

  “那是因为您学的外语太多,俗语云:贪多嚼不烂!”用中国话回答的托马斯·莫兰特心想:那是因为当年在知道你那天晚上去过我的病房后,我就决定以纪念苏珊的名义公开疯狂地学习中文,补上可能出现的一切漏洞!

  詹姆斯·布来恩教授苦笑着恢复了用英语对话:“你很聪明,老托马斯,可能除了我和死去的苏珊,其他的人都想像不到你有多聪明。”

  听教授提及苏珊,托马斯直觉得心口有种针刺的疼痛,是那种用最细小的针,轻轻的,一下一下扎在心脏上的疼痛。这时候,射击训练已经停止了,远处传来隐隐的人声。一老一少两个多年相识的间谍都不说话,默默看着西边已经完全隐没在地平线下的夕阳余晖,以及逐渐发紫变黑的漫天彩霞。空气中传来灌木和绿草在日落时分特有的气味,伴随湿润的晚风在这个古老的庄园内弥散。

  “还有多久能让我回圆点上班?”终于,布来恩教授打破了沉默。

  “M先生说:只要等你的状态恢复了正常,就可以回去复职。”托马斯闷声回答。

  “M先生的意思是我只要同意和你们一起掩盖这次事件的真相,再在同意任命你的文件上签字,就可以回圆点上班吧?”

  托马斯·莫兰特没有回应教授这句挑衅的问话,他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公文包默默地看着教授。教授掏出很少用的烟斗,装烟丝。托马斯·莫兰特给自己叼上香烟,刷着火柴,先给自己点着香烟,接着伸手给教授点着烟斗。

  教授吸了口烟,茫然地看着远处地平线上的那一线光亮,喃喃自语:“那个德国人告诉我:在他们参观中国特种部队表演那些神奇的杀人技巧的时候,他注意到在远处还有一队头戴类似滑雪帽头套的人在训练。后来,他故意趁上洗手间的时候装着走错路,走近远处那些在训练的人,他发现,那些人的体形都不是东方人种,而且有些人露出的皮肤明显是高加索人种的。德国人被赶来的中国军方人员迅速带离那个地方,然后他们整个代表团都受到中方呵斥和威胁,几乎是被押送着出了中国……老托马斯,你当年不是正好在那些戴头套的人群里吧?”

  我一直是单独训练的,这么想着的托马斯·莫兰特听见自己用冰冷的语气反问到:“这就是你,詹姆斯·布来恩教授,严重违反圆点纪律去瑞士与那位所谓的‘黑管’先生见面的原因吧?”

  教授叹了口气,脸色隐没在刚刚降临的黑暗中。托马斯·莫兰特用脚踩灭烟头,夹着公文包转身向远处已经等了很久的那位庄园工作人员走去。

  “托马斯·莫兰特博士,”教授提高嗓门在他背后说:“请你转告M先生,我同意他所有的条件,我希望他能尽快恢复我为大英帝国服务的权力。”

  托马斯站住脚,回头看了眼坐在此刻已经一片黑暗的亭子里的教授,教授低头沮丧的表情只是在烟斗一闪一闪的小火光中时隐时现。托马斯闷着嗓子应了一声,转身继续向外走去。在夜色中,鼻子有点发酸的托马斯觉得自己的眼角甚至都有一丝湿润……

  当托马斯在庄园工作人员的陪同下找到M先生的时候,M先生对行动能力培训工作的视察已经接近了尾声。在3台已经发动着,开着大车灯的汽车灯光下,由汤姆 ·恩遮拨斯和凯特·霍克的陪同的英国海外情报处最高长官,神色温和的M先生正站在庄园主楼前的车道旁对着庄园培训部的主任和几名主管致告别辞:“……你们这里的整体情况让我很满意,但是,在这个战争年代,庄园的行动培训工作节奏还得加快,大英帝国需要越来越多训练有素的谍报人员去隐蔽战场参加战斗……”

  庄园主任说:“M先生,上次我们报告中所汇报的建筑维护经费问题……”

  M先生面露不愉:“这个时候,每一个便士都要花在战争最需要的地方,培训人员的短期住宿条件暂时很难被列入财务计划。”

  凯特·霍克插嘴道:“我那办公桌的一条腿坏了半年了,现在还垫着木块呢!你们去我办公室应该都见过,战争年代嘛!”

  看着庄园的几位主管面色都很不好看,M先生忙说:

  “有一个好消息,你们可以通知学员――坎特伯雷大主教已经初步同意:在战争年代,落入敌人手中的行动人员自杀后,可以获得教会的特别赦免!”

  托马斯·莫兰特在一旁看到庄园培训主管们的脸色更加难看,忙插嘴圆场:

  “这是M先生亲自出面,请首相和大臣一起去和大主教交流才争取到的。先生们,在大英帝国面临条顿人威胁的时候,伦敦那些房子被炸弹炸毁的市民们,他们肯定不希望看到他们勒紧腰带购买的战争债券是为了给我们买油漆和刷子。”

  M先生很满意地看着在听到托马斯这样说后,低下头去的几位庄园主管,他用和蔼的语气说:“好了,这件事情我会亲自向行政财务部门过问的。我们现在得回圆点了,今晚还得加班。好好干!绅士们!”

  上车的时候,M先生叫托马斯陪他,把凯特·霍克赶到前面警卫车上去坐。托马斯看见凯特笑容里的醋意,决定一定要在近期内请凯特喝几杯。

  在M先生“奔驰”座车宽大的后排,托马斯正要说话,M先生把手指竖在嘴上阻止他。然后,托马斯惊奇地看到:随着M先生搬动了一个开关,一道不透明的遮板升起,将自己和M先生与前座的司机还有保镖鲍迪完全隔绝。

  M先生看到他的表情,得意地笑了:“中国人的最新技术,改装费用昂贵――你刚才和布来恩教授谈得如何?”

  托马斯简短真实地汇报了刚才他和教授谈话的过程,在听他说这些事情时,M先生一直端着半杯威斯忌慢慢地品尝着,一声不吭。等托马斯把整个过程都讲完了,M先生把酒杯放回精致的小搁架上,严肃地盯着托马斯,一字一顿地说:

  “那么,托马斯·莫兰特博士,你对如何处理詹姆斯·布来恩有什么建议?”

  托马斯·莫兰特不假思索地回答:“立刻恢复教授在圆点的工作,越快越好。”

  “为什么?”M先生的眼神里带着隐约的笑意。

  “布来恩教授太爱苏珊了,”托马斯·莫兰特轻轻叹息着说:“但是我相信他更爱大英帝国。”

  “说得太好了!”M先生大声叫道,然后抓过车内通话筒:“鲍迪先生,通知司机返回庄园,对,立刻。”放下话筒后,M先生抓住扶手,努力稳住因为急速拐弯而倾斜的身体,大笑着对被惯性抛到一边的托马斯说:“我们去给教授一次惊喜的偷袭!就象上次他生日那天你们给他的一样,我的老托马斯!”
  上次和信使见面是什么时候?托马斯·莫兰特坐在安全点的密室里,手拿筷子皱着眉头算:现在是8月的第三个星期三,上次见面是在7月初……已经有47天了!这么长的时间间隔,在自己去年年底被唤醒以后可是第一次发生。

  这个安全点托马斯还是第一次来,他没有想到就在格林威治还有这么一家日本料理馆,而且这家料理馆已经开张5年了!此刻,坐在料理馆楼上专门被隔离出来的密室里,吃着安全点负责人,那个矮矮胖胖的日本料理馆老板山本亲自送来的鲑鱼生鱼片,托马斯在琢磨等一下信使要是带着北京派来的财务专员到了,自己应该怎么撒谎。

  外间的门开了,有人进来了。托马斯急忙放下筷子站起身来――他可不想给财务专员留下一个傲慢、贪吃的第一印象。

  密室的门被打开,胖老板恭敬地将1914年开始一直给托马斯当信使的金惠临――中国驻英大使馆文化参赞的秘书请了进来,然后倒了一杯茶放在托马斯对面,又恭敬地关好门离开了。

  “我操,托马斯,你丫又胖了!”一脸严肃的金惠临等外面的门也关好后,第一句就是字正腔圆的北京国骂,活脱脱一个北京痞子样。托马斯知道他祖上是爱心觉罗,正黄旗,正宗的满洲铁帽子王后裔,而且学问很不错,曾经在今年的伦敦中国国庆晚会上表演了古筝弹奏和中国画――M先生的收藏里就有一幅他画的仿八大山人的立轴。

  可是每次和托马斯见面的时候,只要环境许可,金惠临就是这副痞子样。托马斯明白,对方是压抑的,也是为了让自己能放松点,每次才象小丑似地逗俩人开心。于是,托马斯也一屁股坐回到位子上,吃了块生鱼片,用北京味的中国语说:“我操,我以为这次北京能换个像样的主儿来,结果还是你丫的,早知道我就不起身了。”

  “瞧见没有,瞧见没有,”金惠临痛心疾首地说:“这就是我们在伦敦的第一特工英雄,要是北京的首长们瞅见你丫这肥嘟嘟的操性,准保要检讨这几年的对外政策是不是出毛病了!”金说着坐在位子上,看见桌上的鱼生大拼盘,大叫一声跳起身来。

  “怎么了你?”托马斯·莫兰特虽然知道对方是在表演,是另一种心理战术,但是每次和金这么闹一闹,心里还是很温暖:“一惊一咋的!”

  “这狗日的山本是越来越过分了!”金惠临痛苦万千:“每次在这儿忙完,他都能送我一张大账单,让我骂了几回,我以为他改了,结果这次欺负你人生,又把鱼生大拼盘给端上来了――12英镑呢!”

  托马斯也被这价格吓了一跳,虽然英镑这些年贬值速度快,但是一台名牌打字机也就24英镑!在里茨大饭店的餐厅吃自助午餐,一个人也才11英镑!

  “吃都吃了,吃吧。山本平时宰伦敦那帮花花公子宰惯了,手不会软。”金惠临嘟嘟囔囔说着,也挥筷奋力吃了起来。

  “这么贵?谁吃啊?”所谓伦敦上流社会的消费习惯,托马斯·莫兰特平时还是很了解的,和北京南京的那些富豪们比,伦敦的有钱人还是很节制的。特别是上次他看资料,看见中国国内议会靠加收高档消费场所的“国防附加消费税”,半年收回来1艘航母的报道,对中国的富豪消费程度就更有印象了。

  金惠临乐了,一脸对托马斯的鄙夷:“我看你是真不明白了――这地方名义上是料理店,实际上是个窑子,山本专门从日本运来日本小姑娘满足伦敦的那帮花花公子的好奇心,一个晚上过夜费180英镑。你要是想尝尝鲜,等会儿我走了你就自己找山本说――费用自理啊!”

  “以前不是传说,老首长有规矩:日本人不能进入咱们的组织吗?除了对日机构,其他的机构连外围也不容许啊。”托马斯好奇地问。

  “你以为呢!”正在和最后几片鱼生搏斗的金惠临没好气地说:“你是英格兰人吗?”

  托马斯全明白了,什么也不说,低头抽起烟来。他在想:这个国籍不明的山本先生一定还负有为情报机构赚取收入的任务,我每次拿到的奖金和费用里面,多半就有这些日本姑娘卖淫赚来的钱。

  金惠临吃光了鱼生,又一口气连喝了2杯茶,从托马斯的烟盒里拿出一根烟,夺过托马斯嘴上的烟给自己对火,然后舒服地吐了口烟,一边将托马斯的烟还过来,一边透过烟雾看着托马斯的脸,大大咧咧地说:

  “我说托马斯,你丫的是不是闹经济危机了?”

  托马斯·莫兰特故意打量着金惠临:“我操,原来你还兼职做财务专员啊!”

  “甭扯淡了!”金惠临笑着说:“上面让我通知你:专员又改9月份到伦敦了,让你准备好财务手续。我是看你刚才没见专员来,明显的有点轻松才问的。咱们都是自己哥们,我说你小子要是真有困难就说,我家族在海外有点投资,你要是真有困难就吭声,多的没有,我打个电话10万8万英镑的两天就能调你帐上。”

  甭扯淡了!托马斯在心里说:你以为我不知道,每次和我见完面,就连聊天气聊女人的玩笑你都会认真地写下来给北京汇报上去。但是他在这么想的时候,脸上却浮现出真诚的笑容:“谢谢,我去年违规把钱都拿去美国投资石油生意了,这事我书面汇报并检讨过,这几天我已经把钱调回来了。”

  虽然在那个早上分手后就没有再见过自己的面,斯泰德夫人的钱,30万英镑还是在星期一上午出现在自己银行账号上。之前自己用相同的理由给圆点解释过。昨天晚上喝酒的时候,凯特·霍克先生还对自己悄声地说:“老托马斯,你这次财务调查差点就不能通过了,幸亏你能把投资及时从美国调回来一部分。”

  金惠临快乐地笑起来:“你是大富豪,听说在国内你还有好多钱,就算把经费都他妈的赌输了,你还不是回国去过富豪日子。你怕什么?”

  我在国内是还有很多钱,当年在史的建议下全委托律师事务所买了几家航空公司的股票,可法院判我贪污公款罪的时候,会不会因为我自己有钱就轻判,只有天知道!托马斯·莫兰特想到这里轻松地笑了笑:“这次查账满严的啊,派遣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严格的查账。”

  “年初在德国有人因为财务出问题,害怕回国处理就叛变了。”金惠临严肃起来:“上面让我们这些当信使的给你们都通报一下,上面说:这次查账因为要防止弄虚作假,账面上的资金都要按财务专员的要求往指定账户内转移,在查账结束后再打回来。美国站就有人自以为聪明,从黑社会借高利贷充数,结果后来自杀了……”

  托马斯轻轻一敲桌子,气愤地说:“什么意思嘛!我们在外面出生入死,上面还要在财务上怀疑大家!钱这么捣来捣去,不怕被人家发现破绽啊?到时候一查谁在这段时间有大规模的财务往来,谁不就暴露了?这不是乱来嘛!”

  金惠临表情继续很严肃:“国会财政委员会对我们外派机构的经费使用监管提出多次质询,并且举出前两年在俄国我们的外派人员因为参与赌博被发现的例子,对咱们的经费监管制度和这么多年的总经费增长都表示不满。为了获得国会的谅解,也为了明年继续增加45%的情报预算能通过,新上任的部长对今年这次财务抽查很重视。上面指示:凡是被抽中的外派人员,必须以端正严肃的态度对待这次财务抽查,谁不配合就是有问题,各个情报区大站有权对有问题的外派人员执行纪律。”

  看着愤愤不平的托马斯,金惠临用缓和一点的语气说:“上面又说:情报工作有情报工作的特点,有一些合理挪用或者合理特别支出的财务行为也在所难免,只要不是严重违反财务制度的事情,上面的意思也就是希望大家以后多注意点就是了。当然,上面希望被抽查的同志都能以正常的心态看待这件事情,上面要大家放心,会在技术上做到保护大家的掩护身份的,不会因为财务抽查影响到大家日常工作的。”

  托马斯·莫兰特不说话,又点上一只烟抽起来。金惠临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打开的信封,扔在桌子上:

  “上面说你最近要正式进圆点了,花销肯定会大点,这2000英镑的特别经费是特批给你的,别老去动自己的银行账号提现金,容易被人盯上。”

  托马斯·莫兰特漫不经心地点了点钞票,随手装到怀中。

  金惠临又叹了口气,掏出一枚50便士的硬币郑重地递给托马斯:“这是上面这次给你的密信。”说罢他站起身来,走到房间的一角,背过身去认真地研究墙角上的油漆纹路。

  托马斯一边笨拙地开密信,一边在心里骂:每次都这样,先是嬉皮笑脸地和我开玩笑让我完全放松,然后再试探我最近的心理状态,在判定我这次见面还是没有异常后再把密信给我――标准的《信使守则》操作流程。

  在看完密信后,托马斯有点震惊,虽然他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端倪,但是密信上的内容还是让他震惊。他木然地用火柴点着密信,看着它在小盘子里变成灰烬,然后将茶水浇在小盘子内,再把小盘子里的汁水淋在拼盘上剩下的菜丝上,完全是下意识地用筷子将菜丝搅拌开。

  “我操,”背对着他的金惠临不满地骂:“北京的技术那么进步了,能把整本《圣经》装那小盒子里啊?”

  “没事了。”托马斯有点歉意地说道,看见金惠临转过身来,他接着说:“4023号锦囊你带了吗?”

  “这次锦囊是给你的?”金惠临多少有点惊讶。

  “4023锦囊,使用暗号‘打击’。”托马斯有气无力地说道:“上面说,你也看。”

  金惠临这回什么也不说,坐回到位子上,脱下脚上的意大利名牌皮鞋,拧开鞋跟,将一个精致小纸包掏出来递给托马斯。托马斯打开用和密信完全不相同质地的纸写的信,认真看着,最后将信递给金惠临。金惠临看着信,看着看着,手开始有点抖。

  托马斯疲倦地站起身,将放在餐桌一角的公文包拿起来,拍了拍金惠临的肩膀就往外走。走到门口站住脚,回头看着正在把锦囊里的信撕碎,往嘴里吃的金惠临。

  “出去的暗号是什么?”

  “门口左边的,最左边的那个电灯开关按3下。”正在努力把用可食材料做的信纸往下吞咽的金惠临含含糊糊地说。看见托马斯伸手去按开关,正准备喝茶帮助吞咽的金惠临急忙叫住他:

  “上面说这次行动我配合你,那你打算让我什么时候开始?怎么开始啊?”

  托马斯·莫兰特说:“让我想想,想好后明天我会按照老办法跟你联系。”

  按完要求出密室的暗号,在等山本来开门的时候,托马斯·莫兰特突然笑着问金惠临:

  “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金惠临这时候已经把信全吃完了,抬头看着他:“从现在开始你是我领导,只要不违反纪律你就问吧。”

  “你一年要吃多少个锦囊?”

  “这可是最高秘密,按纪律要求我不能告诉你。”金惠临说着,做了个呕吐的表情:“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最多一天我吃了5张这种信纸,然后3天吃不下饭。”
  8月的第4个星期四,伦敦的天气终于恢复了正常:天气灰蒙蒙的,时不时有一阵雨点落下,到了夜晚,雾气开始在大街小巷中弥散。

  白厅大街的两幢高耸的建筑物之间,一个不起眼的建筑物门口堆满了沙袋,只留下供车辆进出的一条狭窄的通道。在傍晚的薄雾里,建筑物门口昏黄的灯光下,可以隐约见到头戴钢盔的皇家海军陆战队士兵身影,以及从沙袋间露出的粗壮的重机枪枪管。

  经过这个被沙袋掩护的大门,如果有人能获准进去,就可以发现其实里面是一栋很普通的三层高水泥小楼,唯一让人感到不普通的地方就是小楼的楼门特别宽大,几乎小楼正面三分之一的面积都被大门占据。从这个把守森严的楼门进去,再沿着楼内逐渐向下倾斜的坡道下走个50米的深度,就到了战时英国战争机器的大脑 ――英伦防务指导中心。

  这栋难看的建筑是从1912年开始紧急修建的,原来是准备做白厅大街首脑机关避难所的,后来在地下建筑部分完工后,这里被当成防空指挥中心,再后来,大臣某天来视察时觉得这个地方满好,这里就变成了英国战争期间的总指挥部。由于大英帝国特有的政治制度,这里不能叫 “大本营”或者“统帅部”之类的名字,大臣阁下钻制度的漏洞,把这里起名叫“英伦防务指导中心”,一个温和的,不会让国会联想到克伦威尔的名称。

  整整一个下午,M先生都领着来不及吃午饭的托马斯·莫兰特博士在这个地下迷宫中钻来钻去。在和官僚体系搏斗了2小时40分钟后,终于在下午4点多钟,在大臣阁下的亲自过问下,在地下迷宫的某一间狭窄的会议室里,各相关部门的负责人皱着眉头来倾听一个来自圆点的35岁的博士讲述关于美洲局势的预测。又经过 2个多小时的质疑、答辩、诘难、化解、讽刺、反诘,大量的资料引证和严厉的驳斥及其幽默的反唇相讥后,这个来自圆点,身材微胖,面色苍白,血统可疑的胖子终于成功地使大家相信:可能在这个月或者下个月的某一天,疯狂的墨西哥执政者,那个谁也看不起的小丑真的会进攻美国!

  此后,一干掌控大英帝国军事机器的精英们,其中大多数都是胃溃疡和支气管炎患者,甚至是轻微的淋病患者纷纷发表自己的意见和看法。大家最终在匆匆赶来的大臣的启发和诱导下,关于圆点提出的这个大胆荒谬而又颇具说服力的预测做出了严肃处理决议:什么也不做,就当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并责成M先生监督执行。

  从大臣办公室告辞出来的时候,M先生和托马斯惊诧地看到:一位个头偏高,背有点驼,脸型偏长的中年男人在一名中校的陪同下匆匆走进大臣那烟雾缭绕的办公室。

  M先生和托马斯激动地相视一眼都没有说话,并肩低头走出这个地下迷宫。直到坐在M先生座车的后排位置上,M先生又将隔板升起后,两个人才互相谈论起刚才的奇遇。

  托马斯激动地说:“刚才真的是陛下吗?我简直不敢相信。”

  M先生多少也有点激动:“是啊,我也没有想到――不过,我们最好还是忘记这件事情吧,我相信这更符合大英帝国的利益。”

  托马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掏出刚才大臣阁下送给自己的大号雪茄,递给M先生,说:“我只抽香烟,这个还是你收着吧,M先生。”

  M先生收过雪茄,随手掏出怀表看了看,说:“已经下班了好久了,老托马斯,你现在应该叫我戴维·高邓了。”

  这是M先生第一次对托马斯·莫兰特说这种话,以前,托马斯只听M先生给詹姆斯·布来恩教授说过。托马斯明白,戴维·高邓这是在暗示自己:你已经是我的好朋友了,托马斯·莫兰特。

  “去咱们那座餐厅如何?装修已经搞完了,咱们去看看,顺便尝一下美国厨师的手艺。”戴维·高邓所说的“咱们的那座餐厅”,其实就是原先他自己那座亏损严重的牙买家风情餐厅。上个月斯佳丽·斯泰德夫人已经花很高价钱买下了这座餐厅55%的产权,并将经营权完全交给小股东戴维·高邓处理。按照伦敦的商业惯例,戴维·高邓应该支付交易中间人托马斯·莫兰特交易金额3%到5%的佣金,可是戴维·高邓主动提出,他可以出让全部产权的5%给托马斯·莫兰特,大家一起来发财。当时托马斯•莫兰特只好在心中体会着布来恩教授曾经说过的:“戴维·高邓从来就不会吃亏!”的名言,拿起笔来当着戴维 •高邓先生那热情洋溢的面孔在合同上签名。

  从不抽烟的戴维·高邓正在试抽大臣阁下所送大号雪茄,他被呛得咳嗽了几声,急忙将雪茄摁灭在烟灰缸里,然后将车窗玻璃摇下一条小缝,感慨道:

  “天啊,世界上竟然有人会花每支1个多英镑去受这种罪!”接着他笑着对托马斯说:“老托马斯,你知道为什么在教授最怀疑你身份的时候,我还在心里相信你就是托马斯·莫兰特吗?”

  托马斯好奇地摇摇头。

  “呵呵,”戴维·高邓笑道:“完全因为一个细节――大概在你6岁多的时候,有一天布来恩教授要去看你和你母亲。当时我在圆点也混得不怎么样,正好没事,就赶着圆点的工作专用马车送詹姆斯过去。在你们家花园外面等詹姆斯出来的时候,我坐在马车上面看见你偷偷溜出屋子,躲在花园的一角贪婪地吸半支香烟,那个样子真是太贪婪了!呵呵……这事我给谁也没说。后来在对你进行最早安全审核的时候,看到关于你可能因为受了刺激,从没有过往吸烟记录的你,在印度的医院里开始疯狂吸烟的段落时,我就在心里笑:这个孩子终于可以做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了。呵呵……”

  随着戴维·高邓得意的笑声,脸上露着不好意思表情的托马斯·莫兰特后背全是冷汗。忽然间,他感觉到有个绝妙的机会就在自己眼前,于是便轻轻咳嗽了一声:

  “M……戴维·高邓先生,有件事情最近一直让我很困扰……”

  “叫我戴维好了,老托马斯,你接着说。”

  “戴维,虽然教授因为某种对我的偏执情绪在前一段时间给大家带来很多麻烦,但是我一直觉得他的思路里面还是有一些非常有价值的东西:格林姆·格雷在意大利小岛上的不幸遭遇,保罗他们在德国差点中埋伏,教授被骗到瑞士――这些事件联系起来看,不能不使我们思考教授的某种说法……”

  “我也一直在想这些事,托马斯·莫兰特博士,可你我都应该明白:消息的来源渠道往往也是消息的走漏渠道。在我们这个行当里,判断消息的走向和途径是最困难的。”

  “没错,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托马斯·莫兰特是衷心佩服此刻M先生的理智与冷静:“然而,M……哦……戴维先生,只要我们计算一下时间,再按照很多事件的细节推论下去,我们就可以勾勒出一位已经渗透进圆点某部门‘鼹鼠’的形象:最近这一年才靠近圆点的核心机密;对詹姆斯·布来恩教授为核心的圈子更熟悉一些;尤其是这只‘鼹鼠’对才正式招募不久的格林姆和保罗他们竟然很熟悉……”

  “不要再往下说了!”戴维·高邓先生打断了他:“明天上班后,你来我办公室开个小型会议,我们专门研究她的问题。”接着,他微笑起来:“老托马斯,你知道我私下里最欣赏你的哪一点品质吗?”

  “不知道,戴维。”托马斯·莫兰特有点腼腆地回答。

  “你有足够的胸怀啊!”戴维·高邓将目光投向车窗外的伦敦雾夜,感慨到:“才华和智慧可以随着岁月的增长而增长,可是胸怀……”他摇了摇头,不再说下去。

  看着背靠皇家公园,面向联合运河的这家装饰一新的餐厅,刚下车的托马斯·莫兰特张大了嘴,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原先蹩脚的加勒比风格的装修荡然无存,被更蹩脚的美国西部风格所替代。餐厅外墙上大面积地使用鲜红的颜色进行装饰,在餐馆的正门上方,一部缩小比例的,当年美国西部流行使用的马拉四轮驿车好像正在破墙而出,嚣张地悬在半空。一把巨大的美式吉它就挂在马车的上部,上面用闪烁的小灯串组成这个餐馆现在的名字 “软石”!这一切伴随着餐厅里传出的一阵阵刺耳的吉它以及班卓琴的合奏,都在伦敦的夜雾中向世人昭显着美式风格的粗俗和震撼!

  看见托马斯·莫兰特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滑稽怪异的表情,身穿牛仔服,头戴宽大的牛仔帽过来迎接他们的索非亚和戴维·高邓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戴维·高邓抹去眼角笑出来的泪花说到:“现在在伦敦常住的美国人有4万多人,光是这两个月从美国来志愿参加皇家空军的飞行员和机械师就不少,这个高消费力人群的餐饮市场在伦敦还是空白。怎么样?老托马斯,这个主意不错吧?德州夫人的美式‘软石’餐厅。”

  “准备工作还没有做好,从新墨西哥招来的西部乐队还在彩排。”索非亚将帽子推到脑袋后面,继续说:“不过呢,厨房已经可以投入使用了。”

  “那就请莫妮卡带我们去品尝一下美式餐饮吧。”戴维·高邓很满意地招呼大家。

  “莫妮卡?”托马斯·莫兰特看着带路的索非亚茫然问到。

  “对,”索非亚回头做了个鬼脸:“我在这里最新启用的美式名字,来自南卡罗来纳的莫妮卡。”

  就当这几个人刚踏上餐厅门口的美国西部风格门廊时,伴随一柱刺眼的灯光,一阵刺耳的急速刹车声从他们身后传来。保镖鲍迪迅速把戴维·高邓推进了门内,然后用身体挡住他的同时,右手伸进外套下摆内。M先生的座车司机这时猛地打开汽车大灯,已经弯下身的托马斯隐约看见那名司机同时也举起了个黑乎乎的棍状物。

  在大车灯的照射下,刚刚停在餐厅大门旁银色中国产“宝马”跑车周围满是灰尘,还没等灰尘落定,从副座上就跳下来一个非常年轻的小伙子,他慌乱地跑到另一边,打开出门,高声叫到:

  “斯科特!斯科特!你没事吧?”

  一只威斯忌酒的空瓶先从司机座位上被扔下来,然后,一个喝得醉醺醺的英俊小伙子面色苍白地从车门内挪出来,手搭在那个更年轻小伙子的肩膀上。

  “我,我没事,”喝多了的男孩说道:“欧内斯特,你不用为我担心……”

  “斯泰德夫人的朋友,”索非亚撇着嘴说:“最近这几天好几次来这儿找她,我说她从来就没来过,他就是不相信。”

  鲍迪这时高高的举了举手,于是M先生座车的车灯熄灭了。戴维·高邓恼火地整理自己的衣服,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下面那两个年轻人,说:

  “这就是那位美国作家埃弗·斯科特吧?”

  还没等托马斯·莫兰特答话,那名喝醉的作家已经听到了这句话。他一把推开搀扶自己另一个更年轻,也很英俊的小伙子,眯着眼向上吃力地望来。接着,他咧嘴笑了起来:

  “看啊,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历史学家托马斯·莫兰特博士吗?好久不见了,博士。”

  托马斯·莫兰特低声对索非亚说:“你先带高邓先生他们上楼,我打个招呼就上来。”

  戴维·高邓迅速评估了一下形势,对保镖鲍迪命令道:“你陪一下博士。”随即便跟着索非亚进门了。

  这时,斯科特已经在那个叫欧内斯特的小伙子的搀扶下勉强走上台阶。他身上的酒味几乎可以熏醉别人。托马斯皱着眉头,伸手向旁边那个身上没有多少酒味的欧内斯特:

  “你好,我是历史学博士托马斯·莫兰特。”

  “我以前看过你的文章,”欧内斯特有点不好意思地和他握手:“我以前在美国就拜读过你的那本《历史的对称》……”

  “小欧内斯特,”斯科特粗暴地插嘴说:“不要给英国佬说你读过书,他们会以为你读的是儿童绘画版……”

  托马斯·莫兰特决定打完招呼就走:“谢谢,我的那本小册子发行量是很低的……”

  “欧内斯特,告诉这位博士,”斯科特又插嘴:“你也是个作家,你正在写的那本《永远不放下武器》将是一本传世之作,仅次于我的那本《伟大的比尔》,所有的人,包括高傲的英国佬都将被你的这本小说征服,你告诉这个英国人啊……”

  欧内斯特的表情非常尴尬,他抱歉地对托马斯说:“我刚到英国,斯科特这几天都在陪我,他是个好人,就是今晚喝得有点多了……”

  托马斯·莫兰特已经决定结束对话,于是温和地说:“没关系,我也年轻过。改天再聊,欧内斯特先生。”说罢,他转身就要进门。

  斯科特这时尖声地笑起来:“瞧啊!高傲的英国博士跑了,他要去和那个有钱的美国寡妇约会去了!”

  托马斯·莫兰特不断告诫自己不要冲动,不要和一个醉鬼计较,但他还是忍不住转过身来,冲着埃弗·斯科特说:“斯科特,请你自重。”

  埃弗·斯科特奋力将欧内斯特推出去好远,大声挑衅道:“瞧这位自重的英国历史博士,他夺去我的老情人一定不是为了钱,他是为了研究德克萨斯石油业的古老历史……”

  托马斯·莫兰特感觉自己轻飘飘来到斯科特面前,感觉自己伸手并不是很重地打了斯科特一下,然后惊愕地看到斯科特倒在门廊的地板上,紧紧闭着眼睛,苍白的脸上带着血丝。

  餐厅里刺耳的乐队练习声突然停止。托马斯茫然地站在倒地的斯科特面前,环顾着都不说话的人们,包括又出现在门口的戴维·;高邓和眼睛瞪得无比大的索非亚。他这时突然怪异地想:索非亚新近有个美国名字叫莫妮卡,这个名字听上去象是能载入历史的名字……

  整个过程实际上非常短暂,接着只听欧内斯特大叫一声,朝呆立的托马斯握拳冲来。这时,鲍迪迎上前去,伸手拦住欧内斯特打出得一记漂亮的左直拳。

  戴维·高邓兴奋地喊道:“鲍迪,不要伤到人!”

  托马斯看见鲍迪在机敏地躲过欧内斯特熟练的组合拳后,终于不耐烦地挥了挥胳膊,于是小欧内斯特飞身跌倒在斯科特身旁。欧内斯特飞快地爬起来,又冲向鲍迪,鲍迪又简单地挥舞了一下胳膊,欧内斯特又摔倒在地板上。

  这时候,已经感觉到这一切都那么无聊的托马斯听见戴维·高邓叫道:“够了,鲍迪!”然后他看见戴维走到还想挣扎起身的欧内斯特身边,为了保护裤线提了提裤子,蹲了下去。

  戴维态度诚恳地将自己的手帕递给脸上带血的欧内斯特,温和地说:“小伙子,你已经为你的朋友出力了,你已经尽你的全力去帮助你那位做错事的朋友了。这无聊的一切现在都该结束了。”

  看见欧内斯特还很不服气地想挣扎起身,戴维用欣赏尊敬的语气说:“好样的小伙子,虽然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可是我想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个斗士:你可以被人击败,却不能够被人击倒……”

  这时的托马斯因为今天长时间的饥饿,疲劳再加上刚才肾上腺激素的过高分泌,听到抚慰小欧内斯特的戴维•高邓说出这样一段煽情的话,就再也忍受不了,他急忙扒在门廊的栏杆上,向着下面,向着伦敦的夜雾大声呕吐起来……
  原计划在8月25日进行的圆点临时高层会议,由于国会下议院财务监督委员会成员的临时莅临检查而推后。托马斯只好在晚上通知金惠临:暂缓行动。

  来自北京的计划很简单:在凯瑟琳·辛普森·苏秦小姐,这个很早前就被北京方面查明,其母亲是德国海外情报机构卧底间谍的女人完全通过圆点安全审核后,在圆点再也没有人怀疑她后,由介绍她进圆点外围的托马斯将她抓出来――当然,不能让她真落入圆点手中――然后,在“苏秦”暴露并消失后,已经被英国人盯得很紧的金惠临也将暴露信使身份并撤回中国。由此彻底打消圆点对“王佐”的一切怀疑!鼹鼠终于被抓出来了,抓鼹鼠的英雄托马斯·莫兰特博士自然会获得来自白厅的奖励……

  本来在8月26号的圆点临时会议上,当托马斯·莫兰特正式提出关于凯萨琳·辛普森小姐的很多疑点时,按照凯特·霍克的提议就应该立刻将凯瑟琳·辛普森控制起来。然而,詹姆斯·布来恩教授在狐疑地盯了托马斯·莫兰特半天后,表态说这一切仅仅都还是推理和怀疑,有必要再仔细研究一下后才能决定是否应该,以及用何种方式采取行动。

  托马斯·莫兰特明白:现在无论他提出什么建议,布来恩教授就会朝相反方向去思考,他提议做什么事情,教授就会立刻反对。于是他脸上满是失望的表情,低头不语。

  最后,M先生鉴于会议局面的僵持,决定在星期一,也就是8月28日的圆点各部门高管情况交流会上将该项问题提出,由高级主管们会议讨论,共同决定。

  当天晚上,托马斯·莫兰特只好又一次通知急于进行告别演出的金惠临:暂缓行动。因为过早动“苏秦”,效果就会不理想,一定是要在圆点已经快动手的时候再让“苏秦”消失,演出效果才会好,一切才显得自然。

  这几天每天都在和“苏秦”保持密切联系的金惠临已经有点沉不住气了,为此,本次行动领导托马斯·莫兰特严厉地警告他:要他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绪。在分别的时候,托马斯还是能感觉到金惠临那愤愤不平的情绪。于是,托马斯刻意打着官腔提醒金:越是在撤离前,越是要小心谨慎,首长们经常喜欢说什么来着……要站好最后一班岗嘛!看着平时挟上级之威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扬的信使大人此时唯唯诺诺虚心受教的样子,托马斯·莫兰特心中升起难以言状的愉悦……

  就在1916年8月27日,星期日,北美当地时间凌晨3点45分,墨西哥侵略美国……

  1916年8月28日,星期一。

  因为墨西哥突然对美国的袭击而36个小时没有合眼的托马斯·莫兰特在这天下午获得了个难得的休息机会――M先生在某次联席专题研讨会的间隙走过来,让他和教授都回家睡2个小时,换换衣服。M先生甚至还专门交待:让自己的司机用座车送教授和博士回家,然后再在2个半小时后去接他们回英伦防务指导中心。

  “回家好好放松睡2个小时吧,”眼睛熬得通红的M先生低声而关切地对布来恩教授和托马斯说:“大英帝国在此后的几十个小时内可能还需要你们连续工作,先生们,现在请你们去休息――这是我现在唯一能为你们所做的。”

  看着M先生那张平素保养得很好,但是此刻已经明显憔悴的脸上流露出的真诚表情,眼睛里也布满血丝的布来恩教授和托马斯相互对视了一眼,默默无语地往会议室外走去。

  他们俩走过迷宫一样的走廊,走进最靠出口的大厅。大厅四周布满通往各个方向的走廊口。刺眼的电灯光下,这个位于白厅大街地下大厅里人来人往,各个机要部门的官员们满脸疲惫沮丧,好像都跟梦游似地在拿着各类文件静悄悄地走过。地下迷宫里除了隐约传来此起彼落的电话铃声外,并没有太多人声。布来恩教授和托马斯穿过静悄悄的人流,已经走到出口时,大厅里的人群突然发生一阵波动,于是他们俩也站住脚,回头随着大家的视线看去:

  只见一个壮实的身躯正在大厅另一头,于众目睽睽之下踩把椅子努力爬上值班台,并且这人在爬的过程中还甩开企图帮助自己的两名官员的胳膊。他还没有爬上去的时候,大家就已经知道那他是谁了,所以,当他终于成功地在值班台上站稳了身体,小心地转过身来时,大厅内响起一阵凌乱的掌声,还有几声喝彩的口哨。掌声和口哨中,有位海军少将干脆亮开大嗓门叫道:

  “大臣阁下,你得控制体重了!”

  大厅内的官员们都轻声笑了起来。这时,得知消息的官员们已经纷纷放下手头工作赶到大厅里来,但是谁有资格站在大臣旁边谁自己知道,所以很快,在值班台前就围了一圈包括M先生在内的高层首脑。托马斯和教授都自觉地站在出口处没动,但是周围其他的人都尽可能在礼仪允许的范围内,走向离值班台更近的地方。

  实际年纪并不是很大,脸上还是可以看出点年轻时英俊痕迹的大臣阁下微微喘着气,先是没有说话,直到从衣袋里掏出一根大号雪茄举在手上,这才调整好呼吸一本正经地说:

  “先生们,鉴于国际形势的急剧变化,以及诸位大英帝国精英们在过去几十个小时内连续为帝国服务的事实,我首先宣布:从现在到等一下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内,这座地下迷宫里暂时可以抽烟!”

  笑声伴随掌声响起,人群里真有不少官员掏出烟来点着。

  “当然,”大臣接着严肃地补充到:“行政部门曾经向我保证过:这座迷宫的排风系统可以有效抵御大规模的毒气袭击。”

  大厅里又是一阵大笑声。

  大臣在笑声中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于是,大厅里官员们伴随他这个动作都安静下来。大臣看了眼这张纸,故意装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对刚才喊话的那位海军少将,用不大却能让每个人听得清楚的声音说:

  “对不起,罗伯特·阿尔波纳特少将,我拿错了讲稿,这是某位女士送我的减肥计划。”

  大厅里笑翻了天,大家由于连续加班带来的疲惫似乎已经被这痛快淋漓的笑声赶出了地面,赶上了天空。

  当笑声逐渐平息,大家都面带微笑,饱含期待地注视着台上那位被工党小报称之为“大英帝国骄傲”的男人,只见他的面色却阴沉下来,用一种缓慢的语气开始张嘴说到:

  “昨天,对,就在昨天,在北美当地时间的星期天凌晨,在美国人民经过一周的勤劳正在星期日早晨酣睡的时候,在美国孩子们还沉浸在甜蜜梦乡做着天亮后去游戏的美梦的时候,在虔诚的人们正准备起身穿好整洁的衣服去教堂的时候,万恶的墨西哥独裁者向美国,向这个和大英帝国有着文化血脉关联的国家,向这个曾经和大英帝国有过不愉快的过去但现在已经亲密友好的国家发动了卑鄙的袭击……”

  大臣将分别拿着一张纸和一根大号雪茄的手叉在腰间,神情仿佛怒视着万恶的墨西哥独裁者似地直视前方,嗓音由低沉到高昂地进行他的即兴演讲。大厅里的人们迅速被他的话语中磅礴的气势和华丽的文采所吸引,整个大厅里的人们仿佛都伴随大臣的话语和语气在用一个节奏呼吸,在用一个节奏心跳。

  托马斯·莫兰特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身旁一向以冷静理性而著称的布来恩教授都激动不已,以至于自己似乎都能感觉到教授的心跳起伏。

  这一切可真够无聊的!托马斯一边努力使自己保持表情严肃,瞪眼注视着正在演讲的大臣,一边在心里回想着和史秉誉的最后一次单独谈话……

  “你已经决定的事情你就去做,”刚在自己要求当特工的申请上签完字的史秉誉说,然后又叫住了正被秘书领着出门的自己:“可我还是想和你单独聊几句,埃瑞克。”

  于是秘书识相地轻轻关好门离开了,自己走回到史秉誉的桌前站住。史秉誉起身走到门口,小心地检查了一下门是否关紧,然后走到自己身边用神秘地语气低声问到:

  “你带了吗?”

  自己点了点头,弯腰从裤脚拆出逃过工作人员检查的5根香烟和7根火柴。史秉誉飞快地点着根烟,心满意足地抽起来,但是语气却愤愤不平:

  “医生已经把我的抽烟数量减少到1天3根了,我知道这肯定是姓杨的在背后使得阴招!”

  自己没有搭腔,只是走过去将房间的窗户开一个小缝,然后朝史摆了摆下巴,于是史会意地走到窗户旁边,将嘴里的香烟往外吐去,自己则默契地抓过一本杂志将烟扇散。整个过程配合熟练。

  “有两件事情你得记住,”面颊上已经出现老年斑的史秉誉开始吸着香烟对自己进行最后一次单独教育:“第一条:任何时候不要让各种情绪蒙蔽住自己的双眼,要学会欣赏你的敌人的优点,学习你的敌人的长处……你明白了?……第二条:当你面对那些杰出的人物,特别是可能会在历史上留下大名的杰出大人物时,你一定要学会在自己心理上保持独立,要学会平视大人物……你知道我当年怎么做吗?”

  看见自己摇头,史神秘兮兮地说:“密法不传六耳,贴耳过来。”

  于是,在自己的耳旁,这个已经被历史标以“伟大”的人物轻声说到:

  “嘿嘿,面对大人物的时候,你就在心里努力想像他上厕所时的模样就可以了……”

  托马斯强迫将自己从回忆中拉回来,听到大臣阁下的演讲已经接近尾声:

  “……因此,美国的危险就是我国的危险,就是协约国的危险。为保卫自己的家园而战的美国人民的事业,就是世界各地自由的人民和自由的民族的事业。让我们从如此残酷的经历中吸取教训吧!趁此生命和力量尚存之际,让我们加倍努力,团结奋战吧!”

  雷鸣般经久不息的掌声在大厅内回荡。在掌声中,大臣阁下在几名官员伸手搀扶下小心翼翼地从值班台上下来,然后由高级官员们陪同着匆匆消失在地下迷宫中。人们开始散去,各个脸上带着激动兴奋重赴工作岗位。不出托马斯所料,布来恩教授果然毫不犹豫地朝刚刚出来的那条走廊走回去,不甘落后状的托马斯·莫兰特几乎是和他并肩在走……

  到了晚上11点多,在晕倒在文件堆之间的教授已经被紧急送往医院后,在M先生已经去某个会议室临时为高级官员设置的行军床上休息后,托马斯·莫兰特才被“迷宫”――这是 “英伦防务指导中心”今天刚刚获得的外号――行政官员安排乘坐一辆海军陆战队的小卡车回家睡觉。

  在穿过毛毛夜雨中的伦敦街道时,坐在小卡车的副驾驶位置上,一边忍受着开车的海军陆战队下士那浓重苏格兰口音的唠叨,一边随口应付的托马斯& #8226;莫兰特心里在想:因为这次关于美洲局势变化的准确预测,圆点已经获得了英国决策高层的极高评价,戴维·高邓近期内很可能会获得政治上的升迁,最有可能的位置是去做内阁会议的情报助理官。那么,圆点的处长位置会由谁坐?

  虽然为了掩盖“黑管”事件,M先生和布来恩教授已经配合做戏,紧急将涉及到那次事件的保罗和科柯打发去了遥远的中国。而且大量的虚假文件,包括报告,便条,值班记录和通讯记录等等都已经被炮制出来。但是在白厅街的上层,关于布来恩教授不利的传言还是如同蟑螂那样四处蹿动。

  如果教授不能坐这个位,会不会是自己?托马斯·莫兰特立刻否定了这点:自己担任圆点高级主管的任命都没下来,此刻自己连圆点的正式官员都不是呢,更别说……血统!还有,信使金惠临,他是否按照自己昨天晚上,借外出给教授买胃药的机会传递过去的紧急通知开始行动了呢?按计划这个已被北京查明私下和德国情报机关有接触的“苏秦”将被控制,然后再将前一段时间发生的很多事安在她身上,在圆点开始搜捕她时,金惠临将布置出“苏秦”已经逃离英国的假象。至于这个二分之一德国血统的两面间谍的最后下场,这已经不归托马斯来决定了……

  这时,海军陆战队下士将车停下,用浓重的苏格兰口音简短地说了声:“先生,到了。”

  从车上下来,握了握下士的手,小心地回避开卡车开走时溅起的泥点。心事重重,疲惫不堪的托马斯·莫兰特慢慢地转过身去,然后愣住:

  已经快到12点的深夜里,自己的房子内却灯火通明。只见花园里停放着两辆汽车,被雨水冲得发亮的汽车车身倒映着楼上的灯光,隐约见两个男人正站在主楼门口的雨檐下抽烟聊天。这时,一名一直站在自己花园的大门口外,身披雨衣,手里拿着警棍的年轻巡警充满警惕地走上前来:

  “先生,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吗?”

  “这,这是怎么回事?”托马斯·莫兰特用手指着自己的房子,吃惊地问巡警。

  “先生,”年轻巡警严肃地说道:“这里有关大英帝国的机密,如果和你无关,请你马上离开!”显然,如果不是看见托马斯刚才是从一辆军车上下来的,巡警恐怕已经要查看证件,仔细盘问了。

  “瑞查,”又有一名身穿雨衣的警察沿着街道走过来:“你这是和什么人说话呢?”

  “哈利警长!”托马斯听出那是一直负责自己这片街区治安的警长的声音,赶忙叫了声。

  “托马斯·莫兰特博士!”老警长看清楚是托马斯,急忙上前教训年轻巡警:“瑞查,我不是已经让你看过博士在警署的登记相片了吗?你怎么还会给博士找麻烦?”

  “不关他事,”托马斯忙解释:“我想是我这两年样子变化太大,特别是最近总加班,人都累变形了……”

  “博士,请你放心。”哈利老警长低声对托马斯说到:“上面已经通知我,对你这样正在为大英帝国进行特殊服务的绅士要重点保护,我不能问你,你也不用告诉我你究竟是在哪个部门工作,但是我相信阁下的安全对于帝国一定是特别重要……”

  “呃……警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我这里的这个情况……”托马斯·莫兰特尴尬地解释到。

  “你放心!”哈利警长斩钉截铁地说:“我明白现在是非常时期,也明白你的工作性质一定很特殊,所以昨天中午美国被侵略的消息传开后,下午看见你的同事们往你家里搬通讯设备,电话公司的人员又赶来加班安装电话,我就明白我该做什么了!”他指了指那个小巡警,又指了指自己:“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就特别安排了在你家门口的警力布署……”

  “哈利警长,”托马斯·莫兰特真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他打断老警长热情洋溢的情况汇报,说:“这一切都不是在我知道的情况下发生的,你知道我……”

  “我懂,”哈利警长马上点头:“我们都受过保密训练,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我会把对你家的保护做得不引人注目的!博士,你放心,虽然我手下的警力不够宽裕,但小伙子们都个顶个的棒!”

  此时的托马斯·莫兰特终于绝望了,他勉强冲老警长点点头,转身向花园大门内走去。小巡警抢上前,激动地握住临进门的托马斯的手:

  “博士先生,很荣幸能和你一起为大英帝国效劳……你们那个特殊国家机构招不招热血爱国青年,我……”

  缺心眼的小巡警话音未落就被老警长哈利一把拉开,托马斯这时候已经听不清表情难堪的警长又给自己说了什么,踉跄着就逃进了大门。

  楼门口的那两名抽烟聊天的男人看见托马斯过来,忙迎上前来。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说:

  “你是托马斯·莫兰特博士吧?我们……”

  这时候的托马斯·莫兰特已经不再想和任何陌生人在楼外说话,他粗暴地一把搡开面前的男人,疾步冲进自己的楼门内。灯光全部被打开的客厅内,管家辛格·沙尔麻正兴高采烈地站在一辆小推车前忙碌地制作三明治,茶几上还堆满了各种食品和酒水。客厅的墙上挂满了各类数据分析图表,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正侧对着大门,站在一张图表前手支着下巴,脸上戴着深厚的眼镜,仰头深思。

  看见自己的主人,辛格咧嘴笑道:“莫兰特老爷,你回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辛格·沙尔麻先生!这些人怎么在我的房子里?他们是干什么的?!你们都在干什么?!”托马斯·莫兰特用一种已然崩溃的语调大声喊道。

  然后,在一片寂静当中,托马斯看见斯佳丽·斯泰德夫人里面穿件真丝睡衣,外面裹着一身蓝色的厚睡袍,头发被一条蛋黄色浴巾包成印度式发型,脸上贴着不知道什么植物的碎片,踩着一双玻璃质地的高跟拖鞋笑嘻嘻地从宽大的弧形楼梯上下来。

  “托马斯!”斯泰德夫人热情地叫道:“亲爱的你可算回来了,我都快被累死了,你快点跟我上来……大家继续做准备工作,抓紧时间。”

  大脑已经完全失去思考能力的托马斯·莫兰特象个小白痴一样傻傻地被斯泰德夫人拉着手领到楼上。楼上的起居室里,在原先摆放工艺品的土尔其风格的茶几上摆了三台电话。一张巨大的世界地图悬挂在墙上,挡住了原先挂在墙上的波斯挂毯,而且世界地图上还插了不少小旗。本该放在波斯挂毯下的阿拉伯风格的睡塌此刻居然被摆放在屋子中央,原先放在阳台上的威尼斯玻璃小圆桌则被搬到睡塌旁边,上面还放着半杯牛奶和一瓶法国矿泉水。厨娘玛丽娅正打着哈欠站在堆满自己原先摆放在楼内各处的工艺品的墙角,在家中的另一部小推车上煮咖啡,看见自己出现就傻傻地笑。

  “……快坐下来喝一点咖啡,看你的样子让人好心疼……再有1个多小时上海的期货市场就要开市了!咱们得打好这一仗!纽约期货市场今天因为战争临时休市,没有能按照计划建仓,但是詹姆斯――就是你刚才在楼下见到戴眼镜的那位,莫莉丝小姐推荐给我的金融分析专家――他说明天北美应该还是有机会……上海是关键,我已经安排好了代表……你知道我们已经在全球期货市场投入多大的资金量了吗?换算成英镑足足有3000多万!我用一个多星期才把这些钱安排好……托马斯,亲爱的,你怎么了?”

  托马斯·莫兰特听见自己用连自己都想不到的温柔嗓音说了声:“斯佳丽,我没事,我就是想睡觉……”接着身体一软,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时,楼下客厅里的意大利古董座钟刚好开始发出一下又一下的钟声,铛!铛!……最后一声最响亮悠长的钟声正式宣告这一天:1916年8月28日总算结束了……
  1916年8月29日,星期二。

  ……

  “嗨,小亨特,你去看看老爸爸在做什么?”美丽的妈妈正在往厨房外面端汤锅,她笑着对刚刚起床,还穿着小睡衣的自己说。

  自己跑过墙上贴满照片的走廊,跑过摆满各种航空模型玩具的客厅,跑到门外宽大的门廊上――整个航天研发基地,只有自己家的房子是按照老爸爸的图纸盖的,完全的美国东部乡下农庄风格,所有的小朋友都为此嫉妒自己。

  站在宽大的门廊上看去,正午的阳光下,那个被自己和妈妈叫做老爸爸的男人正在远处的工具房旁边埋头做着木工活。

  自己用中国话叫了声:“老爸爸……”然后立刻想起来今天是星期二,按规矩自己应该说英语,于是自己就用宾西法尼亚口音的英语大声叫道:“老爸爸!美女问你在干吗?”

  老爸爸抬脸向这边望来,脸上的皱纹在垂直照射的阳光下格外清晰:

  “小亨特,美女是叫老爸爸吃午饭吧?”

  “不,美女只是让我问你在干吗?”

  这时,美丽的妈妈已经从房内出来,站在自己身边,用手搭在额头上看着在烈日下的丈夫。站在一旁的自己可以闻到她身上好闻的味道,那种食物和咖啡混合的香味。然后听见美女用中国南方口音的中国话喊道:

  “老爸爸,你肚子不饿啊?”

  “美女,”老爸爸也用声调多少有点怪异的中国话喊道:“你犯规了,今天是家里讲英语的日子!”

  “算了吧!”美丽的妈妈大笑起来,用标准但是语调有点生硬的英语喊到:“我还担心小亨特的宾西法尼亚口音将来怎么改正呢!”

  “这算什么!”老爸爸一边动作麻利地收拾工具,摘下工作护裙,一边故意用浓重的爱尔兰口音大声说:“老爸爸的爸爸,还说一嘴的都柏林口音呢!”

  ……

  食物和咖啡混合的味道?都柏林口音?……托马斯·莫兰特从睡梦中惊醒,嗅觉里全都是食物与咖啡混合的香味,耳边正听见一个男人用带有浓郁都柏林口音的英语大声说话:

  “……夫人,我的分析数据显示,现在各期货市场咖啡豆的价格已经达到理论最高点,你再这样大量买入,风险太大了!”

  “詹姆斯,你应该放心,我这样决定肯定是有我的依据!”

  “斯泰德夫人,你高薪将我请到这块我最不愿意踏上的国土上来,不是为了让我来听你的所谓依据,让我来看你把钱往水里扔的!就算北美的战争让咖啡豆的供应受到影响,可是现在南美的局势依然平静,今年是咖啡豆丰收年度,10月份的现货交易价格很难再突破我计算出的这个价位的!”

  睁开眼的托马斯认出,这个正在对斯泰德夫人大喊,戴着深厚的眼镜,都柏林口音严重的男人就是昨天晚上那个站在客厅墙边,仰头对着数据图表发呆的男人。然后,托马斯发现自己是躺在屋子中央的卧榻上,天已经大亮,在站立争吵的斯泰德夫人和这位詹姆斯身后,小推车上的咖啡壶正在酒精炉的火焰上“咕嘟咕嘟”做响。

  已经换了身美国西部风格起居服的斯泰德夫人一指卧榻这个方向,大声说道:

  “詹姆斯,你的敬业精神让我很尊重,但是这位莫兰特博士是我最信任的人,他……托马斯,你醒了?”

  托马斯·莫兰特苦笑着将盖在自己身上的毛毯掀开,翻身起来,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肩膀和脖子说:

  “我在睡梦中听到咖啡豆的召唤,就赶紧醒来了。”

  “算了吧!”斯泰德夫人咯咯笑道:“中午老戴维来了,怎么叫你都叫不起来,后来他只好一个人吃了点东西,在你的卫生间洗了个澡就回白厅街了。”

  托马斯真是吓了一跳:“M……戴维来过?他没有说什么吗?”

  “他让我告诉你,说什么教授已经没事,回家休息去了,”斯泰德夫人倒了一杯刚煮好的咖啡给他:“他听完我们正在做的生意,决定再入5万英镑的额度在我们的咖啡豆生意里。他还说,让你在这边先帮我把握一下局势,什么迷宫那边有他顶着,你可以在下午的伦敦期货市场收市后再过去。”

  托马斯拒绝了斯泰德夫人递过来的糖罐,皱眉将什么也没加的咖啡一饮而尽,滚烫浓烈的咖啡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他将咖啡杯放回小推车上,和蔼地看着那个正在一旁皱眉看资料的詹姆斯,温和地说:

  “詹姆斯,你叫我托马斯就好了,我想问问你究竟担心什么?在咱们的这单咖啡豆生意上。”

  詹姆斯透过镜片冷冷地看着他,说:“我只是想知道,如果9月份南美洲局势依然平静,10月的时候我们拿那么多的咖啡豆用来做什么?”

  “不会的,”托马斯从詹姆斯手上拿过他正在看的资料,原来是本《世界局势研究》,这是在瑞士出版的一本高级学术研究刊物,销售订阅价格极其昂贵,微笑着翻了翻随手又交还詹姆斯:“不会平静的,整个美洲的局势都和多米诺骨牌一样,全靠美国这张美洲最大的牌顶着,现在这张牌晃动了,别的牌很快就会接连倒下,速度惊人……”

  “难道阁下认为墨西哥真的能战胜美国?”詹姆斯语气讥讽地反问到。

  “呵呵。”在干笑完这声后,托马斯沮丧地发现此刻自己的语气和表情竟然都象极了戴维·高邓!随即他恢复了平日上课时的语气接着说下去:“美国只要缓过这一阵,收拾墨西哥就只是时间问题,但是南美……”他决心不再纠缠,于是便微笑地说:“相信我,你手里的那本杂志上就有我的文章,我发表那篇文章的笔名叫柯南道尔博士。”

  “但是你在这本杂志上发表的观点刚好相反。”詹姆斯怀疑地说。

  “先生,”托马斯终于有点不耐烦:“我在那篇关于美洲局势的研究文章里只是用中性词汇对可能发生的变化做出了探讨,我其实什么结论也没有给出,这是我们这个所谓学术领域惯常的伎俩。你要相信我对政治局势的专业判断能力,就和我要相信你的金融专业判断能力一样!”

  这个戴着厚厚眼镜,性格倔强,都柏林口音严重的金融专家终于被说服,他犹豫地对斯泰德夫人说道:“呃……斯泰德夫人,如果按照这位莫兰特博士所说的话……”

  恰好此时,托马斯卧室里传出电话铃声,于是托马斯急忙走进自己卧室去接电话。

  几天没有回来,托马斯在去接电话的过程中,看见在自己的卧室里,两只大衣箱敞开放在床边地板上,里面全是斯泰德夫人的衣服。窗边的椅子上也搭着斯泰德夫人的胸罩,凌乱的床上甚至扔着一条穿过的蕾丝内裤!托马斯一边摇头,一边拿起不停做响的电话。

  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紧张的呼吸声,托马斯一愣,招呼了一声,然后,他听见一个男人用古怪的口音问到:

  “请问,这里是太平洋之旅旅游公司吗?我想找杰克先生订船票。”

  “不,你打错了!这里只有去地狱的火车票卖!”托马斯恼火地说,挂断电话。然后他站在电话旁愣了足足有1分钟,接着叹了口气,将浸透汗水,满是怪味的衬衫脱下,随手扔在地板上,然后又将自己扒光,走进卫生间。

  在卫生间内快速淋浴的时候,托马斯只觉得嘴里发苦,特别想大声骂人。但是他忍住了,只是伸手给自己点着一根烟,一边将脖子伸出去抽烟,一边任凭温水淋在自己的后背上。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狼狈的模样,真是恨不能给自己一个耳光!

  刚才那个非常紧急情况下才容许打来的电话只传达了一个消息:必须由他本人亲自去处理发生在某个环节的严重错误!他得赶紧完成必要的准备后去某个特定地点和信使见面!

  冲完淋浴,换了身日常外出的衣服,同时又换了块手表带上,以方便有可能发生的行动。托马斯又走进卫生间,打开大镜子后面的暗格,取出一把小巧的“史密斯 ·威森”左轮手枪。他用卫生纸擦干净枪上涂抹的保护机油,然后仔细检查了5个弹槽里的子弹,将装满弹的手枪放进公文包,走出自己的卧室。他包中的手枪是有合法牌照的,托马斯是皇家海军军官学院“独眼铁钩射击俱乐部”的成员,8年前就是了,当初还是经布来恩教授推荐参加的呢!

  起居室,现在的咖啡豆生意决策中心内,斯泰德夫人斜卧在睡塌上,正在不停地打电话下指令。她的临时顾问团都围在那里,总共5个男人,手里拿着各种报表给她参考,其中包括那个戴着厚厚眼镜的都柏林佬詹姆斯。

  “你们谁有时间开车送我出去一趟?”托马斯高声问到:“只要送我到办公室就可以了!”

  打电话的斯泰德夫人抬眼看了看他,随手指了指一个手下。那个男子满不高兴地掏出车钥匙,站出身来。

  “我有在管家学院获得的驾驶证明,还是我送莫兰特老爷出去吧。”眼圈发黑的辛格·沙尔麻出现在楼梯口,用他那浑厚的嗓音慢吞吞地说。

  “小心驾驶,”站出来的男子挺高兴地说:“楼下那台黑色‘雪弗来’还是夫人从车行租得呢!”

  上车后,辛格·沙尔麻熟练地发动着汽车,然后慢慢地将车倒出花园大门。瞥了眼正在外面街道旁来回遛跶的一名巡警后,坐在后座的托马斯·莫兰特闭上眼睛开始假寐。等汽车已经快开到伦敦大学后面的圣潘克拉斯车站附近时,托马斯·莫兰特突然睁开眼,说:

  “辛格,把车靠边,我去买包香烟,顺便再买点东西吃。”

  从车上下来,托马斯·莫兰特环顾了一下周围,然后走到路边的一个小杂货店,推开门走进去。

  这家店他从来没有来过,但是地点和 “白雪公主商店”的名字他一直记得很清楚。果然,看见他进门后将右手放在左肩膀上摆出了一个中国式“7”的手势,小店老板――居然真是个侏儒,什么也没说,只是飞快用手指了指柜台旁的小门。托马斯推门走进去,里面是乱七八糟的货物,金惠临一脸沮丧地坐在两个货架之间的包装箱上,看见他进来后就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随手将门关好,托马斯轻声问:“出什么事了?”

  “我今天用暗号约苏秦出来,准备按照你的计划骗她,结果她不知道怎么瞧出了不对,说有份重要情报藏在办公室,我想……”

  “你就想最好再多捞点功绩,于是和她去了研究中心,对吗?”托马斯压抑住自己的愤怒,冷冷地问到。他在心中骂到:就因为你心理上在使用“骗”这个负面词汇,所以才会被那只狡猾的小狐狸看出破绽!呆鹅!

  “……结果到了研究中心,她上楼以后,我一直在楼下的大堂内等……”

  “好了,别说了,她跑了多久了?”托马斯不想再听这愚蠢的故事了。

  “打电话给你前5分钟,但她也有可能已经从防空洞的后门跑了10分钟了。”金惠临可怜巴巴地说。

  托马斯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计算了一下时间,然后严厉地看着金惠临,问:“都采取了什么补救措施?”

  “已经启动了紧急消防警报,灭火队员已经把所有可能的通道都控制了……”

  “把上次见面那个安全点的电话给我,你马上去那里等我。”托马斯从金惠临颤抖的手中夺过刚写好电话号码的纸条,看后又撕碎还给金惠临,转身走出小仓库。他匆匆在还是没有顾客的小杂货店货架上拿了一包香烟和一盒火柴,想了想,又抓起一包丹麦产的饼干,然后也不付钱,看也不看那个侏儒老板就径直走出杂货店。店门外的街道旁,辛格没有从车内出来,只是瞪着那双眼圈乌黑的眼睛,看着他走上车。

  在研究中心的楼下的街道旁,等辛格停好车后,嘴角上还粘着点饼干渣的托马斯文质彬彬地问了句:

  “辛格·沙尔麻先生,你可以在这里等我下来吗?”

