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有无人帖过):文革中非正常死亡的名人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超级军网 时间:2024/04/28 12:15:55
文革中部分名人自杀死亡名单
  1.邓 拓   人民日报总编辑,杂文家 1966.5.17 服毒致死。
  2.吴 晗   北京市副市长,历史学家 1968.10.11 狱中自杀,死前头发被拔光。
  3.范长江   名记者,曾任人民日报社长 1970.10.23 在河南确山跳井身亡。
  4.翦伯赞   历史学家 1968.12.18 与妻子戴淑婉服安眠药致死。
  5.上官云珠 著名电影演员 1968.11.22 病中跳楼身亡。
  6.容国团   世界乒乓球男单冠军 1968.6.20 北京龙潭湖畔槐树上吊自杀。
  7.姜永宁   乒乓球国手 1968.5.16 在拘留室上吊自杀。
  8.傅其芳   国家乒乓球队教练 1968.4.16. 在北京体育馆自缢而死。
  9.熊十力   国学大师 1968.5.24 绝食身亡。
  10.顾圣婴  著名女钢琴家 1969.1.31 与母亲弟弟开煤气全家自杀。
  11.严凤英  著名黄梅戏演员 1968.4.8 服安眠药死于医院,传死后被解剖,在体内找发报机。
  12.老 舍  著名作家 1966.8.24 跳北京太平湖溺死。
  13.储安平  前光明日报总编,大右派 1966.6.7 传跳海自杀或被红卫兵打死。
  14.李翠贞  上海音乐学院钢琴系主任 1966 开煤气自杀。
  15.沈知白  音乐理论家 1968 自杀。
  16.傅 雷  著名翻译家 1966.9.3 与妻子朱梅馥上吊自杀。
  17.金仲华  老报人,上海市副市长 1968.4.3 在书房上吊自杀。
  18.陈梦家  新月派诗人,考古学家 1966.9.3 自杀。
  19.叶以群  文艺理论家,上海文联副主席,上海作协副主席等 1966.8.2 跳楼身亡。
  20.李立三  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 1967.6.21 服毒身亡。
  21.萧光琰  化学家 1968.12.10 被拷打后服安眠药身亡,其妻女随即同日服药自杀。
  22.杨嘉仁  上海音乐学院指挥系主任 1966.9.6 与妻子程卓如开煤气自杀。
  23.刘盼遂  北师大教授 时间不明 被打死后,尸体浸水缸诬为自杀。
  24.闻 捷  著名诗人 1971.1.13 用煤气自杀。
  25.言慧珠  著名京昆剧表演艺术家,言菊朋之女,梅兰芳之徒,俞振飞之妻,上海市戏曲学校副校长 1966.9.11 在浴室上吊自杀。
  26.田保生  国际法学家 时间不明 不堪凌辱与妻子双双自杀。
  27.高仰云  天津南开大学党委书记 1966 被红卫兵毒打后跳河自杀。
  28.俞大因  北大生物系教授,丈夫曾昭伦 时间不明 不堪凌辱自杀而死。
  29.周瘦鹃  鸳鸯蝴蝶派作家 1968.8.12 在苏州周家花园跳进身亡。
  30.张宗燧  物理学家,中科院学部委员,张东荪二子 1969 清队时因对毛的物质无限可分有异议被迫害,北京中关村中科院宿舍中上吊身亡。
  31.顾而已  著名电影导演 1970.6.18 了解蓝苹历史而备受迫害,上海天马电影厂工具棚上吊死。
  32.刘绶松  武汉大学教授 1969.3.16 批斗后与妻子杨嘉仁自杀身亡。
  33.罗广斌  小说《红岩》作者 1967.2 跳楼自杀,另一说是他杀。
  34.冯大海  作家 时间不明 跳楼身亡。
  35.许政扬  文史学者,南开大学教师 1966 不堪凌辱自沉住处旁小溪。
  36.田家英  毛泽东秘书 1966.5.23 在毛泽东书房走廊上吊死亡。