  “如你所愿,莫兰特老爷。”辛格·沙尔麻同样文质彬彬地回答。

  普莉马普斯老小姐此刻的心情格外不好:她刚刚获知布来恩教授因为加班而晕倒的消息,就看见一向讨厌的托马斯·莫兰特急急忙忙跨进办公室。

  “莫兰特博士,听说教授被送进医院了……”她强忍住对面前这个男人的不屑问到。

  “教授已经回家了休息了,应该没有事――普莉马普斯小姐,我想请你去将上次那本关于南美洲气候的资料汇编拿来,我要马上带走。”看到小会议室里正站在大铁箱旁边翻拣资料的格林姆·格雷,托马斯突然来了灵感:“格林姆·格雷先生,我想请你过来谈件事。”

  格林姆茫然地抬眼看他,看见托马斯表情异常地严肃,急忙应声走来。两名坐在会议室角落沙发上的壮汉见状跳起身,同时大声地咳嗽。普莉马普斯小姐也从自己的座位上猛地站起来,挥舞着干瘪的双手激烈地冲格林姆摆动。瞧着忘记放下机密材料的格林姆尴尬地将一只脚悬空在小会议室门槛上,心情已经糟糕到极点的托马斯也忍不住笑起来。

  在自己的办公室,托马斯将一杯红酒递给格林姆,笑咪咪地问:“格林姆先生,我想问一问你:请问最近你的秘书凯瑟琳·辛普森小姐有什么……怎么说呢?……呃……有什么跟平时不一样的地方吗?”

  格林姆看着托马斯,犹豫片刻,问:“这算是私人提问,还是某种获得授权的官方提问?”

  “得了,格林姆。”托马斯一口喝干自己杯中的红酒,继续说:“你我不是今天才认识的,我这样提问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不明白。对吗?”

  格林姆·格雷在托马斯咄咄逼人的目光下,开始有点慌乱,他将眼光回避开,说:“这段时间我也不是太注意她,今天下午一上班她就请假走了……”

  托马斯听到这里,将酒杯重重地放在办公桌上,闭了闭眼,然后好像是努力克制自己情绪般地轻声问:“请假走了?什么时候的事?”

  格林姆已经被他的这套表演吓住,急忙回答:“大概在3个小时以前……”

  “有没有说是去哪里了?”托马斯追问一句。

  “没有说……”格林姆更有点慌了。

  托马斯立刻抄起电话,拨打迷宫总机:“……请转32号分机……我是圆点的莫兰特,托马斯·莫兰特……紧急情况找圆点的M先生……对,非常紧急……M先生你好,我是……不,我在研究中心自己的办公室……我本来是来拿一份资料,准备带到迷宫去……凯瑟琳下午突然向格林姆请假离开了……对,突然,我怀疑是她感到了风声……我们可能是动手稍微晚了一步……现在很难对情况做出判断……”

  电话听筒里,M先生用疲倦沙哑的嗓音骂了句脏话,托马斯还是第一次听到M先生骂脏话。稍顷,M先生用努力克制自己情绪的语气说:“托马斯,等一下美国大使和武官要过来开会,大臣阁下点名要求你必须到场……这样吧,我打电话让汤姆·恩遮拨斯和凯特·霍克带人赶去研究中心处理这件事情,你还是马上带资料到迷宫来开会……对了,你有车吗?”

  托马斯以非常快的速度回答:“我的印度管家辛格·麻萨尔开车送我。”

  “管家辛格·沙尔麻开车送你?那好,那你快点过来吧!就这样。”M先生放心地挂断了电话。

  托马斯·莫兰特也放心地挂断了电话,他在心里想:当年的审讯训练果然是有用,人在极度疲倦并突然受到心理刺激的情况下,确实更容易说出心里的实话。你好啊,圆点同僚辛格·沙尔麻先生!他这样想着,还是回头对格林姆·格雷绷着脸说:

  “格林姆,你现在不要走,留在这里等汤姆和凯特过来。”看见格林姆略带点畏惧的表情,托马斯在心里叹息到:权力啊!就因为这么一点可笑的权力……

  在拿起普莉马普斯小姐放在桌角上的汇编资料离开时,托马斯·莫兰特第一次用上级的命令口吻对正在打字的老小姐下令:

  “普莉马普斯小姐,在我离开之后,你通知保卫人员封锁研究中心,除了送文件的那两位圆点先生,其他的人一律不得离开――直到汤姆·恩遮拨斯和凯特·霍克先生带人来,你再开始接受他们新的指令。”

  普莉马普斯老小姐冷着脸听着托马斯的命令,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更快速度地打着字。托马斯·莫兰特终于受不了了,他深深吸一口气,正要发火,就见普莉马普斯小姐从打字机上扯下稿纸,飞快地撕去不相干的文字部分,将一份按照他刚才的话以标准行文格式打成的命令文件交给他。

  普莉马普斯小姐冷冷地说:“请你在这个命令上签字,莫兰特博士。”

  托马斯苦笑不得地把命令审核了一遍,然后签署……

  在去迷宫的路上,托马斯在后座继续吃着剩下的丹麦饼干。什么话也没对圆点派来给自己做管家的辛格·沙尔麻说。

  一直到深夜,迷宫内第一次有美国人参加的会议都迟迟没有结束。坐在离会议桌边还有2排座位相隔,靠着墙边的托马斯注意到:M先生大概每隔1个小时都会从会议桌旁溜开,走去会议室的外间低声打电话,然后他每次回来都阴沉着脸。趁着某次会议休息间隙,托马斯在洗手间故意和M先生碰上,在他身后用关切的语气低声问了句:

  “怎么样?M先生。”

  M先生头也不回地洗着手,镜子里那憔悴的脸上已是极度疲倦,用沙哑的嗓音低声说:“中国人好像有很大的动作,德国人似乎也动了,再加上我们的人……今晚的伦敦特别的热闹,但是谁都找不到她!”

  “德国人?”托马斯用惊诧的语气问。

  “她很可能是个两边都卖的婊子!”M先生说罢,恨恨地甩着手上的水渍离开了洗手间。

  托马斯·莫兰特慢慢洗着手,顺便看了看手表:已经是1916年8月29日的深夜11点56分了!如此奇妙的一天又要过去了……
  1916年8月30日,星期三。

  凌晨1点多钟,大臣阁下和美国代表关于一系列战略合作问题达成了初步协议,当然,这些协议内容还需要各自国家政府的正式确认。美国大使和武官满意地告辞后,送客回来的大臣宣布:紧急状态解除,各部门可以在一种新的战时机制下按照程序工作了。大伙将大臣阁下的话理解成:加班结束了,我要去休息了。于是高级官员们摆出意犹未尽的架势,纷纷表示自己和自己的部门还可以再加这么三天两宿的班,只要大英帝国需要。

  大臣嬉皮笑脸地看着大家表演了一阵,最后用怪异的腔调说了句中文:“扯淡!”

  帝国高官们一阵哄笑,就此散伙。

  托马斯·莫兰特陪着M先生走出迷宫,走到位于地面1楼的存件处,排队取回自己的公文包。任何外来机构的人员都不能携带武器进入迷宫,所以为了避免大家麻烦,迷宫行政管理部门在1楼设立了这个存件处。M先生从管理员手里取回自己的官阶杖――整个圆点都传说那其实是支特制的单发手枪,然后好奇地打量旁边托马斯手里的公文包。

  托马斯举了举手中的公文包,轻声说:“史密斯·威森左轮,我自己的,今天从家里出来时拿的。”

  M先生笑起来:“你干吗要拿这玩意?”

  托马斯一边陪着M先生往外走,一边低声说:“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开完关于凯瑟琳·辛普森的研究会,我这两天都有点紧张。”

  “直觉?”M先生停住脚问道。

  “也不全是,”托马斯一副老实人的表情:“凯瑟琳一开始露面,就准确地出现在电车上勾引我,我想我可能也是对方的目标人物。”

  “嗯,有道理。”M先生简短评价了一句,就什么也不说了,一直到上车后,他才突然对司机说:“先不回圆点,直接赶去研究中心。”

  在研究中心的楼门外,两名行动部门的官员身穿黑色风衣,无聊地站在一辆汽车旁,看见M先生,他们急忙迎上前来汇报:研究中心的其他工作人员已经在白天下班时回家了,只有格林姆·格雷和普莉马普斯小姐被汤姆·恩遮拨斯和凯特·霍克留下来。

  托马斯·莫兰特非常想找机会给金惠临去个电话,问一问进展,但是M先生却偏偏一直让他陪在身边。而且,托马斯·莫兰特不敢保证现在研究中心的电话有没有被监听,所以只好郁闷地跟在M先生背后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格林姆正坐在小会议室内接受凯特·霍克的询问。普莉马普斯小姐和平时一样,神情平静地继续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打字。托马斯也不明白,这位对自己隐含莫名其妙不满的老小姐怎么就有那么多的工作要做。

  看见M先生,凯特和格林姆急忙站起身来。

  凯特·霍克汇报道:“汤姆他们行动部门的人已经找遍所有有可能的地方了,还是没有进展。”

  “加拿大那边的消息呢?”M先生站在小会议室的门口问。

  “最新消息是晚上11点30分的,”凯特·霍克说着翻看了一下手中的文件夹:“凯瑟琳·辛普森叔叔一家还没有找到,已经去寻找凯瑟琳·辛普森1910年以前的资料了……”

  “不用找,这个身份是假的。”M先生立刻判断道:“让加拿大方面把主要精力放在查询这个所谓的凯瑟琳·辛普森受雇来伦敦的那家公司背景上,最好能把这个公司和凯瑟琳有过接触的人都控制起来。”

  他说到这里,冲格林姆·格雷招了招手:“格林姆,请你到莫兰特博士的房间里来,我需要和你单独谈谈。”

  凯特去普莉马普斯小姐的桌上打电话,托马斯·莫兰特只好一个人坐在小会议室里抽烟。他心里明白:M先生肯定是要仔细核对一下今天下午,有关自己是如何判断凯瑟琳·辛普森已经逃跑的过程细节的。这一点他倒是不怕,他相信自己下午的表演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他现在就是希望能打个电话给金惠临,询问一下“救火队”的工作进展。谁能先找到凯瑟琳·辛普森小姐,谁就能赢!问题是在希望和现实之间,总是存在着差异……

  这样想着,在抽完2根香烟后,托马斯·莫兰特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他猛地警醒时,小会议室里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四面一片寂静。他吓了一跳,急忙看表,然后长舒了口气――自己其实才睡了不到15分钟!于是他站起身来,挪动着发麻的脚步,准备去给自己搞杯咖啡喝。在外面的秘书间,他意外地发现普莉马普斯小姐竟然也爬在办公桌上睡着了。

  他想了想,先是倒了2杯水,接着端着这2杯水很自然地用手背碰了碰自己办公室的门――没有回声,于是他咳嗽一声,提高嗓门说:

  “M先生,你需要来杯水吗?”

  办公室里还是没有声音。于是他推开门,发现自己的办公室里空无一人。走到办公桌前,将水杯放下,他伸手抓过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听筒里传来好长一阵铃声,最终,斯泰德夫人的声音传来:

  “嗨!……”

  这时,托马斯觉得斯泰德夫人的声音从来没有这般听上去甜美,他甚至高兴得有点哽噎:“你好斯佳丽,我是托马斯……”

  “小托马斯!你在哪里啊,我亲爱的!”斯泰德夫人的声音极其兴奋:“我们刚刚在上海打了一个漂亮仗,你不知道我们干得有多漂亮!我们和中国江浙财团联手,在咖啡豆上给了那帮犹太佬一次狠狠的教训!……现在上午的期货市场还没有收市,可那帮犹太商人已经撤退了。小托马斯,等一下我还要再和江浙商会的头儿通个话,看看下午开市怎么做……”

  托马斯沮丧地发现:此时此刻的他对咖啡豆已经没有丝毫的兴趣,他之所以打电话给斯泰德夫人,只是因为在这个凌晨3点多钟,斯泰德夫人是他唯一可以通电话的人!

  又随口应付了斯泰德夫人几句,托马斯放下电话。这时,已经醒来的普莉马普斯老小姐站在他敞开的办公室,仪态一如往常平静,丝毫看不出是刚刚从办公桌上爬起来的。

  普莉马普斯老小姐问到:“你需要咖啡吗?托马斯•莫兰特先生。”

  托马斯说:“给我来一杯特浓的,不加糖――对了,你知道M先生他们去哪儿了吗?普莉马普斯小姐。”

  “他们为了不打扰你休息,都去格林姆·格雷先生的办公室了。M先生说,等一下你醒来后可以去那儿找他们。”

  看着普莉马普斯小姐转身要走,托马斯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

  “普莉马普斯小姐!”

  50岁的老小姐转过身来看着他:“你还有什么事吗?托马斯·莫兰特博士。”

  “呃……是这样的,”托马斯·莫兰特努力搜寻着合适的字眼:“……我想知道,你……你为什么对我有那么大的情绪……以前我和你接触很少,我也一直对你很尊重,但是我不明白……难道是为了布来恩教授和我之间的一点小误会……我的意思是说……”

  “你的意思是想问我为什么讨厌你,对吧?”普莉马普斯小姐用反问打断他的话,然后很冷静地说:“其实原因很简单――为了温妮小姐!”

  这个答案确实出乎托马斯的猜测,他傻傻地张着嘴,看着普莉马普斯小姐。

  “博士先生,”普莉马普斯小姐说道:“我和温妮一起在这个研究中心工作了20多年,这里一成立我们就被招收了。我们都是来自乡下小地方的女人,都受过男人的骗,我们不愿意象别的女人那样把希望寄托在靠不住的男人身上,我们只想着用自己的双手,靠每个月76英镑的薪水养活自己……”

  托马斯·莫兰特曾经看过几篇关于工业革命后大规模出现在英伦的所谓“老小姐”人群的介绍资料,但此刻听普莉马普斯小姐这样说的时候,他感觉好像第一次知道英国还有这样一个人群。

  “……温妮是个善良的女人,比我善良。去年你第一次请温妮去外面吃饭,温妮高兴极了,她从我这里借了裙子和鞋子,生怕给博士先生你丢人。你不要误会,博士,我们这些被大家叫做老小姐的女人早就对男女感情没有幻想了,温妮只是觉得你请她,是对她多年为你服务的一种肯定……”

  托马斯难受地想到温妮,想到温妮在每次和自己出门去吃饭时那种局促和喜悦交织的表情,而自己当时只是在心里评估还需要多久这个老小姐才能被传染上肝炎……

  “……温妮每次和你吃饭回来,都能高兴好多天……”普莉马普斯小姐说到这里,满是皱纹的眼角溢出了泪光:“……可是你知道吗?博士先生,当温妮在高烧中得知自己被传染上肝炎后,她第一个想到的问题是问你有没有事……在送她回乡下去养病的时候,温妮还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博士你,为你的慷慨向你表示感谢……”

  托马斯知道温妮所说的慷慨是指在得知她患上肝炎后,自己托人送去的200英镑,自己只掏200英镑是因为布来恩教授为此掏了100英镑,当时自己觉得不能太过份……

  “博士先生,我是个没有什么学问的女人,”普莉马普斯老小姐继续说:“温妮的运气不好,传染了肝炎,这其实不应该让你承担责任,但是我一想到温妮,就有一种想对你发火的冲动!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停止了说话,屋子里陷入寂静。此刻,窗户外面远远的街道上似乎有汽车经过的声音,办公室门外面的走廊里更是一片静悄悄,只有一种隐约的,好像低低密语似的声响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这些若有若无的声响使得这个房间里的寂静更显得寂静,压抑更显得压抑……

  “还有什么事情吗?博士先生。”普莉马普斯老小姐恢复了平静,在看到托马斯垂颈摇了摇头后,她说:“那我就去给你煮咖啡了。”

  托马斯艰难地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什么,突然间,从外面本来很寂静的走廊里传来巨大的,充满痛苦与疯狂的嚎叫声!是格林姆的声音,这个念头一闪过脑海,托马斯马上跳起身,冲过普莉马普斯小姐身旁,冲向格林姆·格雷的办公室。

  在格林姆的办公室门口,越过凯特·霍克和保镖鲍迪的肩膀看进去,托马斯看见格林姆·格雷站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握着一把勃朗宁手枪,枪口紧紧地顶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格林姆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鼻涕流到嘴角,一双发红的眼睛里显露着疯狂,全身都在神经质地快速抽搐着。

  M先生站在窗户对面的屋角,双手紧紧攥着他自己的官阶杖,正耐心而又温和地对格林姆说话:

  “……显然是有一些误会,格林姆先生,我今天找你谈话确实没有任何针对你的意思,我只是想搞清楚一些关于那位凯瑟琳·辛普森小姐的事情。你误会了……”

  “我没有误会!”格林姆又开始歇斯底里的大叫:“每一次,每一次在圆点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是最终倒霉的那个人!去意大利和黑手党见面被抓,算成我的错误,我被踢到这个边缘地带!让我参与调查老托马斯,结果他倒成了我的上司,这个甚至连圆点正式人员都算不上的人就成了我的上司!……”

  托马斯在心里迅速评估:要不要引导一下格林姆,让他更疯狂?要不要误导格林姆,让他把更多的嫌疑都背过去?要不顺势推一下M先生的情绪,让他将怒火转移到布来恩教授身上?就在他正紧张计算的时候,背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叹息:

  “格林姆,你这是怎么了?格林姆……”

  伴随着这声叹息,詹姆斯·布来恩教授微微有些驼背的身影在门口出现。

  教授看也不看托马斯,只是用一种类似赶苍蝇的手势冲他挥舞了一下,于是托马斯识趣地让开路,和凯特他们一起看着教授走进办公室。当教授慢慢走向格林姆的时候,格林姆大声喊道:

  “不许过来!你敢过来我就打死自己!”

  布来恩教授站住脚,目光投向M先生:

  “M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M先生尴尬地说:“这完全是个误会,我和格林姆·格雷先生单独谈话,询问关于凯瑟琳·辛普森的事情,可能是我叫凯特也进来一起参与谈话的时候格雷先生产生了误会……”

  “我没有误会!”格林姆大声叫喊着:“每一次你们都在骗我!上次教授你让我帮你欺骗M先生,欺骗圆点,我干了,可是后来你们一个晚上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掩盖了!托马斯成了英雄,教授你也成了英雄,保罗和科柯都成了英雄!只有我!只有我成了伊阿古!成了出卖自己老师和上司的卑鄙小人!所有的人都不再理我!都看不起我!……”

  M先生冲教授尴尬地耸了耸肩。这一瞬间,托马斯似乎看见教授和M先生之间快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但紧接着,他就看见布来恩教授严厉地用手指着M先生:

  “M先生,虽然你是圆点的最高领导,但是作为格林姆·格雷先生的主管,我抗议你对格林姆先生的诬蔑和迫害!”

  “我没有诬蔑也没有迫害他,是他自己太紧张……”

  “戴维·高邓先生!”教授的嗓门扯得很高:“你认为象格林姆这样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青年俊杰会判断不出你的企图?你是不是企图将格林姆·格雷先生看押并把他和凯瑟琳·辛普森小姐联系起来?”

  “没错!”格林姆扭曲的脸上流露出得意的表情:“他们就是想这样做!他们又准备让我背黑锅!”

  M先生这时的表情也愤怒起来,但这愤怒是对着布来恩教授的:

  “詹姆斯·布来恩教授,我警告你不要企图包庇你的学生!你不要忘记你是正在和谁说话!”

  布来恩教授冷笑着:“是吗?我这是在和哪位绅士说话呢?”接着,教授的眼睛怒视着M先生,手指向背侧的格林姆·格雷,语气激昂地说:“我这不是包庇,我这是在为一名无辜的大英帝国青年绅士辩护!他的家族为大英帝国服务了100多年,他自己多少次为大英帝国利益呕心沥血,身冒险地!我为他鸣冤因为他是无辜的!――对吗?格林姆。孩子,告诉大家你是无辜的!”

  格林姆没有注意已经挪动到自己身边的布来恩教授,他充满激动地对屋里其他人说:“对,我是无辜的……”

  他的话音未落,布来恩教授一把抓住他手上的枪,用指头顶住击铁,同时另一只手握成扁拳,拳锋狠狠地击打在格林姆的上植物神经丛位置!格林姆还没有倒地,鲍迪已经飞快冲过去将格林姆彻底打昏,然后抗起他向屋外走去。

  M先生对鲍迪说:“把他交给行动部门的人看管,注意别让他自杀了,天亮送疯人院!”

  布来恩教授一边揉着自己的手指关节,一边伤感地说:“别太为难这个可怜的孩子。”

  托马斯·莫兰特简直都有种鼓掌喝彩的冲动,他开始相信圆点老工作人员之间传说的那些有关M先生和教授年轻时在北非的传奇故事都是真的了。这时的M先生已经平静下来,他招了招手,领着詹姆斯·布来恩,托马斯·莫兰特,还有凯特·霍克匆匆走向托马斯的办公室。在昏暗的走廊里,M先生一边快速走动,一边大声说:

  “先生们,情况已经非常紧急:丧失理智的格林姆·格雷很可能已经将一些圆点机密泄漏给那个女人了,现在我们必须要获得苏格兰场的协助,在伦敦进行大规模布署,争取抢在中国人和德国人之前抓住她!”

  托马斯也大声说:“M先生,虽然现在情况很紧急,可我们不能随便下结论!我们不能确定格林姆是否已经被那个女人拉下了水,也不能确定那个女人是否掌握圆点更多的秘密!”

  M先生猛地在托马斯办公室门口站住脚,转过身来,站在从办公室门里透出的灯光里逼视着托马斯。

  托马斯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说:“可怜的格林姆是自己崩溃了,把他牵涉到这个案子里来,只能让我们的思维更混乱。我父亲当年在阿富汗教我打猎的时候说过:打猎时需要知道猎物从哪来,但是更重要的是要判断它要往哪里去!”

  一片寂静当中,只能听见几个男人急促的呼吸声。突然,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从走廊另一头传来,大家循声望去,只见行动部门负责人汤姆·恩遮拨斯领着2名手下急匆匆地走来。昏暗的灯光下可以看见汤姆的手中挥舞着一叠白纸。

  “M先生,”汤姆边往M先生身边赶,边伸手递过白纸:“我刚才从苏格兰场调阅的监视报告,他们在研究中心附近的安全监视点的例行报告,昨天的……”

  詹姆斯·布来恩教授一把劫过报告,疾步走进普莉马普斯小姐的秘书室,站在灯光下急速翻阅。托马斯注意到M先生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满。凯特·霍克甚至低低哼了一声。

  托马斯·莫兰特对打字机后的普莉马普斯小姐和蔼地说:“普莉马普斯小姐,现在你可以下班回家了。我特别批准你明天……呃……今天上午可以休息半天……呃……干脆一天吧。”

  普莉马普斯小姐飞快地打字机上打了两行字,然后撕下来递给托马斯:“这是给行政主管的通知,请你签字,莫兰特博士。”

  托马斯微笑着在关于给普莉马普斯小姐特别休假一天的通知上签了字,然后一本正经地交还给老小姐。老小姐也一本正经地接过通知,小心放进桌面上的一个文件夹中,整个过程中她看也不看托马斯一眼,但是托马斯能够能感觉到有一种谅解的温情在两人之间流动。

  在托马斯的办公室里,布来恩教授正在朗读苏格兰场――也就是伦敦刑事警察厅――常设在研究中心附近的安全监视点的记录报告:

  “……1916年8月29日,星期二,下午1点18分,海外历史研究中心秘书辛普森小姐单独离开大楼外出……”

  凯特·霍克插嘴道:“我们也知道了,格林姆说过。”

  布来恩教授恶狠狠地瞪了凯特一眼,翻过一页,继续用授课般的语调读道:“……下午1点52分,一名亚洲男子开车,括号,车号MF168,车型为中国 1914款奔驰,括号完毕,陪同辛普森小姐回到楼下,辛普森小姐上楼,该亚洲男子在楼下大堂门口停留……下午2点08分,该亚洲男子在询问大楼保安有关大楼防空设施的通道结构后独自驾车离开,神色紧张……”

  凯特·霍克又忍不住插嘴:“那台车多半是中国人的,伦敦这种牌号有6又有8的高档车多半都是中国人在开……”

  “查过,是中国全球贸易总公司伦敦公司的车。”汤姆·恩遮拨斯闷声说。M先生和托马斯交换了一下目光――全世界情报界都知道这家中国全球贸易总公司是谁家投资的。托马斯在心里骂:金惠临这个蠢货,他竟然是傻等了15分钟才明白是上当了!

  “下面是同一时间,苏格兰场在这里后门安全监视点的记录内容。”布来恩教授面无表情地又翻开一页读到:“……下午1点57分,海外历史研究中心秘书辛普森小姐从防空洞后出口跑出来,离开时神情紧张……”

  “有没有关于那名亚洲男子的外貌描述?”M先生冷静地问道,教授摇摇头。

  “我们在中国人全球贸易公司的卧底说,”汤姆·恩遮拨斯补充道:“昨天上午9点多,中国大使馆文化参赞秘书金先生去他们那里把这台车借走,他经常去那儿借车……”

  “金惠临,”M先生疲倦地说:“那位我们一直怀疑是在当信使的外交官画家。”

  “现在首先需要判断的是,”托马斯·莫兰特咳嗽了两声,继续说下去:“这位中国鼹鼠小姐……请原谅我这么说……她如此明目张胆地坐在一辆几乎公开身份的中国间谍车上回来是为什么?中国人准备召回她?也没有必要这么夸张,这么不给我们面子,情报界还是有潜规则的……她又为什么从自己的中国伙伴身边逃离?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还有,德国人为什么也在伦敦找她?这些都不能不让我产生疑问……”

  “我也有个疑问,老托马斯。”布来恩教授这时边低头翻看着手中的监视记录,边慢吞吞地说:“为什么你会在昨天下午3点11分,乘坐一辆黑色的‘雪弗来’突然出现在研究中心楼下?”布来恩教授抬起头逼视着托马斯:“你为什么会赶到这里来?难道你已经从某个神秘渠道得到了消息,知道这位鼹鼠小姐已经跑了……”

  “你够了!”M先生愤怒地冲布来恩教授高喊了一声,同时奋力挥臂将托马斯办公桌面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毯上!

  大伙都被M先生从未有过的狂怒所震惊,房间里一时特别安静。托马斯让自己的表情保持住僵硬,在心中想:要不要现在满脸委屈地走过去,默默地弯腰收拾地毯上的东西?不,他迅速否定了这个企图博得同情的动作设计――这样会显得自己反应太快,刻意表演的痕迹太重……

  “对不起,先生们。”M先生显然是在艰难克制自己的愤怒和失望:“长久的连续工作让我的情绪变得容易失去控制……现在关于抓捕鼹鼠小姐做出如下安排: 1、我马上回圆点,在那里设立行动指挥中心,各组人马每隔30分钟向指挥中心电话汇报进展;2、凯特你马上去苏格兰场,将那些和圆点关系好的高级官员全叫起来加班,说老戴维需要朋友们的帮助,完了以后你就在那儿,随时传达我的需求和通报情况;3、汤姆你负责带人盯紧中国人,特别是要抓紧时间找到那位外交官画家;4、老托马斯,你负责带人盯住德国佬那边……各组人马发现鼹鼠后,迅速逮捕,如果她敢反抗……不许打死她,一定要抓活的!要是她有可能落到中国人或德国佬手里……那就杀死她。先生们,圆点荣誉,在此一战。大英帝国在背后注视着我们!”

  “为什么不把在伦敦的德国间谍都抓起来?”凯特·霍克傻乎乎地问已经走到门口的M先生。

  M先生停住脚,回头给了他一个白眼,然后又故意不去看正用打量陌生人般的眼光看着M先生自己的布来恩教授,严肃地说:“补充第5点:由布来恩教授负责本抓捕阶段的圆点其它日常工作,其它日常工作不得中断。同时严令:与抓捕鼹鼠小姐工作无关的任何人不得谈论和干涉本次抓捕,违者严惩。”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屋子里的人都故意不去看教授的表情,低头鱼贯而行,从呆立在门边的教授身旁默默经过,走出门去……

  天亮的时候,托马斯·莫兰特已经在伦敦的大街小巷内乘车转悠了2个多小时了。他乘坐的是一辆由英国产“雪弗来”救护车改造的特殊车辆,这台由M先生专门打电话给大臣阁下请求协调后,才能从苏格兰场借出来的特种车主要具备以下特殊功能:能通过车上的无线通讯系统,与位于苏格兰场的通讯中心连接,再通过苏格兰场通讯中心的专门接驳设备与伦敦的电话网络相联,进行双向语音信号交换――简单说,这台车的主要功能就是台移动的电话。

  本来在看见这辆大车的外表时,托马斯还很高兴:可算是有个地方能放松一下疲劳的身体了!可是上车后看见那些巨大的电池组,电子管设备架,又看到车顶呼呼做响的风扇下狭窄的人员乘坐空间,托马斯马上就开始嫉妒后边跟随的那辆“雪弗来”轿车上的圆点工作人员了。

  就这样缩在狭窄的空间内在伦敦转悠了2个多小时,还要忍耐头顶上排热风扇的呼呼声,电子管工作的嗡嗡声,通讯电台里的电波嘈杂声,以及旁边负责设备操作的专业技术警士那浓重苏格兰口音的不停唠叨。后来,托马斯终于忍不住了,他用讥讽的语气对警士说:

  “警士先生,你不会正好有个亲兄弟在皇家海军陆战队开车吧?”

  看见技术警士望着自己的目光中的震惊和崇拜,托马斯的心忽然往下一沉,果然,只听得这位警士惊叹道:

  “先生,你们的部门确实神通广大!我弟弟阿尔伯特下士在皇家海军陆战队开了2年车了,这几天刚调到伦敦来,就在白厅那边开车……”

  于是,托马斯只好更郁闷地缩在狭小的空间内,继续听这名因为获得新聊资而更加兴奋的苏格兰场苏格兰籍专业技术警士的唠叨……

  天黑后,托马斯拖着疲惫的身躯,由手下陪同回圆点向M先生复命。今天,在获得M先生的批准下,他已经下令逮捕了5名表现实在太嚣张的德国间谍;今天,在某家由他选定的餐馆吃午饭时,在获得北京方面的批准下,他已经在那家餐馆的厨房里下令解除金惠临的行动职务,由其他人接管对“救火队”的指挥,并责令专人将金惠临护送回大使馆;今天,在谁也没有批准的情况下,他已经劈头盖脸地教训了2名对圆点缺乏应有尊重的苏格兰场探长……

  可就是遍寻不到那位凯瑟琳·辛普森·苏秦·鼹鼠小姐!

  夜晚的圆点,M先生的办公室内,当托马斯·莫兰特向刚刚在沙发上咪了一阵,才醒来不久的M先生汇报完情况后,M先生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怜的老托马斯,我第一次看见某人会因为疲劳而说话带苏格兰口音的……呵呵……你先去沙发上休息一下吧。下午得到可靠消息:德国军事情报机关的某个大人物已经秘密来到英国,十有八九是和咱们这位鼹鼠小姐有关。这下可就更热闹了。等一下我会在人到齐后叫醒你开会……居然累出了苏格兰口音,啧啧……”

  “这算什么,今天我还听到某人荒谬地预测:将来总会有一天,人人都可以拿个移动的电话满街跑呢!”托马斯故意模仿那位技术警士的苏格兰腔调说,然后在M先生的笑声中一头栽倒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晚上10点钟,被M先生叫醒的托马斯揉着通红的眼睛,参加了由圆点高层和军事情报机构代表构成的临时会议。会议在11点多钟结束,然后M先生亲自安排由保镖鲍迪驾车送莫兰特博士回家休息2小时30分钟――M先生的司机此刻正在圆点6楼的车队值班室里呼呼大睡呢!

  托马斯听到鲍迪叫醒他的时候,卧在后座睡得正香,醒来后他不好意思地发现自己嘴角竟然流着口水。托马斯起身用手擦去口水,环顾四周,发现确实回到了自己房子所在的那条街,但是停车地点离自己房子还有大概900多码。

  “鲍迪,我的房子还在前面一点……”

  “莫兰特博士,”鲍迪扭过脸温和地说:“难道你不想在回家前散散步吗?这样过会儿能睡得更香一些。”

  托马斯呆呆看着M先生的这位贴身保镖,右手慢慢伸进搁在腿上的公文包内……

  “博士,”鲍迪扬了扬自己手中的手枪,继续温和地说:“我知道的事情不多,但是有人告诉我,只要说出Wangzuo和Suqin这两个难懂难读又难听的怪词,你就会愿意下车散步。”

  托马斯将手从公文包内抽出来,听见自己用没有丝毫感情色彩的语调说:“鲍迪先生,我想下车走回家,这样过会儿睡得能更香点……”

  “那好吧,”鲍迪一本正经:“那就祝你做个好梦!”

  站在路旁,看着鲍迪开着的奔驰车消失在夜色中,托马斯将包里的“史密斯·威森”取出来,打开保险后放进怀中,然后用散步的步伐向自己的房子方向走去。他惊异地发现今晚的伦敦夜色特别迷人:晴朗的夜空中,伦敦上空罕见的星星们在夜空中闪烁着,一阵清凉的夜风迎面吹来,让疲惫的精神为之一振。

  他在醉人晚风当中的散步没进行到100码,路旁一栋没有灯光的房子的花园门口出现一名男子,他默默地冲托马斯晃动了3圈手中蒙着纱布的电筒。于是托马斯走了过去,跟在男子身后走过杂草丛生的花园,走向那栋黑漆漆的小楼。托马斯知道这栋房子原先的主人,一对老夫妇前年就死在这座房子里,好像是因为吃错什么怪异的海鲜中毒死的,据说死状极其恐怖。此后这个房子就空着,因为战争,老夫妇在曼彻斯特的侄女一直没能把房子卖出去。

  那名领路的男人走到楼门前的台阶下,伸手做了个请进的动作,然后就关掉手电筒,闪身隐没在黑暗的花园树影当中。此时,小楼的大门随着一声轻微的咯吱声打开,黑洞洞的门口处不见人,只是一只苍白的手从门后伸出来向托马斯招了招。

  当托马斯犹豫了一下,然后终于慢慢踏上门前的台阶时,这时,远处隐约地传来平素很少能在这条街上听到的议会大厦大本钟的报时声:铛……铛……铛……

  托马斯站在黑洞洞敞开的楼门口,侧耳倾听,一直听到大本钟响过第12声那悠长的钟声后,才跨进门去……
  1916年8月31日,星期四。

  楼门被关上后,一个昏黄的光源出现,一个男人拿着同样蒙着纱布的手电筒,冲托马斯做了个禁声动作,然后示意他跟自己走。托马斯跟随他走过这栋建筑布局和自己房子完全一样的小楼客厅,走进应该是管家居住的那个房间。在他进屋后,引自己进来的男人轻声说了句英语:“别开灯,别碰任何东西,请稍等。”便关上门离开了。

  托马斯鼻子里满是发霉的味道,眼前一片漆黑。他知道这个房间的电灯开关多半是在靠门边的墙上,就和辛格• 沙尔麻的房间一样,但是他克制住自己,不去动那个开关。他甚至猜到这个房间唯一那个不大的窗户多半是被堵死了――因为自己从那个方向既感觉不到风,也感觉不到任何光,但是他还是不会去碰那个电灯开关。他明白刚才那个男人的意思:如果他现在开灯,那么等一下有人进来时只要开门,灯光就有可能穿过客厅,透过已经烂了好多块玻璃的窗户透到楼外去。

  黑暗中,他感觉到又有人出现了,这次这个人没有拿手电筒,只是慢慢地在黑暗中走进来,然后仔细地关好房门。托马斯闻到一股浓郁的烟草味。他闭上眼睛,因为他听到那个人的手已经碰到墙上的开关上。

  隔着紧闭的眼皮,托马斯感觉到突然出现了强烈的光线――电灯被打开了。他没有急着睁开眼睛,只是慢慢调整眼皮好让自己的眼睛等一下不至于因为受刺激而流泪。和陌生人第一次见面就流泪,可不是件光彩的事情……

  “清醒,冷静,理智,富有耐心,真不亏是史秉誉亲自培养的间谍。”一个老年男人的声音用怪里怪气的中国话说道。

  托马斯·莫兰特睁开已经适应了灯光的眼睛,看到一个模样有60多岁,两鬓斑白的白人男子身穿伦敦上流社会最近流行款式的旅行装,站在对面冲着自己微笑。托马斯顺便扫了眼墙上的小窗户――果然是被包装箱纸堵得严严实实。

  “将军阁下,”托马斯也用正宗标准的中国话说:“真想不到,圆点传闻中潜入英国的德国情报机构大人物竟然是您本人。”

  “你认识我?”对面的男人扬起了眉毛:“可我已经20年没有出席过任何公开场合,也没有照过相了啊?”

  托马斯觉得这段对话真无聊,简直是蹩脚英国侦探小说的翻版,于是就没有回答对方的疑问,只是冲着对方微笑。

  “圆点流传的消息,你对鲍迪来历的猜测,刚才小汉斯可能是在说英语的时候露了点德国口音,我身上的烟草味,”对面的老男人却显得对这种无聊的游戏充满兴趣:“还有呢?还有什么帮助你确定了我的身份?”

  真烦人!托马斯·莫兰特无奈地说:“能在黑暗中不借助任何光源看清楚物体的人不多,情报界当年最有名的,具备这种能力的就是您,将军阁下。”

  “原来如此!”老男人恍然大悟,继续用怪里怪气的中国话说:“不是不借助任何光,在最黑的地方,其实也会有光,只是需要用眼睛和心慢慢去体会……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他突然慢慢的,一字一顿的念起中国诗词来。

  托马斯吃惊的愣住了:就在最后那次和史秉誉的单独谈话快结束时,史写给自己几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诗句,一定要自己当场背会,要求终生也不许忘。而且史还吩咐:如果有一天,不管自己在什么地方碰上也能背这几句诗词的人,那人就是史的朋友,自己可以接受对方的帮助,也可以帮助对方。

  记得自己当时还问史:“这些诗句不会和别人正好也会的诗词重复吧?万一认错人了怎么办?”

  史坚决地说:“不会认错的,那个最不要脸的人不会背这几首,只要那个最不要脸的还没有不要脸的剽窃,这些诗就不会有不相干的人会背。”

  托马斯一边这样回忆着,一边慢慢从记忆的深处将和对方背诵的诗句配套的那一句搜索出来,然后再慢慢念出来:“……可我要用它来寻找光明。”

  60多岁模样的将军阁下神情微微有些激动:“你现在需要我的帮助吗?史的小朋友。”

  “那得看是什么样的帮助了,以及这样的帮助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托马斯依旧冷静的说。他深信世界上没有多少永恒的东西,人总是会因为时间和环境的变迁而产生变化,哪怕是史本人当年最好的朋友。

  将军阁下看到他冷淡的反应,愣了愣,低声说:“孩子,我是从张先生那里获得你需要帮助的信息才赶到英国来的,你知道我和孩子们这样做要冒多大的风险吗?”

  “张叔叔已经退休了,从2个月前起,给我发指令的人就是北京现任的部长了。”托马斯知道这些消息对于对方来讲根本算不上什么秘密,于是便伤感而叹息地说到。

  “这些政客算什么东西!”将军阁下激动起来,他压低嗓门说:“世界的力量平衡是靠我们这些真正懂得情报价值的专家来把控的!”

  “凌驾于各国政府之上的情报间谍集团?”托马斯·莫兰特用讥讽的语气反问。

  “孩子,”老将军伤感地叹息到,开始用流利的英语说到:“一个象你这样处境的间谍,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迷失自我,对一切都丧失信任。今天的德国和中国是敌人,英国人是中国的盟友,可昨天呢?可明天呢?我们这些人的存在就是为了防止那些政客出于政治的需要将文明带向毁灭……”

  “我的史伯伯当年不是为了防止把文明带向毁灭,才组建了这个高级间谍网吧?”托马斯继续用讥讽的语调说。

  将军阁下愤怒地逼视着托马斯,然后逐渐地收起愤怒,微笑起来,又改用中国话说:“要让一个人说出心里话,最好的办法之一就是让他高兴。如果他还是不说实话,最好的办法之二就是……”他停下来冲托马斯做了个鬼脸,然后接着说:“办法之二就是让他愤怒。史当年也这么教导过我,孩子。”

  “将军阁下,”托马斯客气地说:“张叔叔请您冒险来到英国,不是为了和我一起叙旧,一起探讨哲学或者是探讨情报学吧?”

  “张一直在关注你,”将军阁下又改回到英语说:“前天下午我收到他的请求,今天下午我就领着孩子们赶到伦敦来当然不是为了和你聊天。张明白,现在能救你的人只有是我,因为那个苏秦小姐来到伦敦后费尽心机联系到的德国情报机构其实就是我。”

  “是您本人,而不是您的机构?”托马斯确实是很吃惊。

  “孩子,你以为你的张叔叔当初在设计这个‘送礼’计划时会让你冒风险?”将军阁下终于逮到了讥讽托马斯的机会。

  托马斯不吭声,他在郁闷地想:那么,自己这么多年发回的情报当中有多少是给了北京的机构,而又有多少是给了张叔叔本人呢?

  “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过复杂。”将军阁下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我们这些人在对自己国家的利益方面没有任何问题,张不会从我这里打听德国的机密,我也不会向他打听中国的。我们只是在那些关系到世界力量的平衡问题时才有交流和合作……你这样理解吧:我们都把对方当成所在国家的秘密大使,我们在妥协和交换中为自己国民的根本利益服务。”

  “你们不是企图让我也成为所谓的秘密大使之一吧?”托马斯·莫兰特警惕地说。

  “不,” 将军飞快地答到:“至少现在还不,因为现在你对此很反感。孩子,总有一天你自己会想明白这个问题的,到时候你会主动联系我们的。我们今天帮助你是因为你是史亲自挑选的,还有张的请求。将来在你主动提出要求以前,我们绝对不会再打扰你,你就安心在圆点为北京当你的王佐吧!”

  “就象浮士德和梅菲斯特?”托马斯就是忍不住地想要尖酸刻薄,尽管他明明知道这样会显得自己很幼稚。

  将军这次没有接嘴,只是笑咪咪地看着托马斯。托马斯马上回过味来:将军是让自己想一想谁是自己这个浮士德的梅菲斯特?谁又是上帝?哪里是地狱?哪里又算天堂?……

  房门上传来轻轻的敲击声。将军示意自己闭上眼,然后伸手去关电灯。

  灯又黑了,黑暗中托马斯感觉到将军打开房门,然后有个人走进来。门又被关上,然后电灯又被打开。托马斯睁开眼,发现在将军身边站着个拿着蒙纱布手电筒的白人男子,年龄和自己相仿。这个男子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这是汉斯,我的大儿子。大家说英语吧,汉斯的中文很差。”将军阁下笑嘻嘻的,还带着点骄傲表情介绍到,神情一点不象情报界人士闻之色变的那个德国情报机关首脑:“刚才在花园里的是我的小儿子德里克,我二儿子弗兰克现在在地下室陪客人。”

  托马斯·莫兰特现在才明白:刚才将军阁下口口声声的“孩子们”是什么意思了!他忍不住刻薄地问:

  “刚才那位鲍迪先生又是你的几儿子?”

  将军阁下的脸上突然出现尴尬的表情。他的大儿子汉斯依旧面无表情地,用带有点德国口音的英语说到:“他是我爸爸当年在英国风流出的野种。”

  看着将军怒视自己的大儿子,托马斯不禁在心里对这位将军发展谍报员的独特方式敬佩之极,他甚至在想:不知道这位将军在世界各地还有多少孩子?是不是都在从事间谍这门职业?

  将军克制住怒火,看了看怀表:“时间差不多了,开始吧,汉斯。”

  汉斯对托马斯说:“你们那位苏秦小姐一到伦敦就想方设法和德国情报机构联系,我们按照计划,在德国驻伦敦情报机构里面挑选了一个人专门负责和苏秦联系。这个人在德国的唯一联系人是我……”

  “上次和布来恩教授联系的也是汉斯,”将军咂吧了一下嘴:“可惜啊,没有把那个老家伙抓住!”

  “你就是‘黑管’先生?”托马斯·;莫兰特看着汉斯吃惊地说到。

  “从来就没有个什么‘黑管’先生,那只是一个针对圆点下套的工具。”将军不耐烦地说:“汉斯,继续。”

  汉斯显然对自己老爸的这般作风已经很了解了,他继续用不受任何影响的语调说:“这个人和苏秦上了床,还产生了感情,所以这次苏秦发现你们那位外交官画家要骗她时,逃出来后就直接找到了她的情人。我在收到这位情人的消息后就先让他俩躲起来,说伦敦的德国情报机构已经被英国佬渗透,让他们俩等我亲自来接应。”说着,汉斯从衣服里掏出一把针型匕首,和一把小巧的“勃朗宁”手枪:“这是那位情人的自卫武器……你带什么武器了吗?博士。”

  托马斯怪不好意思地从自己怀中小心地掏出手枪,关掉保险,然后递给汉斯。这时,他发现汉斯的手上一直戴着手套,接着发现将军阁下的手上也戴着手套。将军看着拿在大儿子手里的“史密斯·威森”,满意地评价道:

  “会选,这种左轮虽然杀伤力不大,可是不会卡壳,适合在本土工作的间谍使用。对于一个间谍来说,真要用枪的时候5颗子弹就足够了。”

  在他做评价的时候,汉斯皱着眉头,用一种专门的纸质胶带小心地往“勃朗宁”手枪枪把上还有板机上缠绕,听见自己的父亲高度评价完托马斯的话,他抬脸看着托马斯,说:

  “博士,以后还想要命的话,就不要把打开保险的左轮枪往自己身上装,想自杀还是有很多种更好选择的。”

  说罢,继续低头仔细做他的工作。

  将军阁下用慈爱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儿子,悄声说:“别缠那么多,等一下托马斯吃起来太费事。”

  托马斯听到这话,立刻想到金惠临吃信纸的场面,顿时就产生了一种想呕吐的感觉。汉斯一边干活,一边闷声说:“没办法,只有这种缠法等一下才不会把博士的指纹留在上面。博士,等一下你就抓住这个地方,使劲一拽,纸带就会都被拽下来……对,朝这个方向用力,千万注意别留下指纹……好,可以了。”

  将军又看了看怀表,说:“准备好了我们就下去吧!”

  关灯之前,汉斯先打开了手电筒。在昏暗的光线下,托马斯走在这奇特的父子之间,穿过黑暗的客厅,走下了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小心地踏着楼梯台阶,托马斯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自己也曾经在一个山风呼啸的夜晚这样走下楼梯,去往另外一个地下室……

  楼梯底部,地下室门缝里隐约可见透出的点点灯光。走在前面的汉斯回过头看了后面一眼,然后轻轻地敲了敲门。地下室门口的灯光消失了,托马斯听见有人打开了门,然后将军拽着自己的胳膊将引入地下室。站在一片黑暗中,托马斯感觉到地下室里有好几个人在呼吸,身后传来关门声,稍后,汉斯冰冷的声音响起:

  “可以了,开灯。”

  托马斯·莫兰特急忙闭上眼,等眼睛睁开适应后,他看见将军阁下一本正经地用自己的“史密斯·威森”左轮手枪指着自己。汉斯拿着那把针型匕首走向地下室另一边。在那边靠墙的地方,凯瑟琳·辛普森小姐正坐在一把椅子上吃惊地看着自己,手里竟然还奇怪地拿着一本书。她旁边站着一个英俊的白人小伙子,小伙子的一只手放在凯瑟琳的肩膀上,此刻也用惊异的目光看着自己。看来这位就是那情人先生了,托马斯想到。

  在地下室门旁,原本站在电灯开关旁的一个不到30岁的男人这时慢慢走到托马斯面前,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微微摇晃着身子跟随汉斯向那对男女身边走去。托马斯发现这个小伙子的体形,脸型,还有走路的姿态真的都有点象鲍迪,于是知道应该就是弗兰克了。

  凯瑟琳这时回过神来,将自己手中的书随手往脑后一扔,高兴的说:

  “瞧啊!把谁抓来了,这不是鼎鼎大名的历史学博士,圆点的明日之星,托马斯·莫兰特先生吗!你好啊,王佐。”
  说着,她站起身,带着讥笑慢慢朝自己走过来。她的情人则用德语对走过去的汉斯恭敬的说话。托马斯·莫兰特的德语很差,但还是能勉强听懂:情人先生的话里无非是表达对汉斯的崇拜,以及表示自己很荣幸能在这样一位先生的领导下效劳德意志什么的。让托马斯感到有点吃惊的是那位情人先生对汉斯的称呼――“蓝男爵”――托马斯知道“蓝男爵”是近年来在德国情报界上升势头最明显的一位情报官员,最近就有人将自己私下里比喻成圆点的“蓝男爵”,真想不到“蓝男爵”就是汉斯!

  这时,凯瑟琳已经走到自己身边,仰头看着自己:“莫兰特博士,我真是没有想到,竟然有人想用我给你当垫脚石。这两天我想来想去,明白了很多事情,很多事根本就是圈套。北京把我派到伦敦来,就是为了让你出卖的,他们早就知道我妈妈是德国间谍,也早就知道我会投奔祖国的!”

  托马斯低头看着凯瑟琳,怜悯地说:“不,一开始北京派你来是解决我的性生活问题的,后来因为我实在不想搞你,他们才本着不浪费的原则,让你当我的垫脚石……”

  被激怒的凯瑟琳狠狠将一个耳光打在托马斯的脸上,然后不解气地又连续打了好几下。远处说话的汉斯扭过头来,看了看这边,平静地扭回头去继续和那位情人先生说话。

  将军阁下在一旁用德语推波助澜:“打得好!小姐,就应该这样收拾他!”

  凯瑟琳喘着粗气,用德语对将军阁下说:“波波夫大叔,你要不要也来帮我打几下?”

  将军阁下温和地说:“我还是不要分享你的快乐好了,孩子,把你的痛苦都释放出来吧!”

  凯瑟琳朝所谓的“波波夫大叔”微笑了一下,突然提起膝盖冲托马斯跨下就是一记!

  刺骨的疼痛使托马斯当场摔倒在地,凯瑟琳随即抬起脚狠狠踢在他的脸上!

  汉斯这时用德语说到:“把博士先生带到这边来招待,这边离门远一些。”

  于是,刚从疼痛中挣扎着睁开眼的托马斯看见,那位英俊的情人先生也走向自己。托马斯的眼睛被自己脸上流淌的鲜血粘住了一只,他只能勉强用另一只被打肿的眼眯着看那位情人先生在走到自己身边后,不耐烦地将“波波夫大叔”一把推开,然后蹲下来仔细打量着自己。然后,他抬脸用德语飞快地说了句什么,耳朵里已经嗡嗡做响的托马斯听不清他的话,只能听见大伙轻声笑起来。接着,情人先生和凯瑟琳一起拖着自己的脚,往地下室另一头走去。

  托马斯仰面朝天,在被拖着走的过程中用一只眼眯着看地下室上方的天花,奇怪地回想起来很多年前,自己也曾经在突击队带着那位家庭教师撤离后,躺在地下室的地板上,在身旁汽灯的刺眼光线下,仰头看着天花……过了一阵,低沉的爆炸声开始响起来,一声又是一声。记得自己当时还在心里评价:嗯,不错,突击队的爆破技术真不错。地下室天花开始剧烈的抖动,灰尘将汽灯光变得昏黄……后来天花在最剧烈的一次震动后安静下来,自己就将汽灯熄灭了,在无尽的黑暗中,在飞舞的灰尘中闭上眼等待,等待十几个小时后在爆破中被小心留下来的通气孔外传来英语的声音,那时候自己就可以用身边的“史密斯·;威森”左轮枪开枪求救了……

  ……从火辣辣的疼痛中苏醒过来的托马斯睁着肿痛的一只眼,看见凯瑟琳和她的情人都站在自己身旁剧烈地喘着粗气,凯瑟琳的右手上还满是不知道在打自己身体哪个部位时粘上的血迹。情人先生揉着因为刚刚殴打自己而被弄疼的手指,心满意足地冲自己的脸上吐了口口水。

  弗兰克走过来,弯下腰仔细观察了一下自己的状态,满意地点点头,起身冲“蓝伯爵”汉斯说了句什么。耳朵里全是嗡嗡声的托马斯这时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是能感觉到自己的肺在火烧般的胸腔内抽搐。当痛苦不可避免时,要善于将它变成享受,托马斯听见自己脑海里有这句话在响。于是他努力放松神经,让身体带着欣赏的感觉去感受各种疼痛。

  汉斯做了个手势,那位情人先生走去墙角,拎过来半桶水,带着微笑将水全泼在托马斯身上。随着冷水泼在自己身上,托马斯猛然感觉到被自己强行关闭的身体知觉瞬间全被打开了,身体各个部分各种疼痛霎时都冲进了大脑,他实在忍不住,就呻吟了一声,而且惊异地发现自己的耳朵居然听得很清楚这声呻吟。

  “能起来吗?”汉斯用英语对托马斯说。

  托马斯挣扎了几下,然后扶墙慢慢起身。他身上满是血,衣服已经破烂不堪。他用一只手撑住墙,剧烈咳嗽了一阵,然后尝试着慢慢直起腰,挪动步伐走到汉斯身边。汉斯扬了扬那位情人先生的针型匕首,冲弗兰克点了点头。于是,已经在面带讥笑的凯瑟琳身边站好的弗兰克随着汉斯的点头动作,突然一个急转身,狠狠一拳打在凯瑟琳的上植物神经丛部位!凯瑟琳眼睛一翻,当场晕倒在地。站在托马斯对面的情人先生惊愕地张大嘴,低头看着汉斯趁他望向凯瑟琳那边时插入他心脏部位的针型匕首。

  “你在夺过匕首杀死这位情人时碰动了这个水管开关,”汉斯不理会慢慢倒地的情人先生,平静地指了指旁边墙上一根水管上的红色开关:“这栋房子的水管总开关,整个房子的水管系统都坏了,你碰动开关后5分钟,上下都会漏水。”

  托马斯认真地点点头。

  “凯瑟琳在开枪时先打灭了电灯,所以在手电筒的光线下她又乱开了几枪,你挣扎着拿过放在椅子上的枪击毙了她。”汉斯说着将拿在将军阁下手中的“史密斯· 威森”轻轻取过来,连同那支手柄上缠着纸质胶带的“勃朗宁”和一把打开的手电筒一起放在椅子上。这时,弗兰克蹲在昏迷的凯瑟琳身边,用也带着手套的手握着一个打火机模样的东西,仔细地往凯瑟琳双手上喷着什么。

  “那是处理过的发射药粉,”将军阁下看见托马斯不解的眼光笑着说:“开过枪的人手上都会有。好了,我们该走了,等着送我们去乘船的英国朋友们都该着急了。托马斯,别忘记等我们走出去10分钟后再开枪。祝你好运!”

  看着将军阁下领着他的间谍之家匆匆离去,托马斯觉得身体发软,一下子单腿跪倒在那位还在抽搐的情人先生身边,将自己发麻的双手使劲握在匕首的柄部上……

  8分钟后,托马斯打开了那个红色开关,伴随一阵怪异的声响,楼内逐渐传来四处的水声……

  10分钟后,顶上和水管接缝处不停漏水的地下室内,托马斯举着“勃朗宁”手枪,卧在凯瑟琳身边的泥水里朝地下室选好的位置小心开枪,震耳的枪声在地下室里回荡……

  11分钟后,嘴里嚼着最后一口纸质胶带的托马斯·莫兰特借着昏黄的手电筒光,从椅子上拿起自己的“史密斯·威森”手枪,踩着已经没过脚踝的泥水,选择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后坐下来,将枪口对准手里已经虚握着“勃朗宁”手枪,继续昏躺在泥水里的凯瑟琳。这时,那本曾经被凯瑟琳捧在手中的书随波飘到他的身旁,托马斯低头仔细看去,昏黄的手电筒光被水面散射着,书面勉强可见:企鹅版《莎士比亚14行诗歌选》。

  托马斯·莫兰特咽下最后一口纸带,苦笑着叹息了句:“这年头,喜欢古典诗歌的姑娘真的已经很少了。”然后扣动了板机……

  托马斯握着手枪疲惫地在泥水中眯眼卧着,体会着冰冷的水波触摸自己发烫身体时的清凉。他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了很多人……他决定再也不想这些事情,永远忘记这些人和这些事情。于是,在隐约传来的人声,脚步声,还有刺耳的警哨声中,在地下室地面冰冷的泥水里,他低低叹了口气,厌倦地合上眼,突然在心里下定决心要戒烟了……

  经过20多个小时的折腾,这天夜里很晚的时候,浑身是纱布与绷带的托马斯·莫兰特由M先生亲自陪同回到家里。

  托马斯在这整整一天里,只是在下午被询问的间歇,经官方代表允许后才在皇家海军医院的病床上睡了2个小时。直到晚上7点钟,官方代表经过商议,才勉强同意将他移交给代表圆点的M先生。官方代表同时表示:在托马斯·莫兰特身体和情绪容许的时候,他们还会带他去那栋空房子里做一次现场查勘。

  之后,在圆点的小会议室里,托马斯·莫兰特躺在沙发上,强忍着疼痛与睡意,又开始接受一本正经的凯特·霍克及其手下的盘问。期间M先生进来过好几次,每次都是在匆匆翻阅了一下询问记录后,看也不看托马斯一眼就离开了。

  后来,凯特带着手下离去,汤姆和手下又带着满脸委屈的鲍迪进来。他们仔细核对了昨天一天到今天凌晨被挟持的这段时间内托马斯所有的行踪,尽管汤姆自己在其中很多时候也在场,但是他们还是很认真地盘问整个过程当中的每一个细节。直到坐在沙发旁边的圆点医生提出抗议,汤姆才带着鲍迪离开。托马斯正想睡一会儿的时候,M先生又出现了。这次,M先生的脸上挂着笑嘻嘻的表情,他对脸肿得象猪头一样的托马斯说:

  “老托马斯,你是想在我办公室休息,还是让我送你回家?”

  在告辞M先生后,托马斯在迎出来的管家辛格搀扶下慢慢走进自己的花园大门,发现停在花园里的车都不见了。进屋后,他看见客厅里的图表什么的也都消失,家具被摆回了正常的位置上。那个戴着深厚眼镜,都柏林口音严重的金融专家詹姆斯倒还没消失,他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厚厚一叠纸,吃惊地看着被辛格搀扶进来,身穿病号服,身上到处是绷带的托马斯·莫兰特。托马斯让辛格将自己先搀扶到沙发上,然后再请他去给自己煮份红茶。在辛格离开后,托马斯咧嘴冲詹姆斯笑了笑:

  “我这份学术研究工作是不太好干,詹姆斯。斯泰德夫人他们呢?”

  “夫人在楼上睡觉,别的人下午都先撤了……呃……今天我们已经把这个阶段的工作结束了,我们和犹太商人们最终达成妥协,他们用协议价收购了我们手头一半数量的10月份咖啡豆,然后大家就此后的咖啡豆交易达成了非限制性优先成交的备忘录,如果在9月底以前市场反映达到我们的预期,他们将会用备忘录内约定的价格再收购我们手头另一半数量的10月份咖啡豆……”

  “简单点说,詹姆斯,我们赚钱了吗?”托马斯确实有点听不懂。

  “呃……简单说就是斯泰德夫人见好就收,我们已经把所有的本钱都赚回来了,还有不少利润,之后的交易额就是纯利润了。”

  托马斯·莫兰特听到这里,长舒了一口气。这时,詹姆斯从沙发上的公文包内掏出了一份文件,递给托马斯:

  “这是斯泰德夫人委托我在这里等的另一个任务……呃,头一个任务就是刚才我给你介绍的关于这次咖啡豆交易的情况总结……另一个任务就是你手中的这份文件……”

  托马斯·莫兰特翻看了一下文件,皱起眉头:“我账号上的这30万英镑一直没动?”

  “是,”詹姆斯继续用浓郁的都柏林口音说:“斯泰德夫人说,这30万英镑是你这次生意的花红,你在这个文件上签个字就行了……夫人说,她不想亲自和你之间谈钱的事。”

  托马斯叹了口气,飞速地在文件上签好名,然后将文件和笔还给詹姆斯。在詹姆斯仔细地将签署好的文件装回公文包里时,托马斯瞥见他放在茶几上的那叠厚纸,厚纸的最上面的那张上画了几个用来做图案的中国字“玄奘”、“取经”,然后是用英语书写的标题:《玄奘西游》。

  “你在这里干什么?”托马斯·莫兰特好奇地问。

  “我在等斯泰德夫人醒来后陪她去瑞士,那边还有一些工作需要……”詹姆斯回答到这里,发现托马斯的目光是在自己的那叠纸上,就羞涩地用公文包压在那叠纸上:“我业余时间在写小说,这是我还没有写完的手稿……”

  “你在写《西游记》?”托马斯·莫兰特用中文问他。

  “我不懂中文,”詹姆斯不好意思的说:“但是我喜欢中国的很多故事,并在其中一个故事的启发下开始写我的故事。”

  这时,管家辛格恭敬地将煮好的红茶端上来。托马斯喝了口红茶,饶有兴趣地看着詹姆斯,心想:和这个都柏林佬聊聊中国文化,放松一下神经倒也不错。于是,托马斯用和蔼的语气说道:

  “詹姆斯,我在自己工作的那个小圈子内以中国问题专家而著名,我很想知道你这个故事里面都有什么有趣的事情。《西游记》也是我学中文时很喜欢看的一本古典名著。”

  “我的这个故事确实是受《西游记》的启发才开始写的,”詹姆斯被托马斯的友好态度鼓舞得兴奋起来:“但是我没有写那4个和尚和1匹马的故事,我只是选择以单独的那个大和尚为原型,开始编织我的故事……”

  “那就是个关于中国和尚的故事喽?”

  “不,我的小说里是写一个住在都柏林的小广告商,我写他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内遭遇的很多事情,还有他的内心活动和感受……”

  “等一等。”托马斯·莫兰特开始感觉到一阵头晕,他不敢确定那是不是因为自己今天的遭遇引起的:“你的书名叫《玄奘西游》,然后你的小说里是写一个住在都柏林的小广告商?”

  “是啊!”詹姆斯深厚的眼镜片后流露出兴奋的目光:“这个广告商和玄奘都有一种共同的倾向,那就是回家,精神上的归家……他们俩都有一种要在外面的世界里漂泊并追求什么的想法,他们都经历了外面世界的刺激并有所感悟,最终他们都是在寻找一种精神上的归家之路……”

  在詹姆斯用他那浓郁的都柏林口音讲了5分钟关于他那本小说的构思后,托马斯·莫兰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现代小说艺术真是一窍不通,他甚至在詹姆斯开讲后第2分钟就已经听不懂对方是在讲什么了!

  “呃……詹姆斯,你的小说非常精彩,我很期待在它出版后能够拜读。”托马斯趁对方喝水的时候决定撤退:“可是你知道,我今天实在是太累了,所以我现在得上楼休息了。”

  在谢绝赶上前来的辛格搀扶后,托马斯看了眼大座钟,对管家交待:“别忘了把座钟的钟声关掉,再过7分钟这个大家伙就要敲12下了。”

  “如你所愿,莫兰特老爷。”辛格·沙尔麻恭敬地回答。

  托马斯·莫兰特挪动自己的身体,扶着楼梯扶手慢慢上楼。下面沙发上的詹姆斯已经又开始在灯光下写自己的小说。

  幽暗的灯光下,卧室的大床上,斯佳丽·斯泰德夫人睡得正酣。托马斯·莫兰特没有出声,只是小心地将自己的身体挪上床,在斯泰德夫人身边找好位置,整了整枕头,将自己痛肿的头部轻轻放上去,轻声嘀咕了声:“归家?”,苦笑了下,不一会就睡着了。
  

  1916年9月1日的凌晨5点多,从睡梦中被托马斯·莫兰特的呻吟惊醒的斯泰德夫人发现博士正在高烧,已经濒临昏迷,于是急忙叫车将他送进附近的医院急救。天亮后,托马斯又被转院到皇家海军医院进行紧急治疗。早上9点,闻讯赶来的M先生紧急做出指示:要求皇家海军医院一定要用最好的医疗手段和最好的药物,对这位大英帝国的精英,大臣阁下器重的年轻俊杰进行最高规格的治疗。本来按照常规治疗手段当天晚上就应该退烧的托马斯,因为M先生的这个指示,在享受了一系列最新药物和最新手段的治疗之后,一直高烧到第2天下午2点多钟,体温才降到正常。

  斯佳丽·斯泰德夫人看到托马斯的病情已经没有恶化的迹象,于9月3日夜晚由金融专家,小说家詹姆斯陪同离开英国,继续她的财富之旅。临走前她加了点钱,将从美国作家埃弗·斯科特那里取回的“宝马”轿车换成一辆1914款“奔驰”送给托马斯作纪念。埃弗·斯科特已经离开伦敦了,据说是回了纽约。

  9月9日这天上午10点,在一间很大的病房内,经由圆点出面组织的医疗专家小组集体诊断研究,托马斯·莫兰特被确诊可以随时出院休养。

  专家们刚绷着脸离开,以M先生为首的圆点高层官员队伍就涌进了托马斯·莫兰特的病房。以M先生为首的圆点高官们今天全都身著正式的礼服,手持各自的官阶杖,佩戴着他们每个人最引以为骄傲的各式勋章。然后,更夸张的场面出现了:由身穿皇家海军礼服的1名苏格兰风琴手和2名鼓手组成的小乐队,严肃地出现在病房门口。小乐队在凯特·霍克的指挥下靠墙边站好,开始呜哩哇啦的演奏,托马斯从来就分不清英国军警礼仪当中这几支风琴曲的旋律区别。在乐曲声中,来自白厅和下议院的两名代表身穿礼服头戴发套,神情肃穆地走进病房,开始以国王和议会的名义对托马斯·莫兰特博士进行简化形式的官阶授受仪式。

  头昏脑胀的托马斯·莫兰特在烦琐的仪式进行到尾声的时候,心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中国成语:沐猴而冠……

  所有的这一切折腾结束后,送代表出门返回的M先生看着托马斯手里的崭新官阶杖,干巴巴地讲了句白厅街著名的下流笑话:“啊哈,他们给年轻人的棍子总是要短点,因为老人们更需要长家伙的鼓励!”

  所有的官员――除了托马斯以外――都好像第一次听到这个笑话似的狂笑起来。托马斯·莫兰特看着M先生,咽了口唾沫,说:

  “M先生,教授怎么没来?”

  病房里突然一片安静,官员们互相看看,都不吭声了。M先生冲大家摆了摆手,于是其他的官员都好像做错事一样,低头从病房里溜了出去。M先生烦躁地将礼服最上面的口子解开,不停地用官阶杖敲打着自己的手掌,在病房的门与窗户之间来回走动了一阵。然后,他关上病房的门,走到托马斯对面,非常严肃地说:

  “托马斯,圆点出叛徒了!这个人你我都很熟悉。”

  托马斯·莫兰特张大了嘴,困难地说:“布来恩教授?……”

  M先生很严肃地点了点头。

  托马斯·莫兰特简直觉得无比荒谬,他结结巴巴地说:“不可能,我了解教授,他,他不会是这种人……”

  M先生表情逐渐痛苦起来:“是啊,我也想不到,最终给圆点的荣誉造成最大伤害的人竟然是他,这个和我从中学时就是好朋友的人,这个曾经在北非和我并肩浴血拼杀的人,这个曾经和我一起在西藏高原上亡命奔逃的人!这个我一次次冒险将他从泥潭里拉出来的人!他竟然背叛了圆点!背叛了我!”

  M先生的最后几句话简直是怒吼出来的。托马斯感觉M先生此刻的愤怒简直超过了那个晚上他把东西从自己办公桌上扫落的时刻,因为M先生在发泄完怒火后,眼睛继续带着刻骨的仇恨,久久地逼视着病房的大门,紧紧攥着官阶杖的手指关节白而发青。

  托马斯一脸震惊,内心在紧张思考:詹姆斯·布来恩真会因为最近的一系列刺激而投向别国?他会投向哪个国家?为什么这两天已经和自己建立联系渠道的新任信使没有通知自己?难道是北京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不,如果詹姆斯·布来恩教授真的叛变了英国,这将是全世界情报界耸人听闻的消息!北京方面不会不知道的……

  正在紧张思考的托马斯听到M先生发出一声长叹,抬眼看去,只见M先生整个身体都在疲劳中慢慢放松,神情萎靡,仿佛一下子苍老了10岁。M先生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到窗口,手扶在窗台上,目光从天空缓缓地降到平视,然后,他用低沉的语调,饱含着被欺骗和被侮辱的情感讲道:

  “前天下午,下议院秘密审议并通过了由外交大臣提交的紧急议案:鉴于全世界战争局势的复杂变化,决定秘密成立由外交部直属的新情报机构,机构名称为英国海外军事情报6处,简称CI6……詹姆斯·布来恩由外交大臣提名,获得CI6首席执行处长职务,在CI6排名第二,行使日常实际管理的职责……咱们的大臣阁下听到这个消息,已经在昨天上午的战时内阁会议上向外长大发雷霆,可木已成舟……”

  M先生再也说不下去了,神态苍凉地摇摇头,眼角浮现一丝泪花。

  托马斯轻轻走到M先生身旁,和他并肩站在窗口,看着皇家海军医院的大院,看着楼下大院里的花园间,看着在伦敦秋天里在花园小道上匆匆走过的各色人等……

  许久,M先生的情绪才恢复了正常。他拍了拍托马斯的肩膀:

  “也没什么,人生就是出卖和被出卖的过程。老托马斯,走,咱们去圆点,让大家看一看你的这身新衣服,还有你的这根棍。”

  “新衣服倒是不着急,戴维。”托马斯跟着M先生往外走,故意用慢吞吞的语气说:“就是圆点很多女秘书还没有见过我的这根棍,这事得抓紧。”

  他说罢这句下流话,两个男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在笑声中他俩拉开病房门,一起大步穿过等候在走廊里的一干官员身旁,然后领着官员们向走廊另一头的电梯间走去。

  星期六的圆点大楼内丝毫没有周末的感觉。托马斯跟着M先生一出六楼的电梯,就看见大厅内人来人往,各位职员和女秘书们手里抱着大叠的文件来来往往,电话铃声此起彼落。电梯口值班台的值班员们看见这么多主管都身穿正式的礼服出现,急忙跳起来以平时少见的认真态度向各位官员行礼。工作人员们也停住脚,好奇地观看。终于,有个女秘书认出了跟随在M身边那个穿著崭新礼服,手臂下挟着官阶杖的胖男人是谁了。这个女秘书大喊了一声:

  “看啊!那是托马斯·莫兰特博士!”

  人群当时就愣住了。M先生伸手按了按6到12楼的电梯开关,笑着对托马斯说:

  “来啊,博士,给大家打个招呼。”

  托马斯·莫兰特傻呼呼地举起自己官阶杖,笨拙地向圆点员工们挥舞了两下,脸上的表情憨态可掬。

  大伙全被他的模样逗得笑了起来,但随即便响起热烈的掌声。

  其他主管都进了电梯后,托马斯还傻愣愣地站在那里,脸上挂着呆笑,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干什么。M先生从电梯门里伸出手来,从后面拍了拍托马斯的肩膀,故意用很大的声音说:

  “得了,博士,大家都知道你有个棍了,以后有的是时间看!”

  托马斯羞红脸,慌忙转身钻进电梯。人群里有个抱着大叠文件的老小姐高声叫道:

  “M先生!我还是更喜欢看你的那根!”

  人群爆发出一阵狂笑,还有口哨声响起。M先生在已经开始缓缓上升的电梯里,隔着电梯栅栏冲那位老小姐举了举自己的官阶杖,大声喊道:

  “我知道,玛格丽特,我这根更长!”

  在更大的笑声和口哨声中,电梯升了上去。

  在电梯里,M先生脸上还挂着笑意,满意地咂吧着嘴对周围的高官说:

  “士气不错,很不错。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博士的办公室,然后再上我那儿开会?”

  凯特·霍克为难的说:“刚才值班员告诉我……那个人回来拿东西,还没走。”

  M先生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脸色在电梯栅栏的投影变化下阴晴不定。周围的人都不敢说话,各个都盯着M先生的脸。后来,当电梯已经慢慢在11楼停下来时,M先生终于象下定决心似的说:

  “我现在不想见他,我先上去了。你呢?莫兰特博士。”

  托马斯·莫兰特略一沉吟,说:“我还是去和他打声招呼吧,毕竟他是我的詹姆斯·布来恩教授。”

  M先生面无表情的看着托马斯。凯特·霍克用手拦着已经打开的电梯门栅栏,紧张不安的在他俩之间来回摆动脑袋,眼神惶恐。周围的官员们都紧紧闭着嘴。

  “好吧,”M先生慢慢说:“凯特,你陪博士去看一下他的办公室,然后再一起上来开会。”

  电梯在托马斯和凯特背后发着哗啦哗啦的声音上升,他们俩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凯特开始带路,领着托马斯去他的新办公室。

  这间屋子面积不大,只有不到300平方英尺的样子,从窗户往下看去,可以望见不远处巴特西公园的树荫。屋子里摆了一张普通的办公桌,一把班椅和两把班前椅,还有一个落地到顶的文件柜。留下来的空间勉强可以站三、四个人谈话。

  托马斯·莫兰特站在窗户前,看着巴特西公园的景致,觉得自己对这间办公室还算满意:因为他知道布来恩教授以前的办公室就在离这儿隔了七间屋子的地方,面积也就这么大。这间屋子本来是一间机要秘书室,原先坐四个人呢!

  这时,凯特·霍克领着圆点配给托马斯的女秘书进来,介绍给托马斯认识。等年近50的女秘书出门后,托马斯关上门,笑着问凯特:

  “凯特,行政部怎么给我配了这么……这么成熟稳重的女秘书?我看见下面那几层有年轻的啊。”

  “呵呵,M先生规定过,”凯特一脸的坏笑:“有能力在外面打草吃的大兔子都配老秘书,年轻秘书们负责给小兔子们鼓舞士气。”

  托马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确实有道理。那我去给教授打招呼了。”

  “莫兰特博士!”凯特·霍克叫住正要开门的托马斯:“这段时间千万不要再在M先生面前提……那个人的名字,M先生很伤心。我们都不应该惹M先生伤心,他实在太缺少快乐了。”

  托马斯干脆把手从门柄上收回来,认真地看着凯特。

  “博士,我知道你们都有点看不起我。”凯特·霍克说:“你们都觉得我总是拍M先生的马屁,成天就想着哄他开心……可是你们不知道,我认识戴维的时候他完全不是现在这种性格,他开朗,英俊,富有才艺……知道吗?当年戴维·高邓先生还弹得一手好吉它,拉丁舞跳得特别棒!”

  “后来怎么了?”托马斯·莫兰特知道有关戴维·高邓的所有官方履历,但是第一次听到关于这位M先生的个人情感世界的经历。

  “后来……”凯特·霍克犹豫了一下,接着下定决心说下去:“那年他和……和那个人一起带队去西藏,要把一名愿意投靠我们的大喇嘛秘密护送到印度。我那时候刚进圆点,参加在边境河谷准备接应他们的行动。可是他们已经进入到目标附近时,那个大喇嘛又改变主意决定投靠北京政府了。他们被出卖了。那天晚上他们在包围圈里和中国军队干了一仗,那个晚上据说突然刮起了暴风雪,中国人甚至动用了机枪,我们的人死伤惨重。戴维的弟弟,也叫托马斯·高邓――小高邓的名字就是为纪念他才起的――那个托马斯·高邓牺牲自己,才给戴维和……和那个人争取了逃跑的机会……”

  托马斯·莫兰特知道这段故事,他甚至在研究戴维·高邓的时候看过中国军方关于那次伏击战的战后检讨。但是此刻,听凯特·霍克作为当事人讲述,还是觉得有一种隐隐的震撼。

  “……我和托马斯·高邓是一起进圆点的,亲如手足,以前在培训的时候只要有老人欺负我,托马斯就会冲上去和人打架……你不知道那个托马斯·高邓有多英俊,比现在的小托马斯·高邓还要漂亮。”凯特·霍克已经泪流满面:“他和他哥哥感情好极了!在我们培训的时候,戴维经常会找借口来庄园看我们,半夜给我们带好吃的还有酒……你知道戴维为什么那么反感重新装修培训庄园的学员宿舍吗?那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弟弟在那里留下了气息,在墙上还划过刻痕……”凯特哽咽的说不下去了。

  托马斯·莫兰特的眼角也满是泪花,他在心里拼命说:埃瑞克·亨特,你是中国人,你是王佐!于是,他听见自己用充满伤感的语调问:

  “那,那后来呢?”

  “后来就没有他和那个人的消息了,过了规定接应时间的第四天,上面宣布任务失败,让我们接应队伍撤退!”凯特·霍克用肥嘟嘟的小胖手擦了一把眼泪,继续说:“我他妈的急了!我他妈的用枪顶住那个皇家陆军骑兵上尉的脑袋,我说谁他妈的敢撤退,老子就开枪打爆上尉的头!”

  凯特说到这里,脸上浮现出少有的凶狠表情,但是紧接着,他的表情又伤感起来:“我怕自己睡着后被那帮当兵的收拾了,就把自己和上尉单独关在一个帐篷内,拿枪顶着他,靠两袋水和一袋牛肉干过了3天,实在困了就用匕首在自己胳膊上划一下……”

  凯特·霍克拉起自己从来不穿短袖的右膊衬衣,托马斯看见在靠近手肘的部位有十来条已经变得浅浅的伤痕。

  “……到了第3天,那天下午,我听见外面的士兵们在高声叫。我怕是个圈套,就用枪顶着上尉出帐篷看……”凯特·霍克的目光变得迷茫起来,眼神好像在望着很远的地方:“……我看见他们两个互相搀扶着,穿着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烂皮袍,柱着步枪,踉跄地朝我们的营地所在的小山坡上走来……后来简直是在爬……等有人跑过去,他们已经爬不动了,两个人的眼睛都被雪光刺激得快瞎了……”

  这就是所有侵略者的下场!托马斯听见自己心里冷冷地对整个故事下了个结论,于是他用低沉伤感的语气说:

  “我需要去洗手间洗把脸。”

  在11楼的公用洗手间内,托马斯·莫兰特一边洗脸,一边在心里不断重复着当年派遣前上政治培训课时那些关于帝国主义侵略行径的批判材料。总算让自己看上去正常一点后,他转身出洗手间朝自己办公室走去,正好碰见手里抱着一个大纸箱的布来恩教授。教授身后跟着他以前的圆点秘书,秘书手里也抱着装满东西的纸箱。在秘书身后,2名凯特·霍克部门的人阴沉着脸,什么也不拿,紧紧跟随着。
  “啊哈!这不是刚刚被正式任命的托马斯·莫兰特博士吗?”布来恩教授用一种明显带有讽刺的语气高声叫道。

  “你好,詹姆斯·布来恩教授。我正准备去向你告别呢。”刚刚听完凯特·霍克所讲故事的托马斯决定对教授的态度应该再改变一点,于是用彬彬有礼的语气问候道。

  没有料到托马斯会这样反应的教授愣了愣,接着又轻声笑起来:

  “果然不一样了!穿上这身新衣服,你确实很象个大英帝国精英了!老托马斯。”布来恩教授说到这里,突然改变了表情,用一种恶狠狠的语气说:“可是我知道你是什么人!我迟早会抓住你的。”

  “呵呵,”托马斯确实是发自内心地对布来恩教授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失望:“靠什么抓呢?你那个刚刚成立的CI6?又为什么抓呢?报复?发泄?还是你别的什么偏执的情绪。”

  “圆点老了……”布来恩教授叹息道:“戴维也老了,权力的腐蚀让他迷失了自我,他再也看不清自己和周围的人了……”教授突然提高了嗓门:“可是我还没有老!我的视力虽然开始下降了,可我的眼睛还是能看清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这时,走廊上很多办公室的门口都出现了人,包括脸上还带点泪痕的凯特·霍克。大家都站在门口,看着这对师徒的争吵。托马斯·莫兰特决定采用迎击策略,他不能让布来恩教授出门前在圆点种下对自己怀疑的种子!

  “詹姆斯·布来恩教授!”托马斯的声音也提高了:“是你培养了我,是你将我引入圆点的圈子,是你教会我很多东西!但是我请你注意:不要让愤怒蒙住自己的眼睛!不要让情绪左右自己的行动!不要让激情淹没自己的理智!这些都是你当年教育我的话,我现在说给你听是因为你正在污辱你的朋友,污辱你曾经的同僚,污辱你自己!”

  “说得好!博士!”凯特·霍克带头喝彩鼓掌。

  布来恩教授伤感地看着托马斯,轻轻的摇了摇头:“所有的人眼睛都已经瞎了,所有的人耳朵都已经聋了……”

  “你不是李尔王,教授。”托马斯深沉地说:“我也不是麦克白。不要把那么多悲剧情结加在自己身上。虽然你已经在另一个机构另谋高就了,但是我们大家还是为大英帝国服务。你曾经教育过我:这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帝国。我们为什么不能为了保卫这个伟大的帝国,走出自己心理上的阴影,放下个人情感中的沉重,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呢!”

  走廊上的人们都不说话了,他们在默默地,饱含感动地看着托马斯。

  布来恩教授被气得笑了起来: “精彩,实在精彩!要不是我手上抱着东西,我真的会为你的表演热烈鼓掌!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谁?那个杀人表演的晚上之后也猜不出你究竟是在为谁服务?可我知道,你是匹恶狼……不,狼已经不能比喻你的狡猾和凶恶……你已经腐蚀了戴维,你差点毁了格林姆,你还杀了那位可怜的双面间谍女人……”

   “教授!”托马斯决定迅速结束这场决斗,他把嗓音提得很高,就象当年布来恩教授教他如何面对公开学术辩论时那样:“我不知道你对我的仇恨来自你心里的哪块阴影,也不知道你对圆点的仇恨来自什么样偏执的情绪。可是我自己知道:当年,在我的全家都被阿富汗暴民杀害后,当那位可敬的大英帝国子民,我的家庭教师琼斯先生冒险将我藏在地下室以后……可怜的人,为了救我,他最后被暴民们杀害在荒郊野外……在地下室里的那一天一夜我思考了很多问题!当皇家陆军的骑兵将我救出废墟时,当我激动的看见那面在废墟上高高飘扬的布列颠之旗时,我在心里就发誓――我将用我的一生去捍卫这面旗帜!我将用我的一生去和这面旗帜的敌人战斗!你不是说我杀了那个可怜的女人吗?我要说,只要大英帝国需要,我还会杀死一百个!一千个!乃至十万个这样的女人。对!只要大英帝国需要。为了大英帝国,我不怕鲜血沾满双手!”

  “说得太好了!莫兰特博士!”凯特·霍克高声叫道,然后领着走廊上除了教授和他的女秘书以外的所有人热烈鼓掌。

  布来恩教授的女秘书犹豫了一下,将自己手中的纸箱重重的放在教授怀中的纸箱上,站到离教授很远的地方,也向托马斯鼓起掌来!

  托马斯·莫兰特象个凯旋的将军那样,向大家挥舞着双手,大步从教授身旁走过,不去看教授,也看都不看一眼教授脚下刚从箱子里跌落的那张自己当年和布来恩教授,简妮,还有苏珊·布来恩的合影。

  人群簇拥着托马斯·莫兰特喧嚣而去,只留下抱着两个纸箱,狼狈不堪,神情悲愤的詹姆斯·布来恩和站在他身旁的2名内部保卫人员。那2名凯特·霍克的手下站在旁边,冷冷地看着詹姆斯·布来恩,完全没有上前帮助他的意思……

  ……

  夜晚,在“软石”餐厅,圆点中层以上的官员齐聚二楼,向获得正式官阶任命并就任海外情报处情报搜集部门总管的托马斯·莫兰特博士表示庆贺!

  在今天上午的圆点高层会议上,在凯特·霍克眉飞色舞地描述完11楼刚刚结束的精彩场面后,与会人员一致同意M先生的提议,决定由托马斯·莫兰特担任圆点最重要的职位,主管情报搜集工作。

  按照回避制度在外面小套间等候的托马斯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在等待的时候,因为刚才结束的那场表演的缘故,他以方便为名,去洗手间呕吐了两回……

  此刻,软石餐厅二楼上一片欢腾。为了让大家尽兴,戴维·高邓宣布今晚二楼的单全部由他买,所有酒水一律敞开供应!圆点官员们欢呼雀跃。当然,只要某个年轻官员将手伸向桌上的高档酒酒瓶时,总会被自己部门主管那冷淡的目光所阻止……

  餐厅副经理索非亚……不,应该叫莫妮卡,她兴奋地领着一个面带羞怯,身穿厨师制服,有点胖乎乎的小伙子经过把守在楼梯口的鲍迪还有几名手端啤酒杯的壮汉,跑上了二楼,一直走向位置最靠运河畔窗边的戴维·高邓和托马斯·莫兰特他们几个人那张桌。

  此刻,凯特·霍克正在对戴维·高邓密语:“我刚收到消息,这次那个人被任命是格林姆的一位叔叔将他引荐给外交大臣的结果……”

  戴维·高邓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皱起眉头:“那个被关在疯人院的格林姆吗?”

  “格林姆第三天就被他们家族的人搞出去了……他们之间肯定有不可告人的交易……”

  “一帮垃圾!”戴维·高邓咬牙切齿地说:“先保持关注,暂时不用理睬他们。来,喝一杯,凯特。”他和凯特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高邓先生,”莫妮卡兴奋地对已经喝得有点稍多的戴维·高邓说:“我刚才才知道,我们从美国请来的二厨,这位小伙子哈兰是今天的生日呢!要不要给他庆祝一下?”

  “胡闹!”脸喝得发白的凯特说道:“今晚是老托马斯的,谁也不准捣乱!”

  “这个肯塔基小伙子很不错!”戴维·高邓大声说:“他是我的美国朋友专门推荐来的,他原来在美国公路边开个小餐馆,呵呵,他做得菜来这儿的美国技师和飞行员都喜欢吃!我喜欢他!虽然每次吃完他做得菜我都牙疼!”

  官员们都大声笑起来。胖乎乎的厨师小伙子显然是有点受欺负的感觉,他默默转身向楼梯口走去。莫妮卡尴尬的站在桌旁,神情沮丧。正在和汤姆·恩遮拨斯对饮的托马斯看到这场面,摇摇头,对汤姆歉意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疾步走到楼梯口,将正准备低头下楼的厨师小伙子拉住。

  “等一等,厨师长。”

  小伙子回过圆乎乎的脸,看见托马斯真诚的笑脸,于是不好意思的说:

  “先生,我不是厨师长,我只是个二厨……”

  “你好,二厨先生。”托马斯和他热情握手:“你能跟我过来这边吗?”

  不知所措的厨师被托马斯拉到二楼中央的舞池中央,几对正在跳舞的官员被托马斯用温和的手势请开。

  “女士们,先生们,请安静。”托马斯高声叫道。

  二楼都安静下来,一楼传来的乐队声格外刺耳。M先生站起身,冲楼梯口方向做了个国王般威严的手势。楼梯口的鲍迪看到这个手势,忙打了个响亮的呼哨,向楼下乐队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于是,乐队立刻停止了演奏。

  一个手端酒杯的美国飞行员跳起来大声喊道:“怎么回事!音乐呢?”

  两名大汉出现在他身边,一把将他按回座位。一楼同时出现了好几个这样的黑衣大汉,虎视眈眈的扫视大家。乐队的领队尴尬笑着说:

  “大家不要急,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楼上,等彻底安静下来后,托马斯将厨师领到别人刚送过来的一架麦克风前。冲大家挥挥手,示意小伙子跟自己一样都靠近话筒:

  “你好,我是历史学博士托马斯·莫兰特。”

  “我是这里请的二厨桑德士……哈兰;桑德士。”

  托马斯与哈兰再次热情握手:“你好,哈兰。我出生在印度,你呢?”

  “我,我出生在印弟安纳州……”

  “太棒了!我们出生地都差不多!”托马斯利用两个地名的发音开了个玩笑。

  大家都笑起来。托马斯挥挥手,让大家安静,然后继续问:

  “你今年多大了?哈兰。”

  “过了今天就26岁了。”哈兰有点不好意思。

  “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哈兰。”

  “你刚才说过,历史学研究……”

  “对,研究历史,只不过用的笔有点吓人。”

  在场的圆点年轻官员有人笑出声来,可是看见站立的M先生那皱眉头的表情,笑声马上就消失了。

  “知道吗,哈兰,”托马斯带点伤感的说:“我在26岁的时候,最大的理想不是当历史学家,我当时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和自己心爱的姑娘能够无拘无束地在某个地方生活……一个平静,安宁,一个没有战争,没有贫困,没有欺骗和背叛,没有仇恨和偏执的地方……”

  所有的人都被他梦呓般的言语打动,默默无声。

  凯特·霍克靠近戴维·高邓,轻声说:“博士失态了……”

  戴维·高邓叹息道:“让他去,他太压抑了,需要适当发泄……”

  这时,托马斯又恢复了微笑:“来,哈兰,闭上眼睛许个生日愿望,将来一定会实现。”

  在大家的一片安静声中,哈兰闭上眼,将手放在麦克风上许愿。

  等他睁开眼睛,托马斯急忙将食指堵在自己嘴上:“嘘……不要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这次,哈兰·桑德士神情坚定的说:“不,说出来也不怕,我的理想一定能实现!”

  托马斯惊奇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哈兰·桑德士用坚定,充满信心的语调说:“我的理想就是,有一天,我要让全世界所有的人都有机会吃到我的食物,我的汉堡,我的鸡肉,还有很多我的食物。对,让全世界都能吃到……”

  戴维·高邓大叫了声:“然后让全世界都牙疼!”

  在大家的笑声中,托马斯·莫兰特庄严的宣布:“那就让我们大家为哈兰·桑德士这个伟大的生日理想干杯吧!狂欢吧!音乐!”

  这次不用戴维指挥,楼下忍耐已久的乐队开始欢快音乐的演奏,演奏变调的《祝你生日快乐!》。楼上楼下一片狂欢的气氛,喧嚣,欢腾……

  在二楼狂欢的人们旁边是看得到伦敦联合运河风景的窗户,窗户外面的一条小缝隙口有一个经过伪装的麦克风,麦克风的电线一直隐蔽地贴着下水道垂落到地面,然后穿过楼旁的灌木丛,穿过草坪上的杂草,一直延伸到远处树荫下停放的一辆标有“电话公司”字样的工具车上。没有窗户的工具车后车厢里,昏暗的灯光下烟雾缭绕。在放满电池组和电子管的架子之间,一个男人头戴耳机,嘴里叼着烟在注意倾听。虽然他头顶的排风扇一直在呼呼做响,但是看见他手边那盛满烟头的罐头盒,就知道车厢里烟雾缭绕的原因了。在听到耳机里全是嘈杂的音乐声和乱叫声后,这个男人叹口气将耳机摘下,看看手表,拿起旁边的电话筒,拨打一个号码。这个拨号信号沿着一条通到车身下电话线管道里的电线进入伦敦电话网,然后经过几个交换机,进入泰晤士河南岸的一座戒备森严的建筑物内,进入一个和圆点通讯中心很象的电话机房内。

  昏黄的灯光下,一个头戴耳机的话务员看到接号台上的灯光闪烁后,接入电话:

  “你好,这里是英国海外贸易促进服务公司……“

  “……这里是700号,核查暗号‘唐宁’……请转W先生……”

  神秘建筑内的一间办公室内,低垂的厚窗帘从来不会被拉开。灯光下,可以看见办公室某一面墙上贴满了戴维·高邓,金惠临,凯瑟琳·辛普森,甚至包括斯佳丽·斯泰德夫人等人的照片,但是被贴得最多最醒目的还是托马斯·莫兰特的照片。

  听见电话铃响,正在办公桌前仔细翻阅资料的詹姆斯·布来恩教授拿起电话,沉声说:

  “我是W先生……目标暂时没有可疑行动?……好,我知道了,继续保持监视……”听到电话那头700咳嗽了两声,布来恩教授皱起眉头:“顺便提醒你, 700先生,你最近抽烟抽的实在太多了……孩子,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但是我更希望你能吸取教训,保持良好的心理调节能力是对一个间谍最重要的,这一点上我们都需要向目标学习……”

  工具车内,烟雾缭绕当中,CI6的700号间谍格林姆·格雷平静地回答道:

  “W先生,请你放心,我会向目标学习很多东西的……对,虚心学习,不带有任何情绪的学习……再见!”

  放下电话的格林姆·格雷将烟头碾灭在罐头盒里,掏出自己的钱包,钱包里面装着托马斯·莫兰特的相片。格林姆·格雷对着托马斯的相片微笑着说:

  “亲爱的博士,我会向你学习很多东西的,一定。”

  然后他装起钱包,戴上耳机,耐心的继续自己的工作……
  (摘自约翰尼斯·埃尔温·尤金·隆美尔的《装甲兵,前进——世界大战回忆录》)

  罗得岛的战斗在意料之中,爱琴海活动频繁的中国舰队,常常光临罗得岛上空的侦察飞艇,巡逻军舰发现的中国潜艇,突然沉寂下来的无线电活动,这些都证明中国人就要动手。在与尊敬的埃米利奥· 德·博诺将军交谈后,更加深了我对中国人即将发起的进攻观点。德·博诺将军也认同此点。很遗憾,柏林、罗马、维也纳并不认同这一点,鉴于罗得岛紧张的形势,德·博诺将军屡次向罗马发电,请求增加部队,做好抗击登陆准备,他的电报石沉大海。到战斗爆发时,岛上还是只有一个战前就部署在这里的不满员的步兵师,除此以外,没有增加一名士兵。(中文译者注:隆美尔此处显然记忆有误,按照战后意大利文件,在罗得岛战役前,罗马将分散于各岛的第50雷吉纳师集中在罗得岛,同时在原有的第35军属海岸炮兵团、第35海岸炮兵群基础上,又新补充了多德卡尼斯要塞区炮兵团、第56军属炮兵团、第16高射炮营,摩托鱼雷艇大队,战斗机一个中队,全岛守军从1915年初的三千人,增加到一万九千人。)

  进入四月,中国人的侦察飞艇来的更勤了,岛上不明电波活动开始频繁,德·博诺将军虽然组织数次搜捕,但从未抓捕到一名隐藏起来的间谍。罗得市要塞区司令部气氛越来越紧张,要塞区司令格拉齐亚尼上校天天到各阵地视察,他整天喋喋不休说“中国人就要登陆了”。没错,中国人就要登陆了,自从土耳其退出战争后,咄咄逼人的中国人在取得了拉塔基亚作为地中海基地后,他们那支训练有术,从不为兵员烦恼的军队,可以将捏紧的拳头打在地中海沿岸任何他们想打击的地方,但又有什么地方比罗得岛更合适?要是有人对贪得无厌的中国人心存幻想,认为亚洲人不会对欧洲大陆发起真正的进攻,那么,到了四月十一日,这些人的幻想被彻底打破了。

  战斗之胜负,在交火之前,就由军需部队决定了。在失去制海权后,孤悬大陆之外的罗得岛无法取得所需的物资补给,而中国人却能源源不断取得他们想要的一切,武器、弹药、燃料、食物、帐篷、器材、水。没有什么会让中国人感觉头痛,而对我们,这却刚好相反。燃油极为短缺,事实上连让摩托鱼雷艇大队所有鱼雷艇横渡爱琴海,抵达盟国海港的柴油都没有。德·博诺将军虽然为了得到更多的补给而恳切请求,据理力争,甚至大发雷霆,但他所做的一切最终毫无效果,缺少燃油的恶果在以后的战斗中体现出来,关于这点,我在后面还会重点讲述。

  四月十一日早上七点三十分,阿里米亚岛遭遇中国飞机野蛮的轰炸,有着上千年历史的古城堡在现代化武器面前,被摧毁了(中文译者注:此处被删几百字,隆美尔以西方殖民者立场看待伟大的中华民族解放被压迫、奴役民族战争,文明之间差异,使得本文作者隆美尔无法理解己所不欲毋施于人。西方殖民者在资本原始积累过程中,毁灭了无数文明,隆美尔先生不光不为此感到遗憾,相反,他却用赞赏的口吻,认为这是先进文明对落后文明的改造。)中国飞机空袭科瑞摩斯特机场时,我正陪着从柏林赶过来的戈培尔记者参观普辛索斯高地,在岛上亲眼目睹了一场空战,当中国飞机被击落时,周围阵地上传来阵阵欢呼声,当我们的战斗机被击中,所有人都在心中默默为飞行员祈祷,上帝保佑他们平安返回。或许是万能的上帝听到了他的仆人的祷告,一名被击落的意大利飞行员降落在普辛索斯高地,很快,他被热情的士兵带到指挥所,出人意料,我和这名飞行员在柏林曾经有过短暂的接触,邓南遮,(不错,就是说:“我不是意大利最伟大的诗人,我是世界最伟大的诗人”,尊敬的邓南遮先生),自从罗得岛危机越来越明显后,他想体会当年抗击土耳其人攻击那圣约翰骑士的精神,以萌发国民爱国主义的激情,志愿到罗得岛当飞行员。我和尊敬的邓南遮先生用拥抱表达双方激动的心情,在这种场合意外相遇,要知道,在战场上能与相识的人见面,这是多么令人高兴啊!

  ……中国人将打击目标放在阿里米亚岛,这出乎所有人意料,飞机是从西北方向飞来的,西海岸承受的中国舰队炮火远比东海岸更猛烈……阿里米亚岛在上午失守,腾出手来的中国舰队对罗得岛上机场、炮兵阵地、海滩、高地进行了猛烈轰炸,其中以普辛索斯高地西部的卡米偌斯海滩承受了更大打击。很明显,中国人将在第二天天亮后发起登陆作战,而登陆地点将选在卡米偌斯海滩,为此,我建议德·博诺将军从没有遭遇攻击的罗得市抽调部分兵力增援卡米偌斯海滩,尤其要重视普辛索斯高地。我认为,万一普辛索斯高地失守,中国人将把罗得岛从中切断,这对以后作战会造成不可逆转的严重后果,很荣幸,德·博诺将军在仔细聆听后,全面接受了我的意见……

  ……战斗极为激烈,作为观察员,面对海滩上到处追压盟友的中国战车,我亲自操纵一门45毫米高射炮,将一辆快要冲上阵地的中国战车击毁。但是中国人实在太多,他们以人海战术不停地对我方阵地发起冲击,最后我和驻守在卡米偌斯海滩的步兵连,战斗到最后,在给予了中国人沉重打击,终因实力悬殊放弃了阵地,撤退到普辛索斯高地,与高地守军会合,顽强抵抗中国人的人海战术。战斗中,我亲眼看到路易吉·里佐海军上尉指挥MAS-15摩托鱼雷艇对东海岸外的中国舰队进行了殊死攻击,一艘战列舰被鱼雷击中,冲天的海浪足有数百英尺,场面蔚为壮观……

  ……太阳落山前,中国人对普辛索斯高地又发起一轮更疯狂的攻击,战地上的火炮炮管因为过量发射炮弹,已经打得通红,炮手们只好朝炮管撒尿,给它降温,膛线磨损的十分严重,炮弹射程大为缩短。多处机枪阵地在中国人极为猛烈的炮火下被摧毁,不少阵地已经战至最后一人。为了打退无穷无尽的中国人疯狂进攻,高地上所有人全投入了战斗,我和我的副手瓦尔特·乌布利希、戈培尔记者组成了一个小组,操纵一挺机枪守在指挥所门口,在中国人进攻被打退后,我们面前堆积的弹壳快要把人吞没。

  夜晚,搭乘马车返回罗得市后,我和罗得市要塞区司令格拉齐亚尼上校进行了坦率的交流。中国人的进攻给我和上校留下了深刻印象,上千门大炮密集发射,炮弹下雨一样倾泻而下,密密麻麻的步兵缓慢却又坚定地穿越开阔地,夺取前沿阵地,虽然没有想象力,却靠兵力密集,紧紧咬住不放。中国人占有兵力、炮弹和钢铁上的优势,用不着使用巧计,他们的实力足以让他们堂堂正正取得胜利。我们的军队虽然隐蔽在全线深固的战壕里,顽强抗击,一再击败中国人夺取阵地的野心,但匮乏的弹药,过少的兵力,却让我们无法取得战争的胜利。在一番交流之后,我和格拉齐亚尼上校得出同样的结论,为了能更好的战斗,我们不得不将全部部队收缩回罗得市要塞区。

  ……和德·博诺将军的会谈是让人失望的。德·博诺将军被白天可怜的阻击战胜利所迷惑,没有看到我们面对的危险,虽然我一再向德·博诺将军建议放弃各处阵地,全军撤退回罗得市要塞区,这样才能坚持的更长久。但德·博诺将军却信心十足认为自己有能力将中国人赶下海去,为此他认为部队应该不惜一切代价坚守阵地,决不后退一步,一直到敌人疲惫,部队再发起反攻。天亮的时候,我很失望地告别了德·博诺将军,改变战争的最后一线希望因为德·博诺将军的固执而失去。(中文译者注:事实证明,隆美尔的计划并没有高明到哪里去,以后无数次战役证明,如德·博诺将军当时放弃普辛索斯山,意大利军队将在撤退是一溃千里,在英勇无畏的中国军人追击下,还没撤到罗得市,罗得岛的意大利军队将不复存在。隆美尔先生在这里过高地估计了意大利军队的战斗意志,同时他又故意贬低中国军队进攻能力。)

  ……听到中国人的战车突然出现在克里蒂卡,正从克里蒂卡向罗得市冲过来。我从住所奔出,站在屋顶眺望南方。局势已经无法挽回,沙滩上、果园中,成群的战车排着密集队型一边发射机枪子弹,一边以令人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前猛冲,步枪、机枪子弹徒劳地打在战车上,除了敲出一个个响声,一点用场也没有,一门37毫米火炮刚发射一发炮弹,马上招来几十发榴霰弹,炮兵浑身是血倒了下来。

  在战车后面,还跟了上百辆安装了钢板的汽车,子弹对汽车没有任何效果,汽车顶上架着的机枪却把任何试图靠近他们的意大利士兵一个个打死。大地在颤抖,隆隆声中夹杂着机枪与火炮开火声,火炮被履带碾压成了废物,东线让人胆颤的机枪阵地被战车抵近一炮轰飞,提供隐蔽的战壕,在战车冲上来,沿着战壕扫射中,成了士兵们的坟墓。冲上阵地的安装了钢板的汽车里跳出无数的中国人,他们穿着胶底鞋,举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发出吓人的尖叫将没有打死的意大利士兵赶出阵地,在添平战壕后,又乘坐汽车跟着战车继续向罗得市挺进。面对席卷过来的钢铁洪流,意大利军队崩溃了,他们丧失了斗志,抛弃武器,遗弃各种物资四散逃跑。

  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这支钢铁怪兽。意大利人已经丧失了抵抗决心,虽然罗得市还有坚固的要塞。不大一会儿工夫,中国人的战车已经冲进了市区,在伊波顿大道上,我和要塞区司令格拉齐亚尼上校相遇,上校让突然降临的战斗吓得索索发抖,据他所说,中国人已经占领了要塞司令部——诸侯城堡,现在正沿着伊波顿大道向码头冲击。果然,说话的工夫我们面前出现了中国人的貂式战车,一队队中国士兵跟在战车后面,好象游行一样向我们走过来。

  在装甲面前,任何抵抗都是徒劳的,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乘中国人还没有抵达码头,赶快乘船离开这里……戈培尔先生与和他一起到罗得岛,但自从战斗爆发后,一直躲在最安全城堡里瑟瑟发抖的台尔曼先生从旅馆里逃了出来,台尔曼先生手里还提着大箱行李,一辆中国战车出现在拐角处,台尔曼先生或许是被战车吓掉了魂,行李掉落下来散了一地。台尔曼看着战车,又看看地上他那在罗得岛上收购的陶器、刺绣、壁毯、手提包、金银饰物,犹豫不决,不知是否该舍弃这些马上就走。中国人的战车停下来,炮塔咯哒咯哒转动,将火炮指向台尔曼先生。这时候戈培尔先生虽然已经离开台尔曼几步远,见台尔曼没有跟上来,又奋不顾身跑了回去,一脚将地上的行李踢开,拉着台尔曼向码头跑,在他刚拐过街角时,中国人开炮了,一发炮弹落在距离戈培尔不远的地方,勇敢的戈培尔先生倒在血泊中,至于台尔曼,这个赤色分子,却毫发无损逃了出来。如果戈培尔知道以后台尔曼会如何煽动那些国家蛀虫疯狂对德国发起邪恶的攻击,相信他一定后悔自己救了这么一个人。(中文译者注:反动的容克集团虽然也自称自己信仰民主,但从隆美尔先生对台尔曼恶毒的攻击,可以看出容克集团所谓的民主是多么虚伪,他们自称不干涉国家政治,又是多么苍白无力、谎话连篇。此处对隆美尔的叙述,我们没有进行任何改动,希望广大读者能批判地看待这些内容。)

  ……意大利军队丧失了战斗力。赶到港口后,海港已经乱成一团,所有能开的轮船、帆船带着一些人已经驶离码头,溃退至此的士兵与从家中逃出来的当地居民聚集在码头上,冲着那些离去的船只大喊大叫,却没有任何一艘船敢于回来把他们带走,虽然那些船上实在没装多少人。

  我和副手瓦尔特·乌布利希少尉到处找船,外面中国人的战车履带碾压街道的声音已经清晰可闻,面对后面追兵,我却毫无能力,危急关头,人群中有人喊住了我。朱塞佩·阿翁佐中尉,MAS-21摩托鱼雷艇的艇长,在要塞区司令举办的鸡尾酒会上,我曾经与他见过一面,劫中相逢,自是感慨万分。中尉告诉我,他是奉要塞区司令格拉齐亚尼上校命令前来寻找我,带我离开这马上就要变成地狱的地方……

  ……在MAS-15摩托鱼雷艇上,我很高兴与一些老熟人再次见面,这些人有要塞区司令格拉齐亚尼上校、摩托鱼雷艇大队副大队长路易吉·里佐海军上尉、著名的意大利爱国者邓南遮先生。除了这些熟人,还有罗得市市长、格拉齐亚尼上校的副官、其他几艘摩托鱼雷艇艇长,就这么些人。摩托鱼雷艇大队大队长(恕我忘记大队长的姓名)说是在灾难面前,作为主官,他要主持无法撤退人员的投降仪式,至于其他摩托鱼雷艇,因为没有油(所有的油都提供给MAS-21摩托鱼雷艇),只能将她们沉没。摩托鱼雷艇在战斗中击沉了中国人的战列舰,可想而知,对摩托鱼雷艇大队投降人员,等待他们的会是怎样命运。但大队长却固执地认为主持投降仪式必须由他来承担,虽然固执,却不能不让人钦佩。(中文译者注:中国是礼仪之邦,对放下武器的敌人,中国人从来都是以礼相待,隆美尔先生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从这里也能看出,德国人给予俘虏的是怎样一种待遇!)

  摩托鱼雷艇不大,上面乘坐不了多少人,我只好坐在鱼雷发射管上,在战斗中瞎了一只眼的邓南遮先生坐在另外一边鱼雷发射管。离开港口后,MAS-21摩托鱼雷艇向西方的基克拉迪群岛高速驶去,燃起了火光的罗得市在我们身后渐渐消失,艇上所有人望着陷入地狱的罗得市,默不作声。

  午后,在距离罗得市三十海里的洋面上,远处出现一支庞大的舰队。附近海面并没有同盟国舰队,这是中国地中海舰队。用肉眼可以看出,舰队拥有十艘以上战列舰,十艘左右巡洋舰,还有几十艘驱逐舰。驱逐舰全名叫“鱼雷艇驱逐舰”,当看到中国人浩浩荡荡庞大无比的舰队,鱼雷艇上所有人都对逃脱出去不抱什么希望。要知道,驱逐舰的速度比意大利海军中最快的摩托鱼雷艇还要快!白天想从驱逐舰手中逃离,这几乎没有希望,现在中国人的舰队已经发现了我们乘坐的鱼雷艇,一艘驱逐舰正全速赶来。人们只能祈祷,祈求上帝出现奇迹。

  不可能出现的奇迹却出现了,在那艘驱逐舰距离我们只有三海里时,不知发生什么事情,她居然掉头返回舰队。和中国人舰队惊险地遭遇后,我们终于逃离了罗得岛。(中文译者注:胆小鬼、懦夫方伯谦!他竟然以保护战列舰比消灭敌人更重要为理由,眼睁睁看着敌人军舰逃离,却不开火,不光自己不开火,还禁止其他军舰开火。对这种背叛行为,军法不容,国法不容!)

  罗得岛的战斗放在整个战争中,规模并不算很大,战斗也没那么激烈,至于持续时间更不太长,但是这场战斗却体现出未来战争的趋势。不错,那就是装甲兵突击,昨天晚上他们还在五十公里外的普辛索斯高地与意大利军队对峙,不过一个晚上,步兵乘坐有装甲保护的汽车,在战车掩护下,不在沿途那些据点做太多停留,以闪电速度突进到罗得市,将意大利军队在罗得岛的指挥系统彻底打掉。罗得市失陷后,正在坚固的普辛索斯高地浴血抵抗的意大利军队失去了抵抗价值,他们的英勇作战,全被证明是徒劳的。从罗得岛之战可以看出,以后的战争将不纠缠与第一线缠斗,战车、装甲汽车结合成强大的拳头,出敌意料穿越敌人薄弱之处,向敌人后方重要的指挥、交通、后勤枢纽突进,谁能达到这一点,谁就能取得战争的胜利。
  〔编者按〕《阳光天堂》是当代意大利著名导演托尔尼托尼在1970年拍摄的电影,电影一拍出来就获得国际反华势力的一致叫好,并且先后获得威尼斯电影大奖和嘎纳电影多项奖项。在这部电影当中,托尔尼托尼借一个童年的小男孩“托托”的眼睛,片面反映并歪曲了当年为了解放地中海人民而英勇远征的我国军人形象,用所谓的“人道主义关怀”对我国军人光辉的历史形象进行诬蔑。由于托尔尼托尼的在该部影片中运用了一些比较新颖的艺术表现手法,该部电影起初在艺术上获得了部分国际电影界人士的好评。然而毒草毕竟是毒草,在我国外交部、文化部的抗议下,意大利电影界爱好和平与热爱中意友好的艺术家们普遍认识并开始愤怒声讨电影中的反华主义,继而从艺术的角度对电影中的相关内容进行了批判。托尔尼托尼由于拒绝接受这些正确的意见,于1971年被开除出意大利电影工会,后又进一步堕落,于1972年背叛祖国意大利投奔了国际上最反华最反动的国家。我们为了给国内的电影工作者开拓电影表现手法的眼界,也是为了使广大宣传专业工作者更好的掌握与各种打着艺术的旗号实质上反动反华的“艺术家”们进行斗争的技巧,特别组织了专业人员按照电影内容进行了文学剧本的整理并内部发行,希望能够帮助我们的电影工作人员在电影艺术技巧方面能有所提高,同时相信我们的电影工作者能够对该部作品中的反华反动思想进行鉴别和批判。

  意大利电影文学剧本

  《阳光天堂》

  ――根据导演托尔尼托尼1970年拍摄同名电影整理

  序1、 白天,罗得岛,克里蒂卡镇镇外的沙滩,外景

  镜头从阳光下耀眼的蓝天开始,一直摇到与海面平行的高度,然后在同样蓝得耀眼的大海背景下,三个光头从画面下方入画,这是三个刮得锃亮,明显可以看出是儿童的头部背后特写,然后镜头拉开,三个10岁多的小孩背朝镜头看着远处大海,镜头平移到侧面,中间一个男孩正端着一具精巧的女士望远镜看着,另外两个男孩不时地看一眼远处,又焦急地看一眼拿望远镜的男孩。

  卡里奥: 托托,你看到没有?

  安东尼: 托托,你该给我看了,这个望远镜是我的!

  托托放下手,看着安东尼,一脸严肃。

  托托: 安东尼,我再次提醒你,这个原来属于你奶奶的望远镜已经于今天早上9点起被意大利爱国志愿军罗得岛特别行动队司令,也就是我,正式征用了,它过去不是你的,今后也不是你的了!

  卡里奥: 托托,那我也应该有份啊,我可是意大利爱国志愿军罗得岛特别行动队的发起人之一啊,对吧?

  安东尼: (哭了)可这是我冒险从我奶奶的包里偷出来的啊,我奶奶下午去罗得市看歌剧时要是找不到她的望远镜,她会告诉我爸爸的……

  托托: 在中国人就要侵略我们亲爱祖国的时刻,你竟然为一副望远镜哭?你真的很脆弱,安东尼。卡里奥,你来对安东尼进行纪律教育。

  于是,卡里奥冲着安东尼比划着威胁的手势,个头最小的安东尼更大声地哭起来。突

  然间,在他们身后响起安东尼爸爸的暴喝

  安东尼爸爸:安东尼!是你偷了你奶奶的望远镜吧?看我不打断你们这三个小偷的腿!

  安东尼的爸爸,一个身材矮小粗壮的男人手里挥舞着木棍冲了过来,三个孩子尖叫着顺着海滩跑开。

  序2、同上

  在耀眼的蓝色天空和同样耀眼的蓝色大海背景下,三个光头小男孩奔跑在白色的沙滩上,镜头跟着他们的奔跑,并且故意晃动造成虚光的感觉。音乐声渐起,推出片名和字幕。

  镜头跟随着三个被追逐的小男孩进入世纪初的克里蒂卡镇,古老的地中海小镇,刷成白色的普通房屋和发黄大理石建就的较大建筑在阳光下反射着虚光,在路上行走或站立的人们不停地为这三个奔跑的小男孩让开道路。

  托托独白: 那是1916年的夏天,我当时以为一生中最快乐的一个夏天。大人们都在准备着和即将入侵的中国人打仗,在我看来就这种准备就是镇上的男人们可以找到一个更好的偷懒理由。总之,学校也不上课了,我可以和伙伴们在镇里镇外随处游玩闯祸……

  序3、白天,克里蒂卡镇广场,外景

  镜头面向三个奔跑的小男孩,他们跑到镇中心的广场上时,突然停住脚,呆呆地看着前方。画面外传来有节奏的军鼓声和整齐的行军步伐声。

  下一个镜头:小镇的镇中心广场,大约两百多名意大利陆军士兵穿着漂亮笔挺的军服,端着上有雪亮刺刀的步枪,在军鼓的伴奏下列队而行走进广场,当他们走到广场中心的喷泉旁边时,带队的英俊上尉突然立定,潇洒地挥舞了几下军刀,于是所有的军人以明快的、舞蹈般的节奏变换着复杂的队形,当鼓声突然停止时,他们的队形已经变成了面向上尉的凹字形,随着鼓声的最后一声他们突然将步枪整齐地放下,并发出“啪”的一声。

  镜头一转:安东尼的父亲已经追上了三个孩子,可这时候他站在孩子们的后面,同所有人一样呆呆地看着军队的表演,突然安东尼的爸爸激动地挥动手臂

  安东尼爸爸: 军队万岁!国王万岁!意大利万岁!

  所有的镇民包括三个小男孩都激动地挥手高呼:

  军队万岁!国王万岁!意大利万岁!

  英俊的上尉指挥官待镇民们的呼喊声稍微下落后,矜持地微微扬起下巴,左手舒展地一抬,示意周围的人们安静下来,然后舒展开持刀的右手臂,作了个优雅的预备动作。

  军鼓手开始敲击起准备动作的快节奏。

  但是英俊的上尉突然看见面前的士兵们一致向左看去,他恼怒地顺着那个方向望了一眼,然后也瞪大了眼睛。

  镇民们的目光跟着军人们看去。

  只见一位美丽、性感的年轻姑娘旁若无人地从广场边上走过,风吹着她薄纱质地的短裙,更显示出骄人的曲线。姑娘昂着头,象个公主那样地凸现着自己的美丽,伴随着军鼓声,迈着轻盈的步伐从画面上走过。

  两名站在托托他们身旁,嫉妒地看着这一幕的老年妇女议论着:

  老妇甲: 这是医生拉多旺的女儿米丽安娜,听说一直寄养在罗马亲戚家,最近才回来。

  老妇乙: 一定是在罗马干了不要脸的事,被人赶回来的,你瞧她那贱样!

  鼓手们一边看着美女,一边随意敲打着军鼓,终于乱了调,停了下来。

  米丽安娜边走边向这边望来,冲着镜头妩媚一笑,然后又转回头去继续走路。

  年轻英俊的上尉痴痴地看着,这时突然间挥舞军刀高喊

  上尉: 军队万岁!国王万岁!意大利万岁!

  于是,所有的男性镇民都挥舞着手臂跟随着军队呼喊起来,只有女镇民和托托没有喊。

  托托发呆般的特写镜头。

  托托的画外音: 在1916年那个夏天开始的时候,我的人生第一次有了目标:有一天我要作一名英勇的意大利军人,还要娶米丽安娜作老婆。

  淡出,黑幕。

  1、晚上,托托家,内景

  黑幕

  在皮带和肉体的接触声与女人的尖叫声还有托托的哭声中,淡入。

  昏黄的灯光下,托托惊恐万状地躲在墙角缩成一团,托托的妈妈哭喊着在阻拦手握皮带的托托爸爸。

  托托爸爸: 你给我让开!别拦我!我今天一定要打死这个小流氓!你看他,竟然敢去剃

  光头,象个监狱里的流氓!还带着别的小孩偷东西,让人家的父亲骂我不会管教儿子!你让开!让我打死他!

  托托的妹妹吉娜从外面跑进来。

  吉娜: 爸爸,安东尼和他的奶奶到咱家来了!

  托托爸爸: 哼,一定是来告状的。

  托托的妈妈冲着儿子画了个十字,跟随着丈夫走出门去。吉娜幸灾乐祸地对着托托做鬼脸。

  吉娜: 这下你要到大霉了!我亲爱的哥哥!

  托托冲着吉娜挥舞了下拳头。

  ……

  3、夜晚,托托家的客厅,内景

  安东尼的奶奶慈祥地抹着托托脸上的泪迹。

  奶奶: 告诉我,孩子,你干吗要带着安东尼剃光头。

  托托: 我们的体育老师说,打仗时男人都要剃光头,受了伤好包扎。

  奶奶: 呵呵,那你们拿了我的望远镜干什么?

  托托: 我们想第一个发现中国人的军舰,好去向镇里的军队报告。

  奶奶: 是吗,呵呵呵,真不错,这个镇上总算有几个男人除了喝酒、勾搭坏女人外还知道干点正事。不过呢,我的小镜子还要用来看歌剧,拿着,这个是安东尼的爷爷年轻的时候在海军用过的。

  奶奶将一只发光的,黄铜外壳的单筒望远镜递给托托。

  ……

  12、夜晚、克里蒂卡镇外的小山包上、外景

  三个小男孩挤在一棵果树上面,轮番用单筒望远镜看着远处的火光。远处的普辛索斯山

  那边传来阵阵低沉的炮声,还可以看见天上映出的火光。

  卡里奥: 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普辛索斯山那边的火光。

  安东尼: 还是白天好,白天还能看见中国人的飞机。

  托托: 该我了,给我。

  卡里奥将望远镜递给托托,托托拿着望远镜却调转方向,向镇内看去。

  卡里奥: 托托,你又看错方向了。

  托托: 你别管。

  主观镜头:在托托的望远镜内,还是前几天的那个小楼上,灯光下英俊的上尉和米丽安

  娜又在一起拥抱亲热,米丽安娜身上的衣服逐渐被除下,灯光下露出白花花的一片,上尉起

  身,走到窗口,又象前次那样拉上了窗帘。

  卡里奥: 托托,你看什么呢?那么认真?

  安东尼: 该我看了。

  托托随手将望远镜递给安东尼,一副意味索然的样子。

  托托的独白: 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其实我想当兵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和我还没有见过的

  中国人打仗,而是为了能和米丽安娜上床,对,不是为了和她结婚,只是为了和她上床,

  要是她非要我当兵或者结婚才可以和她上床,那我就会去当兵和结婚。

  ……

  15、黎明,托托家,内景

  带有金黄色的晨曦从托托卧室的窗户外面照射进来,洒在托托疲惫不堪的脸上,他空洞地睁着双眼。

  托托的独白:那个晚上,我自渎了6次,每次都当我是那个英俊的陆军上尉,正在和米丽安娜在一起。天亮的时候,我累极了,也害怕极了,我知道这样对身体很不好,但我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爱情。但是书上的爱情好像没有我这样的,最后我决定不去想这个问题,准备自渎第7次……

  突然间,托托听到窗外传来奇观的声音,他茫然地扭脸看向窗户。一阵巨大刺耳的东方乐曲声(《秦王破阵乐》――编译者注)和战车发动机履带的声响交织着,逐渐传来,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伴随炮弹爆炸的一声巨响,晨曦中颤抖着,发着金黄色光芒的窗户玻璃突然破碎成小块向屋内飞溅。

  托托身上的毛毯上洒落满了碎玻璃。托托睁大一双惊恐眼睛的面部特写。

  ……

  19、白天,克里蒂卡镇的中心广场,外景

  硝烟在画面上散开。

  小镇的广场周围已经有几栋建筑在早晨的战斗中被毁坏,此刻还飘散着淡淡的清烟,成年镇民们默默地清理着杂物,或者是将被打死的意大利军人尸体抬往广场上集中。

  几名荷枪实弹,脸上涂着伪装油色的中国海军陆战队士兵漫不经心地看着这些人。喷泉旁已经堆放了几十具意大利士兵的尸体,两名中国士兵在尸体前翻看检查。广场的另一边,所有的妇女老人和儿童被集中在一起,托托搂着吉娜站在妈妈身边。离他们不远是米丽安娜陪伴着她的父亲拉多旺医生。

  一辆挂着钢板的汽车开到广场上停下,汽车上顶上的机枪手威胁似的将枪口朝人群晃了晃。车门开了,一名少年老成的中国中尉军官从车上下来,他扫视了一下周围,然后朝迎上来的海军陆战队上士随意地回了个军礼。

  上士: (中国话)张排长,没想到旅里派你到这里来负责。

  中尉: (中国话)没有办法啊,我其实也不想来。

  上士: (中国话)你来了就好,我们就有领导指挥了。

  中尉: (中国话)那好,你给我介绍一下情况。

  稍远处,米丽安娜注意听着他们的对话,不停地低声翻译给自己的父亲听。托托注神地看着她。米丽安娜注意到托托的眼神,看了过来,然后冲他勉强笑了笑。

  突然,中国中尉走到大家近前,清了清嗓子,开始用意大利语说话。

  中尉:克里蒂卡的镇民们,我是中国海军陆战队派驻这里恢复秩序和重建安全的临时军事长官,在新的命令到来前,我将会是本镇的镇长、警长、税务督察和法官。你们可以叫我张先生,或者中尉先生。现在,我需要你们首先是协助我们彻底清理这些被打死的恐怖分子的尸体……

  托托的独白: 那天我知道了一些事情:那些人活着的时候叫意大利士兵,死了以后就只能叫恐怖分子;另外,占领我们这里也不叫占领,叫恢复秩序和重建安全;还有,米丽安娜害怕的时候也笑得很迷人。

  ……

  31、白天,克里蒂卡镇外的海滩上,外景

  耀眼的阳光下,米丽安娜急急忙忙地走过荒凉的海滩,走到那艘搁浅的破船前,朝四周看了看,钻进了船舱。

  托托在海滩外的树林里,拿着望远镜一直看着她走进去。然后,托托弯着腰朝那艘破船走过去。

  托托贴在船板缝上向破船内看。

  32、白天,破船内,内景

  破船内米丽安娜在给原来的那位英俊的意大利上尉上药,此刻的上尉已经是满脸的胡须,十分潦倒。

  米丽安娜: 巴卓安,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上路?周围全是中国人。

  巴卓安: 那我也得走,我得想办法过海,回到意大利军队去。

  米丽安娜: 不行,这个时候你走出去会被中国人开枪打死的……

  巴卓安: 那怎么办?我去向中国人投降?在战俘营里等待战争结束?

  米丽安娜: 那也好过被人杀死啊!

  巴卓安: 米丽安娜,你不知道,我这两天一闭上眼,满眼都是被打死的那些小伙子们,一个个那么健康那么帅的小伙子就在我面前就被中国人的战车象杀猪那样杀掉,不,我受不了,我发誓我要回到部队去,我要用双手替他们报仇……

  米丽安娜: 巴卓安,你清醒点,意大利的军队各个都是帅小伙,都是姑娘们心目中的情人,可是那些中国人,他们才是杀人机器。你没有和他们近距离待过,你不知道他们有多可怕。所有的中国士兵都象是冰块做的,在他们面前哪怕露出大腿,他们都不会对你有什么笑脸……

  巴卓安: 什么?米丽安娜,你在中国士兵面前露大腿?你这个不要脸的婊子!

  巴卓安打了米丽安娜一个耳光,然后两个人都愣住了。

  米丽安娜: 好样的,上尉,你们打输了仗,跑得比兔子还快,现在在你们扔下不管的女人面前倒是真威风了,你去吧,你这么厉害你就去打仗吧,让中国人象杀猪一样杀了你!

  巴卓安: (抱住米丽安娜)亲爱的,原谅我,亲爱的……

  米丽安娜: 放开我,我是婊子,你不要碰我,不要搞脏了你的手……

  两个人撕扯之间,渐渐变成了亲吻,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让他们二人僵在那里。

  张中尉: 哎呀,哎呀,两位既然开始肉体接触了,我们还是少儿不宜,就此打住吧。

  张中尉抓着托托的衣领走进船舱,满脸的讥笑。他身边的上士用枪逼住巴卓安,上前取下了巴卓安挂在船板上的手枪。

  张中尉: 多亏我们这位意大利爱国志愿军罗得岛特别行动队队长带路,我们才抓住了您,上尉巴卓安先生。

  托托听到这句话,吃惊地看着张中尉,张笑咪咪地低头看着他。上士押着巴卓安和米丽

  安娜向船舱外走去,米丽安娜走过张中尉面前时,停下脚步,仇恨地看着他。

  张中尉: 别这样看我,你第一次企图诱惑我时,我就在想,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让你需要我,想来想去,都不应该是生理或者情感上的需要,于是我就开始注意你的这位少年崇拜者,从他这里我终于找到了答案。

  米丽安娜将目光投向托托,啐了托托脸上一口吐沫,然后就被押走了。托托没有擦脸上的吐沫,依然充满震惊和疑惑看着张中尉。

  张中尉:托托,你应该知道,一定是你的好朋友出卖了你。不是卡里奥就是安东尼,可是是谁呢?卡里奥贪财,安东尼胆小,他们俩都有可能,这事真是很难猜啊!要不就是他俩一起出卖了你?也有可能,但那样这世界未免也太残酷了。最主要的是,不管你是被谁出卖了,但美丽的米丽安娜肯定认为是你出卖了她,啧啧……

  托托猛地转身往外跑去。

  33、白天,海滩上,外景

  托托从破船里追出,看到巴卓安和米丽安娜已经被中国士兵押上了车。托托在沙滩上奔跑,边跑边喊

  托托: 相信我!米丽安娜!不是我!相信我!米丽安娜!不是我!相信我!米丽安娜!不是我……

  米丽安娜刚开始很冷漠,但是看着小托托在沙滩上边跑边喊,不停地摔倒,她挣扎地起身向托托喊

  米丽安娜: 回去吧!托托!一切都会过去的!小托托,回去吧!一切都会过去的……

  车越走越远,终于消失在灰尘中。托托无力地摔倒在沙滩上,抽搐地哭泣。

  一只手扶起了托托的肩膀,是张中尉。托托很激动地抓住了张的衣领

  托托: 你是大坏蛋!你让我们镇上每个人都不信任别人!你让我们谁都不敢相信!你让我们相互怀疑!你是魔鬼!恶魔!

  张中尉: 托托!我有没有杀过一个人?我有没有杀过一个镇上的人?

  托托愣住了,慢慢松开了抓着张的衣领的手。张将他身子拉起来,帮他啪打沙土,整理衣服,完了后将托托刚才丢在破船上的望远镜塞在托托手中,然后再拉着他向岸上走去。这个过程中,张一直在对托托说话

  张中尉:我是让你们互相怀疑,让你们互相发现对方的缺点,互相不信任,可是你想想,正因为这样,我不用因为你们大家的反抗而镇压,不用为了威慑你们谁而杀谁,对不对?……托托,米丽安娜说得对,回去吧,一切都会过去。等打完仗,这一切都会过去。米丽安娜不会死,巴卓安也不会死,等打完仗,这一起都会过去了。这个小镇可能永远也不会回到战争前的状态了,可她毕竟保留下来了,大部分人都还在,以后还可以继续生活。你想想,既然你经过这场战争都变化这么大,这个小镇为什么就不会变呢,你想想你最初喜欢上米丽安娜的时候是为什么,可是经过这么多事情以后你还会和当初一样吗,这些就是成长和战争带来的变化啊……

  34、白天,克里蒂卡镇外海边的小码头,外景

  如同序幕场景中一样湛蓝的天空和大海,非常刺眼的阳光,三个小男孩又站在海边,但是他们都沉默地不说话。他们身后的小码头上,靠着一艘不大的渡轮,两名意大利警察正在舷梯口仔细地检查上船者的证件和行李,意大利警察背后,两名中国海军陆战队士兵荷枪实弹地来回走动着。

  托托: 安东尼,这个望远镜还给你吧。

  安东尼: 奶奶都已经死了那么多天了,你还是把这个望远镜带走吧,做个纪念。

  卡里奥: 托托,你带走吧。

  这时,渡轮的汽笛响了一声,吉娜站在甲板上对着托托喊

  吉娜: 托托,快上船,要不爸爸又要打你了!