  37.饶毓泰  南开大学教授,中科院院士 1968 上吊身亡。
  38.李广田  云南大学校长,著名作家。 1968 跳河身亡。
  39.李 达  哲学家,中共一大代表 1966.8.24 自杀。
  40.谢家荣  地质学家,中科院学部委员 时间不明 自杀而死。
  41.赵宗复  太原工业大学教师 时间不明 跳楼身亡。
  42.姚 溱  中宣部笔杆子 1966.8 康生秘书李鑫恐吓后上吊死。
  43.陈笑雨  文艺评论家,笔名马铁丁 1966.8.24 游街后跳北京龙潭湖自杀,另一说为投永定河。
  44.王重民  史学家,胡适弟子,北大图书馆学系主任 1975.4.16 自杀。
  45.海 默  电影剧作家 1967 在地下室陈尸7天被指自杀。
  46.周予同  文史学者,复旦大学教授 时间不明 自杀。
  47.陈又新  上海音乐学院管弦系主任 1968 跳楼自杀。
  48.小白玉霜 著名平剧演员 时间不明 毒打后吞食安眠药自杀。
  49.李平心  历史学家 1966.6.15 自杀。
  50.周小舟  前湖南省委书记 1966.12.25 在广州被批斗后服安眠药自杀。
  51.雷春国  云南德宏州副州长 1967.1.12 杀死妻子和一儿一女后自戕。
  52.杨 朔  著名散文作家 1968.8.3 服安眠药而死。
  53.郭世英  郭沫若之子,北农大学生 1968.4.22 说毛泽东思想也应该一分为二、八个样板戏未必没有值得改进的地方等等。一个直接的导因是他跟女朋友打电话时用了英语,当时是为了练习英语口语,结果被同学听见,说他里通外国,把他抓了起来关押在学校里,遭批斗后从关押处跳楼身亡。
  54.郭民英  郭沫若之子,音乐学院学生 1968 郭世英死后不久自杀。
  55.远千里  诗人,河北省宣传部副部长 1968.6.22 关押时用刀片割颈动脉而死。
  56.刘克林  《大公报》名记者 1966.8.6 在中宣部堕楼死另说是他杀。
  57.孟秋江  作家,前《大公报》记者 1966 在上海跳楼自杀。
  58.姚启钧  华东师大教授 1966.8.4日 跳楼身亡。
  59.舒绣文  女影星 1968 在监狱中自杀身亡。
  60.黄绍闳  著名民主人士 1966.8 自杀。
  61.徐 冰  中共中央统战部长 1968 自杀。
  62.张琴秋  中国纺织工业部副部长 1968.4.22 被诬蔑为叛徒跳楼自杀。
  63.郭兴福  南京军区步校教员,“郭兴福教学法”创立者 1969.1.30 杀死三个孩子后,与妻子双双自杀,获救后被判死刑。
  64.阎红彦  云南省委第一书记 1969.1.7 服安眠药自杀。
  65.赵九章  物理学家 1967 批斗反动权威后自杀。
  66.孔 厥  《新儿女英雄传》作者 1966 劳改回京跳陶然亭湖自杀。
  67.赵慧深 著名表演艺术家,在《雷雨》中成功饰演繁漪闻名 1967.12.4 含恨自杀。
  68.马连良  京剧表演大师 1966.12.16 在天津全副剧装服毒死。
  69.应云卫  电影艺术家 1967.1.26 自杀(另一说是猝死于游斗的车上)。
  70.陈 琏  陈布雷女,林业部教育司副司长,全国妇联执委,胡耀邦为她题写了“家庭叛逆,女中英豪” 1967.11.19 从十—层楼上跳楼自杀。
  71.国璋  陕师大地理系主任,教授 1966.8 与妻子范雪茵双双上吊自杀。
  72.陈昌浩 原中央政治局委员,红四方面军总政委,红军西路军军政委员会主席,马列学院副教育长,中央编译局副局长  1967.7.30 服大量安眠药自杀。
  73.张绍昌  著名药理学家,曾执教哈佛,演员陈冲的外祖父 时间不明 自杀。
  74.张宗颖  天津社会学家,张东荪的三儿子 1966 妻子吕乃朴遭到“斗争”后一起自杀。
  75.陈同度  北京大学生物学家 1968.8.28 “清队”中被折磨,服毒自杀了。