  托托深深地看了眼两位小朋友,转身向船上跑去,最后一个上了舷梯。舷梯收了起来,渡轮开始离开码头。安东尼和卡里奥追到码头边上。

  安东尼: 托托!不是我们!你要相信我们!

  卡里奥: 托托!相信我们!不是我们!

  看着泪流满面喊叫的两个小朋友,托托也哭了,他扑在舷板上冲着码头上喊

  托托: 安东尼,卡里奥,回去吧!一切都会过去的!回去吧!一切都会过去的!……

  35、白天、渡轮上、外景

  渡轮在海上行驶,托托站在船尾,看着远去的克里蒂卡镇,他流着泪将发亮的望远镜扔进海中,看着它沉没在波浪中。

  刺眼的阳光,湛蓝的天空,镜头逐渐模糊起来,音乐渐起,淡入米丽安娜在电影一开始在小镇广场上宛如公主一般走过的美妙身姿,顺序接入米丽安娜在影片中的所有特写与近景的镜头。

  托托独白(成人声音)后来,我再也没有回过克里蒂卡小镇和罗得岛。也没有见过故事里所有的人。我听说战争结束以后,米丽安娜和巴卓安一起在罗马出现过。中国中尉张后来在小镇上一直呆到战争结束后回了中国,离开小镇的时候才是个上尉。安东尼和卡里奥一直在小镇上生活,但是直到战后,我们也没有再通过一次信。我相信一切都会过去,我童年的小镇,那灿烂阳光里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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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片结束

  ――摘自《艺术参考》(非公开发行)1973年第二期,中国海外影视戏剧文化传播出版社
  

  夕阳穿过浓重的乌云缝洒落下几道金黄的光线,士兵们踏着满地的向日葵落叶走向地平线的那方。

  中午的一场秋雨使他们脚下的落叶踩上去后发出“苦吃、苦吃”的声音,山脉在他们的身后越来越远。随着队伍的行进,那巍峨的大山在他们身后逐渐由绿色变成暗青色,山脚下滚滚的浓烟逐渐和低沉的云雾混在一起,锁住了山脚以上的山体,使大山显得更加雄伟。

  那浓烟滚滚处曾经是这支军队的战场,这只部队和敌人在那山脚下对峙了整整两个月,期间激战过好几次,这时那片浓烟下还传来隐约的炮声,可是所有的军人此刻都跟商量好似的不去回头看一眼,人们的眼睛都只看着脚下的路,闷头行进。

  两列纵队中间狭窄的土路上行进的是缓慢的汽车和马车,汽车后面拖着火炮,大车上面大部分是伤兵,也有少部分马车上放着重机枪。时不时有一些骑兵三三两两的打马从队伍外侧经过,他们的面色同样铁青着,就连他们胯下的战马好像也明白大家的心情都不好,低着头不嘶不响的倒腾着小碎步,远没有平日行军时从步兵身边走过时的那般威风。

  一名年轻的中士从稀稀拉拉的队伍里横出来,将身后潮湿的行军背囊艰难地取下,挑了块相对干燥的石子地面将背囊放在上面,然后一屁股坐在背囊上,解开了军靴上面束裤子的布带。中士脱下靴子后,叹了口气,将潮湿破烂的厚布袜子拉下来扔在一旁,接着从大衣里面掏出一块肮脏的干布仔细的擦拭起自己冻得发青的双脚。

  “不许停!继续前进,不许停留!听见没有?”随着吼叫,一名骑马的上尉策马赶到中士身边,马蹄溅起的泥点落在中士已经满是硝烟和灰尘的脸上。上尉从马上居高临下怒视着年轻的中士,左手里的皮鞭颤抖着,好像他在努力克制自己向中士脸上抽一鞭的冲动。

  中士抹了把眼睛周围的泥点,抬脸看着上尉,表情很快平静下来。

  “上尉先生”中士解释到:“我的脚有点问题,我只是想整理一下靴子,换双干净的袜子,您瞧,不会耽误行军的……”

  “住口!军长亲自授权我们骑兵团担任今天行军的执法队,为了保证行军速度,我们有权力用军法处理任何涉嫌耽误行军的士兵或者军官!”上尉迅速地扫了眼中士的脚后大声说到。他身后又有两名骑兵策马赶来,并且在勒停马后默默地取下本来背在身后的马枪。正在行进的步兵们看着这一幕,逐渐地放慢了脚步,同情地看着那名可怜的中士。

  “不许放慢脚步,加快行军!”骑兵上尉对着步兵们喊叫,然后,他用马鞭一指已经站起身的中士,呵斥道:“刚才,你在回答一位军官的问题时没有起立敬礼,这是严重违反军规的行为!现在,我命令你,中士,立刻穿上靴子回到队伍里去行军,否则我将追究你多处违反军规的行为!”

  “没有必要这么夸张,上尉”一名本来躺在马车上的年近50岁的老上尉艰难地坐起身喊到:“我认识这名中士,他可不是那些偷懒的懒骨头,他们连昨天晚上负责阻击敌人,现在能走路的人就剩下不到10个了,都是这名勇敢的中士带回来的。”

  听到有人在反驳自己,骑兵上尉不由大怒,他将马头拨转向马车方向,沉声问到:“替他说话的是谁?”

  “是我,你也不用向我敬礼,因为我没有办法还,”老上尉举了举缠着纱布的两只手:“今天凌晨我的连负责第二道阻击线,这个维佳中士带人撤下来以后又帮我打了两小时仗……他是个好小伙子,上尉。你们这帮兔崽子都停下来干什么!这是军官之间的谈话,你们谁要想听我就把他交这位威风的骑兵上尉先生去收拾!”

  周围的士兵们急忙加快了行军脚步,有名上士喊道:“是,老爹,我们会跑得比兔子还快的!”大家都笑了起来,队伍的速度明显的加快了。

  “这帮兔崽子,看我手好了后怎么收拾你们!”老上尉冲着哈哈大笑的士兵们骂到,然后冲着还拎着靴子笔直的站在那里的中士喊:“小伙子,快过来坐在马车上穿你的袜子靴子,这位骑兵上尉先生就不会骂你耽误行军了,快来,我批准的。”

  中士愣了愣,然后在周围步兵的哄笑声中一手抓着背囊一手抓着靴子快跑几步,在马车上另外两名伤员的帮助下坐在了马车的后部。骑兵上尉看着这幕闹剧,无奈的摇了摇头,干脆跳下马来,将手中的缰绳潇洒地甩向跟随的骑兵,自己大步走在马车旁边和面向车后的老上尉说话。

  “你指挥得不错啊,上尉”骑兵上尉对老上尉说:“昨晚打阻击的后卫连队里,没有哪一个能象你的这个连--还有这么多的人在,精神还不算糟糕。”

  “是命好,”老上尉摇了摇头:“我负责的那边地形复杂,敌人的装甲车开不上来,所以他们最多也就投入了两个连的步兵试探一下,”他用下巴指了指正在穿袜子的中士背影“再加上这个小家伙真的很有才华,对敌人的那套打法很清楚,他过来后一直帮着我出主意,少死了不少人。挡够三个小时以后敌人也不进攻我的阵地了,我就带弟兄们撤下来了。上尉,前面中午打得怎么样?我听说上午你们骑兵还组织了一次反突击,效果如何?”

  骑兵上尉欠过身去,低声对老上尉说道:“不知道是哪个傻瓜制订的作战计划,让我们迎着阳光冲击敌人的步兵,本来地形还不错,可我们的炮兵迎着太阳射击精度太差,结果敌人的追击步伐是放慢了,可你看看……”骑兵上尉的嗓音更低了“……你看看周围,我们团能骑马的人你都能看到。”

  老上尉扫了眼周围行军队伍两侧不到200人的骑兵身影,惊愕的张开嘴说不出话来。

  “现在在前面顶住敌人的是第三师,敌人应该是给养出问题了,装甲车从中午起就不见出动了,三师这才顶到现在。而且,”骑兵上尉抬头看了看阴沉的乌云:“今天的天气一直不错,敌人的空军没有办法来轰炸,要不然……”

  “我们的空军也不会就让敌人的空军就这样炸我们!”老上尉摇了摇头:“空军前两天就在我们连的阵地上面和对方干过几次,我们的空军打得不错,我都看见他们干下来好几架敌人的飞机……”

  “都干光了,”骑兵上尉更坚决的摇摇头:“我们的飞机这几天都干光了!前天我护送两名空军的联络官去军部,听他们说我们这个战区的飞机已经快拼光了,新的空军估计过两天才能到。”骑兵上尉说到这里,扭头用奇怪的目光看了眼已经穿好靴子,正在仔细地整理行装的中士背影,扭回头来,突然抓住老上尉的肩膀,低声急切地说到:“上尉,我说的这些你别告诉手下,我听说敌人摩托化部队的合围点应该是阿尔布拉克,哪支部队赶天亮前能通过阿尔布拉克就能活下来,你要拼命的催促你的部队快跑,越快越好,不要管别人睡觉还是吃饭,只要拼命跑应该就有机会。”骑兵上尉说到这里,又扫了眼中士,扬高了嗓音说:“今天晚上我还要带着弟兄们去骚扰敌人的追击部队,打完仗要是我们都活着,再见面我请大家在图拉喝伏特加,记住我是骑兵上尉尼古拉·阿列克赛·马柯洛维奇!”说罢,上尉抓过手下扔来的马缰绳,一个漂亮的上马动作赢得周围一片口哨声,接着便打马扬鞭而去。

  这时,中士也跳下马车,试着跳了两下后对老上尉说:“老爹,我已经搞好了,谢谢你,我还是去前面走吧。”

  “好的,维佳,你到前面告诉少尉阿廖沙,不管别的部队怎么样,我们连的行军速度还要加快,就说我们连有特殊任务,凌晨3点以前要过阿尔布拉克,天亮后我下令才能休息!”老上尉说到这里,叫住已经准备拔腿就跑的中士:“维佳,告诉阿廖沙,我临时任命你作尖兵班班长,你的全名?”

  “维克多 ·阿列克赛·马柯洛维奇”看到老上尉的表情,维佳笑了:“不用猜了,刚才那位是我的二哥,我去前面了,我会通知少尉阿廖沙,老爹任命中士维克多·阿列可谢 ·马柯洛维奇作步兵三一一团第七连尖兵班班长!全连急行军,凌晨3点以前必须经过阿尔布拉克!”重复罢命令,年轻的中士灵活地穿过队伍往前跑去。

  老上尉努力控制住自己惊愕的表情,扯开嗓子大声喊道:“听见没有!第七连刚刚获得特殊任务,给我跑步前进!没有命令不许停!”人流中这一只小连队开始跑起来。

  “兔崽子们,跑起来别停,就当中国人的大炮筒子已经顶在你的屁股上了!前面的娜达莎还撩开裙子在等你!跑啊!”喊完这嗓子,老爹躺倒在因为加速而格外颠簸的马车上,将脸半埋在头下枕的军毯上,用谁也听不清的嗓音嘀咕道:“天啊,他们是亲兄弟,亲兄弟啊……这都是造得什么孽啊……这该死的战争,该死的中国人……他们是亲兄弟啊……”

  --录自莫斯科警察局刑事警察上尉阿廖沙·谢尔盖洛夫遗物草稿,1916年
  深秋伦敦的阴雨天真是让人厌烦!站在大臣阁下办公室门外的套间窗前,看着下面在阴沉天色下来来往往的各色雨伞,英国海外情报处处长,被情报圈子里的人普遍称之为M先生的戴维·高邓在心里感叹了一声,然后揉了揉他自己那因为陈年旧伤此刻隐隐酸疼的左肩。

  他不知道大臣阁下今天请自己来这间位于白厅大街的皇家海军办公大楼是为了什么事:通常大臣和自己交流都是利用每周一下午的部门联席会议间歇,如果大臣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话要说,那也会选择在“英伦防务指导中心”的地下指挥部里和自己谈。很少象今天这样,把自己叫到他的办公室这样一个极其正式的地方来,并且事先没有任何暗示。

  这时,大臣阁下办公室的门开了。大臣阁下站在打开的门口,礼貌地送一位年纪约在50多岁的绅士出门。戴维·高邓认出了那是法务大臣先生,急忙站直身。法务大臣看见他后,笑了笑,挥挥手便离开了。大臣阁下目送法务大臣走后,冲戴维招了招手:

  “M先生,快请进来吧!”

  在大臣阁下极其宽大的办公室内,还有一个40多岁的男人上前和戴维握手,戴维·高邓认识他:内政部负责英格兰和威尔士地区反间谍协调工作的威廉·华伦道夫。

  “先生们,请。”大臣阁下站在自己办公桌旁拿起一盒大号雪茄伸到戴维和威廉面前。

  明明知道我从来不抽烟,每次还是要来这套!戴维这样想着,还是礼貌的摆摆手。威廉·华伦道夫很自然地伸手从盒子里拣出一只雪茄,然后和大臣一起喷云吐雾。

  “你们都互相认识吧?”大臣的目光是盯在M先生脸上的:“威廉是当年我在南非就认识的老朋友,我是在那次浪漫的惊险之旅结束时在开普敦认识了他。你应该是知道我那次惊险之旅的……”

  每隔4年就拿这点事出来在报纸上宣扬一轮,半个欧洲但凡是个认字的人都知道你那次惊险旅行了!戴维·高邓想:但是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威廉·华伦道夫那么早就认识了你,看来负责内部安全和上层官场关系研究的凯特·霍克的情报搜集工作还得加强……

  “……威廉也是法务大臣的好朋友。”大臣阁下继续开门见山的说:“关于举荐戴维·高邓先生你担任内阁会议情报助理官职务一事,刚才我和法务大臣达成了共识:我们一致认为在这个全世界战火四起的时期,由阁下担任这个实际上是大英帝国所有情报系统总负责人的职务是非常合适的……”

  戴维·高邓的脸上没有任何喜悦,他安静的坐在那儿,仰面看着站立在办公桌桌角的大臣阁下,等着对方开出交易价码来。坐在他身边,距离站立的大臣更近一些的威廉·华伦道夫吸着雪茄,刻意将目光投视在大臣办公桌后墙上的那张国王陛下的画像上,好象整个谈话和他自己没有太大关系。

  “……法务大臣和我经过商议,有鉴于外交部刚成立的那个CI6在近期所表现出的咄咄逼人,在你高升后我们对‘圆点’的控制不能放松……我们建议在你升任内阁情报助理官后,由威廉·华伦道夫先生担任英国海外情报处处长的职位。”大臣阁下飞快地说完最后一句话后,紧紧抿着嘴注视着戴维·高邓。一旁的威廉·华伦道夫也将目光从国王画像上收回来,用紧张的表情看着戴维。

  戴维·高邓明白:在一场大的交易中最重要的时刻,做出决定的速度必须要快,而且在自己多年的朋友和搭档詹姆斯·布来恩教授投奔了外交部,背叛了整个“圆点”和自己去参与组建隶属外交部的海外军事情报6处后,在绰号为“圆点”的英国海外情报处里,能够顶替自己坐处长位置的合适人选确实没有了。于是,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说:

  “大臣阁下,有鉴于目前世界战争的复杂形势,大英帝国的海外情报工作必须要加强!为此,我正式请求将相关方面表现卓著的威廉·华伦道夫先生调入英国海外情报处,并担任相应重要的职务。”

  一旁的威廉·华伦道夫轻轻的舒了口气,又开始抽起雪茄来。大臣阁下微笑着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深深的吸了口雪茄,在吐出一大团烟后说:

  “很好,我相信在今年年底的战时内阁会议上能够看见你,戴维·高邓先生。对了,在你们那个被大家称做‘圆点’的机构里,除了处长哪个位置最重要?我的意思是到时候接任处长职务最无可置疑的位置?”

  戴维·高邓正在沉吟间,就听见旁边的威廉·华伦道夫插嘴道:“情报界都知道,圆点除了被称之为‘M先生’的处长职务,最重要的位置就是情报搜集业务部门的主管,这个职务也被行内人士称之为圆点‘总管’。原先詹姆斯·布来恩教授在投靠外交部以前就是圆点的总管。”

  大臣阁下听到布来恩教授的名字后,厌恶地挥挥手,驱散自己面前的烟雾:“现在代理圆点总管位置的人是谁?……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原先负责情报分析的托马斯·莫兰特博士,一个好象出生在印度的混血儿博士……他的分析能力很不错,我记得你还带着他去过英伦防务指导中心那个迷宫开过会……”大臣阁下说着,用询问的眼神望着对面沉默不语的戴维·高邓。

  “这个混血儿博士是由布来恩教授一手培养出来的,”威廉·华伦道夫面带讥笑着说:“听说他和马上要走的教授在圆点办公室大吵了一顿,事后布来恩教授还在白厅相关圈子里发布一些对博士不利的谣言。不过,据说这位博士在圆点的人缘倒是非常不错……”

  “托马斯·莫兰特博士是大英帝国忠诚的子民。”戴维·高邓用郑重的语气慢慢说道:“有关他和布来恩教授的争吵,因为牵涉到我,我在这里不做任何评价。但是莫兰特博士对于大英帝国的忠诚,以及他那卓越的情报工作能力是获得圆点上下一致肯定的。”

  “这倒是个问题。”大臣阁下日趋发胖的脸上出现愁容,趁戴维说完话后低头沉默,他对着威廉飞快地使了个眼色。

  于是,威廉·华伦道夫微笑着对戴维说:

  “很荣幸能够在你的领导下工作,M先生。不知道最近圆点有没有什么重要的海外派遣任务?……你不要误会,M先生,我的意思是那种没有任何风险的公开身份旅行。我对托马斯·莫兰特博士的工作能力和为人也很敬佩,我觉得如果有一些重要而且舒适的旅行,他显然是个最合适的人选。”

  可怜的老托马斯,你将是圆点历史上担任总管职务时间最短的人!戴维·高邓一边这样在心里感慨着,一边抬起脸,冲着办公桌对面正用期盼和担忧相交织的表情看着自己的大臣阁下,用平静的语气说:“今年12月份在俄罗斯有个由俄罗斯内务部组织的,专门研究针对同盟国近期地下破坏行为联合采取对策的会,会议期总共2个星期。明年1月下旬还有个由中国同行在上海召集的协约国情报系统高层交流协调会……”

  “很好!”大臣阁下开心地笑起来:“就让托马斯·莫兰特博士准备出发,代表圆点去开这两个会,先去俄罗斯,再去中国。我还有个重要的附带任务给他:让他全面、仔细,而且一定要深入的考察这两个主要盟国的战争潜力和社会各阶层对于继续战争的态度。在他完成这次舒适、漫长的任务旅行后,我希望能够亲自看到博士的详细研究报告……”

  1个多月后……

  这是托马斯·莫兰特第一次来到莫斯科,所以当他站在阿尔巴特街不算太寒冷的路边,看着残雪覆盖的街面上那些装饰华丽的马车响着铃声从自己身边掠过时,还是有一种惊奇感:因为自从中国人在1860年代发明汽车后,现在在欧洲的都市里基本上是看不到马车的痕迹了。连前两天他刚刚开过会的俄罗斯首都圣彼得堡,在那儿的大街上马车也不多见,涅瓦河畔的大街上跑来跑去的绝大部分都还是汽车,尽管很多汽车已经残破不堪。可是就在他站在阿尔巴特街街头不到3分钟的时间内,他就至少看到了4辆马车从狭窄的街道上跑过。

  看见这位英国客人看着大街上那些马车发呆,陪同他一起来莫斯科的俄罗斯内务部第七局副局长,六等文官谢苗·谢苗诺维奇·安东诺夫有点不好意思的对托马斯说:

  “莫斯科比不上圣彼得堡,这里的贵族们还是喜欢养马,用马车,特别是冬天……”

  “不,亲爱的谢苗·谢苗诺维奇·安东诺夫副局长,看见这些美丽的马车,我才感觉到自己是到了伟大而独特的俄罗斯。你们的首都圣彼得堡太完美、太欧洲化了,在那里很难让人联想起托尔斯泰伯爵描述得那些动人的故事。”托马斯急忙奉承道。俄罗斯人就这样,托马斯想:他们自己虽然成天在嘴上挂着自己国家如何的落后,民众如何的愚昧,可你只要赞叹几句所谓俄罗斯文化的伟大,他们一个个都会和壁炉旁的猫一样发出满意的呼噜声。更何况,在圣彼得堡就有人告诉过托马斯:这位专程陪同他进行俄罗斯之旅的谢苗诺维奇副局长老家就在莫斯科。

  果然,50岁的谢苗•谢苗诺维奇的脸上露出了自豪的表情,他亲热的拍了拍托马斯的胳膊,说:“亲爱的莫兰特博士,你今后就叫我谢苗好了。参观完普希金故居,我们下一站该去红场旁边的库姆百货商场了,那可是莫斯科人的骄傲,俄罗斯最大的商场,什么都有。”

  托马斯回头看了眼诗人当年曾经住过的房子,想起来自己此次来俄罗斯还有个附带任务:考察俄罗斯的战争潜力――虽然他最不爱逛商店,于是就郁闷地转过脸回答:

  “好吧,我正想买点俄罗斯工艺品给我英国的朋友。”

  你其实在英国没有什么朋友!托马斯心里在对自己说。事实上,他在心理上早就承认自己是被流放到俄罗斯来做这次旅行的!

  托马斯还记得戴维·高邓给自己打招呼的那天那种尴尬的表情,其实托马斯已经听到了传闻――据说这位威廉·华伦道夫是某位阁下的好朋友,戴维·高邓准备用自己现在这个处长的位子,换取某位阁下全力以赴支持自己担任内阁会议情报助理官一职。托马斯知道这个位置对M先生而言是一直梦寐以求的。

  托马斯已不记得当自己用讥笑的表情同意交出手中的总管一职,继续专职坐海外历史研究中心主任的位置后,不好意思的M先生在谈话最后承诺的那些将来的回报。托马斯在出门后就将这些承诺全部抛到了脑后。还好,托马斯在圆点的办公室没有被收回,继续保留。新来的圆点总管威廉·华伦道夫的办公室是原先詹姆斯· 布来恩教授用过的那间。威廉·华伦道夫到任以后,对托马斯倒是还算客气,恐怕这和他明白自己这个位置本该是属于托马斯·莫兰特的也不无关系。

  对于这个传闻中迟早继任戴维·高邓职务的华伦道夫先生,托马斯倒是没有什么情绪,因为他心中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来得及将圆点重要的驻外人员,特别是圆点在北京和美国的潜伏人员资料搞到手,这些资料都是由M先生亲自掌握的。但是托马斯相信只要再给自己2个月的时间,自己还是能够隐蔽而安全的将这些重要情报交给北京方面的。

  可惜,托马斯刚刚做了不到1个月的总管,就得回去做他的情报分析。而且在11月上旬,威廉·华伦道夫先生到任后第3 天,大臣阁下突然向圆点提出要求:要求圆点紧急派遣重要官员去俄罗斯进行情报交流,并通过圣彼得堡再去上海继续下一个类似会议。大臣阁下要求所派官员除了和盟友们交换重要情报,商议协调今后的情报合作事宜外,还要对这两个协约国大国继续战争的潜力和决心做出判断。责无旁贷,这个任务落在了托马斯·莫兰特博士肩头。托马斯绝对明白这是个政治圈套:把自己支开一阵就是为了在圆点巩固威廉·华伦道夫的地位,以确保将来有一天威廉能顺利接替戴维·高邓,做圆点下一任的M先生。

  谢苗·谢苗诺维奇拽了拽正在发呆的托马斯胳膊,博士抬脸看去:一辆挂着莫斯科警察局牌照的1908年款的德国BENZ汽车已经停在了街对面。一名上身套着便装,却刻意穿条警裤的壮汉从副驾驶位置上跳下车来,恭敬地向他俩招招手,接着右手伸到上衣下摆内,用警惕凶狠的眼光扫视着街道,左手伸出去狠狠地冲街道上的车辆劈了劈掌。街道上的马车夫们看见路边那辆汽车的车牌还有车旁壮汉的手势,都急忙勒停马车,拉下车闸,带着敬畏的表情耐心等待这两位身穿高档皮面大衣的男人过马路。在谢苗的陪同下,托马斯低下头小心地踩着街道上罩着一层薄冰的残雪――刚才他在进普希金故居前可是摔过一跤的!

  突然间,托马斯听到有人用俄语大喊了两句什么,他触电般抬头望去,只见在纷飞飘舞的彩色传单中,两个男人高叫着从车后一家小店里飞跃出来。其中一个用杆双管猎枪一枪就打爆了那名站立在车旁壮汉的脑袋!另一个男人将冒着火花的酒瓶扔进了已打开车门的汽车,接着便举起一把勃朗宁手枪,冲托马斯他们转过身来。

  谢苗此刻已经呆住,手伸进怀中却僵硬的没有下一步动作。托马斯一脚将他踹倒,同时借助踹这一脚的力量自己也主动摔倒在路面上。在后背的大衣皮面接触到冰雪街面的同时,托马斯听到了街对面勃朗宁手枪2声枪响。

  停在跟前两辆马车的马,在听见枪声后都开始骚动。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夫在死死地勒住缰绳,但是另一辆马车的车夫却在枪响后迅速跳车,加入惊慌的人流跑了。失去车夫控制的马狂嘶着开始乱跳,倒地的托马斯正好就滑向马蹄下方。仰面滑行的托马斯感觉到脑后上方有什么物体的影子在晃动,他使劲扭腰,又用手臂在路面撑了一下,于是他发胖的身躯在这个动作作用下在冰雪上旋转了半圈,正好让他看见一双马蹄高高的举起,正要向自己下半部身体踩落!托马斯本能的用双脚后跟使劲蹬了一下地面,于是他又在马蹄重重落地之前仰面朝天向爬在街上的谢苗身旁滑去。

  这个姿势可真是够狼狈的!仰面滑行的托马斯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的同时,他听到脑后传来自己熟悉的“史密斯·威森”左轮射击的声音,接着,感觉自己的脑袋撞在一个软软的物体上,并将那个物体撞开,然后自己身体又旋转了90°,停止了滑动。

  就在托马斯用独特的姿态进行滑冰运动时,警车司机已经从冒着烟火的车内爬出,跪在地上利用着火的汽车掩护自己,举着一把那甘式手枪和两个男人对射。持双管猎枪的男人又开了一枪,这回因为慌乱,这一枪仅仅击中汽车后部,将行李盖打得掀飞起来。警车司机回了2枪,拿猎枪的男人被打中,只见那个男人被打得撒开猎枪向后翻去,重重地栽进后面的商店玻璃橱窗内。拿“勃朗宁”手枪的男人只好调转枪口,开始向警车司机射击。

  倒地的谢苗本来已经掏出了怀中的0.38口径“史密斯·威森”左轮手枪开始参加这场战斗,但是他刚开了2枪,还什么也没打着,就被托马斯重重的撞开,他的枪也掉落在了冰面上。托马斯挣扎着侧翻过身体,正好看见自己面前有把熟悉型号的手枪象陀螺一样在冰面上旋转,想都没想就伸手将枪握在手上。

  正在这时,那辆失去车夫控制的马车,虽然车闸已经被拉死,但是在3匹马的疯狂跳动下,被车闸卡死的车轮还是在光溜溜的冰面上开始滑动,并且越来越快的朝托马斯这个方向冲来!

  躺在托马斯身后的谢苗看见马车冲过来,满脸惊恐,大声的喊叫。托马斯也看到了朝自己冲过来的马车,他大喊一声:“冷静才能活命!”接着将“史密斯·威森”左轮枪中剩下的3颗子弹都打进最前面的那匹白马硕大的脑袋中。那匹漂亮的白马脑门上飞起3朵血花,身躯一震,然后訇然倒地,并导致它后面的2匹马立刻被绊翻!刚刚开始加速的马车车身撞在马身上后倾斜着一横,继续向前冲撞,正好重重的碰在路旁的路灯杆上!一阵尖利到令人牙酸的金属磨擦声中,路灯杆逐渐倾斜,但金属的灯杆最后还是将车箱颤巍巍的挡住了。这根救命的路灯杆距离倒在街面上的托马斯和谢苗身体也就不到2米!

  谢苗和托马斯跪起身,张大嘴看着这一幕,又互相看看。街对面又传来2声枪响,这才提醒他们:战斗还在继续!

  托马斯一缩脑袋,对谢苗喊:“给我子弹!”

  谢苗大喊:“没有了!”

  托马斯无奈的朝街道对面看去,却看见那名警车司机已经冲上去将正在换子弹的男人一拳打倒,并踢开了他手中的“勃朗宁”,然后用自己的那甘式手枪紧紧地顶住那个男人的额头。

  “郝拉宵!郝拉宵!”托马斯将左轮枪随手扔在谢苗的身上,一边用所会的几句俄语之一大声叫好,一边爬起身朝街对面跑去,中间还摔了一下。他踉跄地跑到街对面后,迅速拾起地上的“勃朗宁”,然后从那个被司机用膝盖压住胸膛的男人手中抠出弹匣,上好膛,举起枪来搜索着周围。托马斯迅速发现那辆被自制燃烧瓶点着的警车已经变得很危险,随时有可能爆炸!他急忙跑到那个司机旁边,大声叫着:“涅!涅!”指给司机看那台车。

  街对面的谢苗也发现燃烧的汽车就要爆炸了,他大声喊:“快过来!危险!”

  司机面色阴沉的看了眼那台车,一把拽起被自己压住的男人就朝街这边走。可这个男人此时却偏偏不想活了,他紧紧地抓住路边的消防栓,大喊着什么,就是不撒手。

  谢苗用俄语朝司机大喊着什么,司机没有回答他,只是狠狠的一枪把砸在男人的颈后,将他砸晕,然后使劲去掰开男人紧抱在消防栓上的手指。

  谢苗急了,对托马斯喊:“博士!快过来!别管那个傻家伙!”

  托马斯没过来,而是将手枪装进大衣口袋,弯腰上前帮司机掰开被打昏男人的手指,然后和司机一起拖着那个男人跑向街对面。这时,谢苗已经躲在翻倒的马车车厢之后,见这个情景,犹豫了一下,还是跑过来帮他们拖人。

  他们刚到街道边不太远的地方,汽车就爆炸了!被炸飞的一片金属冒着烟就击打在离他们1米多点的街道上……

  “他们还有一个人!”托马斯掏出枪弯腰躲在倒地的马车车厢后,一边举枪紧张搜寻周围,一边对已经开始激烈怒骂司机的谢苗大喊道:“撒传单的那个!”

  谢苗明白过来,本来愤怒的红面孔刷地变白,一头就扑倒在托马斯身后。

  “没有了,那个人早跑了,刚才我看见了。”司机用结结巴巴,俄国口音浓郁的英语说,手里的枪一直顶着那个被他活捉的俘虏。这时候托马斯才注意到:司机的年龄也就38、9岁,是个英俊的俄罗斯男子。于是托马斯没有搭理正在爬起身的谢苗,走过去帮司机把俘虏绑上――就用俘虏自己的鞋带。处理完俘虏后,他用感激的语气对司机说:

  “你好,我是托马斯·莫兰特,请问你的名字?”

  “大伙都叫我维佳……警察少尉维克多·阿列克赛·马克希莫维奇。”

  “警察少尉维克多·阿列克赛·马克西莫维奇先生,今天是你救了我们大伙的命!”托马斯·莫兰特严肃认真的说道。

  维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什么也没说,站直身体向远处打了个呼哨,举起手中的枪挥了挥。托马斯顺着维佳目光方向看去:只见几名警察弯腰端着手枪,后面是十来个端着步枪的宪兵,排成一个散兵线正战战兢兢沿街而来。

  维佳用俄语对着军警们喊叫着什么,紧接着谢苗也用权威感十足的腔调冲那些犹豫不决的军警咆哮起来!托马斯疲劳地坐倒在阿尔巴特街普希金故居门前的石阶上,发现自己的腰不知什么时候扭伤了,现在动一动都疼!

  感受着屁股地下冰冷的石阶,揉着剧痛的腰肌,看着街对面还在燃烧冒烟的汽车残骸,耳边听着俄语大声的吵嚷,以及那2匹受伤的马发出的悲惨嘶鸣声,托马斯 ·莫兰特突然想起来1个多月前自己在伦敦给北京派来的新信使汇报即将开始的这次旅行时,那个五十岁出头的女信使的评价:

  “博士,想不到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头,你还能享受一次这么舒适安全的旅行!”

  脸上浮现起讥笑的托马斯·莫兰特这时又想起来:自己刚才在最危险的时候喊过一声“冷静才能活命!”为自己壮胆,这句壮胆的话竟然是已经和自己反目为仇,现在成天扬言要揭露自己真面目的詹姆斯·布来恩教授多年前教给自己的,于是,他的心情变得更郁闷起来……

  还没有天黑,有关今天这场袭击的基本情况就被查明了:博士和副局长大人本来都不是被袭击的目标――由一批年轻知识分子组成的激进组织“俄罗斯自由民主之路”本来计划在阿尔巴特街伏击巡逻的警察,并撒宣传传单,企图唤起市民对万恶的沙皇专制制度的仇恨。结果其中一个负责现场指挥的女激进分子看见这辆高档的警车后,临时改变了主意,撒出了代表行动开始的传单。两个男激进分子,被打死的那个莫斯科大学的大三学生据说还是外省一个小贵族的儿子,他用的那把猎枪就是从自己家里拿的,另一个被警车司机维佳活捉的是莫斯科戏剧专科学校的助教,著名导演康斯坦丁·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弟子。

  莫斯科警察局大举行动,开始到处兜捕一切可疑分子。在酒店豪华套间的小客厅里进行晚餐的时候,刚给托马斯介绍完情况的谢苗还没来得及喝完盘子里的菜汤,就接到一个电话,接完电话后他神色凝重的对托马斯说:

  “莫斯科好几家大学的大学生好象都酝酿着闹事,我们局长让我去和莫斯科警察局商讨解决。明天我不能陪你了,我会让警察局给你安排个陪同,带你去治治腰……”

  “不用别人陪,”托马斯笑着说:“你就让今天那个司机维佳陪我好了。”

  谢苗在托马斯微笑的注视下犹豫了片刻,说了声:“那好吧,明天他会开车来接你。”就匆忙离去。

  托马斯忍着腰疼冲谢苗出门的背影举了举酒杯,表示祝他好运。他是故意提出这个要求的,他认为自己应该帮那个警车司机维佳一个小忙,只要司机维佳明天还有车开,就不会因为今天那台车被烧受到上司太多的苛责――对俄罗斯的社会现状,通过平素的资料研读,托马斯·莫兰特博士还是有所了解的。
  维佳的英语是从小在图拉老家跟一位英国枪炮工程师学的,这位工程师当年就寄宿在维佳家里。维佳的爸爸也是图拉这家枪炮厂的工程师,家里的房子还算大。可惜,英国工程师是个苏格兰人,说一口浓重爱丁堡口音的英语,而且还是个俄罗斯文化的崇拜者,与其说是教小维佳说英语,还不如说让小维佳教他俄语。所以,维佳的英语听力还行,可说起来很费力。在这天上午他开辆半旧的“雪弗来”带托马斯·莫兰特博士去治疗腰部扭伤的路上,两人惊异的发现对方居然都可以讲中文!托马斯的中文自然很标准――就这还是他努力克制的结果,他小的时候能说2种中国方言呢!维佳的中国话则很好玩――浓重的俄罗斯腔调中还带着点中国四川方言的口音!托马斯好奇的问维佳在哪儿学的中国话,托马斯笑着不回答,反而滔滔不绝的向托马斯介绍等一下将会享受的SAUNA服务。

  SAUNA是个芬兰语词,原意是“没窗户的小木屋”。托马斯知道SAUNA在中国被翻译成“桑拿”――据说也是两位国父当年的首译,尽管天晓得两位国父是何时何地知道芬兰有这种东西,并且叫这个名称的。这件事情和发生在两位中国国父身上众多的秘密一样,也许会永远成为不解之谜。

  然而,这天上午,在腰部肌肉疼得动弹不得的托马斯被小伙子维佳拉到位于莫斯科郊区的这个小庄园享受正宗的芬兰浴时,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桑拿:

  一间独立密封的小木屋里全是浓烟,当托马斯被两个俄罗斯大汉扒光了衣服,由同样赤裸的维佳的搀扶着进去以后,最近视力有点下降的他费力的看了好一阵,才发现这些烟来自屋子中央一个炉坑内正在慢慢燃烧的桦树枝,桦树枝上盖着的一层鹅卵石已经被烧得发红。两个俄罗斯壮汉笑着对维佳说了句什么,维佳便扶着托马斯上了小屋里三层木架上最高的那层坐下。此时木屋里的大部分浓烟已经从敞开的木口排出,木屋里逐渐清晰起来。维佳下到最下面,冲两个壮汉喊了嗓子,两名壮汉就微笑着出去并关紧了门。木门上被烟熏黑的玻璃小窗透进昏暗光线,托马斯看到维佳拿起了一把木勺,从旁边一个大木捅里舀出清水浇在发着暗红色光的鹅卵石上,一阵高温的水汽立刻便弥漫在小木屋中。维佳用流利但带点古怪腔调的中国话说:

  “博士,不要大口呼吸,要不你嘴里全是黑烟。”

  说罢,维佳就一勺又一勺往鹅卵石上浇水。高温的水汽越来越浓,托马斯感觉自己呼吸开始逐渐困难,皮肤也被烫得流不出汗来。他强忍着腰疼,想挪到下面一层,维佳看见后忙制止他,说道:

  “不要动,试试这个。”

  维佳从水桶里抽出几根白桦树树枝,递给托马斯两根,接着示范性的在自己身上用带水的树枝使劲抽打起来。托马斯好奇的学着抽打自己,刚开始皮肤觉得有点疼,但是紧接着便觉得越打越舒服,他开始汗如泉涌,甚至感觉血管都在高温和抽打下快速膨胀起来。随着维佳将更多的水浇在鹅卵石上,鹅卵石的颜色逐渐变黑,木屋上部的温度也升到了一个令托马斯几乎要昏厥的程度。他停止抽打自己,手放在膝盖上,闭眼尝试着象当年接受审讯对抗训练那样,努力调整自己的神经系统,尽量去想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将身体的痛感传导能力尽量抑制,甚至误导身体感官去享受这种高温的折磨……

  托马斯·莫兰特博士是1916 年11月底,经挪威过瑞典到达俄罗斯圣彼得堡的。一个瑞典,一个瑞士,这两个中立国在这场世界大战中都扮演着协约国和同盟国之间十字路口和交易市场的角色。协约国与同盟国私下的交易多半都在这两个国家内进行,同时双方很多物资和人员需要往对方国家去时,多半也会借道这两个国家。

  中立不等于不设防,在托马斯路过瑞典时,给他留下最深印象的就是道路两旁随时可见的钢筋水泥工事,还有那些在离道路稍远一点的地方正在进行训练的瑞典预备役国民军部队。在快要出瑞典国境进入俄罗斯帝国的芬兰行省时,托马斯甚至看到涂着瑞典皇家陆军标识的1辆中国生产的出口型“貂式”中型战车在前,后面跟着4辆瑞典SAAB公司按照中国转让专利仿制的“东北虎-Ⅰ”型重型战车,9吨的“貂式”和36吨的“东北虎”,就好像童话里的狐狸领着老虎一样从路口旁的冻土荒原上大摇大摆经过,惹人发笑。

  对面的俄罗斯军队看见这个场景肯定笑不出来!托马斯当时就默默想:瑞典的防御姿态很明显,任何破坏瑞典中立的侵略者都要为此承担惨重后果。他记得自己在海外历史研究中心看到的一个报告上说:瑞典在大战爆发后,国防预算的平均年度增长率是惊人的80%!

  在圣彼得堡的两周会议期间,给托马斯·莫兰特留下最深印象的就是沙皇俄国在生活物资供应上的窘迫。到会的各协约国情报机构高级官员总共有40多人,分别代表了17个国家。代表们在2周时间内最经常抱怨的也是伙食问题。

  托马斯战争爆发初期也来过圣彼得堡,参加过1次较低规格的协约国情报分析专业交流会议,3年前那次会议给托马斯留下最深的记忆就是每天晚上豪华的俄式晚宴:大量的伏特加和白兰地象溪水一样流淌,黑海鱼子酱就跟黄油一样被随意涂抹在面包上……

  但就在这次于圣彼得堡由俄罗斯内务部主办的高规格会议上,尽管一位罗曼诺夫王朝的亲王为了表示对与会代表的尊重,亲自出席了第一天的会议,尽管当天晚上的宴会中,乐队的演奏得俄罗斯舞曲还如同以前那样热烈,身穿哥萨克服装的舞蹈家矮子舞跳得也是那般的精彩,可当与会代表用华丽的宫廷餐具往数量有限的面包片上涂着如同鱼子酱般珍贵的黄油时,一个个脸上还是都浮现出了被污辱的表情。

  托马斯还记得,当晚宴上那位美国军事情报机构代表,一位来自华盛顿的中校在飞快舀完盘子中的菜汤,又将自己面前的两片面包几口塞进肚后,故意用很大的嗓门说了句:“头盘吃完了,正餐呢?”的时候,那些俄罗斯陪同官员在周围协约国代表的轻笑声中纷纷低下脸去的场景。

  当晚在托马斯对面坐着是中国情报机构的代表,一位姓赵的先生。那位50岁左右的赵先生没有笑,而是低沉的用中国话说了句:“我相信,我们的俄罗斯同行已经是尽全力来招待客人了。”然后默默的用面包抹着盘子上的菜汁,接着泰然自若的将面包送入口中。看着俄方陪同翻译有点犹豫,托马斯大声用英文和结结巴巴的法语将这句话翻译了2遍,然后也用面包抹着盘子里剩下的菜汁吃起来。协约国各情报机构的代表们都纷纷收起笑容,低头进食。只有那位美国中校还是很不服气地东瞧西看,脸上充满讥笑,但是在发现没有人搭碴后,只好带着郁闷的表情大口大口的喝起戈瓦斯。

  晚宴后,俄罗斯内务部第7局副局长,六等文官谢苗·谢苗诺维奇·安东诺夫专程来到托马斯·莫兰特博士的房间,将1瓶伏特加当做礼物送给博士。他俩都故意不去谈当晚宴会上发生的事情,而是乱七八糟地谈论一阵战争局势和情报界的趣闻。听说托马斯还要计划去上海,准备参加下个月的在那儿举行的协约国情报机构协调会时,谢苗·谢苗诺维奇高兴的表示可以陪同托马斯一起出发,因为他也准备去上海参加那个会。

  托马斯·莫兰特记得自己只是在送谢苗·谢苗诺维奇出门时才问了句:“副局长阁下,你为什么不去感谢那位中国代表赵先生……我只是翻译了他的话……”

  谢苗·谢苗诺维奇回答了句:“我们不会为任何事感谢中国佬,除非他们送还弗拉迪沃斯托克给俄罗斯!”……

  用回忆分散自己注意力的托马斯终于承受不住持续的高温了,他猛的睁开眼睛,冲维佳做了个手势。已经关切的注视他好久的维佳长舒了一口气,伸手打开木屋小门,冲他做了个可以出去的手势。托马斯小心的迈下木架,一直矜持到走到木屋门口时,在背后的可怕高温逼迫和面前的清爽凉风引诱下,他终于象一只大兔子那样蹦出了小门。两名壮汉在门外已经等候托马斯多时,他一出来,两壮汉立刻抓住他的臂膀,挟着他便往木屋前的小湖边跑去。

  “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涅!涅!涅……”看见小湖边上有块冰面已经被破开,冒着雾气的冰窟窿正离自己越来越近,托马斯猜到两壮汉准备干什么了!他大叫起来,接着便被抛入到冰冷的湖水中……

  维佳在他身后大笑着,跑过来也跳入冰窟窿中,接着游到正在挣扎的托马斯身边,将他扶稳――托马斯这时才发现这片湖水的高度其实才刚到自己的胸口。

  托马斯·莫兰特从被北京方面派遣3年前就开始接受“镜像式训练”――对他所有的训练都是仿照他将要去替代的那个托马斯·莫兰特进行的。简单的说:除了间谍工作所必须的常识和素养培训,其它方面的培训都是遵循那个托马斯·莫兰特会什么技能就训练他什么技能,那个托马斯·莫兰特不会什么技能,就也不训练他什么技能的原则进行的,这是避免替代后露出破绽的最好方式。那个托马斯·莫兰特骑马打枪都不错,可是游泳技能很差,所以从小就会游泳的这个托马斯·莫兰特在培训期间从没下过水,而且教官反复告诫他今后一定要避免游泳――除非替代完成后找个借口再去公开学3个月的游泳。托马斯被派遣后一直没有找到学游泳的借口,所以就一直没有怎么下过水。此刻在冰冷的湖水里,托马斯勉强稳住身形,努力克制自己想把身体放横游几下,让浸泡在刺骨冰水里的身体更舒服一点的冲动。

  维佳游到他身边,站起身来用古怪口音的中国话说:“怎么样?博士。是不是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脏东西都没有了?腰不疼了吧?”

  托马斯在已经不觉得太寒冷的冷水里活动了一下腰,惊异的发现自己的腰虽然还有点感觉异样,但是真的不疼了,行动自如!不由感叹道:

  “神奇的桑拿浴!”

  “上去吧,我们还得来一次……放心,这次会很舒服。”维佳笑着拉托马斯上了岸,又跑进小木屋。

  这次真的很舒服!小木屋里的烟雾已经散开,只有淡淡的水汽在鹅卵石上升腾。两个壮汉已经将木屋门上的玻璃清除干净,并且在木屋中层的木架上铺了干净的大浴巾,维佳和托马斯裹着浴巾坐在上面后,大汉之一恭敬的奉上一个盛着刚烤好的小香肠、腌制的酸黄瓜、几牙切好的小甜瓜,还有1小瓶伏特加和两片涂满黄油的面包的木质大托盘,然后仔细的在鹅卵石上淋了半勺水后就出去了,随手轻轻的关好门。

  小木屋里散发着一股桦木燃烧后的清新气味,靠着温暖的木架,品尝着脆甜可口的小甜瓜,看着下午的太阳光透过明亮的小玻璃窗洒进小木屋,感受着细小的汗珠从皮肤下慢慢渗出,托马斯觉得自己身体松软清爽,他甚至放松到想立刻直接问维佳:昨天晚上到今天上午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今天你看我的时候眼神总是有一点古怪?但是托马斯马上意识到这样提问不是一个好选择,所以他还是选择了继续享受这难得的惬意……

  “博士,你是我见过最能忍受温度的人,刚才我站在下面都快受不了了!”正低头把吃剩的甜瓜皮小心铺在炉坑边上的维佳说。

  托马斯嚼着烤香肠,又抓过一条酸黄瓜送到嘴边,低头看着这个昨天下午在阿尔巴特街街头救了自己的命,此后又和自己一起救了那个俘虏性命的莫斯科警察局司机,少尉警官维克多·阿列克赛·马克西莫维奇,嘴角掀起笑纹:

  “维佳,一个英国博士和一个俄罗斯警察,在莫斯科郊外的桑拿小屋里用中国话交谈……这可真够滑稽的。”

  “一点都不滑稽,”维佳抬起脸,认真看着托马斯说道:“我是在中亚战争时,在中国人的战俘营里呆了3年多学会中国话的。”说罢,他低下头,小心的将酒倒在托盘上2个小酒杯中。

  托马斯知道:俄罗斯人所说的“中亚战争“就是中国人所说的“漠北战争”,英国学者通常称之为“中俄草原战争”。在那次战争中,中国人第一次使用了战车的前身――装甲车,俄罗斯方面损失惨重――虽然俄罗斯沙皇政府公布的伤亡数据和中国人公布的差不多。

  “那你也恨中国人吗?维佳。”从司机手中接过酒杯,托马斯端杯问维佳。

  “没错,俄罗斯很多人恨中国人……”维佳将自己的酒杯向托马斯面前举过来,示意要和托马斯碰个杯,碰完杯后他仰脖将杯中酒喝干,接着说:“可我不恨。”

  “为什么?”正在体会伏特加在身体内里象火线一样向下蜿蜒延伸的托马斯问道。此时,甜瓜皮在炉坑余温的烘烤下,开始散发出淡淡的甜香味。

  “打仗归打仗,仇恨是另外一回事……我是离开部队回去找我哥哥的时候被中国人俘虏的,”维佳又开始往酒杯里倒酒:“他们抓住我之后没有打我,在俘虏营里让我们干活,根据干活的……态度,对,是根据干活的态度给我们发不同的生活用品和钱,还给我们办学习班,大家自愿报名参加……我学了开车和中国话,在新疆沙漠里边的一家矿山拉了2年半的矿石……”

  “他们不怕你开车逃跑吗?”

  “跑?”维佳笑起来:“你不知道那里有多大!中国人有多聪明!出车时总有个士兵拿枪跟着,他们每次给我车里加得油刚够从矿山跑到分拣厂2个来回,午饭的时候再加1次油,就算我真能存很多汽油,干掉守车的士兵,出沙漠的路口还都有中国兵把守,开车根本出不去……你不会真的以为沙漠会是一望无际,往哪边开都有路的地方吧?……再说,我跑什么?我是战俘,不是犯人,我迟早能回俄罗斯祖国的……”

  托马斯又和维佳对饮一杯,不说话。他明白那次战争后由于沙皇本人的愤怒情绪和俄罗斯官僚体系的弊病,维佳他们这批俘虏一直等到中国已经计划要和俄罗斯成为盟友了,才被中国方面主动释放回来。

  “你今年多大岁数了,维佳,有孩子了吗?”托马斯想找个愉快一点的话题。

  “我打仗时认识的一个老上尉,他在我回国后找到了我,把他的小女儿嫁给了我!”维佳果然高兴的笑起来:“我结婚已经8年了,还没有孩子……你猜我多大了?”

  “有36、7了吧?”托马斯根据自己的猜测,故意往小的说1、2岁。

  “我今年才35岁!”维佳说着摸了摸自己已经有点稀疏的短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这批在那个矿山待过的俘虏都显得老,”他又笑了起来:“大伙都说是因为3年里根本见不着女人……”他又向托马斯举起酒杯。

  托马斯喝酒时心里计算了一下时间,吃惊的问:“你21岁就当俘虏了?”

  “我19岁就傻呼呼的报名参军了!”维佳饮尽杯中酒,站起身来,大声用俄语嘹亮的唱了两句,木屋外的两个男人也在外面跟着大声唱了起来。

  维佳自己停止歌唱,在屋外的歌声中将酒杯放回托盘上,看着托马斯迷惑的表情笑了起来:“这是我们国家的军歌,需要小伙子们参军时就唱,全是些要当兵保卫国家,为神圣的沙皇去杀外国人什么的……全是扯淡。”他最后一句话说的声音很小,并飞快的接着说:“走吧,呆里面时间太长了不好。”

  在外面的歌声中,托马斯也跟着维佳站起身来,看着托盘里还没有吃完的食物和酒,说:“这是不是有点浪费?”

  “他们会帮我们包好,等一下放我车上的。”维佳笑着说:“知道吗?咱们今天上午这顿享受花的钱能买3张去圣彼得堡的头等火车票呢!……是那位谢苗诺维奇局长让我们局长安排的,他们两个是老朋友。这是商人巴罗夫的小庄园,战争开始以后生意就特别好,我每个月都会陪局长的客人来两趟。”

  说话间,他们两出了桑拿屋,屋外的两个壮汉急忙停止唱歌,上前用两件大衣裹住客人,将他们带到不远处另一间生着火炉的小房内淋浴,换衣服。期间,其中一个大汉笑着对维佳说了句什么,维佳也笑着对正在淋浴的托马斯说:

  “他们问,你要不要姑娘的按摩……就是那个了……呵呵,他们说这里有从摩尔多瓦来的姑娘,都很漂亮。”

  “涅!涅!……”托马斯慌忙带着不好意思的表情用俄语直接对那大汉谢绝道。

  维佳哈哈大笑,被托马斯这副老实模样逗得很开心。

  在回莫斯科市区的路上,开车的维佳突然说了句:

  “谢谢你,博士。”
  坐在副驾驶位置,在莫斯科冬日正午的阳光下昏昏欲睡的托马斯没说话,只是随口哼了声,接着才反应过来,扭脸对维佳想说什么,维佳却不等他说话,接着又说:

  “我知道,昨天是你给圣彼得堡来的谢苗诺维奇副局长说情,让我今天来陪你的,要不,我挨骂不说,这2个月没车开,每天的出车补贴就没有了……”

  “维佳,是你救了我们大家……”

  “博士,不要这么说,”维佳用他俄罗斯腔的川味中国话说:“要不是你帮我拖那个男人,我可能已经完蛋了――我是还有机会跑进那家小商店躲一下,可那个男人肯定就完蛋了。”

  “维佳,你打死了那个男人的同伴,为什么还要救他?冒险救他?”托马斯干脆侧过声,手撑在副驾驶位的扶手上,注视着维佳认真的问道。

  维佳直视前方,开着车,眉头皱起:“我不打死那个拿猎枪的男人,他就会打死我……”

  “不对,”托马斯打断他的话:“你能在后来那个男人换子弹的时候冲上去打倒他,就不会不明白双管猎枪里面已经没有子弹了,猎枪上子弹更慢……”

  维佳将车停在狭窄的乡间公路边,转头看着托马斯,皱着眉头不说话。

  托马斯笑了笑,打开车门走到清咧的寒风里,朝寂静的乡间公路两侧看了看,判定风向后走到路边一棵橡树后开始撒尿。他一边撒尿,一边大声喊:

  “维佳,我后来看见了那个拿猎枪男人身上的弹口,全都在心脏部位,你打过仗,不会不明白只要一枪就行了,”他从树后伸出脸,对着呆坐在打开车门的“雪弗来”里的维佳喊出结论:“你就是想杀了那个男人!”

  维佳打开车门,跳出车外,走到路边对树后的托马斯激动的说:“我当时是想杀他!因为他刚刚杀死了阿廖沙!阿廖沙是我在打仗的时候认识的好朋友,我这份工作也是阿廖沙帮我找的,阿廖沙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托马斯系着皮带,从树后心满意足的走出来,讥讽着说:“好极了!维佳,你总算说实话了……所以你才会去救那个俘虏,对吗?因为那是个人,对吗?”

  维佳先是愤怒地盯着托马斯,托马斯开始用真诚怜悯的目光看着他,轻声说:

  “知道我这个历史学博士其实是干什么的吗?维佳。”

  维佳用讥笑的语气说:“全俄罗斯的警察都知道内务部第7局是干什么的,谢苗诺维奇副局长陪的客人不会是个大学老师。”

  “很好,推论过程清晰,看来你的思维还算正常。”托马斯满意的说,然后将目光投向冬日惨淡阳光下的雪野,接着慢慢说道:“维佳,我杀完人以后也很难受……包括昨天杀了那匹漂亮的白马,我也觉得难受……我不是在装样子,也不是怕什么良心的谴责,我是真的全身难受……我们因为愤怒、恐惧、仇恨,还有一些别的原因会去杀人,杀死其他的生命,但是因为我们还是人,知道知恩图报,知道宽恕,知道尊重别人的生命,所以过后我们会难受……这说明我们还是人,不是什么畜生……你能听懂我的话吗?维佳。”

  维佳面色在托马斯的言语中逐渐变得苍白起来,然后就忽然弯腰开始往路边的雪地上呕吐起来。托马斯走过去,轻轻拍着维佳的后背,用温和的语气说:

  “好好吐吧,维佳,都吐出来……吐出来就不难受了,别忍着……”

  已经吐完的维佳慢慢站直身体,用手背擦擦嘴,点点头,认真的说:“你的话我没有全部听懂,但你的意思我明白。”说罢,他掏出一盒俄罗斯生产的香烟递给托马斯:“要来一根烟吗?托马斯耶维奇。”

  托马斯听到维佳按照俄罗斯习惯称呼自己,笑着摆摆手:“我都快4个月没有抽烟了,不要诱惑我。”

  维佳自己将烟点着,抽着烟,眯着眼看着远处的雪野,大声说:“有件事情和你有关……今天早上一上班,我们局长把我叫去,在他办公室有个英国人,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局长也没有给我做介绍就出去了……局长出去以后,那个英国先生用还算流利,但是带点口音的俄语问我有关你的事情。后来他让我注意你的行动,塞给我一大叠卢布,说有什么你的情况就通过我们局长转告他。他让我千万别告诉别人这件事,还专门请我们局长进来又给我交待了一遍……”

  今天上午一见面你眼神里的那种闪烁就让我猜到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这样想着,托马斯用平静的语气问:“这个英国客人年纪不到30岁,个头比我矮一些,长相漂亮,说俄语的时候都是用书面语言,对吗?”

  “年纪好象比你说的大一点……说俄语的时候确实是都用书上的老词,说的话好象全部是从过去那些小说里抄下来的一样……对了,他走的时候局长用英语给他说了句代问什么教授好的话。”

  一定是当年伦敦小圈子里著名的俄罗斯文学爱好者格林姆·格雷!托马斯在心里说:格林姆的一个姨父就是个俄罗斯子爵,在苏珊·布来恩死以前,这位定居伦敦的子爵姨父还和格林姆一起参加过詹姆斯·布来恩教授家里举办的文学沙龙。托马斯一边判断着,一边听见自己继续用平静之极的语气说:

  “这人以前还算是我的朋友……现在为一家专门和我过不去的机构工作……全世界都一样……维佳,我们回去吧。”

  挂上挡后,维佳扭头用一种担心的表情看着托马斯说:“托马斯耶维奇,你一定要当心,那个英国客人在说起你的名字时眼睛里面……眼睛里面看上去就象个疯子!”

  “是眼神,维佳,应该说眼神就象个疯子。”托马斯微笑着纠正了一下维佳的中国话,然后改了个话题:“你中国话说得真不错,就是带中国四川省口音,怎么回事呢?维佳。”

  “哈哈,我当战俘开卡车的时候,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从中国四川地方出来当兵的中士押送我,他叫李正波,比我大1岁,当兵前上过中学,2年多的时间里我们天天不停的说话,什么都说,说了整整2年多,我走的时候他马上也要退伍……”

  汽车在维佳的笑语声中驶远,只留下路边雪地上呕吐过的痕迹,还有刚才因为打火停车而留在路面残雪上的黑灰污迹……

  格林姆·格雷被派遣来跟踪自己,一定是获得了詹姆斯•布来恩教授的指派,而布来恩教授能这样做,一定是他说服了CI6同意他这样做。虽然在刚建立不久的CI6教授的地位很高,但是没有充足的理由,他是不可能派遣格林姆跟踪自己的。那么,是什么样的证据让CI6同意了格林姆进行这次花费巨大的跟踪呢?苦苦思索的托马斯突然想到应该已经通过另一条线路到达中国的保罗·波特和科柯·莱恩斯,他们两个这次被派遣到中国考察旅行,虽然圆点小圈子里都明白主要是为了避免白厅方面对几个月前“德国毒气实验室事件”的深入追查,但是谁也不能保证布来恩教授不会在自己另外一个得意弟子保罗·波特出发前夹带私货,交待私下的任务。

  波特先生,你可是个很难对付的小伙子啊!托马斯在心里说:不知道我发给北京方面的警告能不能让他们提高警惕,防止你在中国给我找什么麻烦……

  正在反复思考这些恼人问题的托马斯突然被车外传来的喧闹声吓了一跳!他睁大迷迷糊糊的双眼看去:车子已经到了莫斯科市中心地带,阴沉的天色下,大概几千个年轻人从车旁路口走过,群情激愤,手里都挥舞着小旗,还有一些横幅和标语牌被高高举着,人群中不时爆发出口号声!几名外国记者贴着街道两侧的建筑物墙壁,不停的对着游行队伍照相,闪光灯此起彼落闪烁,每个记者脚下都飞快的出现一片用过的灯泡。

  “都是些大学生,大部分是莫斯科大学的,”维佳将车停稳,袖着手,用一种旁观者的神情看着外面走过的人群:“他们抗议警察局昨天晚上抓了他们几十个同学,去红场示威。”

  “他们都喊些什么?”因为今天这台“雪弗来”挂着普通车牌,维佳也换了便装,所以托马斯也轻松的用一种旁观者的心态好奇的问。

  “除了要求释放他们的同学,”维佳侧耳听了听,接着有点失望的说:“其它的口号还是老一套,什么要民主啦,要自由啦什么的。”

  “昨天那两个袭击我们的男人喊的又是什么?”

  “比今天这些要激烈点,昨天喊的是打倒沙皇独裁专制……”维佳没精打采的说,突然,他好象意外发现了什么,低声用俄语咒骂了一句便麻利的启动汽车,打转方向盘,拼命摁着喇叭,开始在人流里调转车头。

  “怎么了?”托马斯抓紧扶手,扭脸看去:只见在刚才维佳注视的街口出现另一群示威者,这些人有老有小,打头是一些举着沙皇尼古拉画像和十字架的老头老太太,旁边跟随一些手持木棍,衣衫不整,气势汹汹的壮汉。这只队伍大人数不多,也就几百人,但是他们高唱着圣歌,面无惧色的拦腰朝大学生队伍挤过去。

  “那是我们警察局组织的支持沙皇陛下,反对学生游行的示威队,等一下他们就要开始什么都砸,反正砸烂的东西都会算到大学生头上……”维佳大声说着,已经成功将轿车转了个方向,几乎是挤着大学生们的身体在行驶。一些对这辆显得莽撞的汽车心怀不满的大学生们纷纷用拳头砸着车顶,发出阵阵“砰砰砰”的巨响,维佳不得不开始大喊:“……他们和大学生一动手!早就准备好的哥萨克骑兵就有道理出来镇压了!”

  “是借口!维佳!应该说哥萨克骑兵就有借口出来镇压了!”抓着扶手,侧着身体,努力扭脖往后看的托马斯大喊着纠正维佳的用词,他一边这样喊着,一边看见在渐渐远去的示威人群人头攒动的上方,骑着高头大马的哥萨克骑兵们的身影开始出现……

  急于逃离危险的托马斯和维佳都没有注意到:刚才,就在维佳忙着在人流中调转车头的时候,一个站在街边的路透社记者觉得构图很不错,于是举起相机将这个画面拍摄了下来。

  伦敦,泰晤士河南岸,英国海外军事情报6处临时办公室。

  一名40多岁模样的女秘书走进CI6二号人物詹姆斯·布来恩教授幽静的办公室,将2页文件放在教授的办公桌上:

  “W先生,这是有人从莫斯科领事馆发来的密电……这份是有人通过香港领事馆发来的密电。”

  “谢谢你,温妮小姐,你可以出去了。”布来恩教授放下手中的资料,拿起那两张密电,看着秘书快要出门,他问了句:“温妮小姐,不知道你对我这个新机构还满意吗?”

  老小姐温妮抓住门柄,转过身来:“谢谢你布来恩教授,是你给了我重新工作的机会。我对能再次为你服务感到很满意。”

  布来恩教授笑了起来:“温妮小姐,在这工作,你至少再不用担心有人会不怀好意领你去吃饭,害得你染上急性肝炎了!”

  温妮小姐咬咬嘴唇,语气冰冷的说:“教授,我会永远记住有些事情的。”说罢便出去了,并仔细关上了门。

  布来恩教授满意的咂了咂嘴,低头看着这两张只有一组组数字的电文。他看了看电文上的发报日期,又认真核对了一下桌上的日历,算了算时差,然后拿起铅笔,对照着电文,耐心的做着加减法,半个小时以后,在他桌面上出现了另外两张写满一组组数字的纸。

  接着,布来恩教授起身走到屋角,打开保险柜,取出两本书:一本是牛津1914年出版的《布列颠年鉴》,另一本也是牛津出版的《布列颠年鉴》,但版本是 1915年的。教授拿着这两本年鉴回到桌前,自言自语道:“从谁开始呢?”接着叹了口气:“唉,格林姆,你更让我担心,还是先从你开始吧!”

  随着教授不断对照着新写出的一张密码上的数字翻动1915年的年鉴,这张纸上的一组组数码下面不停的被标注出单词,又过了半个小时,教授标注完最后一个单词后终于放下年鉴,拿起已经被翻译好的格林姆的来电仔细阅读。

  看完格林姆的最新汇报,教授抬头看着对面墙上贴着的托马斯·莫兰特的照片,微笑着感叹道:“孩子,你又给了我一个惊喜,没想到你的身手居然这么好……你大概又要说这一切多亏了你少年时经受的贵族式家庭教育了吧?……唉呀呀,我怎么忘了,还有伦敦大学的运动场生涯和‘独眼铁钩射击俱乐部’可以当借口…… 嗯,还是没有什么破绽……”他有点失望的随手将这张纸抛到一边,开始翻动那本1914年版的年鉴,解译起保罗·波特的秘密报告。

  又过了差不多15多分钟,布来恩教授克制住自己想提早阅读的冲动,认真的,不带任何理解的解译完了来自保罗的报告后,这才急不可耐的阅读起报告正文:

  到达香港后和本地中国武术界的人士初步接触,正如出发前预计的那样,中国的武术界和传统医学界的关系很密切,但是关于Liu Buyi医生的最后行踪还是没有收获。我们期待几天后在到达Foshan的Baozhilin制药厂时能获得意外惊喜。

  布来恩教授看完信,皱眉又翻看了一下刚刚用过的那本年鉴最后的索引,然后他放心的舒展了眉头:1914年的《布列颠年鉴》上Wushu这个词出现了7处呢,不用担心因为某个位置的词汇过多重复使用而被别人锁定密匙。要是涉及到极其怪僻的词汇,按照规定再麻烦也要用一个一个字母来表达。

  布来恩教授看着密件上的Liu Buyi字样,轻轻笑起来。他从自己办公桌抽屉内取出一本书页发黄线装版的中文书,这本书的封面上用隶书题写着书名《豫西奇人录》,然后下面是楷体的作者署名:“洛阳大嘴真人”,封面的最右下角还有很小字体的一列“同治三年洛阳常记书局承印”的字样。他熟练的翻到其中一页,从右至左,自上而下,用发音有点生硬的中文开始轻声念起这页被铅笔标注过多处的文字:

  “……柳如风,自号轻候,洛阳之万安桥人氏,本为书香世家,三世单传。轻候年十九,父母染疾,有庸医误治皆丧,讼之,因庸医姻亲为朝中某大人故旧,并复以阿堵物使阴人,轻候家财散尽而不得之,愤而欲习歧黄之术,本邑医者惧某大人之威皆拒授之,遂大笑而行,远履澳门习夷人之西洋医技,十二年乃成。后赴京兆,为三贝勒愈多年隐疾,声达贵胄官绅。轻候诊问间神色甚蔼,唯其言必称西洋医技,不可与之语华夏歧黄之术,否则大呵。时逢某大人侧室疾急,屡遣人请轻候,轻候皆以事由谢,某大人遂布衣小轿亲赴请之,乃应,乃医,乃愈。其后月余,昔年之庸医于洛阳因它事致枷栲五日,毙。其年,轻候子十岁,则异名“布衣”,携子归洛阳,出城西居。凡官绅请医,皆遣子出迎而其掩隐不见,屡之,官绅悟其子名义为“不医”,遂罢。但凡寒儒农贫之辈请医,则携子出,医则必尽其技,坊间皆曰其子名义为“布医”。发逆势初巨,流民过邑者众,轻候携子昼旦奔走,集善款而济膳食,需医者皆医之。一日,流民有鄂男股折,家人担之求医,轻候视之则断为骨裂日陈无治,告之,大号而去。复月半,轻候惊见鄂男趔趄行城西,问其,则告有医僧挂单白马寺医之。轻候携子即赴白马寺与医僧舌论医技三日,后共赴城西流民聚处各医之,围观者众,其间有皖女颊于途有流兵马伤裂骨,其状不堪,医僧以手捏之柱香间,皖女大号,视之颊则正,轻候惭服之,欲留僧而不可以,遂遣子柳布衣师僧而去。轻候余年行医如故,言及华夏歧黄术则面慎而语敬。同治二年正月初一夜,西城外火起,天明则曰轻候因匪祸而亡,坊间多有流言而不敢述此。今闻柳布衣于粤桂滇黔间医名甚誉,盖尽得轻候与医僧绝技矣!”

  多么奇异的复仇心态和复仇过程!多么神奇的中国传统整形医学技术!每次读完这段拗口的中文,詹姆斯·布来恩教授都要在心里感叹赞叹一遍。然后他又翻了翻抽屉内搜集到的关于神医柳布衣的报道资料,这些公开资料都只是截止到1890年代初期的,其后的就没有了。

  “真的很有意思,对吗?老托马斯。”布来恩教授摘下眼镜,用麂皮擦拭着镜片,有点疲倦的靠在椅背上,眯眼看着墙上托马斯·莫兰特的照片低声说道:“你的脸当年是不是也被神奇的柳布衣大师或者他的某个弟子捏过?……除了我和死去的苏珊,谁都想不到你有多聪明!可我一定会揭穿你的,孩子。”
  一觉醒来感觉腰没事后,托马斯决定去锻炼一下身体,于是这天早上他在7点半钟便起身,换上昨天下午从游行示威现场逃离后去买的运动服装,下到酒店大堂准备出去运动。他出客房门的时候,住在这套豪华套房另外一个客房里的谢苗还在酣睡。

  托马斯知道谢苗今天凌晨3点多才回来,当时自己刚好上完洗手间还没回到床上,就穿着睡衣出到客厅给谢苗打声招呼。

  浑身烟味的谢苗诺维奇副局长站在客厅的小桌前倒酒喝,看见托马斯穿着睡衣出来便疲倦的向他打起招呼:“亲爱的托马斯,你还没睡?……我今天都快累死了……你要不要也来杯?”

  在给托马斯倒酒的时候,谢苗想起了什么:“啊哈,我忘记了,今天是你们的圣诞节,我竟然没有向你祝贺圣诞快乐!”

  “你不说我都忘了,”托马斯接过酒杯,笑着说:“你讨厌的中国有句话是入乡随俗,我看我还是跟着你在路上过俄罗斯人的圣诞节吧!”

  “你倒是对宗教不太虔诚……呵呵,我忘记你是在印度出生的了……我算算日子……还好,我们可以在图拉过圣诞。这可能是我这几天焦头烂额工作的唯一回报了,要不圣诞就得在中亚过了……”

  喝了口杯中的白兰地,托马斯好奇的问:“今天……昨天我碰见你们处理游行的场面了,不是很快控制住局面了吗?”

  “抓到的全是小虾米,大鱼没逮到几个……”谢苗说着又开始给自己倒酒:“……在激进分子的圈内,地位都还没有前天咱们在阿尔巴特街逮住得那个高!”说罢他仰头又干了一杯酒,接着又倒起酒来,托马斯伸手轻轻的盖住谢苗的酒杯:

  “我亲爱的谢苗诺维奇,睡觉前不要喝得太多,这是我的保健医生给我的忠告。”

  谢苗被说服了,将装酒的水晶瓶放回小桌上,盖上雕花水晶瓶塞,恨恨的说:“这帮大学生,哼!迟早有一天要把整个莫斯科大学赶出市中心,最好赶到麻雀山上去!……还有莫斯科警察局这帮蠢货……”

  “莫斯科警察局怎么了?他们的局长将军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我的好朋友?呵呵,”谢苗将外套脱下来,拎在手里走向自己的客房:“这位警察少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两天和我说话的时候神情古怪……接着睡吧,博士。”

  “做个好梦!谢苗。”托马斯说。

  “对了,托马斯,”谢苗已经打开了自己的房门,又转过脸给托马斯说了句:“顺便告诉你:我们一起在阿尔巴特街抓得那个俘虏,2个小时以前在莫斯科警察局的地下室里自杀了!谁都不知道他从哪里搞到了一个小刀片……”谢苗厌恶的用手指在另外一只手的腕部比划了一下,做了个鬼脸后便进房了。

  托马斯站在小桌前,发了大概半分钟呆,然后下意识的喝干了杯中的酒,接着又倒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随后便慢慢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米歇尔……”就在托马斯边想事边向大堂外天还没亮的莫斯科街头走去时,酒店的大堂副理,一位四十多岁的俄罗斯男子用法语叫住了他。在俄罗斯,法语还是被认为是用来进行上流场所交际的合适语言,英语是商业活动时的标准语,至于汉语,只有在与科学技术相关的场合中才会听到。

  “什么事情?”托马斯也用蹩脚的法语回复道。

  “您如果是需要健身的话,可以去酒店的后花园……”大堂副理犹豫一下后接着说:“……天没完全亮以前,您最好不要到大街上去,否则我们无法保证您的安全。”

  托马斯想了想,也就在大堂副理的引导下温顺的去了酒店的后花园。

  这家酒店街对面是一大片建筑式样精美的多层居民楼,这些6、7层高的巴洛克风格公寓楼据说是当年为了庆祝皇太子大婚,由罗曼诺夫皇室出资,专门从维也纳请来建筑设计师为莫斯科的下层贫困市民设计的。建成以后,沙皇政府将整个小区600多套房子都公开分给了那些没有钱在莫斯科购房的工人家庭。当年半个欧洲的报纸都曾经大肆赞扬了这一善举,认为这是沙皇政府逐渐走向民主与文明的象征,只不过在托马斯入住这酒店的时候就知道:对面的这一大片房子早就成为莫斯科的小店老板们、政府机构的小职员们,还有那些在莫斯科定居的普通外籍人员的居住区了。

  在早上9点,天色刚刚亮起没多久的时候,就在这片居民区最靠近酒店这一侧的某个房间内便神秘的聚集了5个人。

  这间空荡荡的屋子面向酒店大门的那面窗户上挂着厚厚的窗帘,在窗台上放着一只德国生产的“蔡斯”望远镜,还有一个塞满了烟头的啤酒瓶。此刻一个小伙子站在窗台旁,小心的将窗帘挑开一条小缝,耐心盯着酒店大门处的动静。屋子中央,另外三个小伙子围着一个相貌极其消瘦,一直眯着眼,嘴里不停抽烟的年轻女人在谈论着什么。

  “……你敢确定你的消息没错吗?郭文。”这个女人盯着站在她对面的一个头戴鸭舌帽,脸蛋圆胖的中年男子,用沙哑的嗓音说。

  “多拉小姐,你应该相信我,”这个叫郭文的男人神情委屈的说道:“我是冒着生命危险才打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位英国博士就是沙皇内务部7局请来的英国特务专家,昨天对游行示威的镇压行动确实是他一手策划的,他当时就化了妆在镇压现场指挥行动,坐在一辆外表很普通的警察局侦察车里,我连车牌都打探到了……”

  那个被称做多拉的女子没有说话,而是将叼在嘴唇上烟取下来,往地下弹了弹烟灰,接着又叼回嘴上。

  “……你们在阿尔巴特街临时改变目标,差点打死的那个和内务部7局副局长谢苗诺维奇在一起的客人就是这位英国特务,据说他还开枪参加了跟你们的人的枪战,你们应该知道他俩就一起住在对面的酒店里。”郭文接着补充道。

  多拉还是没说话,继续透过烟雾看着郭文。在她的逼视下,郭文圆胖的脸上渗出了汗珠。

  “多拉小姐,”旁边一个30出头的男子慢悠悠的说:“我想郭文这次的消息应该是有根据的……”男人说着从自己敞开的皮夹克里掏出一叠照片递给多拉: “……这些是我们在邮局的同志偷偷翻拍的照片,全是昨天那些在现场拍照的外国记者要寄回给报社的,我们在警察局的同志认出来其中一张照片上有一辆‘雪弗来 ’是莫斯科局的侦察车……”

  在他说话的时候,走到电灯下的多拉将照片举到离自己眼睛很近的地方,一张一张费力的看着,终于,她将那张拍有“雪弗来”正在人流中调头的照片挑出来,递给郭文:“是这辆车吗?”

  郭文和那个刚才说话的男人一起扫了眼照片,同时对着多拉点点头。

  “那个英国人出来了!”站在窗口监视的小伙子轻声叫道,然后将望远镜递给闻声疾步走到窗前的多拉。多拉接过望远镜,才想起自己的视力已经不行了,于是她无奈的将望远镜递给身后那位刚才掏出照片的男人:

  “安德烈,还是你来看吧。”

  “没错,就是那个和谢苗诺维奇住一起的英国佬……他上了车……就是那台‘雪弗来’!照片上的!”安德烈举着望远镜激动的说。

  多拉手有点颤抖着将烟头塞进窗台上的啤酒瓶,回过头看着郭文:

  “郭文,这次你的消息还算有点准确,谢谢,你可以走了。”

  郭文站在那里没动,圆脸上呈现期待和尴尬交织的表情。多来愣了愣,明白过来,轻蔑的一笑,然后冲另一个小伙子点了点头,接着低头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根香烟,叼在嘴上,又掏出一个打火机,不再去看郭文。

  那个小伙子走到郭文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卢布,点了几张递给郭文。郭文接过卢布,贪婪地看着小伙子手中那叠钱,咽着口水。小伙子厌烦的皱起眉头,又递过去2张。郭文脸上终于露出了还算满意的表情,于是被给他钱的小伙子几乎是搡着出了房门。临出门时,郭文还回头对多拉说了声:

  “多拉小姐!我是一向同情支持你们革命的,革命再有需要时别忘了找我啊……”

  等郭文被打发出门后,抽烟的多拉突然将刚吸了一口的香烟碾灭在窗台上,决断的说:“收拾一下,我们撤,这个点不能再用了。”

  放下望远镜的安德烈点头说:“没错,郭文这种垃圾是靠不住……瓦西里,你刚才多给了那垃圾多少钱?”

  送郭文出去的小伙子正在收拾地下的一叠文件,听到他问便抬起头说:“多给了他4条烟钱,怎么了?”

  安德烈转脸对多拉说:“在西欧和北美的俄侨组织对咱们‘俄罗斯自由民主之路’最近的行动很不满,他们表示要是我们再不进行对沙皇政府的大规模攻击行动,他们就要停止对我们的资助了。”

  多拉的脸上出现了不耐烦的表情:“我16岁就为了向那些腐朽的沙皇政权贵族老爷们开枪而坐牢,8年的牢狱生涯差点让我成了瞎子,我们有数以万计的同志为了向那些贵族老爷们开枪而牺牲了自己生命,我们还有数以百万计的同志因为想对那些贵族老爷们开枪而被流放到西伯利亚,让那些躲在国外的胆小鬼们去不满吧!我们今天勇敢的战斗不是为了他们……”她说到这里开始激烈的咳嗽,房间里其他人都用崇拜和景仰的表情看着她。

  多拉止住了咳嗽,接着说下去:“……我们今天勇敢的战斗不是为了他们,我们是为了在将来的某一天,民主的光芒可以照耀到俄罗斯祖国的每寸土地,生活在这片伟大土地上的每个孩子都可以在自由的天空下昂起理想的面孔!”

  房间里其他的男人都兴奋的互相看看,用压制到极低的声音,充满激情的低声欢呼道:

  “乌啦!乌啦!乌啦……”

  只有安德烈皱着眉沉默不语。多拉看见安德烈的表情,微笑起来:“我亲爱的安德烈,这些年您就象一个大哥哥一样照顾着我们,为了我们的革命事业,您四处奔波去筹集经费……好了,安德烈哥哥,您可以告诉那些胆小鬼们:为了俄罗斯解放,最近我本人会亲自出面去干掉沙皇镇压人民反抗的特务头子谢苗·谢苗诺维奇,以及一个手上粘有俄罗斯人民鲜血的英帝国主义特务专家……”

  安德烈急忙说:“不行,多拉小姐,您不能亲自去,您的眼睛……”

  多拉果断的说:“安德烈,不必为我担心,我手里干掉的反动派比这些小伙子们加起来的还多!我的眼睛是得了病,但是为了俄罗斯母亲,我向这两个反动特务开枪的时候绝对不会打偏!……瓦西里,你马上去挑选两个小伙子,要那种会打枪,够机灵,为了革命甚至能向儿童和妇女们开枪的……安德烈大哥,还得麻烦您去搞点钱,还有5把好用的手枪……对了,千万不要忘记给我们每个人准备服装和道具……”

  “为什么我们不直接冲进酒店房间去干掉那两个大特务?”有个小伙子傻呼呼的问道。

  瓦西里轻轻扭住这个小伙子的耳朵,嬉笑着说:“万尼亚,你可真是个笨蛋――你以为这两个大特务住进对面的酒店只是因为那里够豪华吗?你去冲冲看,你会连他们那间房的房门都看不到,就被埋伏在酒店里的特务们打成筛子!”

  房间里的人都轻声笑了起来。这时,安德烈站在打开的房门口,探头向外仔细观察了一遍,回头给大家打了个手势,于是由瓦西里打头,一干人匆匆出门下楼后四散而去……

  情报贩子郭文慢悠悠的走过一个街角,瞧瞧四周,然后闪身钻进停在路旁的一辆中国产的1915年型号的“宝马”车内。他还没有完全关好车门,汽车便已经启动,接着就驶离了这片街区。

  车内,郭文一边好奇的扫视着车上豪华装饰,一边唠叨着:

  “这车可真不错,中国人的技术水平就是高!将来有钱了我也买这么一台……不行,在俄罗斯开中国生产的车很危险,一不小心就会被那帮反华的激进分子给砸了,等我有了钱,还是买辆德国生产的BMW车吧……也不行,德国人现在还和我们打仗呢!……要不买辆美国生产的‘林肯’?那也好,总比俄国自己生产的破 ‘涅瓦河’要好点!……唉,不知道我们的将军局长什么时候会对刚才那帮激进分子动手,他老人家要是哪天不想再玩这个放长线吊大鱼的游戏了,把这帮人全抓了,我就又少了一笔收入……不过也不怕,俄罗斯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激进分子,抓了一批马上又会出现好几批……听说圣彼得堡那边的同行最近生意特别好,一份情报能卖十好几家买主呢!……

  格林姆·格雷一边熟练的驾车,一边注意观察着前后的情况,没有搭理郭文的唠叨,一直等开出2公里后,他才对副驾驶位置上的郭文说:

  “怎么样?郭文先生,刚才那些革命者没有怀疑你吧?”

  “先生,吃我这碗饭的人总是会被所有人怀疑的,不过今天还算不错,他们相信我的话,已经开始仇恨那位英国博士了!”郭文洋洋得意的说。

  “是我给你的照片发挥作用了吧?”

  郭文从自己怀中掏出一张和刚在那张一模一样的照片来,带点惋惜的说:“我本来想在最关键的时候将这张照片拿出来卖个好价钱,可没想到他们手里也有张从邮局搞到的,倒省了我不少口水……不过可惜的就是――我少赚了不少钱。”

  听到这里,格林姆·格雷不由得大笑起来:“是吗?那可太有意思了!”他笑着用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小叠英镑,看也不看就扔到郭文怀中。

  郭文点了点英镑,欣喜的说:“您可太大方了!先生……您还需要我做点什么呢?尽管吩咐我好了。”

  “刚才我让你干的事情,你谁也别说,包括给对你们那位少将局长也别说。你就汇报说,我只是让你打探了一些那些激进分子对莫兰特博士的态度。记住了吗?”

  “记住了,您放心,我这个人是很讲究职业道德的。”

  格林姆·格雷讥笑着将车停在路边,对着郭文又掏出一大把英镑:“郭文,要是你在我离开这个国度之前不把今天的实际情况说出去,我走之前就会给你这些钱。”说罢,他将钱装回到自己怀里。

  郭文的圆脸上因为激动而发红,汗水直流,眼光一直跟随着那把英镑,直到它们消失在格林姆的怀中,才咽了咽吐沫,声调中带着激动说道:“先生,虽然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我向你发誓:为了这些钱,我不但在你走以前不说,就是这辈子我也不会说出去今天的事情。我以圣母的名义发誓!”

  “很好!”格林姆满意的点点头,从郭文手中收回了那张照片,然后向郭文做了一个请下车的手势。

  等这个情报贩子下车后一关好车门,格林姆就疯狂大笑着驾车扬长而去。

  这天下午,多拉小姐的那位安德烈大哥出现在莫斯科近郊的一座别墅内。别墅内的一位中年亚洲裔男子在听完安德烈关于今天早上的情况的汇报后,先是高度评价了安德烈的这个情报的重要性,接着又表示必须在请示上级后才能就是否暗地里支持这次刺杀行动做出决定。

  在安德烈离开后,这位亚洲裔中年男子在拨了个电话后也驾车离开别墅,一路上他大部分时间是在用左手抓着方向盘,右手在旁边的一张纸上写着一组组数字。

  在莫斯科市区一个街区内,当他驾车第2次经过同一家小商店门口后,那个一直在小店窗户里往外看的店铺老板走出店门,将一把扫雪用的大木铣靠在店门外墙上,然后象是忘记了做什么似的又回去小店内。中年男子驾车第3次经过时,扫了眼那把代表“后无跟踪,一切正常”意思的大木铣,不动声色的将车拐进前面一个小巷内。

  小巷内的一栋普通的公寓楼里,某套房间租住的单身女人,一位金发碧眼的俄罗斯姑娘在听到门铃声后,仔细的从门上的小孔里看了看,开门将中年男人迎进了房内。这个公寓的租户很多都是在莫斯科各种机构担任秘书类职业的单身姑娘,大部分都有可以在经济上帮助自己的有钱情夫。对这个单元的姑娘们来说:这位柳巴姑娘有个在莫斯科从事贸易的朝鲜商人情夫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这位朝鲜商人进屋后一边脱外套,一边大声用朝鲜口音很重的俄语和柳巴说着话,抱怨今天的天气太冷,上午去郊外陪客户打猎时差点被冻死。等柳巴关好门后,他停止说俄语,低声用中文说道:“准备发报。”

  姑娘点点头,走进自己的卧室,拉起窗帘后,从床下拖出一个沉重的黑箱子放在床上,打开后是一台无线发报机。姑娘将发报机的天线连接到收音机的天线上,然后接通发报机电源,戴上耳机,坐倒在床边地毯上开始调试波段。

  在在姑娘做准备工作的时候,中年男人走进厨房,给自己泡了杯热茶,又从厨房的架子上拿了瓶戈瓦斯,走过客厅,将戈瓦斯瓶子头朝下小心的立在门缝处,然后才回厨房端起茶杯走进姑娘的卧室,并认真的反锁上了卧室的门。

  头戴耳机的姑娘在取得联系后,向中年男人点点头,于是这个男人端着茶杯,将一张开车时在车上写好的全是一组组数码的纸递给姑娘。姑娘对照着这张纸上的数码开始熟练的按动发报电键……

  15分钟后,在已经是深夜的北京,某栋戒备森严的大楼里,一位女机要秘书将已经解译的电文送达到值班领导的桌面上。这位值班领导认真审阅着这张电文:

  自:莫斯科,1916年12月26日,223号

  致:总部领导

  回复时间要求:乙级

  正文:1小时20分钟以前,2819号向我汇报:俄罗斯自由民主之路准备暗杀俄罗斯内务部第7局的副局长谢苗诺维奇·安东诺夫,以及1名内务部请来帮助镇压反抗组织的英国特务专家莫兰特博士。如何对待这次暗杀活动,请指示。电文结束

  值班领导看罢,随手签了名,将电文递回给机要秘书,说:“还是让部长们批示吧?”

  “部长们都去了医院,”机要秘书为难的说:“连该今晚值班的刘副部长都去医院了!”

  值班领导叹了口气:“今晚能去医院是政治态度方面的表示,我是不够这个资格,要不我也肯定去。”他说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端起茶杯来喝了两口。

  女机要秘书迟疑的问:“吴副局长,你看这电报怎么处理?乙级程度按照要求是要在2个小时内回复的呀!”

  “要不这样吧,”吴副局长叹了口气说:“那家医院也是有保密电话的,你叫通电话,请医院的机要员叫刘副部长来接电话,我亲自向他汇报。”

  某家比刚才那栋特殊机构办公大楼戒备更森严的医院,戒备最森严的一栋三层楼内。

  一名医院的机要员从1楼的机要值班室内匆忙走出,几乎是一路小跑的穿过大厅内默默站立的100多个各色服装官员组成的人群,跑上由几对年轻尉级军官把守的楼梯。机要员在2楼的楼梯口站住脚,对把守2楼楼梯口的两名校级军官之一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就目送那名校上校匆匆走开,自己耐心的在楼梯口等待。

  上校走到3楼的楼梯口,对着把守在3楼楼梯口的两名少将之一低声说了几句,少将挥手让他等在这儿,自己脚步很轻,节奏却快的走到3楼走廊里。在这条走廊里默默站立着20多个部级官员和中将级军官,少将走过他们身边时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包括那几个军衔比他高的中将。走廊上有扇双开门,门上的写着大大的两个字“安静”,在门前站着两个50多岁的便衣官员,满脸严肃。看见少将过来,其中一个官员威严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可以进去。少将走近他,用不卑不亢的态度轻声说:

  “刘副部长,我就是找您的……1楼机要值班室有你们部的保密电话找您。”

  刘副部长愣了愣,只好悄声给旁边把门的另一位官员解释了一下,兴味索然的跟着少将离去。这时,双开门被轻轻推开一扇,一个中年护士用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的脚步疾步走出,随手将门关上后开始小跑的去走廊另一头一间亮灯的办公室。把门的这位官员急忙抓住还没有完全关严的那扇门,悄悄将眼睛贴在门缝上向里看去:

  里面其实也是个稍短一点的走廊,走廊里也站了十来个官员和将领,只不过官职都在正部或以上,有军衔的全是上将。走廊里只有一个宽大的病房门,事实上这也是这层楼唯一的一间病房,此刻站在那间病房门口的两边的两个男人都是中国人大半都认得的人。他们两个的眼睛也一直看着那扇病房门,好象能透视看见病房里的情形似的。

  这位扒在走廊门门缝上还想多看一阵的官员,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重重的拍了一下,恼火的一转脸,却看见刚才那位出来的中年护士拿着一叠白纸正不满的瞪着自己。于是,这位官员尴尬的笑笑,急忙闪开,让护士进门。护士进去后顺手将门关紧,再也没有留下任何缝隙……

  刘副部长跟着值班员走进机要值班室,另一个值班员急忙站起来将一直放在桌面上的保密电话话筒双手递给他。

  刘副部长抓起话筒,威严的“嗯”了一声,接着不耐烦的听对方汇报情况。听得差不多以后,他打断对方的汇报,说:

  “小吴,这样的情况按照道理应该向部长汇报,可今晚的状况我不说你心里也该明白……那这样吧,你先让他们等等,我看看明天上午把相关的几个局长都叫来通报一下好了……对,按纪律为了防止不应该的错误,这种事情是应该由相关局局长协商后报意见给部长再决定,可今晚不是个讲平时那些规矩的日子啊……”

  就在这时,1楼的大厅里突然传来一阵不大的人群骚动声,接着传来有人忍不住哭泣的声音。刘副部长立刻判断出是什么情况发生了,他慌忙对电话里说:“小吴,我不能给你说了!我得上去了!你们斟情处理好了!”说罢,匆匆扔下电话,一路小跑着就出了值班室。这时,在1楼的大厅内已经能清楚的听到3楼传来的骚动声,还有女性的哭泣声。把守楼梯的年轻尉级军官们眼泪全都流了下来,但是他们还是站稳身体,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好几个流着泪想走上去的人。刘副部长穿过这道单薄而威严的警戒线,奋力向3楼奔上去……

  无数道无线电波在1个小时以后从北京向全世界各个角落飞去,这些电波大多数都只有一个内容“1916年12月26日晚……中国现政权的创造者,被中国人称之为‘国父’的杨沪生于北京去世……”

  在莫斯科,那间幽暗的卧室里焦急等候的223号间谍收到的是一份这个时间内从北京发出的无数电波里与众不同的电报:

  自:北京,1916年12月26日,047号

  致:莫斯科,223号

  回复时间要求:甲级

  正文:按03号指示请斟情处理。电文结束

  中年男人是严格按照制度,一个人走到厨房里独自将电文密码解译的。看完后,他愣了愣,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总部的03号领导有对自己下过命令,通常自己接受的行动指令都是来自01号,即部长本人发出的。但是谁也没有说过03号的指令就不执行啊!一定是01号有什么重要的事分不开身,才授权03号副部长处理的 ――想到这里,223号有点后悔:自己图省事,想快点得到回复,结果将回复时间要求定在乙级,看来以后得注意了,要考虑到01号领导的时间……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在洗菜池里将电文成灰烬,并拧开水龙头,看着灰烬被冲进下水道后,他走回到卧室里,对着期待已久的柳巴说口述了几组数码,在柳巴将这几组数码飞快的发送完以后。中年男人已经将自己的衣服脱得差不多了,他穿着短裤背心走过去替柳巴姑娘把沉重的黑皮箱放回床底,跟几个同样款式的衣服箱子摆在一起。等他直起身来,满脸微笑的姑娘把衣服也脱得差不多了……

  自:莫斯科,1916年12月26日,223号

  致:北京总部

  回复时间要求:子级

  正文:指示收到,即将执行。电文结束

  因为这份电报的回复时间要求是在10日内回复即可,所以北京那栋大楼里的机要办公室将这份电报没有放在给部长及时审阅的分类内,这份电报于是和它前面的那3份电报一起静静的躺在机要室的文件夹里……

  第2天晚上,安德烈大哥开着一辆破旧的“圣彼得堡”牌汽车,将两个大箱子送到了多拉小姐的藏身处,并告诉多拉,这些都是他从某个同情革命的黑市商人那里搞来的。当多拉小姐用她那有严重眼疾的眼睛,看清楚箱子里除了衣服和鞋子外还有3把那甘式手枪,2把勃朗宁式手枪,甚至还有3枚意大利造手雷的时候,高兴的搂住安德烈的脖子,亲得他半个脸都湿了……
  1917年1月6日。伦敦,泰晤士河南岸,英国外交部下属的海外军事情报6处临时办公室。

  詹姆斯·布来恩教授已经30多个小时没有睡觉了。

  在杨沪生去世后,世界各大国各个情报机构都陷入到对“杨沪生后中国”局势的研究和评估,CI6也不能例外。整整一个圣诞假期,CI6在教授的带领下都在不停地做着情报搜集以及分析研判的工作。

  世界战争眼看着进入了第5个年头,却丝毫没有结束的兆头。美国是参战了,但是这个西方最强大的国家此刻还忙着跟墨西哥的那个小丑在荒凉的墨西哥高原上进行猫捉老鼠的游戏。当然,美国海军因为上不了岸没法参演这出警匪片,所以除去在加里福尼亚海湾和加勒比海沿岸的警戒外,大部分蓝水力量还是投放到了大西洋战场。遗憾的是,在美国舰队浩浩荡荡开往老欧洲之前,英国皇家海军与中国海军已经联手把德国和奥匈帝国的那一点海军力量打得不敢应战。除了在围剿同盟国潜艇部队的时候还能充当一下栅栏和警铃的作用,美国海军其它的用途倒也不多。

  协约国最需要的是美国的陆军对欧洲战场的力量投入,可美国已经具备作战能力的常备陆军都在墨西哥扮演着西部赏金杀手的角色,其他征集的300多万陆军才刚刚开始6个月的训练期,还需要半年才够得达到上场杀敌的要求。这次大战与以往战争最大的区别就是对参与者的军事专业技术程度要求空前的高,军队以更类似精密机器而不是骑士团的面貌出现在战场上。那些以往战争中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战争专栏作家们很难再用以前那种“左翼”如何、“右翼”又如何的词语描述和评论这场战争中任何一场大规模的战役。

  《纽约时报》的特约评论家艾兹拉·庞德在其专栏文章中感慨到:……人类杀人的技术已经进步到了这样一个程度:十来个出身平民家庭,从来没听说过汉尼拔或者亚力山大是谁,也不知道拿破仑的军事思想有什么内容,仅仅接受过2年相关工程科技训练的飞行员小伙子们只需要在欧洲上空轻轻地按一下按扭,一次杀死的人口数量就可以使特洛伊城下厮杀10年的希腊英雄们自愧不如……

  中国政府对战争的想法更加古怪:大量的情报显示,当那位伟大的杨――这是协约国国家对杨沪生的称呼,同盟国自然称其为邪恶的杨――还在弥留之际,中国政府就开始为组织一个大部分由日本人构成的远征军而全力以赴,据说这支人数庞大的东亚远征军准备投入地中海战区进行作战。目前,中国政府的特使正在和日本天皇政府关于出征进行细节研讨。全世界各大国的情报机构都在关注着中国人这一古怪的战略计划,甚至已经有一些种族主义者开始悄悄在协约国内部散播“新黄祸”的说法,当然,在官方的场合,这种有损协约国之间团结的说法是听不到的。

  但詹姆斯·布来恩教授这30多个小时没有睡觉,倒不是和上述战争局势有什么太直接的关系,他没有睡觉的原因很简单:作为CI6的实际领导人,布来恩教授在过去30多个小时内在和国会下议院的财政委员会为了CI6的正式办公大楼的建设预算做了艰苦卓绝的斗争!先是原先外交部的90万英镑的建筑预算被财政委员会驳回,接着内政部发难,对CI6的建筑规划又提出质疑,内政部认为按照CI6的人员编制,这座计划中的办公大楼实在是太大了点。

  布来恩教授明白: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温斯顿阁下以及法务大臣阁下对外交部成立CI6机构的不满所致,至于已经获得内阁会议情报助理官提名的戴维·高邓更是在白厅圈子里没少为此捣鬼。

  正式办公大楼的建设预算能否获得通过,不仅仅会对未来CI6的办公条件形成影响,更重要的是它会影响到刚组建不久的队伍的士气。外交部能够提供给布来恩教授的人员大多数是情报分析人员,以及一些在外交使馆工作过的职业外交家,这些都是当初“圆点”在人员结构上急需却不可得的。遗憾的是,与此相比,外交部能够给教授提供的情报行动人员就太稀少了!布来恩教授想尽一切办法四处搜罗能够执行现场情报任务的人员,可早有防范的圆点和军方情报机构基本上已经封杀了教授在这些系统内挖人的可能。教授好不容易从各种角落里搜寻来的临时人员在正式加入CI6这件事情上态度都很犹豫,包括刚从牛津大学招募的那些在校生―― 由于战争对高素质人员的迫切要求,议会已经批准各类与战争直接相关的部门,在自愿原则的基础上可以在大学里招募年龄超过19岁的年轻人。这些年轻人目前挤在这个临时办公地点里工作,要是让他们得知建楼预算没有被通过,肯定都会觉得这个新组建的机构是没有前途的……

  30多个小时在白厅圈子里不停的周旋,期间又领着会计部门数次紧急修改预算报告的内容,一直到2个小时以前,布来恩教授才获得了一个机会:议会财政委员会将CI6的大楼预算审核权踢给了战时内阁会议,并表示如果星期一的内阁战时会议能够关于这个新机构办公大楼的预算提出具体意见,下议院将会认真对待战时内阁的建议……

  神情疲惫的教授拖着脚步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全身上下一股由于宿夜没有洗澡换衣服造成的怪味。他疲惫的瘫倒在自己的办公椅中,掏出烟斗,用因为疲劳而不断颤抖的手装上烟丝,点着后深深的吸了一口,心中开始怀念起以前和戴维·高邓搭档时的好时光――那时候,这些行政方面的问题从来不用教授自己担心,只要自己提出情报业务方面对行政工作的要求,经过和戴维·高邓一番半真半假的讲价后,戴维·高邓总是能按时把需要的东西搞到手……

  “戴维,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我在很多方面远远不如你……”布来恩教授看着墙上戴维那潇洒的身姿,不由轻声感慨道。但是紧接着,当他看到戴维照片旁那几张托马斯·莫兰特博士的相片时,一股深深的仇恨涌上了心头……

  我们在对Foshan的Baozhilin制药厂拜访中并没有获得关于Liu Buyi医生确切下落的消息,但是我们确知至少在1895年以前,这位医生还有在中国南方从事医疗活动的记录。在制药厂,当科柯按照事先布置故意在格斗比赛当中受轻伤,Huang老先生亲自给科柯治疗时,我随口提到中国神奇的传统骨科整形技术,老先生说,Liu是他们那个年代最好的骨科整形医生,后来在 1890年代后就去给国家培养人才去了。考虑到充当翻译的那位中国同行也在场,我没有追问细节。但是在中国,国家这个词既可能是指政府,也有可能是指军方或其它任何机构。我和科柯将北上前往中国北方,继续以考察中国武术的名义和传统医学界的人士交流,坚信能获得关于Liu医生最终下落的消息。――保罗·波特发自英国驻广州商务代表办公室

  ……

  北风呼啸着在这个城市中肆虐,令街道旁的电线持续发出尖利的声响。风将地面的雪粒卷起后四处飞扬,漫天蔽日,整个城市都好象要被白色的风暴所淹没。图拉,骄傲的城市,俄罗斯帝国的武器之都,大文豪列夫·托尔斯泰的故乡,此刻她的一切风采都被这白色越来越浓重的掩盖起来。

  “……情报的最终价值并不在于拥有,而是为了帮助有需求的部门做出决策,因此,我不太赞成美国同行们那种疯狂搜集一切情报资料的做法,显然他们骨子里认为只要拥有情报便意味拥有情报的内在价值――这就好象你用所有的精力和时间去获取某栋公寓里居住着的100个姑娘的个人资料,其实呢,你的目的只不过是想和其中一个姑娘上床……”讲到这里,托马斯故意停顿一下,好让一旁的同声翻译将自己这句带有色情味的比喻充分的加以渲染。可在翻译用俄语说完后,预期中会心的笑声并没有出现,托马斯面前的20多个来自俄罗斯各个情报单位的学员们依旧板着脸,认真的,一丝不苟的书写着笔记。

  天哪!他们不会连这个下流的笑话都书写在笔记中吧!托马斯内心在绝望地喊叫着,但是多年的授课经验还是让他不动声色的坚持讲下去:

  “……因此,对情报的研判不是一种简单的定量分析,情报的主体不是别的,是人,一个人在做什么?又想做什么?一群人……也就是一个组织在做什么?又计划做什么?这是情报分析的核心。定量分析和定性分析在情报研判专业中,其作用不能互为替换。因为一个人也好,一个组织也好,他或者他们准备做什么之前总是要有自己的计划,同样,这个计划也会在实施的过程里不断的进行调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在计划实施过程中,当变化出现的时候,人们总是根据自己的性格做出不同的选择。一个成熟的组织也一样,每个组织也会有自己的性格,在相同的局面下会做出不同的选择。牢记这一点,牢记你面前的情报对象是谁,对象的行动特征是怎样的,对我们最终基于情报对对象人群即将进行的行为做出预测是非常重要的……停电了?”

  应该是同声翻译将最后一句“停电了?”都不假思索的翻译出来,教室里总算响起了一阵轻微的笑声――这可是今天整整一个上午的授课中唯一的笑声!

  不知道是不是电线被大风吹断了,托马斯·莫兰特博士正兴致勃勃的讲着课,突然屋子里的电灯就熄灭了,于是整个房间在中午11点多的时候陷入到傍晚般的昏暗当中。托马斯扫兴的闭上嘴,扭脸看着拜占庭式的大窗户外肆虐的风雪。在他面前的三排座位上,20多名来自俄罗斯各部门的情报分析专家安静的注视着他,没有丝毫骚动,仿佛那些刚从外面一路小碎步跑进房间,正忙碌着点蜡烛的总务人员们不存在一样。

  看来这些安装在墙上的烛台经常被使用!看着每个烛台上方那一块块被熏黑的天花,托马斯在想:这间临时被征集用做课堂的教室,平时是这家国立军工厂的设计讨论室,如果连这里都经常停电,那俄罗斯的战争工业生产现状就绝对没有沙皇政府自己吹得那么乐观……

  几个总务人员在熟练的点完蜡烛后便退出了,托马斯等房门被关紧,清了清嗓门,又开始上课。这是他在图拉进行的第一天授课,在谢苗诺维奇副局长的极力邀请下,莫兰特博士后天还要对这些俄罗斯同行们再上一整天的情报分析专业培训课。

  这批学员显然素质都不错,从他们当中一些人的面部表情的反应上判断,其中至少有一半人能听懂英语,托马斯心里想:而且在自己故意先用中文引用了几句中国古籍上关于间谍行为指导原则的论述,接着才用英语做出解释时,至少可以肯定有4名学员明显是在听到中文的时候就已经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了,要知道,自己所引用的文言文相当拗口,就算在中国,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听懂的!这些情报分析人员的素质明显要高于自己在圣彼得堡进行同业交流时遇见的那一批。为什么?为什么俄罗斯负责对外情报业务单位之一的内务部7局会把相对优秀的一批情报分析专家放在国土中部距离莫斯科不到200公里的地方?目前,对俄罗斯威胁最大的敌人是德国和奥匈帝国,战争已经进入了乌克兰境内,俄罗斯军队节节败退,如果不是协约国的帮助,圣彼得堡是否还能将战争进行下去都是一个问题。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这么多相对优秀的情报分析专家是在图拉工作呢?看来,这头俄罗斯熊对中欧的德意志鹰举动固然警惕,但是在内心深处,大熊对乌拉尔山那边巨龙的动静更加防范……

  “……好了,现在大家可以提问了,只有前3个问题可以在课堂上进行讨论。”托马斯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于是便笑着说道。

  学员们从容而安静的举起左手,等待他这位老师的选择。博士指了指刚才表现出能听懂中文的一个学员,微笑着示意他可以提问,于是,其他的学员又安静的将手放下,没有任何声响。

  “您好,莫兰特博士……”站直身后,这个学员刻意礼貌地减慢说话速度,以方便翻译者的同声翻译:

  “……您可以称呼我马连卡,博士。我想问:如果,我们在情报工作上将大部分的精力放在定性分析上,会不会导致对变化的可能性缺乏预测?我的意思是说―― 假如我的目的是和某栋楼内,100个姑娘当中的1个……谈情说爱,虽然理论上我只应该关心这1个姑娘的情况,但是因为她还和其她99个姑娘有这样那样的关系,如果那99个姑娘当中的1个对我不满,而我又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我在向我喜欢的那个姑娘表达爱意时,非常有可能因为另外一个姑娘的恶意诽谤而遭受失败……”

  “好问题!马连卡。”托马斯微笑着示意对方坐下,然后又示意另一个刚才举手的学员发问。

  “您好,莫兰特博士……我的问题很简单:如何最快速度判断出面临情报的真和假?您知道,我们获得的情报资料经常因为来源不同而互相矛盾,这种情况下真伪判断是首先需要进行的。在这一方面,您自己的体会是怎么样的?”

  “您好,莫兰特博士……我最近碰到一个问题:我所服务的机构需要在最短时间内,让我们这个部门关于某个地区的人群大规模暴力倾向程度做出量化的预测,可我们在做的时候却发现有好几个必需的数据谁都没有,谁都给不了我们……”

  “你们都用哪些数学工具?基础数据处理是用马尔柯夫链吗?”托马斯打断了第3个学员的叙述,突然问道,在获得对方的点头肯定后,他笑着说:“试一下用这个模型吧,我前年自己设计出来的,目前的使用纪录证明这个模型还算有用。”托马斯说罢,抓起粉笔在黑板上快速写出一个数学方程式,写完后,他又仔细将其中几个部分用红色的粉笔标注了一下,然后这才转过身来。他满意的看到:大部分学员已经记录完毕,但是都满脸迷茫,只有刚才那个第一个获准提问的学员脸上流露出兴奋的表情,跃跃欲试。

  “亲爱的马连卡,”托马斯冲那个学员亲切的说道:“这个方程式让你产生熟悉感了吗?”

  “博士,”马连卡站起身,礼貌的笑了笑,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激动说道:“您写得这个方程式应该是在参考量子物理学中‘布朗运动’的基础原理后设计的,主要思路是在承认个体行为测不准的同时肯定群体行为倾向的规律性……我也曾经这样考虑过,可我总觉得这样进行人群行为分析时总还是存在几个逻辑断点……”

  “太棒了!”托马斯·莫兰特博士高兴地打断马连卡的话:“这就是情报分析的最大挑战所在――逻辑断点!我们在进行以人群为基本单位的行为预测时,虽然可以采用大量的数学统计工具帮助我们对人群行为的规律做出归纳和分析,但是,因为我们预测的对象是人,而人的很多行为是非理性、非逻辑的,所以,在人群行为分析上,不要认为定性分析和定量分析可以互相替代……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方程中的这3处其实就是所谓逻辑断点所在,这3处值在代入计算时都要根据经验值进行加权处理。情报是真还是假?你对事物发展前景的态度是沮丧还是失望?你面对一个问题时是准备完全凭借理性还是投入激情?你自己的这些理性判断或感性选择都将对经验值的加权产生重大影响,乃至影响到对整个人群行为预测最终的结果。经验值是什么?是你对目标人群文化特征的理解、是你自己对人类大历史的理解、是对自己天赋的自信――这些都不是数学能给我们的,因为在这里所要依靠的是造物主赋予我们最奇妙的能力――想像力和创造力!”

  以马连卡为首的学员们在同声翻译的话音落后,沉默了大约近1分钟,然后开始热烈的鼓掌。真是个不可思议的民族!托马斯心里想着:在1870年中国政府经议会批准后颁布的后来被欧洲评价为“科学技术抢掠宣言”的《对世界范围内科学技术研究活动进行支持的法案》(简称:《科技支持法案》)实施之后,在理论科学领域的奖项“杨沪生奖金”和工程科学领域的奖项“史秉誉奖金”分别设立后,欧洲国家的许多科学界就开始出现和商人们一起并肩向东方涌去的趋向。俄罗斯,只有欧洲科学研究的社会环境和政府政策环境最恶劣的俄罗斯,她的科学技术人员不为所动,其中就包括数学大师安德烈·安德列耶维奇·马尔柯夫。在布朗和维纳等人已经开始在中国上海享受安静幸福的学术研究生活时,俄罗斯以马尔科夫为代表的科学家们一边艰难的从事着科学事业的探索,一边在和沙皇独裁统治进行着更为艰难的搏斗。无论是工程技术领域的佼佼者,还是理论科学与基础科学领域的大师,所有的俄罗斯科学界的领军人物没有一个去中国……

  就在这家兵工厂的大门口斜对面的一条小街街口,从这天上午开始就有一辆挂有莫斯科车牌的“圣彼得堡”牌轿车停靠在路边。风雪当中,这辆破旧的轿车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车中有人,只是每隔1个小时,当周围确证没有人的时候,车里的司机会将车打着火,发动5分钟后又将火熄灭。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避免水箱和油路因为温度太低在轿车需要启动的时候发生故障。

  寒冷的车内,瓦西里和万尼亚穿着厚厚的大衣,眉毛和眼睫毛上挂着白色的冰霜,安静的坐着。前风挡玻璃上有一小块被刻意除去冰霜,两个人就通过这个小孔观察着风雪当中的工厂门口,差不多每隔5分钟,两人当中就得有一个将脸贴近前风挡玻璃,用自己的嘴哈出热气,融去观察孔上已经出现的薄薄冰霜。

  “小万尼亚,该你了。”看着观察孔上又出现一层薄冰,瓦西里说。

  “上次就是我,这次该你了。”万尼亚不满地说道。

  “小万尼亚啊,小万尼亚,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懒惰了!”瓦西里笑着说,然后还是凑上脸去将嘴贴近玻璃哈出热气。

  万尼亚不满地说:“总是说:‘小瓦尼亚你要这样,小万尼亚你要那样……’好象我没有长大似的。我都19岁了!”

  瓦西里认真的除完薄冰,身子往后靠了靠,仔细看了看观察孔的效果,然后满意地砸咂嘴,这才说话:“呵呵,我们的小万尼亚长大了,是大人了――你已经和姑娘们上过床了?大男人万尼亚。”

  “你总是那么庸俗,瓦西里,我也是一个革命者,我年龄小,可我参加革命已经2年了!你听说了吗?顿巴斯那边的革命党领导人里有个叫尼基塔的小伙子今年才22岁,16岁就当他们那个组织的领导了……”

  “你说的那个尼基塔我知道,那个尼基塔和你可不一样――我听说他16岁那年是被宪兵抓错了,进了牢房以后和一帮革命知识分子关在一起,后来革命者要从牢房挖洞出去,需要有个人做名义上的领导,万一挖得洞被发现了好有人顶罪,于是就选可怜的尼基塔当领导……嘘,看!”

  瓦尼亚正听得入神,听见瓦西里的告警,急忙把脑袋也凑过来――

  在兵工厂门口,两名站岗的宪兵正拦住一辆黑色的轿车检查证件,一个男人从后座下来,很傲慢的对宪兵挥舞了一下手里的证件,宪兵们看见他,急忙陪着笑放行。那个男人坐回车内,然后轿车驶进厂区大门。

  “是谢苗!内务部7局的谢苗诺维奇!”万尼亚激动的说。瓦西里抬手给他的肩膀上来了一拳!

  “你小声点!”瓦西里在训斥完万尼亚之后,略微思考了一下,然后说:“万尼亚,你在这里守着,我去通知多拉小姐。”

  “嗯,我守在这儿,你放心吧!”万尼亚说罢,对已经把手搭在门把上的瓦西里说:“你还没有讲完那个尼基塔的事儿……”

  瓦西里注意观察着厂门口来回踱步的宪兵,轻声说:“那个尼基塔的事?呃……后来,地道挖好了,可谁也不知道外面是不是有军警埋伏,谁都不敢第一个下去……尼基塔站出来说:‘各位,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也知道你们选我当领导是为什么。可现在,既然你们谁都不敢带头,那就让我这个领导先走吧!’于是,尼基塔就领头下了地道……我走了, 小心点!”看见宪兵们的视线转过去,瓦西里趁机开门下车,很快就消失在白色的风雪中。
  没能听完整个故事的万尼亚郁闷的裹了裹大衣,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奶酪――这是他自己的珍藏,是上次他的舅舅从顿河老家带来的,就剩这一小块了。他将奶酪送到嘴边,一边专心的透过观察口看着厂门口的动静,一边用舌头仔细舔着这一小块奶酪……

  功德齐圣徒的圣弗拉基米尔大公勋章是叶卡捷琳娜二世设立的,共分四级,今天谢苗给托马斯带来的是第三级弗拉基米尔勋章。正准备下课的学员们为托马斯感到高兴,纷纷鼓起掌来。脖子上挂着勋章的托马斯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用手摸着勋章上的花题字母。

  “利益、荣誉、光荣――这些词汇真的很适合你,莫兰特博士。”谢苗笑着大声说道:“这是沙皇陛下和我国政府对你前些天勇敢行为的奖赏!这个荣誉我们很少给外国客人的,你可以为此感到骄傲!托马斯耶维奇。”

  利益?荣誉?光荣?托马斯心里觉得很滑稽:是因为我自己救了自己命?还是因为我开枪打死了那匹漂亮的白马?这时谢苗上前将他紧紧抱住,行了一个俄罗斯式的拥抱礼,学员们看着托马斯那不知所措的模样,都笑了起来,但是掌声没有停顿。

  这时,电灯突然间又亮了起来,一瞬间这间临时的课堂里竟然显出了几分辉煌!大家都把这个当成好兆头,掌声更热烈了,甚至有学员拍起课桌,发出快节奏的巨响。

  仿佛是觉得这样的气氛还不够热烈,窗外的厂区内突然响起高昂的汽笛声,穿透力极强的雄厚巨响在风雪中气势磅礴地回荡着!托马斯和学员们都愣住了,看着谢苗跑到窗口,艰难地扒在宽大的窗台上向下看去。

  “是不是中午下班的汽笛?……”在汽笛声消失后,有个学员说了句,立刻在周围人蔑视的眼光下闭上了嘴。

  这时,汽笛声再一次响起,厂区内传来几声隐约的枪声!谢苗从窗口收回身体,脸色惨白的用俄语大声咆哮了几句,于是学员们立刻行动起来,每个人都从身上掏出了手枪,有两名学员拎着枪向走廊里跑去。谢苗粗暴地将托马斯拉到外面的小衣帽间,将托马斯的大衣从衣架上取下来,扔给托马斯,然后自己也穿上刚刚脱下不久的大衣,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勃朗宁”手枪顶上火,嘴里还不停用俄语低声诅咒着什么。周围的学员们也用最快的速度穿好大衣,谁先穿好谁就拎着枪跑去走廊里。

  “出什么事了,谢苗?”托马斯一边飞快地穿着大衣,一边问谢苗。

  “暴乱!其它的情况我还不知道,但是肯定这里有激进分子在进行武装暴乱!汽笛声应该就是暴乱的信号!”谢苗看托马斯穿好大衣,又从口袋里掏出那把“史密斯·威森”左轮手枪递给托马斯:“拿着,应该用得着。”托马斯犹豫了一下,但是在外面传来一阵“马克辛”重机枪射击的声音后,他马上就接过了手枪,以及谢苗又从大衣内掏出的两个备用弹鼓。

  汽笛声一阵一阵响着,中间夹杂着各种枪声。谢苗和托马斯在持枪学员们的簇拥下到二楼,看到马连卡和几个先下来的学员蹲在楼梯口处,紧张的看着下面。办公大楼的一楼传来一阵机枪枪响,然后就看见最先出课堂的那两名学员拉着一个中年男子跑上楼来,男子的肩膀上流着血。谢苗迎上去盘问那名男子,旁边有人撕下衬衫,给那个快速回答问题的男子做紧急包扎。

  第7局派来当翻译的男子这时凑到托马斯身边,低声解释说:“那是我们局在这家军工厂的驻厂代表……他说工人们发生了暴乱,现在已经占领了包括成品仓库在内的所有车间,有多少人参加了暴乱、是谁组织的现在都还不知道……”

  这真是见鬼了!就不能换个日子,等我走了再搞武装革命吗?托马斯在心里骂道,但是他还是用很平静的语气对翻译说:“厂里平时有多少军警?”

  “他说平时有300多宪兵和100多警卫……明天是圣诞节,大部分管理人员都提前放假了……警卫们好象有很多都参加了暴乱,宪兵们的宿舍被偷袭,就算没死也大半是被俘了……现在就这座办公楼门口还有一个班的宪兵在抵抗……”

  楼下传来两声爆炸的巨响!震得楼道里满是灰尘,然后伴随着一阵“乌啦!”的欢呼声由远及近的传来,就再也听不到枪响了。谢苗果断的做了个手势,于是两名学员扶起那名受伤的驻厂代表,所有的人跟随着谢苗又向楼上撤退。

  他们回到四楼的时候,两名学员持枪将几名瑟瑟发抖的总务人员押过来,谢苗冲上去用枪口顶住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总务员的额头,低声而又凶狠地说着什么。

  托马斯看了旁边的翻译一眼。手里拿着枪,脸色发灰的翻译这才想起自己的职责,急忙对这位刚刚获得圣弗拉基米尔勋章的尊贵客人翻译道:“副局长问他们是不是也想参加暴乱,那些总务员说他们和下面那帮穷工人们不是一路人……副局长问电话还能不能打通,他们说电话里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副局长问这座大楼有没有别的出口,他们说……没有。”翻译在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嗓音已经开始颤抖。

  这时,从二楼传来一阵鼎沸的人声,有跑动的脚步声,还有砸门声,间或还有俄语的高声喊叫声。楼道里的人都不吭声了,20多个人紧紧握着手中的枪,齐刷刷看着满脸汗水的谢苗诺维奇。谢苗用更低的嗓门问了一句自己枪口下的那名总务人员什么,那名总务人员用颤抖的手指了指旁边一个门,于是,所有的人都静悄悄的随着谢苗的手势进了那个门。托马斯进去的时候,已经可以听见楼梯间那边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

  这个门里是一个小会议室,会议室的里面是一间装饰豪华的大办公室。老总务员在大办公桌后的墙板上摸索了几下,打开一个暗门,于是所有的人都进了暗门后的密室。

  这间密室没有窗户,大概有40多个平方,里面有一张大床和一个衣柜,还套着一个不大但是设施齐全的卫生间。人都挤进来后,那个老总务员小心的关好暗门,于是整个房间都暗淡下来。过了好一阵,凭借从差不多快到天花的那个外形精巧的通风口透进的光线,托马斯的视力才适应过来,勉强可以看见站在床上的谢苗正在冲自己招手。

  在翻译的帮助下,托马斯上了大床,走到谢苗身边。谢苗将嘴凑到他的耳边,悄声说:

  “这是厂长大人用来休息的密室,那个老头说整个工厂没有几个人知道这间密室……我们可以在这里等到……”

  谢苗闭上了嘴,因为外面传来砸门的巨响,然后有几个人走进了厂长的办公室,大声用俄语聊着天,还有翻箱倒柜的声音。

  密室里的人们连呼吸都停止了,一个个僵硬在那里。托马斯感觉到身旁的谢苗身体正在颤抖,于是轻轻把没握枪的那只手搭在谢苗的肩膀上,按了按。在昏暗的光线里,托马斯看见谢苗面带感激的冲自己做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勉强停止了颤抖。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大声的呵斥声,随后,明显可以听到最先进来的几个人都出去了。稍顷,两个男人对话的声音开始响起。谢苗一边注意倾听着,一边用最和缓的呼吸方式呼吸着――这也是此刻这个房间里的人们普遍的呼吸方式,微微张着嘴,慢慢的呼吸,尽量将气息声降到最低。

  外面的那两个男人开始激烈争吵,其中一个还摔碎了一个玻璃器皿,然后大步走了出去。另外一个追到会议室门口喊了几句,然后奋力摔上门,也离去了。

  密室里的人们都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好象都被这异口同声的舒气声吓住了,急忙都闭上了嘴。

  谢苗对托马斯低声说道:“这两个是这家工厂暴乱的头子,一个叫谢尔盖,另一个叫马克洛夫……谢尔盖认为要将暴乱分子的头目们召集到这里开会,商讨下一步计划,马克洛夫认为先得派人将成品仓库里的东西送到别的暴乱工厂去,谢尔盖不同意,他认为别的暴乱工厂应该主动派人来问他们要东西才对,说这是关系到整个暴乱的领导权的问题,马克洛夫就走了,说是他自己找人去送东西……”

  “这家工厂到底生产什么东西?”托马斯悄声问。

  “野战火炮……还好,他们没有炮弹……”

  ……

  “马克洛夫!”

  “多拉小姐……”正在指挥起义工人将两门37mm口径火炮装上卡车的马克洛夫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转过脸来,意外地看见由几个起义工人持枪“护送”过来的多拉小姐一干人等。

  “马克洛夫指挥,这个女士和她的人身上都带着枪,还帮我们收拾了厂门口那几个宪兵……”领队的起义工人说。马克洛夫没有理睬他,而是上前握住了多拉的手:“没想到我们在这里又见面了,整整4年了!”

  “是啊,没想到我们又能在一起战斗了……”多拉小姐说着,从马克洛夫手中轻轻抽出了自己的手。显然,因为碰到了老战友,她的心情也很激动:“你们这次起义有多少工厂参加?我刚才好象听到别的工厂也在拉响汽笛,都是你们社会民主党组织的吗?”

  “这次起义是我们图拉的社民党、自由工人党,还有俄罗斯自由解放组织和一些小的革命团体一起发动的,按计划整个图拉应该有12个工厂9000多人参加。您呢?多拉小姐,您是在哪儿听说我们的起义计划,又是带了多少人来参加的?”

  “我事先并没有听说你们要起义的消息,事实上,我带了5个小伙子到图拉来是为了另外一些事情……”

  “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批准你们将火炮搬上车的!”一阵暴怒的呵斥声响起,马克洛夫和多拉扭脸看去:只见谢尔盖领着几十个持枪的起义工人跑向仓库这边,一边跑,谢尔盖一边大声喊叫着。

  搬运火炮的工人们都停下手,看着马克洛夫。马克洛夫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他大声呵斥道:“谁让你们停了?继续装车!别的工厂的兄弟们还等着大炮呢!”

  “停下!都给我停下!没有起义领导委员会的批准,这家工厂的一根铁钉也不能搬出去!”谢尔盖站在马克洛夫面前,神色严厉的冲那些工人们喊道。

  “谢尔盖,我是这家工厂的起义总指挥,我有权力决定对其他起义工厂进行支援!”

  “马克洛夫同志!你的权力是起义领导委员会授予你的!这家工厂的一切现在都属于起义工人,属于社会民主党图拉支部,没有起义领导委员会和社民党图拉支部的同意,任何人不能动这些革命物资!”

  “谢尔盖同志,虽然你是图拉支部的书记,但是你应该很清楚的看到:我们有很多火炮,但是这家工厂内没有1发炮弹,只有赶紧将火炮送到弹药厂那边,这些炮才能发挥作用!那里有的是炮弹……”

  “对!那里有的是炮弹!还有企图抢夺图拉起义领导权的自由工人党人!请你回答我,马克洛夫同志,为什么炮弹厂的自由工人党不按照事先的约定把炮弹送过来,而是要我们社民党将火炮送过去?为什么?”

  “他们派人来说:炮弹厂的起义过程里发生了一点意外,现在他们还没有拿下炮弹厂的办公大楼,急需我们的大炮支持……”

  “马克洛夫同志,你相信那些自由工人党人的话吗?你认为他们那里的反动派比我们这里的难对付吗?你相信炮弹厂的办公大楼比我们这里办公大楼结实吗?当他们有了大炮和炮弹之后,他们还会要什么?――他们接下来就该问你要整个图拉起义的领导权了!我的马克洛夫同志!”

  “谢尔盖同志,难道您认为图拉起义的领导权就那么重要,社会民主党的利益就那么崇高,值得您用整个起义失败,用无数起义工人的鲜血为代价去捍卫吗?”一旁的多拉终于忍不住了,她用讥讽的语气问道。

  这时,风雪已经小了很多了,正午的阳光透过云层惨淡的照射下来。阳光中,谢尔盖眯着眼打量着多拉,然后神情逐渐变得古怪,他用一种带有原来如此意味的语气说:

  “瞧啊,这不是社民党的脱党分子,恐怖主义者多拉小姐嘛!难怪马克洛夫突然对社民党的根本利益漠视起来……是您亲自请这位多拉小姐来参加起义的吗?马克洛夫先生。”

  “谢尔盖,我虽然脱离了社民党,但是我没有背叛革命,我想我还是有参加革命的权力。恐怖主义者?没错!这是沙皇政府的走狗们对我的称呼,我相信在俄罗斯人民心中对我还有另外一个称呼――革命者!”

  “够了!”马克洛夫暴喝道:“难道当年在西伯利亚大家还没有吵够吗?不管大家对革命的道路怎么理解,但是大家对推翻沙皇统治的目标是一致的……”

  “所以,你就违反纪律,通知这位你爱慕已久的女人一起来参加革命,一起罗曼蒂克……”谢尔盖的语气是讥讽的,但是他的脸色却已经非常阴沉,手逐渐往腰间的手枪枪柄上摸去。

  “你卑鄙!”多拉小姐愤怒地喊道:“没有人通知我这里有一场起义!我对参加你们的这种散沙似的武装起义也没有丝毫的兴趣!你总是那么下流!谢尔盖……”

  “多拉小姐!”马克洛夫打断了她:“不许你侮辱我们的武装起义,侮辱我的同志!如果你是来参加起义,那就请你服从起义领导委员会的纪律,如果你不想参加,那么请你带着你的人离开!马上!”

  “在没有查明这其中的原委以前,不可能让这位社民党的叛徒随便离开!来人,将这几个可疑分子先看押起来!”谢尔盖将手枪握在手中,厉声叫道。

  “无耻!”多拉激动得说话都哆嗦:“你这种所谓的革命者总是这样:对待其他的革命者比对反动的沙皇政权还凶残!只要其他人和你们的革命理论不一致……”

  “以革命的名义将这几个人抓起来,带去看押!”随着谢尔盖的命令,几名起义工人上前要抓多拉等人。多拉一把打开某个起义工人的胳膊,瞪着马克洛夫:

  “马克洛夫,这就是你对待当年战友的方式?”

  “多拉,你应该明白,革命者必须要有纪律……”马克洛夫低下头去,软弱的解释道。

  “哈哈哈哈……”已经被两个起义工人反扭住胳膊的多拉神经质地大笑起来:“……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一个懦夫,当年我的眼睛就应该全瞎掉……至少不用在今天看到你的这副嘴脸!”