  文化大革命期间受迫害(受虐)而死者部分名单(既有自杀,又有被虐杀或称“受迫害而死”或死因不明,但他们都是含冤、含恨离开人世的)
   姓 名  职务或职业 死亡日期
  1.刘少奇  国家主席  1969
  2.彭德怀  国防部长、元帅  1974
  3.贺 龙  国家体委主任、元帅  1969
  4.陶 铸  国务院副总理  1969
  5.张霖之  煤炭工业部部长 1967
  6.贾拓夫  原国家计委第一副主任  1967
  7.许光达  国防部副部长、大将  1969
  8.张学思  海军参谋长,张学良之弟 1970
  9.田 汉  作家、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党组书记 1968
  10.赵树理 作家 1970
  11.邵荃麟 文学评论家 1971
  12.侯金镜 文学评论家 1971
  13.邹大鹏 中央调查部副部长 1967
  14.刘秀峰 建筑工程部部长 1971
  15.章伯钧 民盟中央副主席 1969
  16.何 伟 教育部部长 1973
  17.南汉宸 中国民主建国会副主委 1967
  18.陈正人 第八机械工业部部长 1972
  19.钱 瑛 监察部部长 1973
  20.廖鲁言 农业部部长
  21.徐子荣 公安部副部长
  22.胡锡奎 中共中央西北局书记处书记
  23.刘锡五 中共中央监察委员会副书记
  24.王其梅 西藏军区副政委 1967
  25.刘 仁 北京市委第二书记
  26.谢家荣 中科院地质所 1966
  27.沈知白 音乐学家 1967
  28.李嘉言 古典文学专家 1967
  29.喜铙嘉措 佛学家 1968
  30.胡先(马肃) 文学评论家 1968
  31.陶 然 文学评论家 1966
  32.陈翔鹤 小说家 1969
  33.伊 兵 戏剧评论家 1968
  34.彭柏山 小说家 1968
  35.张宗燧 中科院物理所 1969
  36.杨伟名 陕西户县城关镇七一大队农民党员 1968、5、5
  37.潘天寿 著名画家 1971
  38.盖叫天 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江南第一武生 1971
  39.叶渚沛 冶金学家
  40.张家燧 昆虫学家
  41.吕 荧 美学家 1969
  42.周信芳 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 1975
  43.刘芝明 文艺活动家
  44.蔡楚生 电影导演
  45.杨 朔 诗人作家
  46.孙维世 导演
  47.陈翔鹤 作家
  48.郑君里 导演
  49.巴 人 文艺评论家
  50.孟 超 诗人剧作家
  51.焦菊隐 导演
  52.魏金枝 作家
  53.肖也牧 作家
  54.周洁夫 作家
  55.曹荻秋 上海市长 1976
  56.傅连璋 卫生部副部长 1968
  57.陶 勇 海军副司令员 1967
  58.刘 仁 北京市副市长 1973
  59.张国峰 山东省公安厅厅长 1968
  60.高心泰 淮北市委书记 1967
  61.刘国璋 宜宾地委组织部副部长 1967
  62.吴亚雄 南昌铁路局局长、党委副书记 1968
  63.张国士 市建筑公司经理 1968
  64.刘 健 上海外轮公司副经理(越剧演员傅全香的丈夫) 1968
  65.张志新 辽宁省委宣传部干部批评林彪 1975.4.4割喉枪杀
  66.遇罗克 工人 1970.3.5
  67.毛应星 教师批评文革江青 1970.4.14枪杀
  68.吴晓飞 南昌市第一中学高一学生、抨击林彪江青 1970.2.17枪杀
  69.时传祥 掏粪工,著名劳动模范 1975.5.19