  万尼亚已经被吓得大哭起来,他使劲挣扎着,被一名起义工人从身后砸了一枪托,登时安静下来……

  “放开他们!”马克洛夫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大喝一声,然后对着谢尔盖低沉说道:“让他们走,我会对此负责的……”

  “马克洛夫同志,革命者必须要有纪律……”

  “谢尔盖,就当我求你。”马克洛夫痛苦地注视着谢尔盖,用更低的声音恳求道。

  谢尔盖看着马克洛夫的眼睛,皱眉思索了片刻,终于无力的说:“好吧……有些当年的事情我也记得……我会和你一起承担责任的……”

  马克洛夫征得谢尔盖的同意后,向那些押送多拉等人的起义者挥挥手:

  “放了他们……押送出厂区……”

  “马克洛夫指挥,他们的武器呢?”一名起义工人举了举手中的用一块包袱皮裹着的几把手枪和几枚手雷。

  “以革命的名义将手雷没收,手枪我们没多大用,出厂后还给他们吧!”谢尔盖飞速地做出决定,然后对马克洛夫说:“我已经通知起义领导委员会成员在厂长办公室召开紧急会议了,希望你马上来,马克洛夫同志。”说罢,他就带着那几十个武装工人急匆匆地走了。

  “就按照谢尔盖同志的意见处理。”马克洛夫对一名领队下令:“然后通知警戒线:任何无关人员再擅自进入厂区,将会遭到射击!”然后他又对另外一名身穿工厂警卫服的起义者下令道:“你带几个人,开辆车去炮弹厂,告诉那些自由工人党:新造的大炮不经过校准试射是不能正式使用的……我们很理解他们对大炮的需求,但是本着对起义者生命负责的精神,我们希望他们还是按照以前的约定,先给我们一车炮弹,让我们完成校准试射后再把合格的大炮给他们送过去。”

  说罢,他转身向办公大楼方向走去。多拉在他身后喊道:

  “马克洛夫,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

  “多拉小姐,我不认为在你我之间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谈!”马克洛夫头也不回地边走边大声说:“你走吧!眼下对我唯一重要的事情就是赢得这场武装起义!”

  “傻瓜!”多拉大声喊道:“你们这样的起义只能让革命力量遭受更大的损失!你们最多是杀死一些可怜的士兵,最后再被反动派象狗一样的杀掉!……”

  她在喊叫当中,被起义者推搡着走远……

  风雪已经完全停止,城市的上空回荡着远处激烈的枪声,听着这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枪声,马克洛夫加快了步伐,大步向办公大楼走去,他预感那儿还有另一场战斗……
  沙皇政权对俄罗斯的独裁统治迟早会被推翻!――这个命题的正确性任何一个受过20世纪10年代基本政治学教育的人都不会怀疑,包括那些正在为这个政权效命的那些官员和将军们。问题是:被推翻的时间是迟还是早?

  1905年,在中俄战争结束后不久,敖德萨就爆发了以黑海舰队战舰“波将金”水兵为主的士兵和市民起义,虽然那次起义的表面原因是水兵们长期以来遭受的不公正待遇和变质的伙食,但是稍有历史常识的人都明白:这是一个信号――俄罗斯的沙皇统治已经是摇摇欲坠了!

  1905年水兵起义虽然很快被镇压了,但从此俄罗斯各种革命团体和组织开始纷纷兴起,大家都忙着准备推翻沙皇政权独裁统治所需的各种革命工作。然而,一直到1916年,这个腐朽的,在经济、政治、对外战争,对内统治和外交关系等方面都表现出耸人听闻的腐败和无能的沙皇政权,它居然就这样在悬崖边上晃悠到了1917年,依旧高压统治着广袤的俄罗斯大地上过亿人口的各族人民。

  为什么?

  欧洲的一些政治评论家认为:中国政府出于地缘政治的考虑,从1908年开始给予俄罗斯沙皇政权的经济援助,是维系沙皇政权统治的一个决定性力量。尽管出于朴素的爱国主义和大俄罗斯主义的传统,中国日用产品在俄罗斯市场的销售情况并不令人满意,但是由中国低息贷款兴建的俄罗斯矿业和冶金企业还是将廉价的原料和半成品源源不断的运往中国,在中国,这些原料和半成品被加工制造成工业品销售往欧洲和北美,以及全球其它初步工业化的地区和国家。廉价的原料和半成品使中国工业产品在国际市场上的竞争力得到了保证。中国和俄罗斯在1908年以后,特别是1912年战争爆发以后的经济关系更为密切,已经形成了前厂后矿和前店后厂的经济合作模式。俄罗斯丰富的矿产和原料资源,成为中国经济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同时,沙皇政权也在这种经济模式里获得了持续的高额回报,得以有一定的经济能力勉强应付国内日益严峻的社会形势。

  欧洲的另外一些政治评论家认为:1912年爆发的战争挽救了俄罗斯沙皇政权。本来难以为继的沙皇政权统治在战争爆发后,得到喘息的机会――全社会大部分人,特别是青年知识分子和底层劳动者的注意力被转移,国内的人群矛盾所带来的压力在爱国主义传统下被转换成了对德意志民族的仇恨。赫尔岑与车尔尼雪夫斯基的书被这些年轻人们抛到了一旁,大家更多时候更喜欢谈论的是库图佐夫和苏沃洛夫。青年一代相信只要赢得战争,俄罗斯的一切都会得到改变,而且建功立业的野心在俄罗斯青年尚武的身躯里从来都不缺乏,个人命运和政权的命运在战争爆发之后竟然获得了大方向上如此的一致,于是,沙皇政权得以在爱国主义的大旗下苟延残喘。

  俄罗斯的革命党人从来没有象1912年到1914间年那般狼狈过:战争的爆发引发了革命者内部关于支持战争还是发动起义的大争论,刚刚因为战争爆发被沙皇政权从西伯利亚大赦回来的革命党人们,几乎还没跨过乌拉尔山脉就彻底分裂了!过去依靠的主要革命基础力量也就是那些青年学生们,在1912年和1913年都狂热的以各种形式参与战争,在他们看来,所有在这种时候谈论民主与自由,谈论推翻沙皇统治的人都是俄罗斯民族的败类、叛徒!

  于是,至少有1/4的革命者也成了疯狂的爱国者和积极的战争参与者――据说,当初在东欧前线,有不少敢死队的成员就是自愿报名参加的前激进分子。还有1/4的革命者在看到形势不妙后,选择了潜逃国外,他们可不愿意被沙皇政府用战时惩治奸细的法律给收拾了,这些逃出去的人,后来被包括中国在内的各大国政府收养,以备不时之需……

  另外那些革命党人有的潜伏在工厂里暗自培养自己的革命力量,有的就象多拉小姐那样成了各种恐怖主义事件的主谋,还有的天晓得是躲在什么地方耐心等待着时局的变化。

  到了1915年,随着沙皇政权在军事上的节节失利,300多万的青壮劳动力被从农村抽出来成为炮灰,特别是主要粮食产地顿河流域和伏尔加河流域的农村青年一向是沙俄军队将军们的最爱,于是,本来就已经在中亚战争(漠北战争)中失去中亚粮仓的俄罗斯粮食供应能力更加的捉襟见肘。进入1916年,中国政府鉴于世界战争局势发展的复杂性,急剧缩减了对外的粮食出口额度,并且在国际市场上伙同美国大幅度抬高了粮食价格以谋求国家利益的最大化。在工业结构上有重大缺陷的沙皇俄国不得不号召人民勒紧裤腰带,用节省下的宝贵硬通货去购买中国、英国和美国生产的战争装备,如战车、飞机、火炮、各类发动机和电机、通讯器材和光学仪器等等……

  俄罗斯的市民们开始痛恨每个月都在减少份量的粮食定额供应,农民们开始痛恨让他们的子弟们不停去送死的战争,工人们开始痛恨每周80多个小时的工作时间以及随着物价飞涨而剧烈消减的实际收入,总之,越来越多的俄罗斯人开始厌倦这场令人绝望的战争,仇恨带来这一切的沙皇独裁统治,革命的时机成熟了!

  革命的时机成熟了!从战场上拣回性命的、从潜伏的工厂里走出来的、从军警追捕下逃脱的,以及被外国政府送回来的和谁也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革命者们都在高呼:革命的时机成熟了!

  1916年,因为革命的时机已经成熟了,在这一年内,俄罗斯大地上就新诞生了至少800个革命团体,几乎每个革命团体不论大小都坚信由于某种原因,自己这个政党才是俄罗斯革命最正确的领导力量,俄罗斯的未来应该由自己这个政党来掌握!于是,在1916年,沙皇政权的军警机构很意外的发现:那些令他们恐惧的革命党人正在忙着彼此之间的权力争夺和思想路线斗争,暂时还顾不上和沙皇政权做什么殊死的斗争。就算某个小政党在某个小地方搞了个武装起义――要是十来个人对小警察所的武装袭击也算的话――但是因为政治见解上的分歧,在其他革命团体的冷漠甚至敌视下,这样的起义一般都在24小时内就宣告失败。

  马克洛夫是从战争前线回来的社会民主党人,他不是逃跑回来的,社民党对他这位战场上被提拔起来的沙俄陆军少尉的军事组织才华很重视,在1916年年初安排了一个担任那个部队军医主任的社民党地下党员以传染性肺病的名义给他办了病退手续,然后命令他和老熟人谢尔盖搭档,一起到俄罗斯武器之都图拉进行地下工作。

  马克洛夫还记得自己身穿少尉军装,怀揣病退证明,从前线坐火车去莫斯科向党的地方执行委员会报到的路上,正好跟一个哥萨克骑兵中尉坐在同一个车厢里。那个哥萨克骑兵中尉给他描述了前不久他们部队奉命在白俄罗斯镇压当地一个小城武装起义的全过程,在描述完最后哥萨克士兵如何在小镇广场上枪决参与闹事的暴民们的场景后,哥萨克骑兵中尉用轻蔑的语气做了总结:

  “……这些激进分子还好说自己是有知识的人,就他们那点打仗的水平和抱团的劲头,还不如我们在西伯利亚围捕的那些土匪团伙们高呢!”

  那个哥萨克中尉轻蔑的表情和最后的评价马克洛夫总是记得的,所以,在准备这次图拉工人起义的时候,他尽可能将图拉其他的革命团体都说服参加,并努力使大家都意识到组织和纪律的重要性。效果究竟如何,马克洛夫心里没有数,但是他对整个大局势很有信心:图拉周围,乃至整个莫斯科地区的沙俄作战部队数量都不多,只要起义者能在图拉坚持1周,周边的局势就会象盐洒在热油锅里一样沸腾起来,到那个时候,全俄罗斯的革命形势将会风起云涌,起义的枪声将会响遍俄罗斯大地,反动腐朽的沙皇政权在这种情况下只能訇然倒下!马克洛夫在战争前线打了整整3年仗,他很清楚前线缺衣少食,对将军们极度怨恨的野战部队下层官兵是什么思想状况,只要后方的革命火炬已经遍地燃烧,前线的部队马上就会崩溃,所有的士兵都会拼命往家跑去,任何敢于阻拦这回家洪流的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在长达1个多小时激烈的辩论后,马克洛夫终于说服火炮厂由社民党党员构成的起义领导委员会表决通过决议:同意向其他的起义工厂提供火炮支援,但是炮弹厂的自由工人党必须在下午4点钟以前将2卡车炮弹运到火炮厂。同时,作为提供火炮支援的条件,所有的其他起义工厂的起义领导委员会都必须在今天下午5点30 分以前派遣全权代表来火炮厂参加全图拉起义者代表大会,这个大会将按照各厂参加起义的人数比例进行表决,计划通过一系列表决,确定这场起义领导实施机构和最高权力机构的构成。

  谢尔盖做了会议结束时的总结发言:“同志们,俄罗斯历史新的一页就将在我们手中翻开!这一页之后,一个自由、民主、崭新的俄罗斯将会出现在欧亚大陆上!让我们把握好目前的每1分钟,不要让祖国的美好前程从我们的手指缝隙里滑落!努力奋斗吧!俄罗斯亿万被压迫的人民就在我们身后热切注视着我们!”

  与会代表热烈的鼓掌。就在他们的背后,在厂长办公室内的密室里面,20多个俄罗斯内务部第7局的特工人员和一个来自英国的间谍博士托马斯·莫兰特正默默倾听着外面所有的声响……

  幸亏密室里面有一个卫生间,幸亏卫生间的水龙头里还有水,特工们和带他们进来的总务员们就靠轮番进到洗手间去喝冷水熬过了这2个多小时。肚子里满是凉水的托马斯·莫兰特和谢苗·谢苗诺维奇半跪在床上,让四个特工学员在周围拎着毛毯将他俩罩住,以防止他们俩讨论问题的声音被外面的人听见。

  “怎么你们会对这次武装暴乱事先一点消息也没有?”托马斯·莫兰特在毛毯罩住自己和谢苗之后,第一句话就是抱怨的提问。

  “图拉的政治动态监控是由莫斯科工作站负责的,他们的情报多半是来自莫斯科警察局那边……一定是莫斯科警察局出现不该有的状况了!”

  “这么大规模的起义,革命党的中央机构一定要开会讨论,我知道你们在大一点的革命党中央机构里都有卧底……你别瞪我,谢苗,在情报行业里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我就是想知道你们的卧底怎么没有事先发出警报?”

  “我怀疑这不是一次高层人物指挥下的武装暴乱。你要知道:现在俄罗斯几个大的激进政党,象社会民主党、自由工人党、俄罗斯解放组织这些大的政党内部都在忙着争权夺利,根本没有时间组织这么大的规模的起义,更别说和别的党进行合作了……多半是图拉当地的这些激进组织自己协商发起的一场暴乱……也不排除,这些图拉的激进组织决定撇开自己的中央组织,联合成立一个新的政党――这次暴乱就算被镇压了,这个新的政党也能在他们那个圈子里获得很高的地位!这种情况最近这半年也发生过类似的……”

  “图拉附近的军队多吗?”托马斯·莫兰特暂时接受了谢苗的解释,急忙打断了他的话。

  “整个大莫斯科地区能执行正规作战的部队都很少,最多1万多点,能派到图拉来的更少――莫斯科那边局势也一直不稳定……“

  “现在怎么办?我们不可能一直在这个小地方挤着……时间久了就会被发现,到时候一颗手雷就可以结果大家……”

  “刚才有个总务人员说,这上面的天花里可以爬出去人……通风道太窄,咱们这种身材肯定不行,天花也不一定能承受得住……”

  “可以爬到哪儿?”

  “可以从楼角的暖气管井下到楼下……地下室有暖气管通道通到锅炉房,从那儿应该能出得去。”

  “找两个机灵点的小伙子出去,想办法和外面的军方取得联系――千万不要和警察局联系!千万!”托马斯果断地用命令的口吻说。

  “为什么?”谢苗不解地问,然后看见托马斯讥讽的微笑,慢慢也回过味来:“这帮俄罗斯人的败类!说不定那位局长将军也参加了……”

  “不说这些了,现在就行动,争取能在下午5点30分以前联络上军队。”

  “托马斯……你不会让想让我们参加战斗吧?”谢苗几乎忍不住要喊起来,正好外面又传来一阵热烈的掌声和拍击桌子的声音,否则他的第一声大声称呼多半会被外面的人听到!

  “没有办法,我们的人太多,只能这样,没有什么选择余地。”托马斯无奈的说。

  ……

  “马克洛夫指挥!谢尔盖同志!”散会后谢尔盖和马克洛夫刚走到四搂的楼梯间,就有个起义者从后面追上来喊道:“刚才我们审问了厂区大门口活捉的宪兵,他交待说:今天上午有大概20多个客人来厂子里说上什么课,然后中午的时候还有个内务部第7局的官员也来厂子里……”

  “内务部第7局?”谢尔盖和马克洛夫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俩过去可没少跟这个机构打交道。

  “那20多个客人呢?还有那位第7局的老爷是哪一位?”谢尔盖问。

  “这个俘虏说,只有他们班长才看过那个证件,可他们班长已经被咱们打死了……现在我们找不到那个官员,也找不到那20多个客人。”

  “20多个客人来厂里上课,然后就消失了?总务处的人呢?问问他们这20多个客人是哪儿来的,是谁安排他们用厂里的地方上课的,又是到这来上什么课的?”马克洛夫一边若有所思的思考,一边向面前的这位起义者发问。

  这时,在他们头顶上方,小伙子马连卡和另一个年轻的学员正沿着天花板上的狭窄通道艰难爬行着。外面时不时传来的枪声掩盖了他们爬行时难免发出的细碎声响。

  “厂长大人昨晚就回了莫斯科,这两层楼的总务员们也都跑得看不见人影了,估计这帮胆小鬼们这会儿已经躲进家里的床底下发抖呢!现在我们正想办法从别的途径打听那帮人的下落……”

  “好了,20多个来这里上课的人?多半这时候已经跑到火车站了,这件事情不重要,我来处理好了!”谢尔盖不耐烦地打断了起义者的汇报,他转脸对马克洛夫说:“你还是赶紧去布置一下工厂的防御,号召市民参加起义的宣传小分队要立刻出发,不能迟疑……还有,晚上的会场警戒一定要注意,我有个主意……好了,你先去忙吧!”打发走了站在一旁的起义者,谢尔盖压低嗓门对马克洛夫说:“我有个好主意:晚上会议表决时,你要安排一些身材够壮,样子够凶的警卫人员在会场门口,万一那帮糊涂虫们犯糊涂乱投票,我只要一打个暗号,你就让咱们的人……刺刀……手雷……吓唬一下他们……你明白了?”

  “谢尔盖,我们这样做太龌龊了吧?”马克洛夫吃惊的说道。

  “对妨碍我们走正确革命路线的人为什么要客气?对敌人仁慈就是对革命的犯罪!”

  “可今天来开会的不是敌人,虽然他们和我们的政治理念有出入,可眼下他们还是我们和沙皇政权斗争时的战友!”

  “眼下?我问你:你认为如果不发生意外的话,推翻沙皇政权需要多长时间?”

  “只要全国范围的武装起义都开展起来,推翻沙皇政权只需要3个月,不会再长了……”

  “很好,那么在推翻沙皇政权以后,接下来该干什么了?”

  “召开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商讨新的国家体制和各项法律……”

  “我亲爱的马克洛夫先生,您认为到了那一天,您今天所说的这些自由工人党,俄罗斯自由解放组织,还有别的那些已经掌握了武装力量的政党会老老实实坐下来,听取我们社会民主党的建国计划吗?”

  “谢尔盖,我们不能因为预见到明天他们可能会对我们造成威胁,今天就用卑鄙的手段来威胁他们听从我们的安排。真的有那么一天,这些党派真的不肯按照人民的意愿坐下来民主协商政治问题,我们到时候也可以再用暴力的手段解除他们的暴力嘛!”

  “幼稚!马克洛夫,这么多年了你在政治上还是那么幼稚,仅仅是因为今天的你要坚持迂腐的骑士风度,明天的俄罗斯人民就会要此付出更多的鲜血!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为了维护你的所谓道德和良知,你准备让俄罗斯人民用鲜血去做代价?”

  “谢尔盖耶维奇,当年在西伯利亚流放地,你的口才就让很多大知识分子自愧不如,我说不过你,可是我总觉得你所提的这个问题在逻辑上有些不通顺……”

  “现在不是探讨逻辑学的时候!听见外面的枪声了吗?起义者们还在和沙皇政权做殊死的搏斗,我们等一下用暴力威胁将那些糊涂虫们引导到正确的革命道路上来,就是为了让外面正在战斗的那些起义者们的鲜血不白流!难道你对社会民主党的政治理想产生动摇了吗?马克洛夫同志。”

  “从来没有!从我加入党的那天起我就把一切献给了党……”

  “很好,那么现在我就以俄罗斯社会民主党莫斯科地区执行委员会图拉支部的名义命令你:马克洛夫同志,今天下午到晚上,你在安排武装力量保护图拉起义者代表大会会场的同时,你也必须安排武装力量以保证社会民主党对本次起义的绝对领导权!”

  ……
  还不到6点多钟天就黑了。图拉的一个小教堂内,等万尼亚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教堂的长椅上,身上盖着两件大衣,瓦西里正坐在他脚边闷声不响的在烛光下阅读一本发黄的《圣经》。

  “瓦西里……我这是怎么了?他们呢?”万尼亚疲惫地问道。

  “你醒来了?……先喝点热茶吧……多拉小姐他们都在教堂对面的小餐馆里开会,这的神甫可不愿意有人拿枪进教堂……只好让我来陪你了。”瓦西里笑嘻嘻说着,从旁边拿过一个用厚厚的棉套裹着的军用水壶,拧开盖,倒了一盖杯还冒着热气的茶给瓦西里。

  万尼亚喝了一口热茶,用手摸了摸脖颈后枪托砸过的地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开始发呆。

  “怎么了,我的小万尼亚,被人砸了一枪托后,你怎么就变得深沉起来了?”

  “瓦西里,我就是有点难受……不是为那一枪托,我就是有点想不通:大家都是革命者,都是为了俄罗斯自由民主的将来拿起枪和反动沙皇政权斗争的人,为什么就会这样?”

  “万尼亚,多拉小姐就是担心你醒来后会觉得难受,所以让我在这陪你……她让我告诉你一件事情:当年,她的眼睛受伤不是沙皇政府的反动军警干的……”

  “多拉小姐的眼睛不是在西伯利亚服苦役的时候出的毛病吗?”

  “倒是在西伯利亚的时候,但不是因为得病……1912年战争爆发后,沙皇宣布大赦,当时在西伯利亚服苦役的社民党人已经做好了武装暴动的准备,在听到大赦令后,大家开会商讨取消暴动的事情……多拉不同意,她认为向沙皇政府签具保证书来获得大赦机会是一种精神上对革命的背叛……争吵持续了几个小时,所有的与会者都不能说服多拉……最后,与会代表们以投票形式通过了取消暴动,签署保证书换取大赦的决议,多拉小姐宣布她要退出社民党,自己领人单干……可怜的多拉小姐,她被那些人关在地窖里整整30多个小时……怕冻死她,那些人在地窖里放了烧煤的火盆……煤烟……人是被救活了,但是她的眼睛从此就……”

  瓦西里低沉而伤感的讲述着,万尼亚的眼泪不停的在流淌着。最后,整个教堂都安静下来,两个伤心的男人静静的坐在那里,教堂外偶而传来远处的1、2声枪响……

  “万尼亚,多拉小姐说了,你醒来后要是觉得受不了,你可以自己回家……你要是愿意也可以自己去参加社会民主党的起义……我忘了告诉你:今天在火炮工厂,那位下令将我们轰出来的党代表就是你的偶像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你要是喜欢,就去投奔他吧。”

  “我不去……”

  “为什么不呢?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还是很有远大前途的……当年在西伯利亚很多革命的大知识分子就是这样评价他的,你去跟着他,一定也会有前途……你放心,他一定会收留你的,他们眼下正是缺人的时候,而且全俄罗斯的革命者都明白:能被多拉小姐带在身边的小伙子一定是对革命最坚定的,脑子也不会笨……”

  “你为什么不去?说得这么好你干吗不去?”

  “我?呵呵……”瓦西里微笑着扬了扬手中的《圣经》,说:“知道吗?小万尼亚,我小的时候被老爸送到修道院当见习修道士,5年多的时间内,除了干活伺候人就是学着读《圣经》……整整5年……后来我总算找了个机会逃出修道院,直到今天以前再也没翻看过一次《圣经》,但是今天,在你还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看了2个多小时了。”

  “您准备重新回到主的怀抱中去吗?亲爱的瓦西里。”万尼亚的脸上浮现出了讥笑。

  瓦西里没有回答他,而是站起身,一直走到祭坛前,轻轻的将《圣经》放回到祭桌上,然后转过身来,在烛光下以一种悲悯的神情对着空荡荡的教堂,拖着长腔大声咏道:

  “主创造了这个世界,然后又依照自己的样子创造了亚当。亚当说他寂寞,主又用亚当的肋骨造出了夏娃,所以我们都是主的孩子……”

  万尼亚被瓦西里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笑起来。瓦西里冲他挤了个鬼脸,然后又恢复一本正经,改用一种更正常的语调大声说下去:

  “……主创造了这个世界,还让人类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几千年来,人类不停的上演仇恨和宽恕、厮杀与相爱、忠诚和背叛,党同伐异和宽厚博爱……太阳底下无新事,我们的灵魂从来没有真正改变过,难道这就是人类的宿命?我们的罪只有在大审判来临时才能由主判定吗?我们是否能自己拯救自己的灵魂?”

  万尼亚不笑了,他认真的看着、听着。被瓦西里的大嗓门惊动的小教堂神甫,一个留着大胡子,年纪其实并不大的黑袍男子从祭坛旁边的小门中出来,安静的站在阴影里,也看着、听着。

  “……今天的我们在为了明天的俄罗斯浴血拼杀,但是谁又能保证明天的俄罗斯就会完全摆脱今天的黑暗和野蛮?如果我们都错了呢?因为千百年来人们在相互厮杀时都相信自己是正义的,可什么是真正的正义恐怕只有我主知道……主啊,饶恕您的孩子们吧!为了他们的迷茫,为了他们的仇杀,因为在通往您所指引天国的道路上,您的一些孩子们认为只有剥夺另外一些孩子们的生命,才能使自己的灵魂更接近您所指引的天国。主啊,饶恕您的孩子们吧!为了他们的愚昧,为了他们的无知,因为在通往您所指引天国的道路上,您的一些孩子们需要别的孩子们的血冲刷路面,通往天国的路也许就是要靠累累的白骨做为路标!愿我们的灵魂在这无尽的仇杀中得到主的宽恕,因为今天的相互仇杀是您的孩子们追求明天彼此相爱时所会的唯一手段。啊门!”

  瓦西里表演完毕,万尼亚激动的鼓起掌来。瓦西里模仿马戏班子的演员,向万尼亚深深的鞠了一躬,又转过身去向阴影里的神甫深深的鞠了一躬。

  神甫走到瓦西里面前,真诚的说:“这位兄弟,我在你的话语里听出了对主的呼唤……”

  “嘘――”瓦西里将手指竖在嘴上,对神甫做了个禁声的示意,然后他压低嗓门,小声而真诚的说道:“神甫,您还是专心去料理羔羊们罪恶的灵魂吧,我还需要去料理很多人罪恶的肉体呢。”

  神甫什么也不说了,转过身去向祭坛上的主低声祷告。瓦西里默默注视了祭坛上的主片刻,然后讥笑了一下,转身走向万尼亚。万尼亚正低头使劲掰着他的那块奶酪,脸上还挂着点没擦干净的泪水。

  “你在干什么?小万尼亚。”瓦西里惊奇的扬眉问道。

  “这是我舅舅从顿河老家给我带来的奶酪,上次我偷偷留下来一小块。”万尼亚不好意思的说着,将掰开的半块奶酪递给瓦西里。

  瓦西里接过这半块奶酪,借着烛光仔细端详了半天,一本正经的说:“果然,一点都没错!”

  “什么没错?”万尼亚不解的问。

  “他们私下传说的一点也不错:小万尼亚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躲在被窝里偷偷的将他的宝贝奶酪舔一遍――瞧啊,这奶酪的表面上果然被舔得光滑无比。”

  万尼亚羞红了脸,低下头去。瓦西里善意的轻笑起来,将半块奶酪扔进嘴里,使劲嚼了两下,赞叹道:“真不愧是正宗哥萨克奶酪,好味道!”

  说罢,两人拎着各自的大衣大步向小教堂外走去,在他俩身后,烛光下那名神甫还在默默做着祷告。

  ……

  “亲爱的弗拉基米尔·莱温斯基·普鲁柯斯雅夫,我是一个俄国老作家,我的名字叫做阿列克赛·马克西莫维奇·彼什洛夫。很高兴您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和我见面……”已经快60岁的作家对正从办公桌后起身迎上前来的中年政治家说道。

  “亲爱的阿列克赛·马克西莫维奇·彼什洛夫,我很年轻的时候就拜读过您的大作,您一直是我喜欢的作家。我听秘书说您有急事要和我见面,请问是什么事呢?”莱温斯基客气而直接的问道。

  此刻已经是圣彼得堡当地时间的晚上7点多钟,自从图拉工人起义的消息传来后,莱温斯基已经连续工作了7个小时,等一下他还要和俄罗斯社会民主党的中央委员会其他执行委员们开会,共同商议如何对待图拉的起义行动――没有人事先知道这次起义会在今天发生,事先倒是有个从乌克兰调去图拉负责当地党建工作的小伙子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通过莫斯科地区的党的执行委员会给中央委员会打过报告,说图拉的自由工人党和俄罗斯自由解放组织,还有一些小的政治派别正在策划着武装起义,问社民党要不要参加并取得起义的领导权。从1916年下半年开始,各地党支部要求举行武装起义的报告就没有断过,中央委员会还没有对此形成统一的意见,所以这份报告和别的报告一起都被批复“请继续保持对事态的跟进,一定要维护党的根本利益!”然后就被退回给莫斯科地区党的执行委员会了。

  那时候莱温斯基自己刚从香港辗转回来,还正在为恢复自己在社会民主党中央委员会的权力同各方人士做着艰苦的斗争与各种交易,根本不知道有这么档子事。结果,就在他刚刚赢得党内斗争的初步胜利,当选为社民党中央委员会执行委员会主席的头一个礼拜,图拉起义爆发了!这场突如其来,谁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武装起义与莱温斯基回来后一贯宣扬的“正义战争必须要坚持!”、“联合文明国家完成俄罗斯政治制度的和平转变!”之类政治主张的基本精神是冲突的。在起义爆发以后的数个小时内,各方面原先支持莱温斯基的势力已经通过各种途径向他发出质询,问他和他的党究竟想干什么?

  这个时候,真的不是和某个老作家见面的时机,可是中国有关机构将自己从香港送回来的时候就告诉过他:这位每年都会去上海住3个月的老作家阿列克赛·马克西莫维奇·彼什洛夫会在最需要的时候和他见面,到时候他最好还是抽时间见一见的好。

  “亲爱的弗拉基米尔……”

  “基础高先生,我想为了节省时间我们还是简化相互的称呼吧!”莱温斯基不耐烦地用老作家家喻户晓的笔名称呼道:“我想,您在这个时候找我,一定是有什么事吧?”

  “我本人倒没有什么事找您……”基础高先生决定也单刀直入:“……然而有一位来自中国的先生让我带几句话给您,虽然我完全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是他说我只要说出香港清水湾的诺言,您应该就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这位中国先生自己为什么不来?……算了,就当我没有问过。”莱温斯基想到自己这栋办公大楼内外的各国和沙皇政府各机构的特务们,于是飞快地收回了自己的问题:“那麻烦您转告这位中国朋友,我没有忘记过昔日的诺言,但此刻俄罗斯革命局势的发展远远超过原先的估计――知道吗?在图拉工人起义的消息传开后,已经有其他的政党准备在全国各地准备动手,我们社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等一下也准备开会讨论武装起义问题。沙皇政府完蛋了!你告诉中国人,这就是今天的现实。”

  “呵呵,莱温斯基先生,您此刻说的话,那位来自中国的先生都已经预料到了。他让我告诉您:什么都没有发生本质的变化,一切都还和以前一样。一个陷入到暴力当中的俄罗斯不符合俄罗斯人民的利益,也不符合世界各爱好和平国家的根本利益,世界上爱好正义与和平的人们不会答应有人将俄罗斯陷入到无尽的暴力和野蛮当中去……”

  “基础高先生,”莱温斯基的脸上露出了讥讽的微笑:“目前的首要问题不是我的党要不要暴力,是俄罗斯的暴力革命已经拉开了帷幕……腐败无能的沙皇政权此刻甚至连派去镇压图拉工人起义的军队都派不出!我们社民党人再采取观望的态度,在未来的俄罗斯政治格局中我们就会被人民抛弃――这些道理我相信任何一个有政治常识的人都会明白。好了,如果您没有别的什么事,我只好去准备等一下的会议了,恐怕……”

  “哈哈,您说得没错,莱温斯基先生。”基础高的脸上也露出了微笑:“此刻,沙皇政权确实是派不出镇压图拉起义的军队,可那位中国先生让我告诉你:奉命撤回远东的协约国日本第5师团装备精良的将近2万人的部队,此刻已经按照中国方面的请求在图拉的前一站停止前进,等候命令了。日本人会以为中国方面是在等候沙俄政府的正式出兵请求,可中国朋友们让我带话给你:他们更重视您的态度,因为您和您的党才代表着俄罗斯的明天……”

  莱温斯基的脸色随着基础高的话语,逐渐变得苍白起来,这时,还没等老作家的话语结束,他就急忙走到墙边,冲着墙上的俄罗斯地图急切地寻找起来。

  “……不用看了,中国人从来不撒谎,虽然他们有时候只说部分事实,但是他们既然说了有将近2万人,装备精良的日本军队在那里,那么那支日本军队就一定在那里。”老作家基础高得意洋洋地说道。

  莱温斯基突然转回头来,目光如电,逼视着基础高:“阿列克赛·马克西莫维奇·彼什洛夫,我记得您在您的作品中不止一次的说过:您热爱俄罗斯胜过热爱您的生命,您热爱俄罗斯人民胜过热爱您的荣誉……”

  “那些在图拉暴乱的人不是俄罗斯人民,他们只是一些企图摧毁伟大俄罗斯文化的流氓!伟大的俄罗斯文明需要和平与民主,但是这种和平与民主不能靠无尽的屠杀来实现!仇恨带来的只会是更多的仇恨,宽恕与博爱才是俄罗斯文明的伟大内核!”因为受到对方的鄙夷,基础高激动地咆哮起来,使劲挥舞着手中的拐杖:“我从少年时代就走遍了俄罗斯大地的每个角落,我尝尽了俄罗斯社会的底层的每一种苦难!没有人可以侮辱我对俄罗斯母亲的热爱!也没有人……”

  办公室的门被突然打开了,几名被基础高的咆哮声所惊动的警卫人员冲了进来。

  “出去吧,这里没有你们什么事情,”莱温斯基微笑着对警卫员们摆摆手:“难道你们会以为伟大的作家基础高先生会刺杀我吗?我们只是讨论问题的时候有点激动罢了。”

  “莱温斯基同志,有3名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已经到会议室了,他们是……”秘书从警卫员身后闪出来,说道。

  “请他们稍等一下,就说我正和俄罗斯的良心谈话。”莱温斯基用手向基础高示意了一下,微笑着说。

  所有的人都出去了,门又被仔细的关紧。

  基础高已经从激动中平息下来,而且他也很满意莱温斯基刚才在众人面前对他的尊重,于是他用一种缓和的语气说道:“您是一个政治家,而我只是个老作家…… 不用谦虚,我一直都在关注着您,我个人对您的政治素养很敬佩……我该如何向我们的中国朋友们回复呢?弗拉基米尔·莱温斯基·普鲁柯斯雅夫。”

  莱温斯基沉吟起来:“政治活动的本质其实就是斗争和妥协,问题是目前图拉的局势一片大好,我缺乏充足的借口说服我的同僚们放弃这次起义……”

  “就说可靠的消息证明,这次所谓武装起义的背后黑手是德意志帝国,事实上,我们的中国朋友让我带话给您:他们已经发现了一些德意志情报部门对这次起义的干预痕迹了,目前正在查找证据……”

  “没有证据就不能公开这样说,我总不能对别人讲:我对起义局势发展完全不同的判断都是依据中国人给的秘密消息吧……一定要有个理由……”莱温斯基说着,诡秘地对基础高挤了挤眼。

  基础高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微笑着说:“站在俄罗斯民族的立场上,我不反对您能够为自己和自己的党多争取一些利益。可现在的主动权已经是在中国人手里了,亲爱的莱温斯基先生。”

  莱温斯基亲切的冲基础高点点头:“我很赞赏您的俄罗斯民族立场,相信这是我和您今后一起建设新俄罗斯的合作基础,基础高同志。中国人是很有实力,我也相信他们有决心有能力……平息这次图拉发生的……暴乱,但这里毕竟是俄罗斯,为了他们在俄罗斯的根本利益着想,中国人这次不可能跳到前台来,所以,这其中还应该有比较大的空间,我亲爱的马克西莫维奇·彼什洛夫。”

  “嗯,”因为得到了某种政治上的承诺暗示,基础高也开始站在莱温斯基的立场上考虑问题:“沙皇政权已经不行了,这个谁都明白,是采用中国式的共和制还是英国式的君主立宪将会是俄罗斯下一步政治的核心问题……怎么样保证未来的俄罗斯政治格局中您的党的主导地位,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俄罗斯人的国民素质太低了,中国式的民主共和制恐怕不适合,那就剩下君主立宪制了……”

  “对,俄罗斯人民不能没有沙皇,但是沙皇也不能再对俄罗斯人民进行实质上的统治,一个在罗曼诺夫王朝名义下的,以社会民主党为领导力量,以其它合法政党为协商伙伴的政治体制更适合俄罗斯的实际状况,但是其它的政党目前还不会接受这种合理的政治考虑……”莱温斯基和蔼的启发基础高:“……关键是要有某种力量让其它的政党能认真的思考这种合理的政治思路。”

  “力量……您是说武装力量?那不是还得发动起义才行吗?”基础高困惑着问道。

  莱温斯基笑了笑,正准备对这位俄罗斯老作家进行一番政治常识教育,却被匆匆冲进门来的秘书打断了。秘书的手中挥舞着电报机专用的纸条,神色紧张的说:

  “莱温斯基同志,图拉局势发生了出人意料的变化!”

  莱温斯基一把扯过秘书手中的电文纸条,认真阅读起来。

  基础高不安的问道:“是不是他们提前动手了?”

  莱温斯基抬起头,扫了旁边的秘书一眼,然后瞪眼对基础高说:“图拉暴乱分子头目们在某个工厂开会的时候,被突然冒出来的一帮沙俄政府特务给活捉了,现在那边的局势非常混乱……基础高先生,我得马上去处理这些紧急事情了,请您转告那些关心俄罗斯革命的朋友们:我们社民党人是讲信用的,我们是不会忘记在关键时候帮助过俄罗斯的朋友们的!”

  基础高告辞后,莱温斯基拿着电文条站在地图前又思考了片刻,然后对秘书说:“中央执行委员会的成员都到齐了吗?”

  “都到齐了……”

  “那好,我们马上去开会!”走到门口时,莱温斯基对秘书顺便交待道:“把我办公室书架上那几本基础高先生的书都拿走吧……拿去给小伙子们看,以后每个俄罗斯人都应该读基础高的书……”
  托马斯·莫兰特博士一点也没有想就这么仓促动手:派出去和军方取得联系的马连卡他们一直都没有音讯,外面的会场的警卫力量又很强――很简单,每逢会场上反对社民党的主张的声音比较高昂时,就可以听到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冲进会议室,每当这种时候,会场里往往就会爆发出几声“你们想干什么!”“卑鄙!”“下流!”之类的咒骂,然后会场的吵闹声音就会逐渐平息下来……

  这出闹剧在下午5点半到7点之间,已经重复上演了4回。谢苗都有点为此不好意思了,他在闹剧第4次上演的时候,趁着外面一片混乱声,对着洗手间里的托马斯低声说:“这帮无赖,俄罗斯人的脸都被被他们丢光了。”

  此刻的托马斯正坐在马桶上狼狈不堪的拉着肚子,顾不上安抚谢苗那颗受伤的民族自尊心。说来也怪,别的人喝了冷水都没事,可托马斯从6点多钟开始,肚子里就开始叽哩咕噜做响,终于忍到6点半左右,他开始了第1次腹泻,此刻已经是第3次了。屋子里实在太小,隔音又不是很好,每当托马斯上洗手间时,谢苗局长只好站在紧闭的洗手间门内侧,而且手里还要举着一张毛毯,多少挡住点托马斯实在没办法时发出的巨响。

  托马斯心里在不停的咒骂:怎么就没人想到当初训练我如何控制拉肚子的声音?现在这可真是会要命的!

  每当洗手间里传出一声稍大点的声响,密室里的人们面部肌肉都会在黑暗里抽搐一下,大家的难受感觉绝对不逊于正拉肚子的托马斯本人。

  终于,托马斯的表情逐渐缓和了,他不好意思地向谢苗嗯了声,于是谢苗摇摇头,拎着毛毯开门出了,顺手又将门关紧。

  ……

  会议又一次陷入了僵局,俄罗斯自由解放组织图拉地区负责人,本次武装起义中图拉机车厂起义的指挥者,原图拉国立小学校长,50多岁的别林柯夫突然向谢尔盖和马克洛夫提出了单独会商的要求。在自由工人党人们不满的眼光下,谢尔盖宣布暂时休会,然后他同马克洛夫一起,将别林柯夫招呼进一直敞开着门的厂长办公室,然后关紧了门。

  这间装修豪华的大办公室隔音效果很好,门关紧后,外面会议室的嘈杂声一下就变得非常细小了。光掉几盏电灯后,谢尔盖很自然的走到厂长的大办公桌后,一屁股坐倒在大班椅内,示意别林柯夫在班前椅上就坐。

  “亲爱的谢尔盖耶维奇……”

  “行了,别林柯夫校长,我们不是第一天打交道了,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谢尔盖大大咧咧的说,还冲马克洛夫做了个鬼脸,伸手将唯一亮着的那盏台灯推到别林柯夫面前。

  “呵呵,”别林柯夫眯着眼干笑了两声,继续说:“那好,我也不客气了……刚才在外面争吵的时候,我一直在心里想一个奇怪的问题,显然,这个问题很重要:为什么俄罗斯第一大革命政党,你们的社会民主党党中央到现在还没有对图拉起义表态……不用急,我不是质问二位,做为一个曾经的社会民主党老党员,我只是把问题提出来,大家可以一起研究一下,为什么?为什么在自由工人党中央和我们解放组织那个所谓的中央都表态支持,并纷纷号称对图拉起义承担领导责任的时候,社会民主党党中央没有任何表态……”

  “我们社民党是俄罗斯第一大革命党,在这个时候,党中央肯定要紧急安排全国的武装起义工作,因此……”马克洛夫一边看着默不作声的谢尔盖,一边辩解道。

  “已经7个多小时了!”别林柯夫讥笑着打断他:“我们起义的消息传出去到此刻已经7个多小时了!我的马克洛夫同志。虽然你的军事才华让我敬佩,可你的政治嗅觉实在太差了!”

  “别林柯夫先生,您不是我的同志,虽然我们此刻都是图拉起义的参与者,可对于您的那个资产阶级俱乐部式的俄罗斯自由解放组织,我们向来都保持谨慎的批判态度……”马克洛夫反唇相讥。

  “马克洛夫,先不用发火,让这位别林柯夫先生说下去。”谢尔盖阴沉着脸,冲马克洛夫摆了摆手,眼光却一直盯在别林柯夫的脸上。

  别林柯夫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夜空,然后头也不回的说:

  “没错,俄罗斯自由解放组织是盘散沙,我寄身其中却从来没有从心底对这个组织有过起码的尊重……知道我当年是怎么被开除出社民党的吗?”别林柯夫转过身来,看着两个年轻人。马克洛夫满脸鄙夷的想接嘴,却被谢尔盖的手势又一次制止。别林柯夫满意的笑了笑,走到办公桌旁,低声说:

  “……当年,我是被刚当选为贵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的莱温斯基亲自开除出党的!1905年在芬兰,我是那个支部的书记,而他只是那个支部的组织委员……厉害啊,一个上任不到3个月的组织委员就可以组织大伙开除支部书记的党籍……先不论当初谁是谁非,就这份心机和能力,就让我对这位莱温斯基先生无比佩服……你们两位有没有注意看最近这位莱温斯基发表的政治言论?”别林柯夫这么发问的时候,眼睛却一直看着谢尔盖。

  “我们是党的基层执行机构,我们只执行来自上级组织的命令,政治上的事我们也只服从党中央发出的新精神……”这次不等马克洛夫有所反应,谢尔盖就立刻回答道。

  “上级?谁是你的上级?我问你:你们参加这次起义,事先是获得了贵党中央的同意,还是获得了贵党莫斯科地区执行委员会的同意?”别林柯夫双手撑在桌子上,咄咄逼人的向谢尔盖发问。

  谢尔盖躲闪着别林柯夫的眼光,勉强回答道:“……我们这么干,肯定是获得了上级的同意,这是我们党的组织秘密,你没有权力问我……”

  马克洛夫站起身,大声回答道:“我们肯定是得到了莫斯科执行委员会的同意才发动起义的,莫斯科执行委员会也一定是获得我们党中央的批准才会同意的!别林柯夫先生,我不容许你对我们伟大的俄罗斯社民党……”

  别林柯夫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他在大笑声中身体颤抖着,用手指着谢尔盖,笑到咳嗽得说不出话来。

  谢尔盖面色苍白的对马克洛夫说道:“马克洛夫同志,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你出去处理一下,反正得让那帮人明白:今天不通过我们社民党的一系列提议,谁都别想走。”

  马克洛夫不满地瞪了正在努力止住笑意的别林柯夫一眼,大步走出门去。随着他将门又重新关紧,伴随刺眼的灯光涌入办公室的嘈杂声又变得几乎听不见了。

  别林柯夫大口呼吸了几下,脸上浮现了善意的微笑,对谢尔盖感叹道:“小伙子,很早前我就听西伯利亚回来的人说起过你,他们都说你是革命的神童,前途不可限量……你来图拉后的这大半年,我也暗中观察了你的工作风格,确实称得上老练……今天晚上,在我也跟着外面那帮傻瓜对着你召唤进来的警卫们发火的时候,我心里其实一直在笑,觉得你比我当年确实多了几分难得的无耻和卑鄙……我这是夸奖,不是贬低,你自己应该明白的……”

  谢尔盖的手在颤抖,脸色一直很难看,一声不吭。

  “……可是在党内政治斗争方面,你还是太嫩了,谢尔盖耶维奇……社民党莫斯科地区执行委员会主席是你当年在乌克兰的入党介绍人吧?他也是去年年底和莱温斯基争夺贵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位子最有力的人选吧?唉……谢尔盖,你们这个党内的派别已经完蛋了,我以一个贵党早期内部斗争参与者的身份这么评价……”

  “不,我们没有完蛋!”谢尔盖从椅子上跳起来,激动的拍打着桌面,大声说:“图拉工人武装起义已经取得初步的胜利!明天早上,起义的枪声将响彻俄罗斯大地!完蛋的只会是反动的沙皇统治还有一切企图阻挠起义的假革命者!……”

  别林柯夫用怜悯的眼光看着激动的谢尔盖,一直等发泄完情绪的谢尔盖重新瘫坐在大班椅后,才低声说:“我已经50多岁了,是个被社民党开除过的人,而且还在俄罗斯自由解放组织这个烂泥坑里泡了这么久……已经没有什么政治上的前途了,我自己心里很明白……可你,谢尔盖,你还年轻,你还会有远大的前程,只要你能够走对路……实话告诉我,今天你最后一次接到莫斯科执行委员会的指示是什么时候?”

  看着别林柯夫真诚的眼光,谢尔盖犹豫了一下,终于老老实实说:“今天下午3点多,莫斯科最后的指示是要我按照既定方针进行……然后无论我怎么联系,莫斯科执行委员会都没有再给过任何新的指示。”

  “在这场游戏当中,你即将被抛弃!”别林柯夫斩钉截铁的判断道。

  “我还有图拉……”谢尔盖虚弱的反驳道:“……只要把持住图拉起义的领导权,明天全国性的起义局面一出现,谁都不能否定图拉支部的历史功绩……”

  “就算莱温斯基迫于形势代表贵党宣布支持图拉起义,并号召全国发动武装起义,推翻沙皇政权,你的下场也不会太妙……胜利的结果并不能改变图拉支部擅自发动起义的事实,组织上很快会有人来接替你职位的……”

  “我有来自莫斯科执行委员会的指示……”

  “你那位革命导师是位俄罗斯语言大师,我不用看,就知道你接到的指示上面都是些什么样的逻辑辩证词汇。”别林柯夫飞快地回答。

  “我,我还有图拉上万的革命武装!这里还是俄罗斯的武器之都!”谢尔盖脸上流露出狰狞,杀气腾腾的说道。

  “谢尔盖啊,谢尔盖,”别林柯夫微笑着叹息道:“不要这么幼稚了,你其实什么都没有……先不要说外面其他政党的问题,就算你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图拉工人起义力量的整合,只要俄罗斯社会民主党党中央宣布你是个叛徒,你马上就会成为丧家之犬,刚出去的那位马克洛夫同志到时候一定第一个将枪口对准你!”

  “我,我……”谢尔盖用小胖手按住脑门,低下头去。

  “别灰心!”别林柯夫得意的说:“谁说你只能认输?道路还是有的,就看你有没有胆量走……”

  谢尔盖一下子振作起来,将热切的目光投向别林柯夫。别林柯夫又走到窗口,指了指外面:

  “刚才你有一点没有说错:这里是图拉,有几十万对沙皇反动政权极其仇恨的工人阶级和家属,是俄罗斯最大的军工生产基地……眼下,我们都知道沙皇政府派不出镇压起义的军队,只要1个星期……不,只要3天!3天以后图拉就会有装备精良的5万工人阶级军队!2个星期以后,随着别的地方革命力量的加入,这只军队的数量将会是10万、20万……到那时候,图拉将成为俄罗斯革命的中心!莫斯科指日可以拿下,在那里,在俄罗斯人民文化心理上的首都,在克林姆林宫我们将召开全俄苏维埃代表大会,会议结束的时候,您将成为白色的彼得大帝!”

  谢尔盖激动中带点迷惑的问:“可是您刚才又说……”

  “你研究过中国建国战争吗?”别林柯夫微笑着问。

  “知道一些……”

  “学学杨和史吧!首先是在政治上保持独立的立场,然后在策略上保持和各方面的弹性关系,最后才是大力建设军事力量!只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树立起共同的敌人,革命就会成功!”别林柯夫挥舞着手臂,向谢尔盖大声说:“他们两个人开始革命的时候,年龄和你相仿,他们能做到的事情,你也一定能行!当年的温州只不过是个沿海小城市,可是你现在拥有图拉,即将会拥有莫斯科!”

  “可社民党中央……”

  “没有什么社民党中央,只有中国帝国主义派回来的奸细,俄罗斯祖国的叛徒莱温斯基!别忘了,他是从香港回来的!新的社民党全国代表大会将会在革命的首都莫斯科召开,莱温斯基将会被开除出党!并且苏维埃代表大会将会以俄罗斯人民的名义缺席宣判他的死刑!”

  “帝国主义出兵干涉呢?特别是莱温斯基的后台中国帝国主义……”

  “明天您将会宣布革命的口号是‘打倒沙皇反动政权!’‘履行俄罗斯对友好国家的国际义务!’……”

  “人民已经厌烦战争了……”

  “不要去管人民想什么,俄罗斯人就这样,只要你能给他们描述一个美丽的前景,只要你能让他们不用再对官员们鞠躬,只要你告诉他们:这个伟大的国家已经属于他们了!一切都是可以被人民忍受的……帝国主义正在彼此火拼,暂时顾不上我们的革命……私下里告诉同盟国,我们将会把乌克兰割让给他们,然后再私下里告诉中国人,等上1年后,西伯利亚我们也不要了……帝国主义者都会满意的。”

  “俄罗斯人民不会答应我们这种卖国行为的……”
  “谁会知道?谁会知道这些私底下的交易?我们可以告诉人民:这是同盟国的帝国主义正在侵略我们,所以人民应该更加紧密的团结在我们周围……等1年后,如果国际形势没有大的变化,那时候我们也应该让人民不敢说什么了……我们才不会象沙皇政权那么无能!”

  别林柯夫说完了,急切地看着谢尔盖。谢尔盖沉吟着,已经有点微微谢顶的额头上汗水直流。

  “外面那些人你根本不用太担心,一个新的,最有前景的党的领袖给建党元老们的诱惑,一定会比某个政党基层支部领导人的武力威胁更有说服力!”看到谢尔盖还在犹豫,别林柯夫改换一种温和的语气轻声说道。

  “……马克洛夫……”谢尔盖从嗓子眼里艰难地挤出了这个名字。

  “我记得,刚刚去世的那位中国杨曾经在1860年代的早期说过: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中国人的智慧,总是令人敬佩。”别林柯夫的脸上呈现出胜利的微笑。

  沉默了片刻,谢尔盖果断的站起身,对别林柯夫说:“鉴于您早年与俄罗斯人民的叛徒莱温斯基做斗争的历史,社民党将对您平反,并选举您做中央执行委员会的执行委员,别林柯夫同志。”

  别林柯夫感动的摇了摇头:“我的雄心已经被岁月磨平了,尊敬的谢尔盖耶维奇同志,我只是希望在革命胜利后,党看在我这么多年为人民战斗的份上,能在萨马拉给我个小庄园,让我有生之年能安静的写完关于俄罗斯语言的研究论文……这一直是我的宿愿……”

  “您是说在别林柯夫斯克的一套庄园吗?我想人民会答应的。”谢尔盖从办公桌后走出来,微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别林柯夫同志,在此以前我们还得一起工作啊……”

  别林柯夫很自觉的跟在谢尔盖身后:“谢尔盖耶维奇同志,革命需要您保重身体,等一下开完会,您最好在后面的密室里好好睡上2个小时……”

  “密室?”谢尔盖停住脚,吃惊的反问。

  别林柯夫笑起来:“你们一直没发现这间豪华办公室的后面是原来厂长大人的休息密室?我学校的一位女音乐教师就曾经在这里和厂长大人偷过情……应该就在办公桌后面……”别林柯夫说着,转身走去寻找密室的门。这时,谢尔盖的脸色急剧变化了几下,然后一个转身就向门口跑去!

  “不!……站住!”几名特工随声持枪从密室里冲了出来,其中一个动作飞快,谢尔盖刚手忙脚乱地拉开办公室的门,脚步还没迈出去,就被他一枪柄砸在后脑勺上!

  会议室里,其他起义工厂的代表们正围着马克洛夫吵嚷着,听到办公室门口的动静,都吃惊的扭过头来:跳过已经被击倒在地的谢尔盖和压在他身上的那名特工,门口涌出来的20几个特工们迅速控制了会场,有的和闻声从走廊里冲进来的警卫们枪口相对。

  因为事先规定所有的代表都不能带武器进会场,为了体现公平,马克洛夫的身上也没带枪,此刻,脑后被紧紧顶着一把手枪的他只能顺从着将双手举起来。

  “让警卫先退出去!要不我就打死你们这位谢尔盖书记!”谢苗示意两名手下将谢尔盖拎起来,自己将“勃朗宁”顶在谢尔盖低垂的头上,边用眼光在会议室里扫视,边大声喊叫道。

  看着昏迷过去的谢尔盖,马克洛夫咬了咬嘴唇,对拥挤在门口的警卫们用干涩的声音说道:“同志们,你们先出去……这是命令。”

  托马斯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拎着左轮枪,跟在被1名特工押出来的别林柯夫身后走出来,刚才的那声“不!”就是他喊的。其实,刚才他并不知道外面的人在说些什么,他只是感觉贴在自己身旁的谢苗·谢苗诺维奇副局长的身体一颤,然后肢体又僵硬起来,就凭着一种本能大喊了声所会无几的俄语之一,还好,谢苗身边的那几个年轻特工够机灵,要不……

  在警卫们退出以后,示意一个特工将会议室的门关好,谢苗因为辨识出了另外一个暴乱的头子而洋洋自得,他走到马克洛夫面:

  “您就是马克洛夫先生吧?很高兴见到您……对了,我应该说:致以平安夜的祝福!马克洛夫先生……”

  这天是1917年1月6日,是俄历的平安夜。

  这天晚上8点多钟,图拉又开始起风了,风势虽然没有白天大,但是刮起的雪粒依旧让图拉的夜空笼罩上了乳白色的雪雾。今晚的图拉,白色的平安夜。

  在图拉郊区,距离图拉火车站不到15公里的一个小站上,此刻却是黄色的世界:身穿黄色军装,来自日本,主要由广岛籍士兵构成的第5师团在从欧洲东线撤回远东的途中,奉命在这里下车,在战斗警戒状态中等待最高军事指挥机构下一步的命令。

  “土肥原参谋,小原师团长命令你立刻去他那里。”

  一节由货车车厢临时改造成的办公车厢内,正在和一群年轻参谋们翻查着《日俄辞典》,忙着在一张从站长办公室搜来的图拉城市地图上标注地名的第5师团情报课参谋土肥原贤二大尉抬起脸,看见前来传命的是小原将军的副官,于是急忙站直高声应道,然后采用一种刻意的小碎步向门口跑去。土肥原做为仙台少年军校的优秀生,16岁就被日本陆军挑选送去中国,先是在中国浙江宁波城外东钱湖边的莫枝训练营受训实习3年,后来直接考取了中国的黄浦军校留学生名额,在黄浦学了整整4年军事土木工程专业,此后又在中国陆军部队实习了1年,1915年年初才回到日本军队。因为已经忘记了日本军队特有的一些礼节细节,将近2年的时间内他可没少吃苦头,还好,他现在已经逐步恢复记忆了,象他刚才那种一路小碎步的动作就是这1年重新掌握的:这样的动作虽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但是却充分体现了自己对上级军官的尊重……

  土肥原大尉跟随师团长的副官大步走过站台。风雪中,冰冷的站台上,身着大衣的日本步兵们手扶步枪,以中队为单位,以整齐的行列半蹲着,不动如山,只有他们步枪上的部分金属零件在雪光的辉映下发出幽暗的反光。军曹们在各单位之间来回走动,如果某个士兵因为寒冷或者其它原因稍有晃动,立刻会遭到军曹的呵斥。基层军官们则三五成群的围拢在离部队稍远的那些生了火的废油桶旁,一边伸手在铁桶内的煤火上烤着手,一边高声谈笑着,看也不去看那些蹲在寒冷黑暗中的士兵们一眼。

  第5师团1916年在乌克兰基辅也是遭到同盟国合围的军队之一,浴血突围之后剩下的在编人数不到1万5000名,损失近半,特别是火炮只剩下原有数量的1/3不到。按照日本军人的观念:日本军队损失了50%的战力后照样可以战斗!但是协约国负责欧洲东线指挥的将军们显然不敢这样想,很客气的将第5师团撤退到二线区域等待来自远东的补充。没想到,1916年12月中旬,来自远东的补充没到来,倒是来了一纸命令:第5师团全体即刻安排装车撤回远东,在1917年2月5日前赶到中国湛江港,在那里他们将得到兵员和装备补充并接受新的作战命令。

  军令如山,小原将军即刻下令安排全师团装车运输的工作。沙俄政府铁路部门的低下效率导致小原师团完成装车时,已经到了1917年1 月2日。此后,在途中,这组获得最高军事运输通过权的列车编队又被莫名其妙耽误了不少时间,可装有包括小原师团唯一所剩的10门完好的75毫米火炮的那一列火车却又被提前运到了喀山……总之,在获得紧急命令,让小原师团在这个小车站警戒待命的时候,师团司令部手边掌握的兵力只有不到1万人,重火力只有各联队炮兵剩下的那些80毫米的迫击炮和各大队剩下的那些60毫米的迫击炮。还好,师团的军械修理工这几个月想尽办法修好了所有还能用的枪炮,并且将被损坏严重的一些斯潘赛Ⅲ型水冷重机枪进行了分拆拼装,让整个师团在编重机枪的数量恢复到了正常编制数量的70%,又因为实际人数的减少,使得临时重编后第5师团步兵单位的支援火力看上去还是很不错的。

  大概是因为土肥原大尉一路上都能沉得住气,让小原将军的大佐副官比较满意,在走到用来做临时师团长办公室的站长办公室门口时,这位副官用一种和善的语气低声说道:

  “有个中国人来和小原将军会晤,将军不愿意被别人听到谈话内容,才指名让你来做翻译的,好好干。进去吧。”

  土肥原愣了愣,微微向副官欠了欠身,便大声报名进去了。

  看到土肥原没有按照日本军队的习惯用敬语向自己表示感谢就进去了,副官的心里很不满意的骂道:果然是传说中全师团最不懂礼仪的家伙,哼!

  ……

  在图拉郊区的一幢农舍里,听完图拉当地的线人关于火炮厂突发事件的汇报后,多拉小姐愣了半响,然后她下令让线人继续去跟踪事件的发展,随时汇报。

  打发走了线人,回到屋子里的瓦西里看见多拉在屋子中央不停的来回走动,其他几个人都不敢出声的看着她。

  “……愚蠢……傻瓜……该死的笨蛋马克洛夫……”多拉小姐来回走动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发起火来。没有人说话,大家都默默看着她发火。又走了几圈,多拉停住了脚步,自言自语般的说道:“24小时内,沙皇派不出镇压这场起义的军队,就算这帮特务抓住了全部的起义头目,只要到明天天亮还没有结果,各工厂就会产生新的起义领导的……所以,这帮特务肯定得在几个小时内利用这帮被抓住的笨蛋做交易……然后,他们总是要以某种自认为安全的方式离开图拉的……”

  “多拉小姐,我们还按照原定计划行动吗?”瓦西里问道。

  “等东西一到,我们还按照原定计划行动。”多拉下定决心的说。

  这间由当地线人提供,用来做临时秘密据点屋角上的电铃很小声的响了几下,大家都迅速将手枪端在手中,各自找合适的掩护物。瓦西里随手煽灭了蜡烛。多拉小姐没有动,她站在屋子中央,仔细听了听铃声的节奏,说:“不是敌人……应该是来送货的柯巴……”

  随着她的话音,外面传来一阵汽车行驶而来的声音,车灯划过贴了一层报纸的窗户,移动的光线在屋子里掠过,然后,车停在门外,车门开关的声音传来,稍顷,敲门声响起,轻轻的,两长两短的节奏。

  瓦西里长舒了一口气,将蜡烛点着,对万尼亚说:“去开门,万尼亚,是柯巴给我们交货来了。”

  万尼亚收起枪,走过去开门。门打开后,外面的风卷着小雪粒吹了进来。门口站着一个个头很矮,身穿高加索式大衣的男人。男人的脸隐在帽兜里,身后开着的车灯灯光照出他口鼻里升腾出的热气,整个人特别象传说里来自地狱的恶魔……

  “……柯巴先生?”万尼亚被这个人的气势吓住了,有点结巴的问道。

  男人慢慢举起手,将帽兜翻到脑后,露出一张年龄并不是很大,但是布满皱纹和麻子的脸,带着点格鲁基亚口音慢吞吞的说:“嗯,是我……我的朋友们都喜欢叫我索索。”

  瓦西里走过来,轻轻推开被来人的举止困惑住的万尼亚,轻松的对男人说:

  “行了,少拿你那套精神战术吓唬小孩,柯巴……货呢?”

  柯巴侧身,指了指身后雪地上那辆车。瓦西里示意万尼亚出来,然乎伸手拉上门,看了眼黑沉沉的夜空,俏皮的说:“每次看见你都是在晚上,柯巴,你是故意的,还是你害怕白天的阳光?”

  柯巴紧闭着嘴,向瓦西里摊开一只手掌。

  瓦西里拍了拍自己的外套,微笑着说:“老规矩,先看货。”

  柯巴领着瓦西里和万尼亚走到那辆半旧的,后面带有帆布布蓬的汽车旁,万尼亚认出这是一辆中国生产的“丰收”牌农用卡车,载重1吨,四个轮子,结构简单维修方便价格不贵,是专门为田野上耕做的农庄主们设计的。顿河老家富裕一点的农民很喜欢买这种车,朴实的农民们可没有城里学生那种对中国货物狂热的仇恨情绪,只要东西好,便宜就行。

  柯巴有点一高一低的走到卡车旁,解开绳索,猛地掀开篷布:

  卡车上固定了一个粗厚角钢焊制的射击架,射击架的最上面,一挺马克辛水冷式重机枪带着排满黄亮亮子弹的供弹链,微微翘着黑洞洞的枪口盘踞着。由俄罗斯根据专利仿造的马克辛重机枪,自重 47千克,口径7.92毫米,水冷式,理论射速600发每分钟。虽然在性能上与中国最新改进型的斯潘赛式水冷重机枪相比略有不足,主要是实际射速450发每分钟不如改进型斯潘赛式的550发每分钟,重量上也比后者的36千克重了不少,但是就综合性能而言,还不失为一种大威力的步兵支持火力。此刻,在瓦西里和万尼亚面前,就是这么一挺半旧但依然威风十足的马克辛重机枪。看见小伙子们目瞪口呆的模样,柯巴轻轻笑了起来:

  “没有想到吧,这次我会送来这么好的货色,连车带枪带3箱子弹,你们这次给多少?”