  70.张坤豪 工人、为刘少奇辩护 1970、2、25枪杀
  71.忻元华 技术员、批判文革 1970、5、30
  72.官明华 云南兵团四师女医生, “文字狱”,反林彪 1971、3、12枪杀文革中部分名人自杀死亡名单
  1.邓 拓   人民日报总编辑,杂文家 1966.5.17 服毒致死。
  2.吴 晗   北京市副市长,历史学家 1968.10.11 狱中自杀,死前头发被拔光。
  3.范长江   名记者,曾任人民日报社长 1970.10.23 在河南确山跳井身亡。
  4.翦伯赞   历史学家 1968.12.18 与妻子戴淑婉服安眠药致死。
  5.上官云珠 著名电影演员 1968.11.22 病中跳楼身亡。
  6.容国团   世界乒乓球男单冠军 1968.6.20 北京龙潭湖畔槐树上吊自杀。
  7.姜永宁   乒乓球国手 1968.5.16 在拘留室上吊自杀。
  8.傅其芳   国家乒乓球队教练 1968.4.16. 在北京体育馆自缢而死。
  9.熊十力   国学大师 1968.5.24 绝食身亡。
  10.顾圣婴  著名女钢琴家 1969.1.31 与母亲弟弟开煤气全家自杀。
  11.严凤英  著名黄梅戏演员 1968.4.8 服安眠药死于医院,传死后被解剖,在体内找发报机。
  12.老 舍  著名作家 1966.8.24 跳北京太平湖溺死。
  13.储安平  前光明日报总编,大右派 1966.6.7 传跳海自杀或被红卫兵打死。
  14.李翠贞  上海音乐学院钢琴系主任 1966 开煤气自杀。
  15.沈知白  音乐理论家 1968 自杀。
  16.傅 雷  著名翻译家 1966.9.3 与妻子朱梅馥上吊自杀。
  17.金仲华  老报人,上海市副市长 1968.4.3 在书房上吊自杀。
  18.陈梦家  新月派诗人,考古学家 1966.9.3 自杀。
  19.叶以群  文艺理论家,上海文联副主席,上海作协副主席等 1966.8.2 跳楼身亡。
  20.李立三  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 1967.6.21 服毒身亡。
  21.萧光琰  化学家 1968.12.10 被拷打后服安眠药身亡,其妻女随即同日服药自杀。
  22.杨嘉仁  上海音乐学院指挥系主任 1966.9.6 与妻子程卓如开煤气自杀。
  23.刘盼遂  北师大教授 时间不明 被打死后,尸体浸水缸诬为自杀。
  24.闻 捷  著名诗人 1971.1.13 用煤气自杀。
  25.言慧珠  著名京昆剧表演艺术家,言菊朋之女,梅兰芳之徒,俞振飞之妻,上海市戏曲学校副校长 1966.9.11 在浴室上吊自杀。
  26.田保生  国际法学家 时间不明 不堪凌辱与妻子双双自杀。
  27.高仰云  天津南开大学党委书记 1966 被红卫兵毒打后跳河自杀。
  28.俞大因  北大生物系教授,丈夫曾昭伦 时间不明 不堪凌辱自杀而死。
  29.周瘦鹃  鸳鸯蝴蝶派作家 1968.8.12 在苏州周家花园跳进身亡。
  30.张宗燧  物理学家,中科院学部委员,张东荪二子 1969 清队时因对毛的物质无限可分有异议被迫害,北京中关村中科院宿舍中上吊身亡。
  31.顾而已  著名电影导演 1970.6.18 了解蓝苹历史而备受迫害,上海天马电影厂工具棚上吊死。
  32.刘绶松  武汉大学教授 1969.3.16 批斗后与妻子杨嘉仁自杀身亡。
  33.罗广斌  小说《红岩》作者 1967.2 跳楼自杀,另一说是他杀。
  34.冯大海  作家 时间不明 跳楼身亡。
  35.许政扬  文史学者,南开大学教师 1966 不堪凌辱自沉住处旁小溪。
  36.田家英  毛泽东秘书 1966.5.23 在毛泽东书房走廊上吊死亡。
  37.饶毓泰  南开大学教授,中科院院士 1968 上吊身亡。
  38.李广田  云南大学校长,著名作家。 1968 跳河身亡。
  39.李 达  哲学家,中共一大代表 1966.8.24 自杀。
  40.谢家荣  地质学家,中科院学部委员 时间不明 自杀而死。
  41.赵宗复  太原工业大学教师 时间不明 跳楼身亡。
  42.姚 溱  中宣部笔杆子 1966.8 康生秘书李鑫恐吓后上吊死。
  43.陈笑雨  文艺评论家,笔名马铁丁 1966.8.24 游街后跳北京龙潭湖自杀,另一说为投永定河。
  44.王重民  史学家,胡适弟子,北大图书馆学系主任 1975.4.16 自杀。
  45.海 默  电影剧作家 1967 在地下室陈尸7天被指自杀。
  46.周予同  文史学者,复旦大学教授 时间不明 自杀。
  47.陈又新  上海音乐学院管弦系主任 1968 跳楼自杀。
  48.小白玉霜 著名平剧演员 时间不明 毒打后吞食安眠药自杀。
  49.李平心  历史学家 1966.6.15 自杀。
  50.周小舟  前湖南省委书记 1966.12.25 在广州被批斗后服安眠药自杀。
  51.雷春国  云南德宏州副州长 1967.1.12 杀死妻子和一儿一女后自戕。
  52.杨 朔  著名散文作家 1968.8.3 服安眠药而死。
  53.郭世英  郭沫若之子,北农大学生 1968.4.22 说毛泽东思想也应该一分为二、八个样板戏未必没有值得改进的地方等等。一个直接的导因是他跟女朋友打电话时用了英语,当时是为了练习英语口语,结果被同学听见,说他里通外国,把他抓了起来关押在学校里,遭批斗后从关押处跳楼身亡。
  54.郭民英  郭沫若之子,音乐学院学生 1968 郭世英死后不久自杀。
  55.远千里  诗人,河北省宣传部副部长 1968.6.22 关押时用刀片割颈动脉而死。
  56.刘克林  《大公报》名记者 1966.8.6 在中宣部堕楼死另说是他杀。
  57.孟秋江  作家,前《大公报》记者 1966 在上海跳楼自杀。
  58.姚启钧  华东师大教授 1966.8.4日 跳楼身亡。
  59.舒绣文  女影星 1968 在监狱中自杀身亡。
  60.黄绍闳  著名民主人士 1966.8 自杀。
  61.徐 冰  中共中央统战部长 1968 自杀。
  62.张琴秋  中国纺织工业部副部长 1968.4.22 被诬蔑为叛徒跳楼自杀。
  63.郭兴福  南京军区步校教员,“郭兴福教学法”创立者 1969.1.30 杀死三个孩子后,与妻子双双自杀,获救后被判死刑。
  64.阎红彦  云南省委第一书记 1969.1.7 服安眠药自杀。
  65.赵九章  物理学家 1967 批斗反动权威后自杀。
  66.孔 厥  《新儿女英雄传》作者 1966 劳改回京跳陶然亭湖自杀。
  67.赵慧深 著名表演艺术家,在《雷雨》中成功饰演繁漪闻名 1967.12.4 含恨自杀。
  68.马连良  京剧表演大师 1966.12.16 在天津全副剧装服毒死。
  69.应云卫  电影艺术家 1967.1.26 自杀(另一说是猝死于游斗的车上)。
  70.陈 琏  陈布雷女,林业部教育司副司长,全国妇联执委,胡耀邦为她题写了“家庭叛逆,女中英豪” 1967.11.19 从十—层楼上跳楼自杀。
  71.国璋  陕师大地理系主任,教授 1966.8 与妻子范雪茵双双上吊自杀。
  72.陈昌浩 原中央政治局委员,红四方面军总政委,红军西路军军政委员会主席,马列学院副教育长,中央编译局副局长  1967.7.30 服大量安眠药自杀。
  73.张绍昌  著名药理学家,曾执教哈佛,演员陈冲的外祖父 时间不明 自杀。
  74.张宗颖  天津社会学家,张东荪的三儿子 1966 妻子吕乃朴遭到“斗争”后一起自杀。
  75.陈同度  北京大学生物学家 1968.8.28 “清队”中被折磨,服毒自杀了。