  ……

  风雪中,一辆“奔驰”轿车射着刺眼的灯光,艰难的行驶在莫斯科通往图拉的公路上。今晚,这辆车已经靠驾驶者出示的特别证件通过了4个武装哨卡,前面不知道还有几个哨卡。好象沙俄政府以为,只要在公路上多设几个武装哨卡,就可以阻挡住图拉起义者有可能向莫斯科的进攻。

  然而,此刻车上的2个男人却没有心思去嘲笑沙皇政府的愚蠢。坐在副驾驶位上的中年男子,那位中国223号间谍在不停的用中国话咒骂什么,开车的安德烈――223在俄罗斯发展的骨干间谍2819号――边费力的看着风雪中的路面,边专心驾驶。

  “……这帮官僚!早干吗去了!官僚!腐败分子!混蛋!……”223号骂累了,改换俄语对安安德烈喊道:“你就不能再开快点!开快点!”

  安德烈已经被骂了2个多小时了,这时候也有点受不住了,他边开车边大声喊道:

  “这个鬼天气!这条破路!再快就要翻了!这事怨谁?我又没有做错什么!”

  “我他妈的又做错什么了!”223情急之下,用中国话骂道。

  “不准对我骂脏话!我们在一起挽救那个英国博士!挽救我们自己!”安德烈也用中国话大声回应道:“那个博士要是有那么重要,北京为什么不早说?你为什么不早通知我?偏偏要等我已经联系不到多拉他们了才找我!”

  安德烈的回应让223号冷静下来,他改换一种无奈的语气说道:“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件事情……要是那个该死的英国博士真被多拉杀了,你,我,还有很多人都会跟着完蛋!我会被调回中国再完蛋!你不管跑到那里,也都会完蛋!我再也不会见到我的家人!你也别再想有一天还能去研究你的飞机了!完蛋!你明白吗?要完蛋了!”他越说越激动起来,最后的几句简直是狂喊出来的。

  安德烈再没有回应他,只是趁着道路情况有点好,狠踩了几脚油门。可车速刚提起来,前面的路面上又出现了一大堆篝火,还有持枪晃动的人影。又是一个检查哨卡!

  远远看见这辆车没有减速的意思,哨卡的士兵朝天开了两枪。听到枪声,安德烈无奈地踩踩刹车,从口袋里掏出从莫斯科出发前才搞到的内务部特别证件。不去看逐渐靠近的篝火,223号沮丧的捂住了自己的脸,用绝望的语气喃喃自语:“……完蛋了,这样下去真的要完蛋了……下辈子我也去造飞机,就算摔死也还是个烈士……”

  在他们车后,大概5公里的公路上,格林姆·格雷也在驾驶着“宝马”车向图拉进发,旁边是被雇来当向导的情报贩子郭文。格林姆心中的目的很简单:从莫斯科警察局长那里获知托马斯正好在爆发起义的图拉时,他就决定亲自去趁着兵荒马乱想办法干掉托马斯!布来恩教授的办法都太保守了,一个象托马斯这么狡猾,身后又可能真有强大的国际势力支持的鼹鼠,死在暴乱当中,对大家而言都是最好的结局。就让老托马斯去当大英帝国的烈士吧!开车的格林姆在心中呐喊:机会难得!布来恩教授,过后你会赞同这是解决这个问题最直接、最有效的手段!
  为了保证军工生产不被向来运行极差的图拉大电网拖累,图拉火炮厂有自己的备用蒸汽发电机组。由英国生产的2套蒸汽发电机组至少比这里的技工小伊凡的年龄大10来岁。由于年头久和战争的缘故,现在这2台老爷机的原厂零配件都很难买到了,一旦有零件坏了,平时只好先停机,等找到差不多凑合能用的零件,再安上去后才启动。

  可是从今天中午的起义爆发后,小伊凡和老伊凡就没让火炮厂断过哪怕1分钟的电!

  老伊凡不是小伊凡的亲戚,这位 50多岁的伊凡在13岁的伊凡小学毕业来这里上班以前,就在电力车间工作了好多年。小伊凡来了后,大伙为了区别他俩,他俩就成了老伊凡和小伊凡。说来也怪,他们两个虽然在此以前从不相识,可自从在一起之后就真好得象对爷孙一样。老家是斯摩凌斯克的小伊凡就住在老伊凡的家里,每天和老伊凡一起拎着饭盒默默来上班,默默在位于车间下层,轰鸣的锅炉房里一起工作14个小时,然后再一起默默拎着饭盒回家。为了照顾还没停止发育的小伊凡,老伊凡每天中午都从自己饭盒里那可怜的1/4磅份量的面包上,再掰下差不多1/3的份量放在小伊凡的饭盒里。小伊凡从来都不吭声的吃完饭,然后趁着老伊凡饭后窝在值班用的小床上睡觉的时候,拼命多干45分钟的活……

  前两天,当同一个车间的工人亚力山大来动员他俩也参加起义的时候,老伊凡一直没有吭声,小伊凡于是也不吭声。把自己会的那点无产阶级革命道理都讲完的亚力山大实在没招了,就气哼哼地喊了声:“……那好吧!你们两就在这下面为资本家烧一辈子煤吧!吃一辈子黑面包吧!”然后转身往梯子上爬去。听到这话,老伊凡看了小伊凡那瘦弱的身躯一眼,然后对已经快爬到出口的亚力山大喊了声:“行吧!那我们该为……为革命做些什么呢?”

  这两天,老伊凡领着小伊凡仔细检修了锅炉房所有的设施和管道,然后又和车间的工人一起悄悄准备了大量的零配件,用俄罗斯巧匠的手艺修补了原来拆卸下的很多零件,时刻待命。

  起义爆发后,老伊凡和小伊凡一直坚守在锅炉房内。中午,厂区内起义的枪声还没有完全停止,亚力山大就背着枪,戴着白色的领巾爬下来,送给他们每人1条白色的领巾,又丢给他们2大块足足有4磅重的面包和1小团腌制的猪油就又跑了,临出梯口时喊了声:

  “这两天的锅炉房就给你们照看了。没有工厂起义委员会的命令,决不能停电!”

  老伊凡随手将白领巾搭在破椅子的靠背上,小伊凡高兴的将领巾带在脖子上,对着墙上的一小片烂镜子玻璃左右端详,正在热饭的老伊凡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

  大块的白面包给小伊凡吃,老伊凡自己就着热好的甜菜汤吃完了从家里带来的小块黑面包,只是在小伊凡往面包上抹猪油的时候,老伊凡才尝了一小口已经3个月没尝过的腌制猪油味。小伊凡将猪油仔细的抹在白面包上,然后将这块面包递给老伊凡。老伊凡没有接,而是叹了口气将剩下的面包拿起来,走到一根被擦得很干净,平时用来在上面热饭的粗大的热水管前,用一把小刀仔细的将面包切成薄片,摊开在热水管上,然后拿过自己的那条白领巾盖在上面,防止等一下的煤尘落在面包片上。小伊凡于是什么也不说了,将手中已经抹好猪油的面包大口大口塞进口中。

  午饭后,老伊凡没有睡觉,而是和小伊凡一起检修设备和管道,往锅炉里加煤。烧锅炉用的湿煤是从上面的投煤管里下来的,老伊凡和小伊凡要根据锅炉的温度情况和压力情况,从出煤口下方的煤池里,用小车往锅炉里面加煤。

  下午,正当他们两个忙碌工作时,通往热力管检修坑道的小门里突然传出来一阵声响。老伊凡忙着检修某个阀门,没有听见,小伊凡好奇的将小车停住,走过去打开小门:一把手枪当时就顶在了他的额头上!

  马连卡和另外那个年轻的特工全身都是泥灰,满脸的汗水与灰尘混杂的污渍,举着枪慢慢从小门里弯腰出来。小伊凡惊恐的看着枪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老伊凡看见没穿大衣,但是身上肮脏的西装质地和做工却都不错的这两人,立刻猜出了他们的大概身份,以及是从哪里爬过来的。他举着双手,态度恭敬的慢慢走过来,轻轻将小伊凡挡在自己身后。

  老伊凡说:“两位老爷,我们只是烧锅炉的普通工人,他还是个孩子。”

  马拉卡的伸手指了指小伊凡脖子上已经沾了不少煤灰的白领巾,神色严厉地瞪着老伊凡。老伊凡恭顺的低下脸去,指了指自己盖在热水管上的那条白领巾,低声说:

  “老爷,中午有人给厂里的工人每人都发了一条……他还是个孩子,老爷。”

  “可算有个能喝口热水的地方了!……得了,马连卡,别吓唬这两个老实人了!”另一个特工已经看明白了情况,于是大大咧咧走到小床旁,伸手从破椅子上端起老伊凡的水杯,大口喝起水来。马连卡也稍微放松了一点,拎着手枪走到小床旁一屁股坐下去,用尽量和蔼的语气对呆立在那儿的一老一小说:

  “得了,手放下来吧。别害怕,知道你们不是坏人……上面车间有多少人,有枪吗?……有大衣吗?等一下我们还得出去办事。”

  “别人都出去了,最多剩5、6个,应该没枪。”老伊凡说罢,默默指了指挂在墙上钉子上的两件肮脏的棉大衣。马连卡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又叹了口气,从自己的手腕上脱下手表随手扔给老伊凡:

  “接着,这是给你们俩的……等一下这两件破大衣……还有这两条白领巾就算卖给我了……有吃的吗?”

  老伊凡看了眼还在发抖的小伊凡,没有回答。可这时那个喝完水的特工已经发现了放在小床底下的饭盒,高兴得大叫起来:

  “啊哈!瞧瞧我发现什么了!……腌制的猪油……嗯,你们不会连面包都不用,直接就把猪油往嘴里放吧?”

  马连卡跳起身来,顺着小伊凡的眼光方向走到那根粗大的热水管前,得意洋洋的一把抓起白领巾,看着下面的面包片笑着说:

  “居然有多余的面包做面包片!……啧啧……是分享到的革命果实吧?”

  “老爷,让您笑话了……他们让我们吃饱饭好好干活……小伊凡,你去搞点热水,把咸盐也拿出来……伺候两位老爷用餐。”老伊凡的脸上挤出谦卑的笑容,花白的胡子微微有些颤抖,他对着马连卡又说道:“这位老爷,锅炉的气压又不够了,我能不能去加点煤?”

  马连卡扫视了一下周围大大小小10来个仪表,又看了看投煤管下方煤池里的大铁锹,犹豫不决。

  “气压不够的话,上面就会有人下来。”老伊凡解释道。

  “行了,你去加煤吧……别扬起太多灰,我们还要吃饭!”另一个特工已经做在小床上,一边贪婪的看着小伊凡往面包片上抹猪油,一边不耐烦地说。

  马连卡威胁的向老伊凡地扬了扬自己手中的枪,然后也坐过去吃饭。小伊凡仔细的涂好一片面包,不知道该给谁好,两名灰头土脸的特工彬彬有礼地做了个彼此谦让的手势,最后还是由马连卡先吃。小伊凡又开始抹第2片面包。

  “我有个主意,马连卡。”抬头望着上面的爬梯口,等待进餐的特工突然得意的笑了起来。马连卡嘴里嚼着东西,示意他说下去。“……等一下,我们准备好了以后,就让那老爷子故意把锅炉的气压降下来,逗上面的人下来,然后下来一个,咱们收拾一个!”特工的脸上浮现残忍的微笑。

  “好主意,”马连卡喝了口热水,又接着说:“不过我们不能恋战,最主要的任务还是去快点找到军队……”他扫了眼刚刚往锅炉里加完煤,又去拉煤的老伊凡,不再往下说。那名特工点点头,也不说下去了。就在这时,随着一声尖利的声响,一个阀门内突然冒出了蒸汽。

  “怎么了?”马连卡抓着手枪,跳起身来。

  老伊凡扔下铁锹,神色慌张的跑到这气阀前,看了看仪表,搬动阀门,大声的说:

  “老爷,这些机器比这孩子都老,又没有零件修……”

  他手忙脚乱处理的过程里,更多的阀门开始喷出蒸汽,整个锅炉房里都是水汽,气阀的尖叫声此起彼落,很快就充满了浓密的雾气!

  “这该死的阀门!……得过来个老爷帮我忙,要不就危险了!”老伊凡惊恐的声音从浓密的水汽里传出。隔着这边还算勉强看得清人影的雾气,马连卡将手中的枪交给另一名特工,指了指孩子,然后急忙走进雾气中。另一名特工端着2只手枪,瞪着小伊凡。

  “老爷,您抓住这边……对,这边,我喊1、2、3,咱们就一起往这边用力……是这边……对,1……2……3……老爷用力……”老伊凡的叫声从雾气中不停的传出来,然后就是一阵金属的撞击声,再然后除了蒸汽的尖叫声,就什么声音也听不清了……

  看守小伊凡的特工凝神想看清楚那边是什么状态,却被小床靠墙那侧通话管边突然响起的电铃声吓了一跳!一直安静的做在破椅子上的小伊凡扬脸说道:“是上面车间的人发现气压不对了,要和我们联络……”

  特工转头,正想叫一声马连卡,老伊凡却已经举着一把大扳手在他身后的雾气中悄悄出现,冲他的后脑勺上就砸了一扳手!特工连叫都没叫一声,身体一软便栽倒在地上。老伊凡扔掉大扳手,喘着粗气,看着小伊凡,冲还在响铃的通话管摆了摆下巴。小伊凡忙扑到床上,伸手摘下通话口的塞子,用差不多要哭的嗓子嘶哑的应了一声。

  “出什么了事了?伊凡们!”一个老人沙哑的声音从管筒里传来,还伴随着几声咳嗽:“刚才有那么一阵,气压可是有点高啊!现在倒是正常了……”

  看见小伊凡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老伊凡忙凑过来对着话筒喊道:“老伊戈尔,刚才是小伊凡不小心多加了车煤,现在没事了!”

  “嗯,我知道不会有事的,只要有你老伊凡在……我就是想问,要不要下去个人帮你们忙。”

  “你还是忙你上面的吧!下面的事不用你管!”老伊凡大声说。

  “呵呵……”上面的老伊戈尔笑起来:“……你总是这样,老伊凡……小心点,这些老爷机器以后可就是咱们工人自己的了……要不要给你投点煤下去?”

  “不要!要的话我自己会说的!”老伊凡很不客气的中止了对话,塞上了通话筒。

  小伊凡面色苍白的看着老伊凡,老伊凡被他看得有点脸红,低下头,弯腰捡起大扳手。这时,水汽已经逐渐散去,歪倒在阀门下的马连卡和床边的特工都显露出来。老伊凡慢慢走到马连卡身旁,嘴里嘟囔着:“……老爷们,我们的最后一块面包你们都要抢去……你们还要去叫更多的红狗子来抢我们的面包……”他挥舞着扳手,又给马连卡头上狠狠补了一下!这回马连卡真的是再也不会醒来了!

  “伊凡爷爷,他们给过我们手表的……”在老伊凡慢慢走回来,又认真打量起床边躺着的特工时,跪在床上的小伊凡终于忍不住小声说道。

  “孩子,你记住,”已经举起扳手,正准备砸下的老伊凡侧过脸来,慈爱的对着小伊凡说:“要是他们把红狗子们叫来了,咱们别说得把手表用双手送回去,咱们原来的黑面包都别想吃了……12年前,在敖德萨,我弟弟就是因为不明白这个道理才被他们打死的!”说罢,手中的大扳手带着风声落下!

  “那我们要不要报告工厂的起义领导委员会?”小伊凡终于明白了最朴素的革命道理,他跳下床帮老伊凡将尸体拖向锅炉旁边。

  老伊凡花白的胡子开始剧烈颤抖,周围满是皱纹的老眼中浮出了泪光,嘴角哆嗦着说:“小伊凡,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杀人了……圣母啊!我竟然杀人了……除了你,我谁都不想让知道……你明白吗?我谁都不想让知道!”

  小伊凡虽然不理解为什么,但还是对着老伊凡重重的点了点头:“爷爷,你放心,我以圣母的名义发誓,永远不会说出去这件事,永远!”

  处理完尸体,老伊凡让小伊凡帮自己带上了白色的领巾……

  白色,象征纯洁和冷酷,是革命的颜色。

  自从1860年代新建的中国政权用红色做为主要的标示色后,特别是红色旗帜的中国军队赢得“正义之拳”战争后,各帝国主义国家就将红色看成热血和尊严的象征。与此相对的就是:1880年以后世界范围内的激进分子们开始将代表纯洁和冷酷的白色,做为革命运动的标志。无数次工人罢工和无产者起义当中,那些布满弹孔、被硝烟染过的白色旗帜都给世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试看明日之环球,必是白旗的天下!”这是1905年俄罗斯敖德萨起义遭到镇压时,一位中国记者总结得某起义领导者被枪杀前的遗言……

  图拉的武装起义者们没有统一的制服,但是各个起义工厂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白色的旗帜,和白色的领巾做为起义组织和起义者的标志。

  这天晚上10点多钟的时候,风停了,图拉的夜空中飘起了白色的雪片。在火炮厂办公大楼下的小广场上,站满了从各个起义工厂闻讯赶来的武装起义者们,白色的旗帜和每个人脖子上白色的领巾辉映着天空中飞舞的飘雪,在办公大楼明亮的灯光下象一簇簇白色火苗般在黑夜中跳动……

  在激烈的争吵和辩论后,在掌声和口哨声中,20来个由各个起义工厂推选的新代表们终于站在了中午时被炸塌一角的办公楼大门门台上。

  “安静一下!下面发言的是机车厂新推选的代表巴普罗夫……”会议主持者声嘶力竭的喊道。

  “光荣的起义者们!沙皇政府的屠刀正在挥向白色的图拉,也许在明天早上,红狗子们就会出现在图拉的四周!因此,我们必须立刻做出决定,解决目前的困局,好争取时间团结起来!组织起统一的图拉工人白卫队!为明天的战斗做好准备……”

  “沙皇的军队都在乌克兰打仗呢!明天莫斯科的工人阶级也会行动起来!红狗子们现在都在瑟瑟发抖呢!巴普罗夫你就是想把里面的领导们都一起干掉,然后自己当头……你是个野心家!巴普罗夫!”人群里一个大嗓门的工人大声喊道。

  “你胡说!鲍里斯,你是和我一起长大的,你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为什么要胡说!”显然,发言者认出了人群中骂自己的人,于是气愤的喊道。

  “没错,我是和你一起长大的,所以我了解你是野心家!你就是想干掉里面的人,然后自己当头……你从小就这德行!”那位也是不甘示弱。

  人群中一阵骚乱,一个戴着白领巾,斜背步枪,身穿火炮厂警卫制服的小伙子麻利地爬上了旁边的一个电线杆上,大声喊:“这里不是你们邻居间聊家常的地方!现在我们大家得知道:下面该怎么办!”

  “对!”

  “没错!”

  “滚下去吧!巴普罗夫!”

  巴普罗夫张嘴说了几句什么,但是声音被人群的谩骂所掩盖,他只好灰溜溜地下去了。另一个新代表抢着跳上了由两只木箱组成的发言台,威严的朝大家挥了挥手,示意安静。人群中立刻就有人不满的喊叫道:
  “大会主持呢!这是谁?他怎么就自己跳上来了?”

  “真不守规矩!”

  “粗野的家伙,你也滚下去吧!”

  “对!滚下去!”

  于是这位还没有来得及张嘴说话,就被起义者们的谩骂和口哨声轰下了台……

  整个办公大楼,只有厂长办公室这套屋子的灯光最黯淡。为了防止外面的起义者们制造突然停电冲进来,在托马斯的建议下,屋子里在亮着电灯的同时点起了蜡烛。同样在托马斯的建议下,人质们被押进了厂长的豪华办公室,团坐在屋子中央的地毯上,四周都有特工把守,这样,最大限度防范了起义者破墙而入抢夺人质的可能。

  此刻,仔细听着微微开了条缝的窗户下面传来的喧闹声,谢苗鄙夷的笑了起来,他走到别林柯夫面前,一把拽起他,用枪顶着对方的胸口,狰狞的说:

  “那位想把我们一起干掉的巴普罗夫先生是您的手下吧?别林柯夫校长。人才辈出啊,您的那个俄罗斯自由解放组织里面……”

  别林柯夫有点紧张,但还是尽量保持着尊严,什么也不说,扭过脸去。

  “谢苗,冷静点……”正在屋角通过翻译和谢尔盖低声谈判的托马斯低声叫道。

  “冷静?”别林柯夫这时决心豁出去了,他冷笑一声,扭回脸,用英语直接对托马斯说道:“要是冷静的话,你就应该说服这位大人物立刻投降,我们还能说服工人们饶了你们……”

  已经被紧张局势和没完没了的讨价还价搞得没有耐心的谢苗生气了,他晃动着手枪骂道:“你这个臭不要脸的东西,你在我们面前装什么绅士!我简直想立刻毙了你!……”

  话音未落,谢苗手中的勃朗宁突然就响了一声,然后,别林柯夫低下头,惊讶的看着自己胸口渗出的血迹……

  门外的警卫们听到枪声立刻又想冲进来,把守的特工们持枪向对,大家的枪口各自差不多都顶在了对方的脑门上,互相激动的乱叫着让对方放下武器之类的话语。托马斯一把抓住对面的谢尔盖,拿枪顶着对方的脑袋,用英语和中文大声喊叫着。把守人质的特工们也冲那些企图跳起身的起义领导者们大喊着。楼下正在集会的起义者们听见这声枪响,呐喊着挥舞着武器向大楼内冲来……

  混乱当中,谢尔盖竭尽全力向马克洛夫吼叫了几句,马克洛夫又在看押他的特工同意下跳起身,冲会议室门口大喊了几声,这才平息了局面。但是已经冲到四楼楼梯口的起义者们再也不肯退下去了,新选出的代表就站在马克洛夫手下的枪口前激烈的开始了新一轮的辩论……

  托马斯同意谢尔盖去别林柯夫的面前。别林柯夫正躺在谢苗的怀中,做着最后的挣扎,谢苗不停向他说着:“……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

  谢尔盖在托马斯的押送下走过来,毫不客气的推了谢苗的肩膀一把,将别林柯夫抱在自己怀中。别林柯夫看着谢尔盖,勉强笑了笑,低声说:“……谢尔盖耶维奇……我不能看到你领导俄罗斯人民的那一天了……我的怀里有昨天填好的《图拉革命歌》,你拿去用吧……”

  谢尔盖满含泪水,伸手从别林柯夫怀中掏出带血的歌谱,低声说:“我会和你一起唱的……我们会在一起唱你写得这首歌的……”

  “不会了,孩子……你知道我为什么支持你吗……因为你的眼睛里我多少还能看见一点人性的光芒……俄罗斯需要这一点人性的光芒……”别林柯夫说着,又吃力的抬了抬手,示意谢尔盖靠近自己,于是谢尔盖将耳朵附在他的嘴旁,别林柯夫用很小的声音说道:“……我死后……你就放这些特务走吧……他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革命……要是形势不容许……不容许我们的计划实现……那就投靠莱温斯基吧!……”

  听到这话,谢尔盖的表情一愣,别林柯夫用尽生命最后的一点力量,发出了此生最后一个讥讽的微笑:“……打不过……就加入……你比他年轻……”然后,别林柯夫的生命就在这不知道向谁发出的讥笑里结束了……

  别林柯夫的意外死亡,帮助托马斯说服了谢苗副局长放弃他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也使得谢尔盖放弃了想让这帮特务投降的计划。于是,双方经过高效的细节协商,决定由马克洛夫先出去说服和掌握起义者们,然后再由其他的起义代表集体陪同特工们出厂区。马克洛夫还要负责亲自安排2辆卡车在厂区外等候。

  ……

  深夜,在开出一条街,如约将起义代表们交换给身后的2辆卡车上的起义者后,刚刚做完临时人质和谢苗一起回到自己人车上的托马斯在卡车又行驶出不到两条街时,强烈建议大家立刻弃车逃跑。于是,2辆卡车由吸引对方的特工开走,其他人则在谢苗的带领下消失在图拉的黑夜里。5分钟后,正在某条小街里奔跑的一行人听见不同的方向传来几乎分不出先后的爆炸声!默默看着离这里最近的那处爆炸的火光,托马斯在心里暗自感叹:图拉,真不愧是俄罗斯的武器之都啊!

  在那位受了伤的第7局驻图拉火炮厂代表的引导下,一行人终于跑到一个类似工人宿舍区的区域,停下来在路边大口的喘气。那位被4名特工轮换抬着跑的特工对谢苗说:“副局长大人,我们现在可以去我的线人那里,他在附近有个隐蔽点,是我平时让他准备的……”

  “那个线人可靠吗?”谢苗一边大口喘气,一边问。

  “他叫柯巴,是个格鲁基亚人,是个格鲁基亚独立分子,前年被警察抓到,是我帮他出来的……最近我感觉情况多少有点不对劲……警察局给我们的当地情报总是和我自己的观察有出入……”

  “那你为什么不向上报告!”谢苗很恼火地说。

  “我报告了呀……难道您没有看到过?”

  谢苗懊恼的挥挥手,让这位当地的特工继续说下去。

  “……我最近总觉得不对劲,就让柯巴准备好隐蔽点,说有状况就会带人过去。他有出卖激进分子的把柄在我手上,不会有问题的。”

  “嗯……”谢苗沉吟起来。这时,突然在前面路口传来一阵汽车的声音,还有雄壮的歌声隐约传来,一行人不等指挥,全部闪身躲进了旁边的一条黑暗的小巷中。

  四辆后面拖拽着37毫米火炮的卡车在雪花中从路口驶来,驾驶室顶上的白旗在夜空中迎风招展,卡车上载满了手持钢枪,戴着白领巾的起义工人,他们不顾迎面的寒风,激昂澎湃地大声唱着《国际歌》。歌声如同惊雷,白旗宛若闪电,掠过图拉黑暗的街头疾驶而去。

  车队和歌声消失后,谢苗终于下定了决心,对这位特工说:“好吧,马上带我们去那个隐蔽点。马上。”

  一行人又在黑暗里按照当地特工的指引,穿过几个住宅大院行进。他们路过的其中一个大院时,惊诧的发现:都已经在半夜了,这个大院中央的小广场上居然还在汽灯的照明下聚集了几百个人。这帮特工们被吓了一跳,以为是起义者们正在集会,仔细一看才放下心来:原来是附近教区的虔诚教民们围绕着一个不大的圣母神龛,正在进行平安夜的祈祷仪式。

  特工们收起枪,安静地从教民身后经过,不少特工在经过时还向神龛匆匆画十字,其中包括谢苗。教民们在虔诚的祈祷,没有人去理睬这些人。倒是神龛旁的充当助祭的一个小见习修道士,在看见弯腰的人群后正经过的这帮人时,扭头好奇地瞪着好看的大眼睛。从来在心里不怎么相信上帝的托马斯觉得好玩,于是便冲着小修道士微笑着画了十字。小修道士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急忙扭回脸去。

  “博士,你画错了。”走在托马斯身边的谢苗低声说:“你竟然对我们正教的修道士画了个英国国教的十字,100年前你会被活活打死的。”

  “上帝明白我的善意就好。”托马斯满不在乎的说道,这句在平安夜说出的亵神之语吓得谢苗连忙在胸前又画了个十字。

  终于,在圣诞的钟声响起时,一行人来到了目的地:位于图拉火车站附近的一大片建筑区域中。谢苗让大家隐蔽戒备,然后让两名特工搀着当地的那位去找柯巴。

  在等待的时候,谢苗在一个黑漆漆的门洞里,对着托马斯低声说:“托马斯,我记得我答应过你一起在图拉过我们俄罗斯式的圣诞……”

  “还附带了一个俄罗斯式的革命。”托马斯苦笑着轻声回应道。谢苗低声干笑了两下,然后很真诚的轻声说:

  “托马斯,你信不信:我以前杀过的人也不算少,而且没觉得怎么样,可今天无意中打死那个别林柯夫后,不知道怎么搞的,我有点不想干这个职业了……很奇怪吧?”

  托马斯没有搭话,只是轻轻拍了拍谢苗的肩膀。一片寂静中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钟声,雪越下越大,建筑之间的空地和街道上已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片。洁白的雪花在暗夜里闪烁着点点银光。

  终于,那两个陪代表过去的年轻特工又带着一个矮小,走路微微有点趔趄的男人在雪地上出现。等他们走到附近,事先安排的几名特工从藏身处跳出来,持枪围住了他们。经过一阵低声的交谈,带头的特工让那个矮个子男人等在当地,领着另一个刚回来的特工走向谢苗他们的藏身处。

  “他们说那边的隐蔽点还算正常,伤员已经在那里休息了。”带队的特工对谢苗汇报道。

  谢苗没有理他,直接对着陪那个矮个子男人回来的年轻特工说:“那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年轻特工愉快的回答道:“这个柯巴真是会安排,食物、药品、还有点弹药……还有个老太太在那里照顾伤员,现在她已经给我们把汤煮上了!”

  “嗯,你跟那个柯巴在前面带路,你带两个人在后面警戒,走吧!”谢苗刚下完令,就听见托马斯的肚子又很大的响了一声!“你怎么样?托马斯,还行吗?”

  “到地方再说吧。”托马斯不好意思的说。

  于是,2个特工夹着柯巴在前面带路,最后面是3个特工警戒,中间是谢苗和其他手下还有托马斯,一行人踩着咯吱做响的新雪,朝几栋黑乎乎的建筑之间的通道走去。

  托马斯越走肚子越痛,逐渐在队伍中开始落后,终于,在走过一个转弯后,他感觉自己已经快受不了了,于是他站住脚东张西望,一直到最后警戒的那3名特工走上来。

  “怎么了,博士?”其中一个特工用发音古怪的英语问道。托马斯在雪光中认出,这位就是白天上课的时候,问第3个问题的学员,于是,他急忙说:“我肚子又不行了,得找个地方。”仿佛为了增强说服力,他的肚子又响了一声!

  “呵呵。”3个特工善意的轻笑起来,那个问话的特工指了指路旁靠近一栋居民楼的几个大雪堆,说:“你就去那个雪堆后面方便吧……不用不好意思,你多半在那儿还能发现别人已经这样干过了……要不要我们等你?”

  “你们在前面等一下我好了。”托马斯说着,急忙跑向那几个雪堆后。

  这时,前面的2个特工折返回来,向后面的特工打了个手势,这3个特工急忙小跑过去。

  “怎么回事?博士呢?”折回来的特工语气埋怨的问。

  “博士又闹肚子了……你怎么回来了?”

  “拐过那栋楼就到了,谢苗局长看不见你们,以为出什么状况了,让大家都等在外面。”

  这时,谢苗他们确实已经到了:拐过那栋楼,面前是一个由栅栏围成的小货场,货场里面只有两堆盖着帆布的货物,此刻,帆布上面已经覆盖了一层雪。进入货场的大门,穿过空荡荡的货场,就到了货场内唯一的建筑物:一间架在水泥柱子上的单排房屋,平时用来货场经营、司机休息、值班看守的单排房屋。这样用途的房子通常都不会修成永久性的建筑,为了隔绝地下的寒气,也为了不让雨水或化开的雪水泡塌墙壁,往往都用水泥柱子将整个房子架空。水泥柱子地下通常都用来堆放一些不值钱的杂物。

  走进货场的大门时,谢苗才注意到托马斯不见了,于是他指示队伍停下来,打发人折返去找。他真的担心有什么意外发生……这些日子的意外实在是太多了。

  柯巴和那两名特工走到了通往屋门的铁梯下,回过头来,看见后面的人没有进货场内,于是又折返回货场大门来。

  “我妈妈的菜汤已经快煮好了,我搞到了香肠和黄油,还有我妈妈自己做的番茄酱,正宗高加索风格的浓菜汤……”柯巴走到谢苗面前,讨好地笑着,轻声说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速很慢,但是带着一点点轻微的共鸣,再加上他的手指方向小屋那透出黄色温暖灯光的窗户,谢苗周围的小伙子们不由得开始咽口水,连谢苗的脚步都情不自禁的向小屋的方向挪去……

  我应该和托马斯一起进那间温暖的小屋,他已经救了我好几次了!这个强烈的念头又让谢苗停住了脚步,他摇了摇头,发现自己已经和一干人走到了货场中央,前面的那两个小伙子已经开始走上楼梯了。突然,谢苗注意到那位柯巴已经慢慢离开了大伙,斜着走向一旁盖着帆布的货堆方向――那个货堆盖布上的雪比旁边另一个货堆上的雪薄很多!谢苗突然间意识到什么,然后四肢又习惯性的在感知到危险时突然僵硬起来!

  谢苗极力想大喊一声“危险”,可他的嘴张开后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然后,他看见刚刚走完铁制的楼梯,拉开房门的两个小伙子愣住了,接着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几声枪响,两名特工的身体不可思议的向后飞去,越过屋门口平台上栏杆,一直向后面的雪地上飞去。接着,谢苗又看见:柯巴突然扑向雪地,在他身后,那个薄薄盖了一层雪的帆布突然被掀起来,两道刺眼的灯光突然亮起,在帆布掀起和车灯打开的间隙,也许只有愣愣发呆的谢苗看清楚了那是一辆汽车,车上面还有几个人影在晃动。

  在小屋门口枪响的时候,雪地上特工们反应快的已经弯下了腰,反应慢一点的只是才把手枪举起来,但是这些很快都没有什么区别了――随着车灯的打开,突然看到强光的人都会暂时愣那么1、2秒钟,这就足以让准备充分的重机枪手看清目标位置了!

  一阵震撼清晰的连续爆裂声响起,那是马克辛重机枪连续射击时独有的声响,一条火鞭略带着点弧度,自货场的中间向左右两边各自扫动了一下,凡是被这条火的鞭绳舔到的人影都会高高的跳起来,然后重重的腾空摔倒在雪地上!不到半分钟!不到半分钟这个货场上一个站立的人影都没有了!

  刚刚开枪打死了2名特工,手持那甘式步枪从小屋里冲出来准备参加战斗的万尼亚和另外1个小伙子呆呆看着货场上的发生的屠杀,一边倒的屠杀,特工们没有一个人有还击的机会,只有几只手枪开过火――可那也只是手枪的主人临死前肌肉痉挛的结果。

  “开车!别让后面那几个跑了!”柯巴从车旁的雪地上跳起来,伸手指向货场大门外。

  “去杀光他们!”多拉小姐粗暴的推开挡在门口万尼亚,对着车上的人大喊道,然后不满手下的行动太慢,多拉朝天开了2枪。

  曾经在战争初期在前线担任过机枪手的瓦西里也被自己才完成的杰作给震惊了,虽然他先后听到了柯巴和多拉小姐的吼叫,但是却丝毫没有反应,直到听见多拉小姐的枪响,他才猛的挥手砸了一下驾驶仓顶,狰狞地呐喊道:“去杀光他们!”

  于是,随着发动机的吼叫,这辆改装过的小卡车冲出了货场的大门。

  多拉小姐满意的点点头,对万尼亚下令:“去,把灯和窗户都打开!”

  万尼亚慌忙跑回小屋,小屋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那个先留在这里的受伤特工躺在地板上,脖子上有个很长的刀口,鲜血还没有停止流动。那个据说是柯巴妈妈的老女人弯着腰在小屋一角的火炉旁,神态安祥地煮着她的高加索菜汤,时不时还舀起半勺来尝尝火候。万尼亚忍住呕吐的感觉,将准备好的2盏汽灯全部点着,然后又跑过去将小屋的窗户打开。灯光照射下,雪地上的躯体这时才开始流血,每具尸体周围慢慢都摊开了一片暗色的痕迹,而且暗色逐步扩大。多拉小姐已经走下去,借助着小屋窗口洒落的灯光,和柯巴一边交谈,一边共同检查着地上的躯体,时不时还会用手中的手枪对着某具还在抽搐的躯体补上一枪……

  “孩子,汤好了,你要不要先来一碗?”

  万尼亚吓了一跳,跳转过身来,却看见柯巴的妈妈端着一碗冒着热气,因为加了番茄酱显得红通通的浓菜汤,慈祥的站在他的身后……
  别林柯夫遗留下来的《图拉革命歌》,其实就是根据波兰1883年诞生的革命歌曲《华沙革命歌》的旋律,进行了重新填词的一首歌。1917年1月7日,俄历圣诞节的凌晨3点多钟,在图拉工人武装起义的中心:图拉火炮厂,在被4台探照灯照得雪亮的办公楼前的广场上,这首已经被刚成立不久的全图拉武装起义领导委员会宣布为图拉起义战歌的歌曲,在50架手风琴热烈的伴奏下,由3千名从各起义工厂精选出来,即将担任最重要作战任务的图拉工人白卫总队队员,以俄罗斯民族引以为傲的嘹亮嗓门放声歌唱着:

  勇敢的举起洁白的旗帜,

  不怕黑暗里敌人的枪声。

  为此骄傲吧!图拉的儿女,

  自由的祖国永将难忘!

  这就是图拉,

  勇敢的图拉,

  洁白的旗帜高高飘扬!

  这就是正义事业的力量,

  自由的人民永将难忘!

  这就是图拉,

  勇敢的图拉,

  洁白的旗帜高高飘扬!

  这就是正义事业的力量,

  自由的人民永将难忘!

  位于办公大楼三楼,原先是图拉火炮厂工厂发展与产品展览室的大房间,此刻已经成为图拉工人武装起义的军事指挥中心。3个多小时以前被任命为全图拉工人起义领导委员会军事委员、图拉革命武装力量总指挥的马克洛夫在侧耳听完这雄浑的战歌之后,满意的点点头,继续将头低下来,和几个助手仔细研究摊开在大桌上的大比例尺图拉地图。这份对沙俄政府而言属于保密资料的地图,还是不到2个小时前,由宣布加入起义的图拉消防局起义者送来的。

  在侥幸逃生后,图拉12家最早发动起义的领导者们迅速认清了形势,他们承认只有团结起来才有可能打退来自各方向的敌人。谢尔盖的提议被稍做修改后全部获得通过,全图拉起义领导委员会宣告成立,谢尔盖耶维奇当选为起义领导委员会临时主席。同时,这些起义者也同意对马克洛夫的军事组织才能和革命品质予以信任。3000名革命思想坚定,身体健壮,多数有过武器使用经验的起义者被派到火炮厂组成图拉工人白卫总队,由马克洛夫兼任总队长。

  起义形势正在朝胜利的方向发展,市区内越来越多的工厂、学校,和政府机构宣布加入起义:图拉卡车厂、图拉内燃机厂、图拉高等职业技术学院、图拉邮政电报局、图拉陆军医院、图拉消防局、等等……大的机构只剩下图拉警察局、图拉高等军事工业学院还态度暧昧的保持观望。公开和起义者敌对的图拉警备司令部已经被占领,逃蹿的300多名反动军官和士官们退缩在图拉火车货运站,在那里伙同残留的400多个宪兵据守着这个市区内最后一个反革命据点。

  位于图拉郊区的大机构多数都采取了中立态度,如图拉飞机厂和图拉化工厂都公开声明保持中立。只有图拉铁路局,这个本来在起义前革命表现很积极的机构,在起义爆发后却古怪的发生了变化:虽然一部分机务段的工人自发参加了起义,可图拉铁路局的工人领导者们却从昨晚天黑后就消失了,一个都找不着了,和图拉铁路局的主要官员们同时间内不见了人影。按理说,在这种起义的大背景下,这些图拉铁路局的官员老爷们无论如何也没有胆量去惹工人领导者们,可他们竟然一起失踪了,这不能不使马克洛夫警惕起来。1个小时前,马克洛夫已经派出了最精干的一个侦察小组去铁路局查明究竟。

  眼下,马克洛夫手头最重要的工作有2件:要求各起义单位迅速配合起义领导委员会进行武装动员,早上8点以前一定要至少再动员1万名有生力量加入革命武装力量,并责成各军工厂联合加班,在中午12点以前必须完成对这1万人的武器装备工作;另外1件工作就是要在彻底歼灭图拉火车货运站残敌的同时,调整整个图拉的武装力量布署,将目前以各个起义工厂区域为武装力量分布重点的兵力配置态势,调整成为以圣彼得堡方向为主,以莫斯科方向为辅的兵力布署。只要能防止敌人有可能从这两个方向对图拉的进攻,只要等到明天下午那1万新动员的起义大军完成装备,图拉革命军事委员会手头就会有足够的机动力量,按照马克洛夫一位助手的说法,到那个时候图拉革命者就有了和反动派周旋的资本了!

  马克洛夫相信,只要起义武装总人数达到2万以上,自己就有办法守住1个星期,哪怕是5万反动军队来向图拉进攻。1个星期以后,革命与反革命的力量对比将会产生决定性的改变,到那时候,哪怕莫斯科的工人阶级没有能力解放自己,过10万的图拉革命武装也会去解救那些依然被沙皇统治的阶级兄弟!

  “报告马克洛夫总指挥,米哈伊尔·尼古拉耶维奇完成任务,向您覆命!”正看着助手们在地图上计划着新建防线的位置和所需兵力的马克洛夫闻声抬起头,看到门口报告的人,他的脸上展现了起义爆发以来罕见的轻松笑容。

  “米哈伊尔老爷,这里可没有什么总指挥,只有个前沙俄陆军少尉正为怎么学会打仗的事情发愁呢!”马克洛夫笑着冲门口说道。

  门口是个身穿褪了色没有任何标志的沙俄陆军军官制服,脖子上围着白领巾,英俊到了相貌中略显阳刚气不足,年龄最多也就24、5岁左右的小伙子。

  1915年年初,当时还是沙俄近卫军谢苗诺夫团中尉的米哈伊尔中尉,在前线差点要被德国佬俘虏的时候,正好被当时还是中士的马克洛夫救出。从此,这位出身小贵族,亚力山大军校毕业的高才生米哈伊尔和出身工人家庭,还曾经在西伯利亚服过苦役的马克洛夫就成了生死之交。今天凌晨,快1点钟的时候,马克洛夫正对着各厂送来充当军事专家的前沙俄军队基层军官和士官们发火的时候,警卫报告说有一位来自图拉陆军医院的起义者要求见他。听到那个起义者的名字叫米哈伊尔,马克洛夫飞奔着就冲到了楼下。

  米哈伊尔当年在和马克洛夫一起从德军控制区逃出来的路上,接受了马克洛夫12天的革命教育洗礼。后来回到前线部队后,上尉米哈伊尔就开始寻找靠拢军队里的革命组织。可惜,由于他的贵族军官身份,他所在那个部队的革命组织根本不相信他。郁闷之中,正好趁着某次战斗中受了点轻伤,米哈伊尔就开始了他的养病生涯:先是在斯摩棱斯克老家的小庄园里住了半年,后来陆军方面催得急,就又花钱找了个借口躲到图拉陆军医院来疗养。

  昨天听到起义爆发的消息后,米哈伊尔和一帮思想激进的伤员们连同医院的年轻医护人员们做了准备,晚上一个漂亮的战术欺诈动作就顺利缴了警卫医院的那30多名士兵的枪。被大伙推举来火炮厂向全图拉起义领导委员会报告情况的时候,米哈伊尔意外在吵闹的楼下大厅墙壁上看到了刚刚贴上去的公告:《图拉革命武装力量指挥部第1号通告》,在这篇主要是宣布从现在开始,图拉的一切武装力量都必须接受指挥部领导的公告最下面,米哈伊尔看见了自己很熟悉的名字,于是他试探的提出想见一下这位刚被任命的总指挥。本来对这位前沙俄军队军官怀有敌视情绪的警卫们不愿意传话,但是看在这位米哈伊尔老爷怎么说也在脖子上围条白领巾的份上,还是给传了个话。谁都想不到,一向严肃之极的马克洛夫总指挥在听到这位老爷的名字后,竟然就这么激动的冲到楼下的大厅里,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就抱住了米哈伊尔。

  两个前沙俄陆军军官在大厅里互相交替捶打着对方,然后看着对方脖子上的白领巾又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后来马克洛夫不由分说,拽着米哈伊尔就跑上四楼,把谢尔盖从会议室里叫出来,给他俩做了介绍。谢尔盖这半年没少听马克洛夫赞叹过米哈伊尔的军事才华,在打量这个年轻人不到3分钟后,他就同意了马克洛夫的提名,以全图拉起义领导委员会主席的身份任命米哈伊尔担任图拉革命武装力量指挥部副总指挥。

  此刻,米哈伊尔安排完12支武装侦察队的派遣工作,刚回到指挥部。刚刚派遣完毕的每支武装侦察队都配备3辆卡车、30个人,携带1挺重机枪、1门37毫米火炮、20枝步枪、60枚手雷、1台无线发报机。按照米哈伊尔提出的首个军事建议:这12支武装侦察队的主要任务是向图拉四周各个方向上进发,探明周边的军事形势,为此,要求他们一直前出到距离图拉市区100俄里的地方,路上发现任何军事情况都要及时发报汇报。到达100俄里处时,指挥部将根据情况给他们进一步的指示,或者返回,或者去执行其它方向的任务。

  米哈伊尔的首个建议一提出来,马克洛夫就承认对方是正确的:自己虽然在战争中算是学会了打仗,可因为缺乏系统的军事学培训,对于战役级的军事指挥确实还有很多粗疏的地方。目前探明图拉周边的军事情况确实是首要任务,否则科学的兵力布署和战斗计划都无从谈起。

  建议虽然正确,但因为牵涉到的物资数量太大,36辆卡车还好说,特别是图拉卡车厂加入起义行列后起义者手头已经有了总共256辆各式卡车,可12台无线发报机就几乎占据了起义者手头无线发报机总数量的80%,所以马克洛夫拉着米哈伊尔又去找谢尔盖。谢尔盖在走廊里皱眉听完米哈伊尔解释这样做的军事理由后,叹了口气,让他等一下,然后拉着马克洛夫进了会议室。

  米哈伊尔在走廊里足足等了45分钟,心里只是着急,却没有任何委屈。他清楚:自己还不是起义领导委员会的委员,是没有资格进这个门的。

  会议室内,各位委员听到马克洛夫说出这个建议,立刻就炸了窝!大家对这种时候将这么多宝贵的物资和人手放到郊外去兜风普遍表示不理解,甚至觉得外面那个前沙俄贵族军官提出这个建议简直就是企图破坏起义!

  在谢尔盖帮着马克洛夫说服代表们,让他们明白为了白色图拉的安全必须这样做后,代表们又对每支武装侦察队的物资配备数量提出了质疑。大家觉得既然只是侦察,就用不着配备这么强的火力,每支队伍也不用这么多车嘛!最多2台不就够用了嘛!

  马克洛夫只好再耐心地给代表们做了图拉地区治安状况的报告:虽然已经及时派出了很多维护革命秩序的武装治安队,但是图拉的治安情况不容乐观!目前,图拉市区内外武装团伙非常多,有的是被打散的反动军警,有的是不服从起义委员会领导的别的小组织武装,还有的干脆就是杀人放火的强盗团伙……几个小时前刚被放走的那帮特务就已经被不知道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给收拾了!根据某支武装治安队1个小时前从火车站附近传来的消息,那些自身也有武器的特务们大部分都被击毙在车站附近某个被烧毁的货场,其中就有那个内务部大特务头子谢苗,还有几个特务尸体是在附近居民区发现的……对方至少拥有重机枪这样的重火力。在这种情况下,派出的武装侦察队要是火力不够强,别说遇见敌人的大部队是否能逃回来,就是遇见那些不明来路的武装分子都够呛……

  在建议被通过后,谢尔盖和马克洛夫签署了一张授权令给米哈伊尔,授权令上注明了行动的内容和调动物资与装备的数量。凭着这张授权,米哈伊尔用了又差不多1个小时才将武装侦察队派遣完毕:各种物资装备都分散在不同的工厂和机构,特别是无线电发报机,通常1个机构最多只有1台。米哈伊尔只好配齐1个队的装备就先派遣出1个队。第1个出发的侦察队伍发回电文说他们已经完成一半行程的时候,最后一个队伍还没出发呢!

  此刻,刚刚忙完回来的他,一不小心又在门口显露了一把沙俄军队的那套礼仪,受到马克洛夫的善意戏弄,米哈伊尔的脸不禁红了。

  “好了,不开玩笑了,快过来商量一下。”马克洛夫向米哈伊尔招招手,然后对着桌旁还在讥笑的助手们严肃的说道:“现在我们是打破沙俄旧制度旧礼仪的起义者,有一天,我们建立自己白色正规军的时候,一定也会有革命者新的军队礼仪……没有礼仪和纪律的军队不是军队!”

  那几个由其它起义工厂选送来的助手们被马克洛夫说得不好意思起来,都低下了头。

  已经扒在地图上的米哈伊尔抬起头,笑了笑,说:“还是来看看兵力布署的情况吧。”

  马克洛夫向某个助手示意,让他介绍一下迄今为止起义兵力调度的情况。米哈伊尔边听边在地图上认真查找着那位助手提到的每一个工厂、每一条街道、每个桥梁,渐渐的,他的眉头皱了起来。马克洛夫一直注意着他的反应,这时也紧张起来。

  终于,在助手介绍完毕后,米哈伊尔对着地图沉默了良久,然后抬起头对马克洛夫认真的说道:

  “总指挥同志,我有个建议。”

  “副总指挥同志,请讲。”马克洛夫爽快的说。

  “在敌情还没有判明之前,我们完全按照自己的猜测布署兵力,会在出现情况时丧失在战术上的主动权。”米哈伊尔沉吟了一下,接着说下去,不顾旁边别的人脸色越来越难看:“圣彼得堡方向和莫斯科方向的确是最有可能出现敌情的地方,但是在起义爆发后的这十四个小时内,不排除已经有敌人运动到了周围其它方向…… 因为在过去的这段时间,我们并没有进行大范围的敌情侦察……而且,新组建的革命武装缺乏有战斗经验的基层指挥官,在面对敌人突然性进攻时,不一定能很好的判断出对方的意图,及时运动部队,在战斗情况不利的时候把握住部队……如果我们把6000人分散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进行防御,一旦有敌人从别的方向进入市区,我们手头的机动兵力就只剩下外面的3000人了,这3000人一旦投入战斗,指挥部将没有任何预备队应付新的情况。没有预备队的指挥官是打不赢一场战役的!”

  “可谁都知道,沙俄政府在这一带没有您说的那么多军队!”某个助手不服气的反驳道。

  “从起义前所知的情报上看是这样的,”米哈伊尔一谈起具体的军事指挥,整个人就象变了个人似的,文雅和谦和全都消失不见,整个人显得十分威严。他大步走到窗口,一指外面的夜空,大声说:“可是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四个小时了,十四个小时的时间在现代交通条件下,足可以让一支上万人的军队从四百俄里以外运动到我们鼻子底下来!铁路方面一直没有宣布参加我们的起义,这说明在铁道线上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在发生……我们不能等侦察队带回来坏消息了才做军事上的准备,现在我们就得将兵力紧紧掌握在手中,时刻保持强大的机动兵力是库图佐夫赢得战争的唯一秘诀!”

  “你的意思是将部队全撤回来?”马克洛夫吃惊的反问道。

  “对,全撤回来!”米哈伊尔走到地图前,拿起铅笔,在火炮厂的位置上画了个大圈:“马克洛夫,我在来报道的路上,就对你们选择这里做整个起义的总指挥部赞叹不已……你们看,火炮厂的位置虽然不是在图拉市区的中心,但是它的周围恰好是图拉几条公路汇集的地方,还有桥梁……你们看铁路线也正好紧贴厂区外侧通过……再加上厂区建筑的格局,做为一个要塞使用是最合适不过的。特别是火炮厂的后面……这一大片区域就是图拉最大的产业工人居住区,战斗中我们随时可以补充兵源!守住这里,就算是强大的敌人已经进入市区,但是我们依然可以凭借这里的地理优势坚持战斗,而且不断的扩充我们的队伍……”

  “我们已经安排动员了,明天中午我们就会新增加1万人的队伍……”

  “不够,根本不够!”米哈伊尔不等那名助手将话说完就打断了他:“要是想全面防守图拉这样一个非要塞性质的城市,就算我们再动员3万工人武装也不够!”

  “你太武断了吧,米哈伊尔。”马克洛夫有点受不了了,他也开始加入质疑米哈伊尔的行列:“图拉是俄罗斯的武器之都,我们起义工人的装备可以比前线的沙俄正规陆军还好……”
  “那是表象!马克洛夫同志,你说的那是表象!”米哈伊尔已经开始激动起来:“我们是有不少重机枪和小型火炮,可刚才我在派遣武装侦察队的时候才知道,会正确使用火炮进行曲线射击的工人很少!好多说会操作火炮的工人其实只是会直接瞄准射击,下面3000多人里面会进行弹道计算的人还不到10个!”

  “巷战时不需要太多的火炮曲线射击!”马克洛夫也激动起来。

  “那是你心理上觉得没有人会去轰击无辜的平民和民居,如果敌人用大口径的火炮进行无差别覆盖,我们那些不会曲线射击的火炮手很快都会被干掉!”米哈伊尔奋力指向窗外:“眼下,敌人的指挥官不用太多数量的军队,只要他把外面这支革命热情高涨的工人武装切割成碎块,因为缺乏合格基层军官的指挥,起义工人只可能在被动的防守或者冲动的进攻当中被各个击破!”

  “你不可以侮辱我们的战斗意志!”一个来自弹药厂的助手暴跳起来:“外面这些无产阶级战士都是最坚定最勇敢的,他们1个可以战胜10个沙俄的士兵!”

  “要是这个等式可以在军事学上成立的话,”米哈伊尔尖刻的反击:“那么1905年你们就可以把白旗插到圣彼得堡去!”

  “请注意你的立场!”马克洛夫也愤怒了:“你可以看不起我们这几个没有上过军校,只在前线当过炮灰的穷小子,可决不容许你侮辱我们的工人兄弟!米哈伊尔·尼古拉耶维奇上尉老爷!”

  米哈伊尔被对方这句满含仇恨的称呼击中,他突然停止了所有的动作,悲愤地看着对方,漂亮的眼睛里慢慢浮现出了泪花。

  “都冷静一下吧!在讨论军事科学的时候,不要带那么多的人身攻击!”已经在指挥部门口悄悄站了一小会儿的谢尔盖这时走进屋来,沉声对众人说道。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但还是保持了应有的风度与气势,他走到米哈伊尔身边,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用平静的语气说:“米哈伊尔同志,我完全赞成你对下面那支刚组建的无产阶级武装的评价……要是今天晚上……假设最多再过1个小时,强大的……强大的沙俄军队就要开始对我们发动进攻的话,你认为该怎么指挥?米哈伊尔同志。”

  米哈伊尔逐渐克服了自己的激动,故意不去看马克洛夫,走到桌旁重新拿起铅笔在地图上比划着:“如果出现了这种极端不利的情况,我们这样一支队伍要想发挥出战斗力,只有先集中防守在火炮厂附近,集中所有的火力顶住敌人的第一轮进攻,然后再利用我们的弹药优势用火力压制住敌人……只要你设定的时间到明天中午的战斗我们能挺住,活下来的工人就将成为新的更大军队的骨干,到明天下午大量的新革命力量加入队伍后,我们就可以拥有一支初步具备战斗力的军队,并可以选择合适的时机进行反击……我们还可以用无线电联络今天派遣出去的那12支武装侦察队,他们是我亲自挑选的,战斗素质要比一般的工人强,机动力也强,他们可以在我们的指挥下在敌人后方进行骚扰作战……可以在关键时刻袭击敌人可能拥有的远程火力阵地……还有指挥部……”

  “很不错。”谢尔盖沉吟着,眼睛里闪动着希望的光芒,继续说道:“要是没有出现预想中的情景,明天下午也没有大量的革命者加入我们的队伍,你认为让你指挥的话可以防守住几天?”

  米哈伊尔笑了起来:“谢尔盖主席,我对政治不是太懂,可是我也明白:没有来自广大革命群众的支持,单纯的军事斗争中,一支缺乏最基本军事训练的工人起义队伍,通常都无法在同等数量装备的反动军队进攻下坚持48个小时。”

  “如果完全让你指挥呢?”谢尔盖微笑着逼问一句。

  “完全让我指挥?”米哈伊尔飞快的看了眼马克洛夫,很快就做出回答:“我想我可以将这支军队的战斗特性和潜能发挥到最大……真的没有人民群众支持的话,我想我还是可以在火炮厂附近坚持72小时的。”

  “难道就不可能再长点了吗?比如……5天?”谢尔盖笑嘻嘻的说着,目光中透着殷切的希望。

  “做不到。”米哈伊尔干脆的说道:“如果你是去年问我,我可能还说能行,可今年我在医院里重新读了那些军事科学的著作,又反复比照了一下我自己的战争经历,我想我再不会高估自己的指挥能力了。”

  他俩的对话逐渐吸引了别的人,连马克洛夫都注意倾听着,脸上流露出若有所悟的神情。

  “军事科学真是一门严谨的科学啊!”谢尔盖感叹道,然后他对马克洛夫微笑而坚决的说道:“马克洛夫同志,鉴于米哈伊尔·尼古拉耶维奇同志在军事指挥上的才华,我正式建议由他临时担任图拉革命武装力量总指挥的职务,负责战斗部队的指挥,你就专职做全图拉起义领导委员会的军事委员,在革命武装的发展和战略上……还有组织和后勤方面领导米哈伊尔同志,怎么样?马克洛夫同志。”

  “不,不行!”米哈伊尔急忙说道:“我参加革命不是为了当官,我就是觉得自己应该为俄罗斯的革命做出贡献!……”

  “米哈伊尔,我的兄弟,我的同志。”马克洛夫走上前,将手搭在米哈伊尔的肩膀上,目光坦诚的说道:“刚才我伤害了你……不,我不说道歉,因为我知道你理解我刚才的心情,你知道我的家史,知道我的父亲和两个哥哥都死在反动沙皇政权的手上,所以我在有些话题上会很敏感……我不是在为自己错误辩解,你明白的。”

  “马克洛夫,我完全明白,你也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米哈伊尔眼里又重新浮现了泪光:“就让我们一起战斗,打碎这个吃人的反动沙皇政权吧!”

  指挥部里的人们都被这感人的一幕打动,这时,大家一起鼓起掌来。谢尔盖微笑着走过来,将马克洛夫和米哈伊尔的手抓到一起,做了个鬼脸:“好了,你们俩都是革命的好同志,不要激动了……两个比我大的人还得让我来劝架,真不知道害羞的!”

  “谢尔盖主席,谁都知道,你可是俄罗斯革命的神童!”有个来自火炮厂的助手大声叫道。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好了,以后别这么叫了,我也会长大的!”谢尔盖难得俏皮一回的说,然后他对米哈伊尔说道:“无产阶级的革命队伍里面没有位置的高低,只有贡献的大小,慢慢你会理解的,米哈伊尔同志……关于你的临时任命,我会让起义领导委员会下发正式文告的,就这样吧……你们大家从现在开始要无条件服从米哈伊尔·尼古拉耶维奇同志的每一条军事命令!知道吗?”谢尔盖神色严厉的瞪着指挥部里所有的人,好几个人在他的怒视下急忙回避过眼睛。谢尔盖用小胖手一指指挥部的大门: “这个门里面是个军事指挥机构,是图拉革命者的军队司令部!所有人的民主和自由在这个门口都被告之到此为止!军队!明白吗?军队的指挥官是可以在战争时期行使战场纪律的!这里是军队,军队!明白了吗?”

  在他的严厉喝问下,终于有人开始回答:“知道了!这里是军队……”

  “我不想听见这种没吃饱饭的声音!面包厂的起义者送来的面包难道都拿去喂猪了吗?回答我!明白了吗?!”

  “明白了!这里是军队!”大家一起齐声喝道。

  谢尔盖满意的点点头,对米哈伊尔说:“看见了吗?以后就象我这样收拾他们,谁再不服从就执行战场纪律!没有一个无产阶级的纪律,就没有一个无产阶级的军队!”

  米哈伊尔挺直身体大声应道:“看见了!没有一个无产阶级的纪律,就没有一个无产阶级的军队!”

  “很好,”谢尔盖对马克洛夫招招手:“马克洛夫同志,先让米哈伊尔总指挥在这里指挥战斗吧,我还有点要紧事情和你商量。”

  ……

  托马斯暗自在心里咒骂着自己此刻粗野不文明的举动,同时身体又在享受着这粗野不文明的举动带来的舒畅。刚才那位学员果然没有说错:在雪堆后面,虽然已经被刚下的雪覆盖上了,但是仅仅凭借地上那一块块凸起的外观还是能猜测出已经有不少人在这里粗野过了。

  唉!我以后再也没有批评俄罗斯人不讲卫生习惯的权力了!托马斯就这样在心里感叹着的时候,远处传来马克辛重机枪猛烈的射击声。枪声穿过不远处的建筑之间时,带着明显的回荡声。天啊!真是没完没了!托马斯第一反应就是这样的,但是紧接着他就很清晰的明白是什么事情正在发生了,他的本来胀红的脸竟然违反生理学,在蹲着的姿态中一下子变得雪白!他猛的拉上裤子,一下子就爬在对面的雪堆上。反正出来的已经全是清水了!这个非常不雅的念头竟然是他在掏出枪前唯一的念头。

  汽车的轰鸣声回荡在不远处的楼宇之间,然后车灯划过落雪的夜空。

  在汽车的声音中,枪声又一次响起,先是手枪无力的射击声,然后是马克辛重机枪不紧不慢的短促点射声。

  在冰冷的雪上爬动了几下后,托马斯小心翼翼将自己的脑袋从雪堆侧面靠下的地方露出来,这一点很重要:当年教官反复告诉他,按照人的本能习惯从隐蔽物上方伸出头去观察,是战斗中送死的不二法门。

  他看见在洁白的雪地上,1辆亮着车灯,后面还冒着黑烟的小卡车象怪兽一样追逐着几个人影。随着短暂清晰的爆裂声,车上的马克辛机枪不时的吐着火舌。几乎每隔那么10来秒钟,就有一个奔跑的身影在枪声中摔倒在雪地上,小卡车会飞快的开过去在那具尸体旁边的减一下速,由卡车后部副机枪手用手枪在尸体上补上2 枪,然后加速去追赶下一个人。凡是快逃出这片空旷地的都是首先被杀掉的,甚至有时候卡车上的机枪手会打个不长的连射,将已经逃向边缘的人再赶回到中间去……

  他们是故意的!那个机枪手是在享受追逐杀人的快乐!托马斯在心中大喊着:他明明可以更快杀死这些人的,可他偏不!他一定要享受追逐的过程!

  翻身躲回雪堆后,托马斯对着天上飘落的片片雪花,紧握着手中的小左轮,大口大口呼吸着。他明白,这场屠杀其实不关他的事,既不关托马斯·莫兰特的事,也不关埃瑞克·亨特的事,更不关王佐的事,他应该静静等待这场屠杀的结束,然后再悄悄的离开。

  在枪声彻底停止后,他没有动,他听到小卡车慢慢开到雪堆前,停了下来,卡车的灯光越过雪堆照在前面的紧闭着窗户的宿舍楼上。一个人从车上跳下来,踩着咯吱做响的新雪走到雪堆前,开始向上爬。然后那个人站在离雪堆顶还有1米左右的地方,一股浓浓的火药味被轻风从这个人的身上吹了过来,非常的刺鼻。

  一阵奇怪的响动后,一股细细的水柱冒着热气越过雪堆的顶部顺风而落,正好落在托马斯的身上,甚至脸上都是。水柱逐渐消失后,那个人还是站在那里不动。托马斯听见卡车上有人叫了声:“瓦西里!”

  这个人好象没有听见,还是呆着不动。

  卡车上的人又用很大声音叫了两声:“瓦西里!瓦西里!”