  文化大革命期间受迫害(受虐)而死者部分名单(既有自杀,又有被虐杀或称“受迫害而死”或死因不明,但他们都是含冤、含恨离开人世的)
   姓 名  职务或职业 死亡日期
  1.刘少奇  国家主席  1969
  2.彭德怀  国防部长、元帅  1974
  3.贺 龙  国家体委主任、元帅  1969
  4.陶 铸  国务院副总理  1969
  5.张霖之  煤炭工业部部长 1967
  6.贾拓夫  原国家计委第一副主任  1967
  7.许光达  国防部副部长、大将  1969
  8.张学思  海军参谋长,张学良之弟 1970
  9.田 汉  作家、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党组书记 1968
  10.赵树理 作家 1970
  11.邵荃麟 文学评论家 1971
  12.侯金镜 文学评论家 1971
  13.邹大鹏 中央调查部副部长 1967
  14.刘秀峰 建筑工程部部长 1971
  15.章伯钧 民盟中央副主席 1969
  16.何 伟 教育部部长 1973
  17.南汉宸 中国民主建国会副主委 1967
  18.陈正人 第八机械工业部部长 1972
  19.钱 瑛 监察部部长 1973
  20.廖鲁言 农业部部长
  21.徐子荣 公安部副部长
  22.胡锡奎 中共中央西北局书记处书记
  23.刘锡五 中共中央监察委员会副书记
  24.王其梅 西藏军区副政委 1967
  25.刘 仁 北京市委第二书记
  26.谢家荣 中科院地质所 1966
  27.沈知白 音乐学家 1967
  28.李嘉言 古典文学专家 1967
  29.喜铙嘉措 佛学家 1968
  30.胡先(马肃) 文学评论家 1968
  31.陶 然 文学评论家 1966
  32.陈翔鹤 小说家 1969
  33.伊 兵 戏剧评论家 1968
  34.彭柏山 小说家 1968
  35.张宗燧 中科院物理所 1969
  36.杨伟名 陕西户县城关镇七一大队农民党员 1968、5、5
  37.潘天寿 著名画家 1971
  38.盖叫天 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江南第一武生 1971
  39.叶渚沛 冶金学家
  40.张家燧 昆虫学家
  41.吕 荧 美学家 1969
  42.周信芳 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 1975
  43.刘芝明 文艺活动家
  44.蔡楚生 电影导演
  45.杨 朔 诗人作家
  46.孙维世 导演
  47.陈翔鹤 作家
  48.郑君里 导演
  49.巴 人 文艺评论家
  50.孟 超 诗人剧作家
  51.焦菊隐 导演
  52.魏金枝 作家
  53.肖也牧 作家
  54.周洁夫 作家
  55.曹荻秋 上海市长 1976
  56.傅连璋 卫生部副部长 1968
  57.陶 勇 海军副司令员 1967
  58.刘 仁 北京市副市长 1973
  59.张国峰 山东省公安厅厅长 1968
  60.高心泰 淮北市委书记 1967
  61.刘国璋 宜宾地委组织部副部长 1967
  62.吴亚雄 南昌铁路局局长、党委副书记 1968
  63.张国士 市建筑公司经理 1968
  64.刘 健 上海外轮公司副经理(越剧演员傅全香的丈夫) 1968
  65.张志新 辽宁省委宣传部干部批评林彪 1975.4.4割喉枪杀
  66.遇罗克 工人 1970.3.5
  67.毛应星 教师批评文革江青 1970.4.14枪杀
  68.吴晓飞 南昌市第一中学高一学生、抨击林彪江青 1970.2.17枪杀
  69.时传祥 掏粪工,著名劳动模范 1975.5.19
  70.张坤豪 工人、为刘少奇辩护 1970、2、25枪杀
  71.忻元华 技术员、批判文革 1970、5、30
  72.官明华 云南兵团四师女医生, “文字狱”,反林彪 1971、3、12枪杀
文革,十年浩劫
《毛鲜为人知故事》里对毛为什么发动文革做了最可信的阐述。
“最可信”三字是此书作者或阁下认为的。
:D 哦毛为啥发动文革?说来听听。:hug:
原帖由 hgdb6 于 2007-7-31 17:44 发表
《毛鲜为人知故事》里对毛为什么发动文革做了最可信的阐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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捐助多少钱就可以成为贵宾?
原帖由 fengxiang 于 2007-7-31 18:04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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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出来过,被马屁删了。
原帖由 fengxiang 于 2007-7-31 18:04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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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朋友怎么都不能自己去看书?
大跃进的头一两年,中共政治局内只有一个人起来反抗,他就是国防部长彭德怀。

彭德怀的穷苦出身使他跟农民更有感情。他后来在狱中写成的《自述》说:“我常常回忆到幼年的遭遇,鞭策自己不要腐化,不要忘记贫苦人民的生活。”中共执政后,他对毛泽东在全国各地修别墅,招文工团员伴舞伺寝等,屡表不满。

赫鲁晓夫一九五六年谴责斯大林之后,彭欣赏他的“非斯大林化”,反对个人崇拜。看到《军人誓词》上第一条是“我们要在毛主席的领导下——”,他说这个写法有毛病,“现在的军队是国家的,不能只说在哪一个人领导之下。”

彭对毛的军事工业化也持不同意见,不赞成“国家进口的最新式机械,多数是用在国防工业或与国防工业有关的工厂”,说:“和平时期的国防建设,一定要适合国民经济的发展。”

虽然彭让毛不舒服,但毛一直还用他,因为他在几个关键时刻与毛合作,比方入朝参战。就是在朝鲜战争后,毛让他主持中央军委日常工作,任命他为国防部长。但毛又故意制造重叠交叉的指挥系统,拒绝澄清国防部与总参谋部的权限关系,使彭不断陷入纠葛之中,权力和威信受到严重影响。

一九五八年五月毛发起大跃进时,把他的老搭档林彪提拔为党的副主席,这使林位居彭之上。毛把彭和一千五百名高级军官集中起来“整”了两个多月“风”,让他们一天到晚开会,当面互相攻击。这种所谓的“批评与自我批评”,自延安以来一直是毛进行控制的利器,用它来破坏人们彼此的关系,破坏人的心理平衡,叫大家提心吊胆,不得安宁。这次整风把军队高层搞得四分五裂。◆ 焦头烂额的彭向毛要求“不担任国防部长的工作”,毛未准。

◆ 毛利用整风,清洗了一批军中高级将领,目的是清除苏联对中共军队的影响。由于苏联在帮毛建设现代化的军队,军中高层同苏联有密切来往,毛怕削弱他对军队的控制,以清洗为警告,要人们和苏联人保持距离。

八月,在北戴河,彭听到毛宣布天方夜谭式的粮食产量指标。联想到毛一开口就向苏联人提出要造两三百艘核潜艇,彭警觉出高征购就要开始,农民就要大批饿死。九月三日晚上,彭德怀突然失踪了。中央警卫团派人四处寻找,最后在一处僻静的海滩上看见彭独自在月光下来回踱步。彭满面阴沉地回到住处,那天一夜未眠。

之后,彭去北方视察。一路上,他看到粮食收成被大大夸大,农民已经在挨饿。他领教了毛的“大炼钢铁”,招待所服务员向他诉说家里“房子被拆了,果树也砍了,把木料拿去给‘小土群’当柴烧”,“有的煮饭锅也砸了,把废铁拿去当了原料。”火车经过毛的模范省河南时,他看到密密匝匝的土高炉,拉车的、挑筐的、扛铁锹扛梯子的人群围着高炉川流不息,从高炉里腾起的熊熊大火遍地延伸。他俯在车窗口凝视良久,掉转头对秘书说:“这一把把火会把我们的家底烧光!”

十二月初,毛在武汉宣称他天方夜谭式的粮食产量已经达到。彭说:“粮食没有那么多。”管农业的人把他堵了回去,说:“老总呀!你这也怀疑,那也怀疑,怎么办呢?”

彭回家乡了解情况。他的老家乌石离韶山不远。彭的看法得到证实:“实际收获的粮食数字没有公布那样多”,他感到“这样的造假数字,真是令人可怕。”他看到农民被强迫干活,“有的地区打人竟成了风气,完不成任务打,出工迟到也打,说话不好听也有挨打的。”过度劳累“致使不少妇女发生子宫下垂和停经的疾病”。

彭少年时代的伙伴现在都六十来岁了,住在号称“幸福院”的人民公社敬老院里。他们揭开食堂的锅给彭看,锅里是清汤菜叶,只有几颗米,没有油。他们的床数九寒天还是光光的篾席,连褥单也没有,被子也破烂不堪。彭看看锅,看看床,再看看他们菜色的脸,紧锁眉头忍不住说:“名字好听,幸福院!什么幸福院?”

彭用个人的钱捐给敬老院两百元。给了幼儿园两百元,幼儿园床上也没有被褥,不少孩子在生病。彭离开家乡时,一位因伤残回乡的老红军把一张纸条塞进他的手心,上面写着:“请为人民鼓咙呼!”

十二月十八日,彭遇到管经济的薄一波,对他说粮食产量绝没有毛公布的那样高,决不能在此基础上征购。薄有同感。但当彭提议联名给中央发电报表示意见时,薄害怕了,说还是各自反映好。彭自己发了封电报给毛,力请降低粮食征购数字。

毛没有回音。就在半个月前,毛刚弹了一番死人没关系的老调,说:“托儿所死几个娃娃,幸福院死几个老头……如果没有死亡,人就不能生存。自从孔夫子以来,人要不灭亡那不得了。”