  然后这个人好象才听到,用俄语很大声音的回了句什么,接着朝雪堆这边大声吐了口口水,吱咯吱咯踩着雪走了。这次,瓦西里的这口口水正好落在托马斯的脸上!托马斯知道这个当机枪手的男人多半因为操纵重机枪射击的缘故,已经有点暂时的听力下降了,就算自己用手抹去脸上的口水,他也多半听不见。可托马斯还是没动,一直到汽车声又远去了,直至消失后,才慢慢站起身来。

  他走下雪堆,弯腰从地上抓起一把新雪,狠狠在脸上擦着,几乎都快把皮肤擦烂了才住了手。他走到离雪堆最近的那具尸体面前,认出这就是刚才还跟自己讲话的学员。托马斯弯腰,捡起这名学员生前用过的手枪,发现是一把0.45口径的那甘式左轮,又从衣服里找到一个备用弹鼓。他将两把枪的子弹都检查了一边,然后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沮丧的发现因为大雪,周遭一片银白,根本没有可掩护自己迂回过去的途径。也是,要是那么容易找掩护物,那几个小伙子也不会这么容易被人杀了。

  后来,他觉得还是别那么麻烦了,就直接走过去吧,反正就这么回事,大不了躺在雪地上装尸体。于是,他就这么大摇大摆朝着刚才汽车开走的方向走去。

  一个人走在雪地上,听着脚下的新雪的声音,托马斯一面眯着眼注意观察前面的动静,一面在心里给自己找杀人的理由。他想了一大堆,都觉得说不过去,可是他确实想要去杀人,他觉得自己不杀人已经不行了。“这样吧,”在走过那个楼房的拐角,看见不远处的货场上躺着些黑色的身影,又看见小屋里人影晃动的时候,托马斯低声自语道:“因为刚才那个人把尿撒在我脸上,所以我要去杀了他们。”他说完这句话后,感觉理直气壮了很多,于是再不想这些事,专心致志的按照当年教官教给自己的一切要领行动起来……

  ……

  土肥原贤二大尉真的感觉很无奈:中国政府派来见小原将军的授权代表其实只是一个年纪40来岁的副局长。在土肥原贤二的记忆里,在中国的文官体制里,副局长只是相当于军方一个上校的级别。但是没办法,中国政府的授权代表,所以小原将军还得跟他客气的讨论问题。

  这位中方授权代表竟然还带了了一个自用的发报机,就安装在站长办公室里面的值班卧室里。每隔15分钟,这位代表都会很不礼貌的看看表,然后走进去与他的上级联系,每次联系的时候还将卧室的门很粗野的反锁上。每当这个时候,土肥原就低下头去欣赏自己皮靴尖上的污痕,同时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去看将军的表情,那将会让将军更加难堪的。

  晚上9点多钟的时候,按照这位中国客人的要求,土肥原奉将军的命令,出去安排师团参谋部的几个年轻参谋去车站附近的空旷地上点起8堆篝火,构成一个凸字型。然后在10点半,几个参谋高兴的推着一个上面按有发光装置。直径有1米,长度有1米6水桶型的空投专用容器回来了。中国客人没有露面,而只是交待土肥原别忘了把容器中一个红色小盒拿进师团长的办公室来,其他的东西他说都是送给第5师团的。

  土肥原在师团长的默许下获得了处理这个容器里物品的权力,禁不住有点飘飘然。他矜持的穿过围观的一群年轻军官,按照那位中国客人教他的办法打开了橡胶质地外壳的容器,然后从里面先找到那个红色的小盒,仔细的放进怀中,然后开始认真看其它东西。里面其实真的没有什么太稀奇的东西:好几大卷一模一样的地图,一大堆各类资料,还有就是好多照片。只不过,这些地图都是已经用中文标注好的图拉大比例尺地图,资料都是用中文写的关于图拉各个工厂和各机构,还有道路桥梁等设施的详细介绍情况,照片上都写有名字,全是图拉各工厂主要激进分子头目的。给高兴的各单位军官们分发这些地图、资料,还有照片的时候,土肥原突然想到情报课的那帮参谋们和自己对着那张从站长办公室墙上揭下来的地图,辛辛苦苦翻查《日俄辞典》进行标注的情景,无来由的,鼻子竟有点发酸。

  到了晚上11点半钟,几列火车将同样在撤回远东路上的日本第6师团的6000多人送到了这个小站,这些部队将临时划归第5师团指挥。这些部队竟然还带来了15门75毫米的野战火炮!

  这些第6师团的部队下车后没多久,又有几列火车将2000多名批哥萨克骑兵和他们的战马送到了这个小站,统一由小原将军指挥。

  1月7日凌晨1点钟,一列火车将本来运往欧洲东线的4辆中国产“东北虎Ⅰ”型战车送到这个小站后,土肥原贤二被暂时请出了办公室。

  土肥原大尉出去后,中国客人终于打开了小红盒,取出里面的几页文件递给了小原将军。小原将军手有点微微哆嗦着看完了这几页纸的文件后,小心的将文件送还给那位中国客人。客人接过文件后,重新把这几页纸装回小红盒内,并将小红盒装回自己怀中。小原将军的目光一直盯着那个红盒直到看不见。

  土肥原又被叫进去继续担任翻译。对着这位客人,小原将军激动的说:

  “能为中日两国的友谊做点贡献,我深感荣幸……非常感谢贵国政府对我的信任,请向他们表示:我和我的部下,是不会让中日两国的政府失望的。”

  客人笑了笑:“应该说,您和您的部下更不会让俄罗斯政府失望的。”

  凌晨1点半,在当地铁路官员的安排下,第1列从这个小站出发,伪装成1列普通货车,事实上满载死亡与屠杀的列车驶向了图拉……
  “……在热兵器普及后,特别是自动火力出现后,小规模战斗的第一要点就不再是勇敢和反应……是什么?是对局势的仔细观察!是对敌我情况的冷静判断!再好的战斗技术训练也只能让一个人战斗效率获得提高,但这决不等于说,经过训练你就会比一般人有更多的好运气,增强了对子弹的抵抗力……记住!只要一颗子弹,这颗子弹只要击中了你的要害,不论你经过什么样的训练,你都会和一个毫无战斗力的孩子或者老人一样,立刻死去!……”在秦岭山区的城市环境模拟训练场中,傍晚时分的昏黄光线下,战术教官表情严厉的冲大张着嘴喘着粗气,身上的作训服上满是泥土的埃瑞克·亨特怒斥着:“3号学员!你今天下午在4个小时以内,已经因为太粗心和不够冷静被敌人打死了7次!如果在实战里你也这么大意和冲动话,现在你的尸体不光是冷的了,就连你的内脏器官也开始变质腐烂……”

  在埃瑞克身后,3名陪他训练了一个下午的假想敌,都是些中国陆军特种兵部队的精锐军士,在听到教官这句关于尸体的精彩描述时,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那帮家伙,当初可真没让我少吃苦头!托马斯在心里回想着很多年前的这一幕,静静的持枪靠在楼角冰冷的墙壁上,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对方在停在楼梯旁的小卡车上留了个人站岗,其他的人都在小屋子里忙碌着什么。那片货场又太空旷,周围的栅栏又高,自己这身材还是别想从哪里能钻进去了。可货场大门附近实在是太空旷了……

  只有从这栋宿舍大楼穿过去,到另外一边去看看,才有可能找到更靠近货场小屋的隐蔽点。托马斯这样计划着,然后毫不犹豫的走到宿舍大楼侧面的楼门口,伸手推门――门被反锁着,打不开。托马斯略微沉吟了一下,穿着大衣的左膊肘部用力撞上去――随着一声不大的破裂声响过,不远处突然爆发了猛烈的枪炮声!吓了一跳的托马斯看到在离这儿大概不到1哩的地方,天际线被射击的炮火染红,一阵又一阵的枪炮声从那个方向持续不断的传来。

  这事跟我没关,我只是砸破了一块玻璃而已。从门玻璃被砸出不规则的裂口,托马斯小心的伸手进去,摸索到了门锁的状况:是一条缠绕在门内两个把手间的铁链,铁链上有把普通的铁锁。他将那甘式手枪的弹鼓卸下,抓住枪管,伸胳膊进去用枪柄使劲朝铁锁上砸了两下!锁,果然开了。

  托马斯关好门,仔细的将铁链缠回在门把上,然后转过身来准备穿过漆黑寒冷的走廊去另一头,突然,两支刺眼的手电筒光柱笼罩住了他的脸,紧接着一把双管猎枪顶在了他的额头上。一只手伸过来很小心的夺取了他手上的左轮枪,然后俄语的怒斥声响起。可惜,闭着眼的托马斯一句也听不懂。

  托马斯要是能听懂俄语,他就会明白对方正在骂:

  “滚出去!你们在外面互相怎么杀不关我们的事,可谁都不准进到楼里来!滚出去!”

  肯定是在听到我砸玻璃的声音后才赶过来的,但是他们很聪明的选择了先开手电筒再出声的行动顺序,其中一定是有专业人士的指导,托马斯闭着眼判断到:我现在最好是高举双手,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做。托马斯此刻突然明白了:为什么1个小时前,在穿行别的住宅区的时候,当某个年轻特工提出进民宅搞点东西吃时,老谢苗扫视了周围黑洞洞的住宅楼半天,却最终摇了摇头的原因,老谢苗……

  周围的人用俄语嚷嚷了1、20秒钟,然后突然静了下来,因为有更多的脚步声出现,一个托马斯熟悉的声音用俄语询问着什么,不等托马斯激动的睁开眼睛,就听见那个声音惊奇的先用俄语,再用带点四川口音的中文喊道:

  “托马斯耶维奇?咋个是你吆!”……

  ……跟着维佳,托马斯上了二楼,在穿过二楼的走廊时,托马斯看到每个房间里都点着炉火,窗户上挂着毛毯,每个房间都坐满了本楼的平民,大部分是老人、妇女,和儿童。大家都用一种好奇羞涩的眼光看着维佳领着一个外人经过。托马斯一边向邻居们大声用俄语说着什么,一边抽空向托马斯做着解释:

  这两年,凡是发生大规模骚乱的时候,俄罗斯的城市居民都会立刻组织起来,邻居们联合用武力保障自己家人生命和家庭财产,期间这些武装起来的居民会向任何未经容许的闯入者射击,直到外面的局面完全平息……大半年没有回家了,这次维佳好不容易获得了圣诞假期,回图拉来和家人们团聚,没想到刚回来当天就遇到了这场骚乱……邻居们都信任当过兵,打过仗,现在虽然是在莫斯科警察局开车,但从来不干坏事的维佳,于是便推举他做本楼邻里护楼队的头……

  在上到三楼,走到维佳家门口的时候,托马斯已经搞清楚了维佳的情况,所以当维佳让他进屋的时候,他真是有点觉得自己给维佳带来麻烦了,有点不好意思。

  “快进来吧,托马斯·莫兰特博士,来见见我老婆:卡捷琳娜·伊凡诺夫娜·马克西莫夫娃。”维佳热情的一把将托马斯拽进房内,大声介绍道。

  这间房间和楼下的房间一样,窗户用厚厚的毛毯遮挡着,一盏黄铜的烛台上燃着白色的3支蜡烛,在温暖的烛光下,一位俄罗斯美女正在用好奇的蓝眼睛打量着托马斯。

  苏珊!托马斯心中大叫了一声,但同时他听见自己用英语彬彬有礼的说道:“卡捷琳娜·伊凡诺夫娜女士,很高兴见到你。”

  “说中文吧,博士,我老婆能听懂不少中文!”维佳自豪的说。

  听见远处的枪炮声,货场小屋里正在喝汤的人们都停止进食,侧耳倾听。正和老女人在满屋子布放引火物的柯巴也停住手,听了一下后判断道:

  “这肯定是起义的工人们在攻打火车货运站……晚上我出去打探情况的时候,看见起义工人们往那边拉火炮……”

  瓦西里说了声:“有重机枪、小口径火炮、手雷……还有门76毫米的大炮在响。”说罢继续喝着碗里的汤。

  “大炮肯定是警备区那帮红狗子的,起义者没有那么大口径的炮。”柯巴补充了一句,然后继续弯腰往地上洒落掺了煤油的锯末。

  “为什么不是起义者的?火炮厂不是已经起义了吗?”好奇的趴在窗口的万尼亚回过头问。

  “图拉的火炮厂只生产小口径的火炮,生产大口径火炮的工厂在喀山和圣彼得堡。”已经喝完汤的多拉习惯性的掏出香烟,看了看已经遍布屋子里的燃火物又将香烟收起:“万尼亚,赶紧把汤喝了,我们得离开了。”

  “我喝不下……”万尼亚有气无力的说着,突然低声喊了声:“有汽车过来了!”

  屋里的人也已经听到了越来越近的汽车声,纷纷行动起来。瓦西里第一个扔下碗冲出了小屋,直接从楼梯跃入小卡车,扯去覆盖在马克辛重机枪上的帆布枪衣,将枪口对准刚驶入货场大门的小车,“哗啦”一声上了膛。其他人也默不作声地从窗口和门口将枪对准了已经停在货场中央的“宝马”轿车。

  郭文从车门内高举着双手下来,大声叫着:“索索,是我!你的老朋友郭文!”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柯巴大声问道,手里的枪一直没有放下。这时,格林姆从驾驶位置上下来,潇洒的举着双手,咧嘴朝大家友好的笑着。

  “我去了你家里,你母亲告诉我你在这的……”郭文委屈的说道:“多拉小姐,可算找着你们了!”

  柯巴看了眼房间里忙碌的老女人,又尴尬的看了看周围的人,将枪口放下来后解释道:“这个老妈是我的亲戚……你们知道:有时候我需要掩护身份……”

  多拉小姐没有理睬这个问题,她继续将手中的勃朗宁端着:“郭文,你领来的这个人是谁?干吗要找我?”

  “我来解释一下,”用文雅的,微微带点口音的俄语说着,格林姆举着手,扫了眼满地的尸体后又冲楼梯口走来:“我是谁,这一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和您做做笔交易……”

  “啪!”多拉朝楼梯口开了一枪,大声喝道:“我从来不和来历不明的人做任何交易!”

  格林姆吓了一跳,脸色当时就白了,他看向郭文。

  郭文笑了起来:“多拉小姐,您不用这么生气……事实上,这位先生想和您做一件事情,就是想找到那个英国特务博士……”

  “那个特务博士命大,不知道跑哪去了……我们也没功夫去找他。”多拉的语气一点也不客气:“现在,请你们在1分钟之内离开,天亮前我们不想再杀人了。”

  格林姆不顾一起的大喊起来:“我可以给你们钱!很多很多钱!只要你们能帮我找到那个英国博士!”

  “住嘴!”多拉小姐不满的喝斥道:“我们不是杀手,不会为钱去做事!滚!”

  “我出五千英镑!”格林姆激动的喊道:“我只要那个英国博士……死活不论……一万英镑……两万英镑,只要有人帮我找到……四万英镑!”

  “瓦西里,”在周围的人紧张得都快喘不上气的气氛中,多拉小姐冷静的说道:“30秒后这两位先生还不离开,你就开枪。”说罢,她转身想进门。柯巴这时突然一把将多拉手中的枪打落,将她拉入自己怀中,将手枪顶在她的头上。

  “都把枪放下!”在门内露出的灯光下,柯巴的眼睛里露出凶光:“这是我的地盘!不放下枪,我就打死这个女人!”

  瓦西里飞快地将机枪枪口调转过来,却发现是个方向死角,随即迅速扔开机枪,手摸向腰间,只听得2声枪响,他的身体向后一翻,跌出卡车摔落在雪地上。

  门口,那个号称是柯巴妈妈的老女人手里举着一把枪口还在冒烟的大号柯尔特手枪,表情狰狞的说道:“柯巴说得没错,这里是我们的地盘。都把枪放下!”

  多拉小姐的手下都将枪慢慢放下。本来在窗口举着步枪的万尼亚早就被老女人从身后打晕,这时歪斜着搭在窗台上。

  “你想干吗?柯巴。”多拉看着瓦西里的尸体,眼睛里满是泪水,但语气还是保持冷静的问道。

  “我只是想和这位有钱人做笔交易,”柯巴也恢复了平静,大声说道:“那个英国博士比这20多个特务贵出20倍,这么好的生意我不能错过!”

  格林姆面色苍白的将手放下来,对柯巴说:“很高兴这里还有人能按照文明国家的习惯进行交易……我只要那个英国博士,找到他,死活不论,四万英镑。”

  “您带钱来了吗?外国客人。”柯巴冲他喊道:“我可是只要现金……英镑的现金!”

  “没有人会带那么多现金四处跑的……”看见老女人的枪口又对准自己,格林姆急忙说:“……不过我身上就带了四千英镑,可以当订金,只要回到莫斯科我就可以给您剩下的。”

  “索索!”郭文也在旁边说道:“我可以担保:这位先生是很有实力的,也很讲商业信用!”

  “很好!我就是喜欢和真正有实力的人打交道。”柯巴满意的点点头,又鄙夷的对多拉小姐的手下说道:“现在,你们就陪这位郭文先生去周围找那个英国博士……他应该没有跑远……只要你们把他找回来,死活不论,我都会把你们的多拉小姐给放了……要是你们谁敢趁机乱来,还是跑了,我就杀了她!”

  “索索,你疯了吗?”郭文大声喊道:“这周围的居民楼里都有枪,再说我……”

  “郭文!”柯巴大声喊道:“你想分钱的话就得干活!要么百分之二十,要么一分钱没有,你自己选吧!……现在,请这位尊贵的客人先上来,进到屋里去……对,屋里暖和……老妈,你把这位大小姐也带进去吧……”

  “博士,现在我们该干啥?”听着身旁的维佳用那阴阳怪气的腔调轻声问自己,正因为格林姆对自己的深仇大恨郁闷不已的托马斯哭笑不得。

  他和维佳刚才是趁着“宝马”车进货场的时候运动到此刻的位置,已经在维佳家大楼下的两堆木柴之间呆了差不多10分钟,全场欣赏了小屋那边精彩之极的演出。格林姆对自己的仇恨让托马斯莫名其妙,柯巴的厚颜无耻和心黑手辣更让托马斯叹为观止。在瓦西里被打死之前,托马斯已经凭借瓦西里在机枪前的动作,认出他就是那个追杀了最后几个特工学员,并往自己脸上撒尿的人,也是自己冲动到第一个想杀死的人。

  可刚才,在看着那位老妈偷偷走到在窗口观望的万尼亚身后,一枪柄就将万尼亚砸晕,然后又在门口出现开枪打死瓦西里时,托马斯差不多要呕吐了!因为那个凶狠的老女人正在干他本来想干的事情,而且干得比他还利索……

  “那个老女人好象是拉娜·约谢利阿妮,”一直在他耳边不停做翻译的维佳,这时轻声说道:“高加索著名女土匪之一,我在警察局看过她的通缉令。”

  “是格鲁基亚独立运动分子?”来之前,托马斯还是阅读过俄罗斯政治势力分析资料的。

  “算不上,就是个土匪……她的爸爸和爷爷都是土匪,祖传的。”维佳轻声说。

  “不对,逻辑上讲不通!”托马斯眯着眼睛看着前方货场的动静,突然说道。

  “这怎么就讲不通了?”维佳觉得很奇怪:“高加索那边,好多土匪都是祖祖辈辈干这个啊……”

  等老女人把多拉和格林姆带进屋了,柯巴满意的晃动手枪对多拉的3个手下说:“小心,老妈的枪可是顶在你们多拉小姐的脑袋上的……去吧,我会等你们45分钟,你们不回来,我就杀人!但是按时完成任务的话,我也可以考虑给你们分百分之十到二十,我这个人,从来都是有钱大家赚!好了,现在你们可以弯腰捡枪了,然后跟这位郭文先生去干活……”

  多拉的手下怨恨的瞪了柯巴一眼,弯腰去捡枪,这时,柯巴手中的枪响了,不多不少6声,3个小伙子每人中2枪。中枪的人从楼梯上滚落下来,其中一个一直滚到下楼梯后2米多远的地方才摊开四肢停住。郭文被吓得举起双手。

  “老妈,”柯巴晃了晃手中的枪,转头对屋子里喊道:“把窗台上那个傻小子也搞死,然后咱们走了!”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小屋里随着多拉一声凄厉的“不!――”响起了一声枪响,爬在窗口的万尼亚身体颤了颤,就又不动了。

  柯巴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回头对郭文笑着说:“郭文,我的老朋友,你在干什么?快上来帮忙啊!”

  那位老妈一手推着已经被反绑住手的多拉,一手拿枪押着格林姆从房门里出来。多拉紧闭着嘴唇,苍白的脸上满是泪水,一言不发。格林姆被吓坏了,他颤抖着高举着双手,带着哭腔叫道:

  “柯巴先生……为什么要这样?”

  柯巴讥讽的说:“您真以为那位英国博士还会在附近等别人追杀?……看来您真是从没打过猎。郭文,去,你负责看押那位大小姐,她在圣彼得堡政府那边也能卖不少钱呢。”

  当郭文讨好的点头笑着,踢开一具尸体,颤抖着从楼梯上侧身经过柯巴身边时,枪声又响了!

  郭文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从楼梯扶手上翻下,摔落在雪地上!

  “这样逻辑就通顺了……”托马斯扭过脸,面如死灰的对维佳说:“……魔鬼的逻辑就应该是这样的。”

  维佳的嘴一直大张着,目瞪口呆。

  格林姆彻底的被击垮了,他腿一软坐倒在门口,满脸都是眼泪和鼻涕,颤着声说道:“为什么?为什么……”

  泪流满面的多拉小姐狠狠地向他头上啐了一口!

  柯巴微笑着伸手拽起他,用枪口点着他的胸膛说道:“郭文以为给我招揽了生意,就有资格和我分钱……知恩图报是狗的美德,先生……到莫斯科后,您真的会有四万英镑吗?”

  “我有……我可以通过英国商会先借支四万……我的家族在英国很有钱……他们一定会给我的……别杀我……他们会给我钱的……”格林姆语无伦次的说道。

  “嗯,这样最好。”柯巴从口袋里逃出手帕为格林姆抹去眼泪,温和的说:“我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以后呢,要是我真碰上了那位英国博士……叫什么来着?那个英国博士。”

  “莫兰特博士,托马斯·莫兰特。”格林姆哽咽的回答。

  “托马斯·莫兰特?嗯,我记住了。”柯巴将手帕装回自己的口袋,继续对格林姆温和的说:“要是那个莫兰特博士被我碰上了呢,我就一定帮你把他杀了……可这时间就说不准了……这样吧,到莫斯科你先给我钱,我拿钱以后就去杀那个莫兰特博士,好不好?先把四万英镑预支给我,好不好?”

  格林姆飞快地点着头,生怕回答慢了自己也挨上一枪。

  随着维佳颤声的翻译,托马斯真是从骨子里生起一股寒意,他看了看身旁的维佳,发现维佳的身体也在剧烈颤抖。维佳感觉到托马斯在看他,转过脸来,看见托马斯惊诧的表情,维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轻声而坚定的说:“托马斯耶维奇,我一定要杀了那个柯巴,这样的人……不,这样的魔鬼不应该活在世界上。”

  “走,”托马斯也点了点头:“我们去楼的那边,找机会杀了他。”说罢,他就由维佳领着趁柯巴他们忙碌的时候,从柴堆间悄悄退了出去,小心的按照出来时的路线回到楼里。一进楼道,打开手电筒,他们俩就开始在走廊里拼命奔跑。在经过楼梯口时,一个楼里护楼队的小伙子闪身出来,将1杆莫辛那甘式步枪扔向维佳。维佳停也不停的跑着,顺手将枪抓在手中。奔跑的托马斯瞥了一眼他手中的步枪,大声叫道:“ 400码步枪射击你能打多少环?最好成绩!”
  “10发96环!”维佳在跑动中回答。

  “我10发至少在95环以上!”托马斯喊道。

  维佳一听这话,再什么也没说,立刻将步枪在跑动中递到托马斯手中。

  柯巴和那个老女人,一个拽着格林姆,另一个押着多拉走下楼梯。柯巴让格林姆先上轿车的驾驶座,然后笑嘻嘻的从大衣下面掏出一只手铐,对格林姆说:

  “尊贵的客人,为了防止路途上的意外,我将您的左手铐在方向盘上,您不会介意吧?”

  不等格林姆有所反应,他已经完成了将格林姆的左手铐在方向盘上的动作。然后,他又拉开轿车后门,对多拉做了个请的动作。老女人一把就将双手反绑的多拉搡倒在车内!柯巴对着老女人做了个手势,让她去开那台装着机枪的小卡车,自己准备上这台轿车和多拉坐一起。那个老女人,或者就按照维佳的判断,是高加索土匪世家出身的女匪拉娜·约谢利阿妮不是很情愿的走到小卡车那边,先是上车将一块帆布盖在卡车货斗上,仔细的绑好四角的绳索。在她忙碌的时候,柯巴从怀中掏出一个烟斗,用打火机点着,然后津津有味的吸起烟来。等老女人忙完,柯巴挥舞着烟斗指了指小屋,将打火机扔了过去。老女人接过打火机,跑上楼梯,站在门口将点着的打火机投进屋内,在屋子里的火苗已经点燃后,她站在楼梯上耐心的等候,还向柯巴做了个手势。终于,小屋里的火势已然变大,浓烟开始从小窗口略过万尼亚的尸体往外冒。柯巴满意的打了声呼哨,于是老女人开始下楼梯,走向小卡车。正在这时,一直不做声躺在后座上的多拉,突然用双脚狠狠地踹倒了背朝车门站立的柯巴,同时大喝一声:

  “开车!蠢货!”

  格林姆本能的伸手去打火,但是因为过于紧张,他竟然哆嗦了10来秒都打不着火,这么长的时间,已经足够让老女人从她的大裙子底下重新掏出柯尔特手枪,恶狠狠的超天开了一枪,然后又将枪口对准了格林姆。格林姆听见枪响,顿时身体一软,将右手举过头顶,脑袋沮丧的顶在方向盘上痛哭起来。多拉鄙夷的看了看他,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从地下爬起来的柯巴恼火的从腰间拔出手枪,伸手将多拉从车上拽到地面,抽了多拉两个耳光,接着拖着多拉的头发,拽到车旁的空地上,枪口顶在她的脑袋上。

  “我本来想留着你这个著名人物,想着总还有点用。”在小屋燃烧的火光下,柯巴狞笑着说:“可现在看来货物保管风险太大,我得提前出售了!”

  “别打脑袋!柯巴!”拿枪顶着车中格林姆的老女人扭头喊道:“死的便宜一半,可那也是钱,破了相就麻烦了!”

  “老妈,你要不说我还真会忘了……您的心脏在哪儿?亲爱的多拉小姐。”柯巴说着,怪笑的伸手将将躺在地上的多拉的大衣一把扯开,大衣扣子朝四面乱飞。多拉无力地挣扎着,但柯巴还是继续将她的胸前的裙领一把撕破,露出苍白的胸脯。柯巴表情极其猥亵的将多拉的裙口继续往下撕去,一把扯开了胸罩,多拉发育不太好的乳房都裸露在火光中,只有一个银制的项链是这对乳房此时唯一的衣物……

  “啧啧,看来还是个雏儿,真可惜了啊!”柯巴将枪口沿着多拉颤抖的身体,一直从她的喉咙慢慢滑到了胸口双乳之间……

  随着一声枪响!柯巴身边的雪地上溅起了一片雪花。柯巴身体刚想动,又是一声枪响!离他不远的地方又溅起一片雪花。

  “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乱动!柯巴先生!”远处,有个男人高举着双手,从附近那栋楼的楼角方向过来,边向货场的大门大步走着边大声喊道:“我的朋友枪法很好,但是脾气就很差!最好不要惹他生气!”

  仿佛是为了证明他的话,在老女人的脚旁也飞起了一片雪花!柯巴松开多拉,慢慢的站起身来。他和老女人站在那里,不停的转动着脑袋,企图找到对方那个狙击手的位置。

  “不用找了!我都不知道我这位朋友会在什么地方!”那个男人举着手,已经走到了货场的大门口,认真看着地面的一具具尸体,随口说道:“柯巴先生,找到您这个新窝可是花费了我不少时间……还有钱……”在小屋燃烧的火光中,一张戴着眼镜的30岁左右男子的脸从黑暗中浮现出来,他脸上的眼镜镜片反射着着火的小屋,看上去红通通的非常怪异。地上躺着的多拉这时凭借着来人熟悉的声音,认出了对方,她眯着眼大叫了一声:

  “安德烈·尼古拉耶维奇!”

  托马斯和维佳到跑到走廊尽头的时候,发现门外的阴暗处多了一台高档轿车停在那儿。托马斯急忙将手电筒关掉,装回大衣口袋,子弹上膛双手持枪,仔细从前不久自己打破的玻璃口中观察了一下,然后用肩膀顶开门,单腿跪地,枪口跟随着他视线的转移移动着。

  维佳弯腰从托马斯身边冲出去,敏捷地紧贴住车身,然后慢慢抬脸朝车窗内看了看,接着回头冲托马斯耸了耸肩膀。就在这时,枪声响起,一个男人大声喊叫的声音从楼角的那边传来。又是一声枪响后,维佳向托马斯点了点头,用手指朝远处指了指,托马斯抬头看去,看见在另一个楼房的背后,维佳手指的方向有个黑乎乎的水塔高高耸立在那里。

  不可能吧?托马斯做了个摇头动作:那座水塔塔顶到货场小屋那边,距离少说也有900码,折算成公尺也有800多米,怎么可能呢!

  维佳急了,低头快速爬过来,将托马斯拉进门,又将门关上后,这才低声说:“我在莫斯科警察局听说过……黑市上有一种好象有用手工做的枪,价钱很贵,用7.92毫米的自制子弹,能打到一千一百码。”

  “上面有大倍数瞄准镜?”托马斯还是有点不相信――他当然不能说,当初他接受狙击训练时,最远也就在600到650公尺之间的距离上射击目标,800公尺以上的距离?……开什么玩笑!俄罗斯人的工业制造水准,特别是落后的光学工业水准,还做不到这个。

  “我听说是拿德国人的军用望远镜改造的……能到8倍。”维佳说:“在黑市上出现的数量不多,每枝的价格能买两台‘马克辛’机枪,可听说真有人买……”

  看来是真的了……这些人是哪个方面的?他们来凑这个热闹的目的是什么?自己现在该怎么办?这时,外面又传来一声枪响。

  “我一定要杀了那个柯巴!”维佳低声说:“那个家伙不能留在世上!……可现在看来是没有机会了。”他指了指外面。

  “上二楼看看,应该有位置的!”托马斯突然说道,然后他关掉步枪的保险,打开手电筒,朝楼梯上奔去。维佳愣了愣,想叫住托马斯,可托马斯已经上楼了,维佳只好跟随在后面上楼。

  楼上,托马斯没有去理睬集中在这里的居民们,他凭记忆一直小跑到走廊的尽头,推开那里一扇公共洗衣房的门,绕过水泥做的好多排洗衣池,一直来到最里面的一扇窗户边上,关掉手电筒,轻轻的推开上面钉着薄木板的窗户:果不其然,这里朝下看去,正好是小货场,熊熊的火光下还能看见那几个人在对峙着。托马斯满意的弹了下舌头,将步枪保险打开,然后就准备将枪管从这个窗户缝里塞出去……

  窗户又被人拉回来关住,维佳打开手电筒,看着托马斯,摇摇头说:“博士,你不能从楼里开枪……这是规矩,楼里的人出去开枪杀人可以,反正事没完就没有权力躲回楼里了……可不能从楼里先往外开枪,这等于说整个楼都参战了……”

  托马斯还没有搞明白这个逻辑,就看见打开的门口,出现了几个老头老太太,他们举着蜡烛,用愤怒的眼神看着自己。其中一个老太太朝维佳大声的喝斥着,维佳则以更大的声音回复着,看得出来,双方都很激动。门口又是一阵骚动,维佳的太太卡捷琳娜从外面手持着蜡烛挤进来,走到自己丈夫身旁和他并肩站在一起,然后用好听的嗓门对着那些老头老太太们大声嚷嚷起来……

  关掉步枪的保险,闻着背对着自己的卡捷琳娜身上的香水味,托马斯突然觉得沮丧起来:自己前面想去杀人是因为目睹杀戮之后的愤怒,被人当成猎物后的愤怒,可后来想杀柯巴,从心理学角度讲,多多少少和这位跟苏珊长得很象的卡捷琳娜的出现很有关系。维佳想杀柯巴,还能理解是见到杀戮场面后,他那骨子里的俄罗斯勇士传说所铸成的所谓英雄主义传统发挥了作用,他将柯巴与传说中的恶龙和妖魔等同起来,所以产生了消灭的冲动。可自己呢?托马斯想:先是恐惧和愤怒引发的杀戮冲动,然后又是在性的刺激下,将雄性动物原始的杀戮本能批上一层正义的外衣拿出来展示……确实需要克己复礼啊!他苦笑着将手中的步枪退了膛,背在身后。

  这时,维佳回过头用中文对托马斯说:“博士,他们想让你离开,我保证你再不会乱来,他们还是不相信……他们说,要让你交出所有武器,而且还要发誓……”

  “你告诉他们,我为自己给他们带来麻烦很不好意思,”托马斯尽量不去看卡捷琳娜那闪动的目光,对着维佳用文雅的姿态说道:“我得走了,今晚我可能还得去做一些事情。这枝步枪我需要,我可以掏钱买……”

  “不行!”维佳气恼的说道:“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出去!”

  “维佳,”托马斯平静的说:“今晚已经发生了很多事情,死了很多人,我已经不可能象只老鼠一样缩在这里……我得出去找自己的出路,有可能去杀人,或是有可能被人杀……”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卡捷琳娜突然一转身,扒在最近的一个洗手池边上,往下水道里呕吐。

  我说的话不至于就那么恶心吧?托马斯傻乎乎的想,可是他立刻看见在维佳走过去慌乱的帮卡捷琳娜时,周围的那几个老太婆们突然间都流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微笑。维佳关注的问了句卡捷琳娜什么,卡捷琳娜慌乱的推开他,将头扭过去继续吐了几口。这时,终于有个老太婆忍不住了,讥笑的说了几句。随着她的话,维佳的身体突然间顿住,然后恶狠狠地向说话的老太婆那边扑了过去!还好,托马斯虽然没有完全明白,但是他还是在维佳的表情变化时预感到了他此刻的冲动,他急忙上前几部,将自己因为戒烟越来越肥胖的身躯挡在维佳和那个老太太之间。看见维佳被托马斯挡住,老头老太婆们慌忙撤退了。

  空荡荡的洗衣间里只剩下被托马斯紧紧抱住的维佳,和已经停止了呕吐,打开一个水龙头,随意用冷水漱了漱口的卡捷琳娜。卡捷琳娜终于转过身来,用一种豁出去了的表情对着正在咆哮的维佳。

  他们两之间用俄语交流了几句。维佳的语气是激动愤怒的,而卡捷琳娜的语气则是冷静和毫不示弱的。外面突然间又传来几声枪响,趁着托马斯听到枪声后的一瞬间愣神,维佳奋力摆脱了他!托马斯怕他去伤害卡捷琳娜,急忙朝卡捷琳娜那边靠过去,没料到维佳一转身就朝外面跑去!

  卡捷琳娜愣了片刻,突然间夺过托马斯手中的手电筒,也跟随着跑了出去。

  因为怕暴露自己的身份,35岁托马斯这些年没有经历过任何正常的男女同居生活,苏珊死后,他基本上是依靠每年发生的那么1到2次的露水姻缘,以及每周1 次的手淫来解决性问题的。去年在伦敦,和斯泰德夫人那几次颠鸳倒凤,已经占了苏珊死后,他与女性共同生活差不多70%的比例。所以,直到维佳和卡捷琳娜都跑出去后,他才联系自己在那些小说上学到的知识,明白过来大概发生了什么。

  怕卡捷琳娜和激动的维佳之间出什么意外,托马斯伸手将卡捷琳娜放在洗手池上面的小蜡烛台端起,心情郁闷的跟随他俩的去向,穿过走廊,走向楼梯间。当他穿过走廊的时候,那些老太婆们都在表情兴奋的窃窃私语,看到他走过来,大家急忙都闭上嘴,等他一过去,即刻在身后又响起了私语声。

  这种事情就那么值得大家兴奋吗?托马斯一边用手挡住迎面的那点穿堂风,一边借助蜡烛的光向三楼爬去,心里在不停的想:10月怀胎,维佳说他是昨天才回到家里,又半年没有回来过了,显然,孩子不是他的……看邻居们的表情,十有八九他们知道卡捷琳娜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这时,托马斯已经走到了大开着房门,里面正传出争吵声的维佳家门口。托马斯突然在心里狠狠的嘲笑了自己一下:不要觉得那些老太婆们俗,刚才,你自己一路上盘算这个问题时,心理上不也是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吗?

  他刚挑开门上的布帘,迎面飞过来的一个沙发靠垫就熄灭了自己手中的蜡烛。托马斯吓了一跳,他急忙检查了一下,发现蜡烛还在自己的手中,没有被打翻到地毯上去,这才抬起脸看:卡捷琳娜正死死的抓住手中的一个什么物事,不肯松手,维佳拽了几下,终于忍不住给了卡捷琳娜一个耳光!卡捷琳娜一下子被打得跌倒在沙发上!托马斯急忙扑过去,将不断吼叫的维佳拼命的拉回到门这边。

  卡捷琳娜从沙发上慢慢爬起来,擦去鼻孔下的血迹,对着维佳又轻声说了句什么,维佳又一次暴跳起来。托马斯急忙用力抱死他。

  维佳对托马斯用俄语大喊了几句,看见托马斯那茫然的表情,这才改用中文说:“……这个女人背着我和房客乱搞……我上次回来就有人告诉我,她和房客有事情……我还不相信……我们在火炮厂那边还有套小房子,租出去大半年了……她真不要脸,和房客……你看,这就是那个男人送给她的,我刚搜出来……”维佳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说着,边说边流着眼泪,他说到这里时,向托马斯挥舞着他刚从卡捷琳娜手里夺过的东西――那是一条银制的项链,项链上面还有一个漂亮的心型坠子。维佳激动的打开那个坠子给托马斯看里面的照片,在昏黄的烛光下,托马斯好奇的扫了一眼,然后就愣住了:那张小照片上的男人,分明就是2个多小时前还和自己在一起的起义领导人马克洛夫!

  安德烈在获知那个英国博士已经逃脱了追杀后,长舒了一口气,他举起胳膊,做了几个动作,然后放下手对多拉说:“多拉小姐,我估计你也猜到我其实在给别人卖命……”

  刚被解开手的多拉揉着自己的手腕,环顾着四周的手下的尸体,说:“我得走了……安德烈,要是1个小时以前你让我发现你其实是在给别人干,我肯定会杀了你……可现在,我就是想离开……”她的眼光投向了柯巴:“不过,在离开前,我还想杀个人……”

  一直默不作声的老女人突然身子一弯向安德烈这边冲过来!然后一声枪响,她的胸口上溅起一道不大的血花,整个人顿了顿后,软软的倒在地。

  安德烈冲柯巴冷笑一声:“你们想拿我做人质?告诉你!你就算把我挡在面前,我那个朋友一样会开枪的!”

  就在这时,一直默不作声呆在车里,都快被大家遗忘的格林姆突然打着火,开车就向货场大门退去!随着一声枪响,一颗子弹击碎了轿车的风挡玻璃,可格林姆这次没有迟疑,继续毫不犹豫的驾车一直退出了货场大门,然后调头冲向了大楼的另外一边,跑了。

  也就在同时,当安德烈和多拉的注意力被格林姆吸引时,柯巴也扭头便跑。等安德烈掏出手枪的时候,柯巴已经迎着熊熊的火光,钻进小屋下的水泥支柱之间。等安德烈持枪绕过燃烧的小屋到另一边,就只看见栅栏上有个早就留好的暗洞,此刻大开着,一个矮小的身形正在雪地上飞快向远处的楼群跑着,随着一声枪响,这位柯巴先生闻声载倒在雪地里!

  安德烈站在栅栏洞口,大笑起来:“你就猜到我朋友的枪里面只有5颗子弹,可你就没想过,有的人上子弹会很快!”然后他绕过已经在燃烧中发出轻微爆裂声的小屋,回到前面的货场,看见多拉小姐正在用一根绳子将自己的大衣和裙子捆扎好。安德烈没有吱声,走过去帮她将绳子在腰间系了个扣,系完以后,轻轻的拍了一下多拉的肩膀。

  “您知道我不会开车,安德烈,麻烦您等一下帮我把那台车开走,”多拉指了指那台上面有机枪的小卡车:“我还需要那上面的机枪。”

  “嗯,我可以和我的朋友商量一下,帮您把车开到您的人那里去。”安德烈说:“可我先得在附近找到那位英国博士……”

  多拉指了指周围的楼宇:“这一带的居民都有枪,这个时候肯定都组织了护楼队不让外人进去……通常他们不会收容外人,可要是收容了,你也很难从这些居民楼里找出他来。”

  “走吧,先去我的车那边,等一下再商量。”安德烈说打开了卡车驾驶仓的门,对多拉叫道:“车钥匙呢?”

  多拉说:“应该是在瓦西里的身上。”说着,她走到车的另一边,看见瓦西里躺在雪地上,面孔朝上。多拉又抬头看看万尼亚:原先的小窗,还有那具尸体已经被大火吞噬了。此刻,火场周围的温度已经很高,高到周围地面的雪水都有点融化,瓦西里身体周围都是横流的雪水。多拉极力不去看瓦西里的脸,从他的衣服口袋里摸出了车钥匙,然后便逃向安德烈那边。

  223号在寒冷的风中从水塔上艰难的爬下来,落地以后才放心的舒了一口气。他将身后背着的条型包袱取下来,拎在手上,然后朝跟安德烈约定好的路口走去。刚才,在通过安德烈的手势得知那位英国博士没有被杀死后,他的心情就一直不错,包括那车上的人开车逃跑时,他都觉得心情还是不错。

  无伤大雅,223号在心里说:我是来救人的,只要把人救出去就行了,少杀几个人真是无所谓。不过呢,安德烈这下算是暴露了,得考虑给他另行安排了……

  他这样想着,就看见黑暗里一辆汽车出现,一直到自己身旁停下。223惊异的看到这不是自己的那辆豪华轿车,而是一辆模样丑陋的小卡车。安德烈从车窗里伸出胳膊来,冲他招了招手。

  “我的车呢?”223一上车就问,用俄语。

  “还停在那栋楼旁边,”安德烈笑嘻嘻的说:“我让多拉小姐呆在车上等我们,等一下我还得帮她把这辆小卡车开到郊区一个农庄去……”

  “好心情啊,安德烈!”223不满的说:“您真是好心情啊,这个时候还不忘照顾女士……”

  “瞧您说的,”安德烈用责备的语气说道:“多拉小姐已经向我保证放弃追杀博士了,而且,她还答应等一下就把她在图拉的人都发动起来,帮我们找到博士……我们给她一笔钱就行了……不算太多,给刚死的那些小伙子家里的……”

  “我有个预感,安德烈,博士就藏在周围的某栋楼里……”在卡车穿过弯曲黑暗的小路时,223看着周围黑漆漆的楼宇说道。

  “只能是天亮后让多拉的人去想办法打听了,现在这些楼都是马蜂窝,捅不得。”安德烈说着,已经驾车转过了弯,看见了自己开来的那台车,可是他和223都愣住了:在这台卡车的车灯照射下,就见两个男人一个在驾驶座上忙碌着拽着一把电线,另一个胖乎乎的男人正在和后座跟多拉小姐厮打。

  看见那个正在笨拙的挤在后座上和多拉小姐厮打的胖男人,223号跟安德烈都愣住了。那个男人终于将多拉小姐制服,前座的男人也已经成功的打着了火,驾车而去。后座的男人居然还威胁性的朝卡车这边的天上开了一枪。

  安德烈和223号互相看了一阵,然后大笑起来!223号大叫了一声:“追上去!不管他去哪儿,可不能再出事了!”

  安德烈大笑着说:“好的!这次我们得一路跟到底!”然后一踩油门就跟了上去,随即破口大骂:“博士在哪里找了这么个司机?开车这么快!太危险了……”

  就在这两辆汽车前后进行追逐游戏的时候,在小货场那边,在离燃烧的小屋挺远的空旷的雪地上,柯巴从雪地上慢慢的爬起身来。

  刚才,在自己的拍挡拉娜被打死的那一瞬间,柯巴就做出了一个判断:开枪的狙击手不射击人的头部,而是射击人的身体,特别是心脏部位!于是,他趁着混乱当中冲进燃烧小屋下的架空层中,那里有个堆料台,专门堆一些修理工具和材料。柯巴飞快地在几块原先准备拿来作小卡车射击台上的护盾,但后来又没用上的薄钢板之中摸了1片小块的,塞在自己的衬衣后领子当中,一边塞一边几乎没有停留的冲出架空层,踢开自己预留的小暗门,开始拼命跑。

  一定要在对方开枪前往远的跑!这样追赶的人才可能因为时间的缘故不过来细看。抱着这个念头,在枪响以前,柯巴在雪地里已经跑出了足足有40多步,枪响后,柯巴只觉得后背猛烈地受到撞击,紧接着眼前一黑,顺势扑倒在雪地里。

  醒来后,柯巴一直没有敢动。在确信危险已经解除后,柯巴这才爬起身,从嗓子里咳出几口血,接着从后背上开了个洞的几层衣服底下取出那块钢板,扫了眼钢板上面的那个凹痕,扔掉钢板,继续跑动起来,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远处楼宇下的黑暗当中。

  “抓紧!”随着一声大喝,维佳将车灯突然熄灭,然后一打方向冲下了街旁一条通往河边的人行窄道,在汽车眼看着就要撞到河边的石头栏杆上时,他猛地踩刹车,打方向,同时拉起手闸,靠汽车的惯性转了个急弯,然后将车停在左边是河岸,右边是防洪坝的河边小道上。

  “这是河边的一条小道,春天和秋天这里一般都是在水下,其实从那里可以一直开出去……”熄灭汽车发动机之后,维佳对着刚从后座狼狈不堪起身的托马斯用中文小声说道:“等后面追赶我们的那台车走远了,我们就可以从前面出去……”

  托马斯扶起身边差点被撞晕过去的多拉,对着维佳说道:“告诉她,让她不要闹,我们不想伤害她,可要是她乱来,那我们就……”

  维佳轻声用俄语对着多拉说了一遍。英语和中文听力,特别是中文听说能力非常不错的多拉装得只会懂俄语的样子又听了一遍,她相信这两个人暂时对自己是没有什么恶意,于是她安静下来。在防洪坝上面,在街道上,小卡车慢慢的驶过,不时将车调个方向,用车灯向河面上照去。

  “维佳,你站岗,我得眯一会儿了……麻烦您告诉这位小姐,请她爬到前座去。”托马斯在观察了一会儿车窗外的情况后,突然做了个奇怪的决定:“等我睡1个小时,估计后面的那卡车也就放弃追杀了……小心维佳,别让这位杀人不眨眼的姑娘把咱们俩杀了就好。”

  在耐心地听完维佳的俄语翻译之后,往前座爬去的多拉在想:这个不会讲俄语的男人,多半就是那个英国博士了,真可笑,他竟然以为后面那些救他的人是来杀他的……在前座上找了个舒服姿势的多拉回头看了眼托马斯,发现他竟然已经在后座上打起了鼾声,又看了眼旁边正警惕而好奇地看着自己的维佳,多拉突然感到了一种多日没有过的安全感和放松感,于是她也将大衣的衣领往上拉了拉,竟然也就睡着了……
  梦中出了一身冷汗的多拉募然惊醒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还躺在轿车前座,可是座椅的靠背已经被放到最低,一直顶到后座,自己的身上还加多了一件大衣。后座上的另外一边,托马斯只穿着厚外套坐在那儿,和驾驶座上的维佳正低声用中文交谈。

  偷偷看了眼手表,多拉知道自己应该睡了最少1个多小时,于是她闭上眼,一边听两个30多岁的男人聊天,一边假寐着。

  “……我老婆就这么说,真的,博士,她就是这么直接说的:‘我想要个孩子,我想当妈妈,可你给不了我,我就自己去找!’……”维佳说到这里,手里紧紧攥着那个从卡捷琳娜手中夺来的项链,又难受起来。

  托马斯叹了口气,将本来凑到维佳背后的身体往后一仰,双手抱头靠在后座的椅背上,用略微冷漠的语气说:“那你就打了她?为了她这句话你就去打她?”

  “我知道打女人不好!托马斯耶维奇,”维佳激动地从前座转过身来,双腿跪在驾驶位上,冲后座的托马斯挥舞着手中的项链:“可我就是忍不住……忍不住……我也很难受,往外走的时候我也很难受……”

  托马斯身体前倾,轻轻夺过维佳手中的项链,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他看了眼大衣下多拉瘦小的身躯,轻声对维佳说:“小声点,别把姑娘吵醒了,让她多睡几分钟……维佳,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还爱卡捷琳娜吗?”

  维佳愣了愣,然后不好意思的扭动了一下身躯,说:“这个问题……我和卡捷琳娜是我岳父定的婚姻,你知道我们当时只见了几面就准备婚礼了……”

  “我不管这些,”托马斯严肃的说道:“不管这些事情……我就是想问你,你一直到动手打卡捷琳娜的时候,在你心里,你爱过卡捷琳娜吗?你生气是为了脸面,还是因为你嫉妒这位……”托马斯打开项链坠子上的翻盖,晃动着继续往下说:“情敌马克洛夫先生……你一定要想清楚,是为什么……”

  多拉好象因为太冷,又打了个哆嗦,身子转了转,继续入睡。看了多拉一眼,维佳伸手从托马斯手中夺回项链,转过身,坐回到驾驶座上,将项链伸到车窗玻璃跟前,借着外面冰封河面上映上来的雪光端详着这个项链。远处,隐隐的枪炮声不时的传来。良久,他才慢慢说道:

  “刚才,我跟着你往外走的时候,其实我心里还有一种轻松……觉得身上背得东西总算放下了,真的很难受又很轻松……结婚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让卡捷琳娜怀孕……找了很多医生,找了很多偏方都没用……从结婚第3年开始,我心里就一直觉得很难受,觉得对不起卡捷琳娜……”

  “说不定是卡捷琳娜的问题……”看着维佳那绝望的背影,托马斯忍不住想安抚一下他,一张嘴就发现自己犯了个可笑的逻辑错误,于是急忙将嘴闭上。

  沉浸在伤感情绪当中的维佳没有发现托马斯这个可笑错误,他侧过身来,冲托马斯继续说:“……肯定是我的问题……我们那批在那个矿山干活的战俘,回来以后都没有孩子……就算有,长得也不象……那个矿山有问题,这是我们这些年慢慢琢磨后得出的结论……前年大家一起给政府打过报告,请政府出面向中国人要个解释,可没人搭理我们……”

  “谁知道呢!”托马斯飞快地转移了谈话的重点:“……那你其实不爱卡捷琳娜,相反,因为你的缘故一直没能有孩子,这个事实让你在这些年很难受,对吗?”

  维佳苦笑起来:“博士,爱情这东西都是书上说的……有钱的少爷小姐们也会拿爱情来点缀生活……可象我这样阶层的人,这年头找个老婆好好过日子就是了,哪里又谈得上什么爱情……”

  “不,维佳,爱情是存在的……”托马斯真诚地说道:“我的父母被人杀死时我在场,到现在我都不清楚究竟是谁杀了他们……我年轻时爱过的姑娘当初就意外的死在我的面前,迄今我唯一爱过的姑娘……这么多年,我几乎都是一个人在过,可你知道吗?维佳……”托马斯语气转为缓慢而坚定地说道:“我越来越坚信世界上有爱情的存在!……这些年,我一个人的时候,很仔细地考虑过关于爱情的事情……我自己理解,其实爱情不象有些人说得那么缥缈,也不象有些人说得那么神圣……爱情就是你和一个女人在这个世界上互相喜欢对方,都愿意为对方去改变自己的很多东西……你们可以为对方去做本来不想做的事情,而且做的时候没有觉得心理上有丝毫的委屈,当爱情存在的时候,你和她之间的心灵世界里容不了任何一个别人,也没有面子、自尊这些东西……”说到这里,托马斯的语气突然变得沮丧起来:“……其实,这样的爱情,在这个世界上也是会因为其它的原因被打破的……维护一段真正的爱情,需要很高很高的成本……这个成本中除了钱、时间,可能还得包括你的信仰、生命什么的……”他打开车门,伸臂从车顶上抓了把刚刚落下的新雪,慢慢往自己脸上抹去,嘴里嘀咕着:“……我感觉爱情是种昂贵的水果,你不吃也不保养,它迟早会腐烂……这个比喻好象不妥啊……”

  “博士,你想说爱情象一种花草,需要人的保养看护吧?”维佳笑起来:“我们俄罗斯的很多诗人都这么比喻过,比你说的精彩……”

  “你们俄罗斯的诗人真伟大!”冷雪敷面,精神振作了不少的托马斯由衷地赞叹道:“所以他们是诗人,而我只能做个诗歌的欣赏者……”说到这儿,他闭嘴仔细听了听周围的动静,将车门用力关上,说:“行了,把小姑娘搞醒吧……我估计她那些追杀我们的伙伴已经被甩脱了……我们得想办法尽快离开图拉,很可能天一亮这里都会成战场……”

  “你会开车吗?博士。”正在发动汽车的维佳突然问道。

  “小时候……”托马斯讲到这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能地开始撒谎:“……小时候我特别想学,可惜没机会……”

  “那我送你们出去,一直到安全的地方后我还得赶回家去。”维佳耐心地摇醒着多拉,边对托马斯说:“我得回去保护卡捷琳娜躲过这场战争……我还会把项链还给卡捷琳娜,她要是真喜欢那个男人,以后就带着孩子去跟他过日子吧。”

  多拉装作刚刚被唤醒,揉着眼睛坐直身子。托马斯正准备告诉维佳,那位马克洛夫可不是个过日子的人,看见多拉已经醒来,就只好作罢。

  “您在哪儿下车?尊贵的小姐。”维佳对多拉说道:“等一下您是跟这位博士一起走呢?还是单独要找个地方下车?”

  多拉说道:“我得在图拉下车,我在这里还有事……”

  “很好!”维佳愉快地说道:“我们刚才商量过了,一致认为万一您那些装备精良,开卡车的朋友们追上来,有您在还是可以保证我们安全的……所以,要一直等到我们觉得安全后才会放您,您觉得呢?”

  多拉的心里差点乐翻了天,她看着面前这两个自以为是的男人,微笑着说:“只要您二位能保证我的安全,我乐意听从你们的安排。”

  他们开着车穿过黑夜里的图拉街头,尽量避过迎面的每个车辆或者远远的每个哨卡。在小心的开过一个路口后,维佳从倒后镜内看到那辆熟悉的、带有帆布车蓬的小卡车又出现了!他低声用中文咒骂一句,加大油门。托马斯急忙往后看去,看见那辆卡车时也急了,掏出了那甘式大号左轮,对同在后座,也扭头往回看的多拉说:“你那些手下还真够卖力的啊!阴魂不散。”说罢,他才发现自己说的是中文。

  托马斯将视线重新投向后面,心里正觉得很没有意思的时候,一直也在回头看着安德烈他们卡车的多拉笑着说:“那可不是我的……”多拉意识到自己正在讲中文,急忙收嘴。

  托马斯已经反应过来,他辟手扭住多拉的衣领,狠狠地将多拉的身子压低在座椅上,对着维佳大喊:“开快点!”

  维佳使劲踩着油门,在平直的马路上很快将后面的卡车抛远。

  忽然间,因为车速太快,眼看着就要和旁边一个路口冲出的另一辆卡车相撞!

  维佳一打方向,很有技巧地连续点着刹车,努力在冰滑的路面上控制住有失控倾向的轿车。当维佳避免了撞车,将旋转了90°的轿车重新控制住并停下后,没等刚才轮胎溅起的雪花雪粒飘落,就在这辆轿车的周围出现了好几个持抢的人影,其中一个不等车完全停稳,就扑上来用手背敲了敲车窗,肩头的白领巾在窗外的黑夜里特别显眼。

  “开车窗吧。”托马斯已经把大号左轮手枪塞在座位底下,他观察了周围的局势,慢慢松开自己拽着的多拉的衣领,趁多拉坐起身时,托马斯低声用中文在多拉耳朵旁补充了一句:“小心点,我也会杀人……”

  多拉眉眼间隐含着笑意看了托马斯一眼,到现在为止,她觉得这个胖乎乎,特别自以为是的英国特务博士真的很好玩……

  随着车窗的打开,除了远处的枪炮声更加清晰,外面人的话语也和雪片一起飞进车内:“啊哈!半夜你们这么着急是去哪儿呀?老爷们!”然后这个问话的人又冲刚才差点撞到这辆轿车的那台卡车大喊道:“你们又是去忙什么的?莽撞鬼们!”

  那台卡车后面又出现了2台卡车,中间的一辆后面还拖拽着1门37毫米的小火炮。这3台卡车上的帆布蓬被掀起,每台车上都有好多条步枪对准下面路边上这些人。

  打头那辆卡车上,一个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中年男人头探出车窗外,扭头看见自己的人马都到齐了,这才收回脖子,对着路边上这些人喊叫道:

  “你们是谁?在这里干什么?你们凭什么盘问别人?”

  在轿车车窗旁边的人听见这话,笑起来,他大声说:“我们是图拉白卫队第二大队的白卫队队员……”

  卡车上有人叫道:“撒谎!第二大队正在那边攻打火车货运站呢!”

  “没错!我们正需要组织一切可动用的力量去攻打火车站,这里是我们准备设立检查站的地方,各位是检查站第一批客人!”随即,他打了个响亮的呼哨,随着呼哨,在道路两旁原先有人影在晃动的黑咕隆咚的地方,突然间就燃起了熊熊的篝火!

  加了燃油的篝火在两个大的废旧油桶里熊熊燃烧。其中一个桶边立着一面写有俄文和数字的白旗。火光下检查站的10个起义者都从黑暗里露出了面目,领头的应该就是正站在轿车车窗外的年轻小伙子。说应该是他,是因为托马斯看到只有这个年轻人的右胳膊上裹着一条细细的白绳,而那个已经将一张白纸从车窗内递出来的中年男人右胳膊上则有两条白绳。

  起事的工人武装正在迅速组织化,托马斯·莫兰特在判断:过去这几个小时内,起事的武装力量正在一个统一的力量指挥下系统化、组织化,如果再这样发展下去,可预计镇压方面的镇压成本将急剧增加……

  看见拿着那张白纸的胳膊上比自己多出一道白绳,年轻的小伙子飞快地跑过去,轻巧地跳到第一辆车驾驶仓门口的踏板上,快乐地对着驾驶仓副座上的中年人叫道:

  “大叔,你们这支队伍被临时征用了……瞧瞧,你们的装备多好……又是重机枪又是火炮的……往那边开吧,帮我们去攻打火车站。”

  “小伙子,”中年人晃动着那张纸:“我们这可是要去完成指挥部最高级别的侦察任务……”

  小伙子不接那张纸,只是俏皮地扭歪头,用一种很古怪的姿势看着命令,随后叹了一口气,双手一撑车窗口,身子向后一弹,轻松的落在路边上。他对着哨卡的其他人挥挥手,大声叫道:

  “让他们过去!他们有马克洛夫总指挥签署的最高级别任务命令。”

  趁着哨卡上的人们搬开路障的时候,中年人探出头对着小伙子喊道:

  “你们也不要发愁,最多再有1个多小时,指挥部就会给你们派援兵来的……”

  等3辆卡车走了,胳膊上有道白杠的小伙子叹口气,慢慢走回一直被几支枪指着的轿车旁。

  “你们是什么人……拿出证件来!”哨卡上领头的小伙子严厉说道。

  托马斯从自己怀中掏出护照:“我是来图拉做学术访问的英国学者……”他用手指顶了顶同坐在后座上的多拉小姐的后腰,接着说:“……这是我的秘书,前面当然是我的司机……我的女秘书身体不好,有点头晕,我们得赶回莫斯科去……”

  “托马斯·莫兰特?”不等前座的维佳翻译完,哨卡上的小伙子就用结结巴巴的英语问道,在获得对方的点头确认后,他接着用结结巴巴的英语说下去:“麻烦你的秘书,和司机都掏证件出来。”

  “我的证件忘记了,没带。”维佳陪着笑脸说道。

  多拉也苦笑着说:“我的证件刚丢了……”

  “驾驶执照呢?您不会连驾驶执照都没带就从莫斯科开车来图拉吧?”哨卡的小伙子用俄语讥讽地说着,朝周围做了个手势,立刻又有4支步枪瞄准了汽车,小伙子拉开车门,大声说道:“你们这辆车有问题,下车!我们要认真检查!”

  托马斯只好将塞到座位底下的手枪用脚往里踢踢,希望不要被人发现,然后他们3个在几只枪口的监督下乖乖地下了车,站在车边。

  “我认得这个女人!她白天去过我们厂里!”有个手持电筒的起义者突然激动的喊起来:“她可不是什么秘书,她是个女无政府主义恐怖分子!”

  “我可不是什么无政府主义者!我是俄罗斯自由民主之路的多拉!”已经被扑上来的起义者扭住的多拉大声喊着。

  “你看!这是在他们车里发现的!”搜到了安德烈他们路上用过的那张内务部特别证件,一个正在搜查的起义者大声叫起来:“他们是内务部的特务!”

  哨卡负责的小伙子突然明白过来,对着托马斯说:“我想起来了……天黑没多久,火炮厂出的那件事情里面,听说就有一个英国特务……那个人就是你吧?”

  “我在车上搜出了驾驶证……还有左轮手枪……都是这个人的!他是莫斯科警察局的!”一个起义者指着维佳大声叫起来。此时,下车的3人每个人身后都站着两个人,紧紧抓住他们的胳膊。

  “这下全清楚了!”哨卡负责的小伙子大声用俄语叫起来:“英国的特务!沙皇的警察!还有这个白天还是无政府主义恐怖分子,现在已经堕落成奸细的女人!怎么办?”

  “枪毙!”

  “杀了他们!”

  “……是不是应该先向总指挥部那边报告?”有个老成点的嗓音说。

  “指挥部还有别的事情做!没功夫管这些!”哨卡负责的小伙子终于下定了决心:“拉到路边去,枪毙!”

  “从前,那帮沙皇的老爷们枪毙人以前还给2分钟祈祷的时间呢!”那个老成一点的起义者不满地说道。

  “那就给他们4分钟祈祷的时间!然后枪毙。”小伙子严厉的瞪了说话者一眼,大声宣布。

  错误的证据导致了正确的结论,然后又产生了致命的后果。在篝火的跳跃火光中看见维佳和多拉的脸色,托马斯就明白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他尽量克制住最本能的挣扎冲动,让自己显得温顺一点,好为万一寻找到的逃生机会积攒力量。突然,在被拖向路边的时候,他想到了什么,对维佳大声用中文喊着:

  “维佳,把那个项链给他们看!就说其实我们是马克洛夫同志派去执行特殊任务的!”

  维佳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他瞪着托马斯。

  托马斯·莫兰特破口大骂,用纯熟的中国话:“傻瓜!这时候你还要面子啊!我们的命都快没有了!反正你老婆已经不要你了……”

  “是我不要她了!”维佳大声用中国话喊叫道:“是我不要她了!我再也不想见到她了……”接着在托马斯的目光恳求下,他又改换成俄语大叫道:“……放开我!我们是去执行马克洛夫同志指派的秘密任务的!”

  “等一下!”负责人喊了声,然后走到维佳面前,瞪着他:“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说的话?”

  被扭住胳膊的维佳冲自己的怀中点了点下巴:“那里有个项链,打开以后上面是马克洛夫……同志的照片。这本来是最紧急的情况下用来联系的……那个博士和女人,现在和我一样,都是为马克洛夫同志去莫斯科执行秘密任务的。”

  小伙子从维佳怀中掏出了项链,打开坠子后,用手电筒照了照,点点头:“还真是马克洛夫同志……不过,这个项链怎么看也象是送给女人的?”

  多拉在看着那条项链时,脸上浮现一种古怪的表情,这时,她也大声说道:“我这里也有一个……我这里也有一条有马克洛夫同志相片的项链……您不会以为他一次会送两条项链给两个女人吧!”

  于是,多拉被放开了胳膊,她讥笑着伸手从怀中掏出银制项链的吊坠,打开给小伙子看。小伙子用手电筒照去,果然又是一张马克洛夫同志的照片!但是……小伙子挠挠头说道:

  “这张相片上的马克洛夫同志怎么这么年轻?……”

  “这就不是我们能告诉您的了。”多拉讥讽地说着,收起了项链:“总之,情报工作的很多奥秘不是一般人能够想像到的……”

  “先把他们放开!”被2张马克洛夫同志的相片搞晕的小伙子下令道,然后朝他们3个人用俄语说:“我暂时先相信你们说的话,但是我还得去找个电话跟指挥部核实一下。”

  “我们的秘密任务是马克洛夫同志亲自安排的!”维佳大声说道。

  “那我也得问一下,”小伙子回头说道:“杀错了人倒是没什么,可要是放人放错了,那我可就有麻烦了……”

  这时,那辆托马斯熟悉的卡车从黑暗里开出来,停在了道路的对面,关了车灯后安德烈从司机位上跳下来,扬了扬绑了2条白绳的右胳膊,大声嚷嚷着说:

  “这里是谁在负责?我这里有紧急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