彭德怀没有什么办法制止毛的胡作非为。身为国防部长,他手里并无军权,所有部队调动都得经过毛批准。彭开始考虑从国外寻求帮助。

在当时的情况下,彭的唯一希望是苏联。赫鲁晓夫反斯大林的暴政,他或许会给一些帮助?当然,这个希望是渺茫的。但心急如焚的彭德怀,感到非试一试不可。


彭德怀早就收到若干对东欧军事代表团回访的邀请。去东欧会经过莫斯科。毛明显表示他不想彭接受邀请,一九五八年七月十七日批示说,回访得取决于“时局许可与否”。中共高层都知道毛忌讳他手下的人跟外国有关系,这事就搁下了。彭回乡视察之后,于一九五九年一月八日主持军委会议,决定由他率团于“五一”国际劳动节后回访东欧。报告毛后,毛没有回覆。二月十六日,彭异乎寻常地催毛同意:“大家都认为不应再加推托。因此,准备在四月下旬派一个军事代表团去德,然后即到其他六国访问。”毛在二十八日批覆:“照办。”

毛猜到彭为什么急于出访。四月五日,他当着全体中央委员忽然问道:“彭德怀同志来了没有?”然后他发了一通身边人从未见过的大脾气,说彭:“你是恨死了我的”,“你彭德怀是一贯反对我的”,“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毛显然是警告彭,同时他也故意刺激彭:“看了湘剧《生死牌》,那剧中的海瑞,很有勇气,敢于批评皇帝。我们的同志哪有海瑞勇敢?我已把《明史·海瑞传》送给彭德怀同志。”

彭看出毛猜到了他心中的念头。何去何从?彭内心的激烈交战不难想像。那天晚上,他在办公室一人长久地踱步,低头沉思。秘书进来向他请示第二天的日程时,吃惊地发现向来不谈私事的彭若有所感地对他说:“我现在很思念刘坤模同志!”刘是彭的前妻。彭的现任妻子是个循规蹈矩的“好”党员,从她那里彭是不可能指望得到支持的。

四月二十日,彭出访前夕,东欧国家大使馆为代表团举行招待会。会上,彭不顾毛定下的任何谈话必须有中国翻译在场的规矩,把苏联大使尤金和苏联翻译请进单独房间。他对两人讲起了大跃进。这位翻译告诉我们:“彭显然是想引大使谈大跃进,试探大使对大跃进的看法。”彭的试探是小心翼翼的,“只是从他问的问题上,和他谈话的口气上,可以听出他对大跃进持反对立场。”尤金大使嘟嘟囔囔说了些大跃进的“积极”方面。翻译回忆说:“深深印在我脑子里的,是彭元帅悲哀而复杂的眼神,既为他的国家担忧,又要为它争取一条出路。”

在东欧,彭也没有得到任何同情。东德的乌布利希说他从报上看到中国农业获得奇迹般的丰收,问可不可以多给东德一些肉,使东德能赶上西德的肉食消费水准,每人每年八十公斤?在中国,即使是城市里,每人每年定量也不过两三公斤。

听了乌布利希这番话,彭德怀沉默了许久,说:“各地报纸宣传都有很多假话,粮食肉类不是很多,而是很缺。”乌布利希这个老牌斯大林主义者自己也虚构过不少数字,当然明白彭所言不差,但他无动于衷。中国老百姓挨不挨饿跟他没关系,中国只要能供给他食品就行。正是中国的食品,使东德在上年五月取消食品配给制度。◆1

◆1 当数千万中国人饿死之后,乌布利希仍继续向毛要食品。一九六一年三月,周恩来约见东欧各国驻华使节,说明中国农产品出口困难,希望减少贸易额,推迟和撤销一些订货。波兰表示合作,但东德拒绝考虑,派人来中国要求中国履行合同,继续供应大豆、大米、油脂等。周恩来生气地说他们是“德意志高于一切”,但还是给了东德两万三千吨大豆。

同乌布利希谈话以后,彭德怀对中国代表团苦笑着说:“我们的老百姓要知道人家要我们帮助他们每年吃上八十公斤肉,不知作何感想!”他的下一站是捷克斯洛伐克,又是向中国要食品的国家。彭告诉他们中国老百姓很苦,换上他们的国家恐怕要上街散步了。可是捷克人也充耳不闻。彭看出东欧都是“在我们这个干骨头兄弟身上刮油”。一九五八年,东欧与中国机器换食品的贸易达到了最高峰。整个旅途彭德怀的情绪都很坏,常常独自沉思,一声声长吁短叹。◆2

◆2 此行也使彭德怀预见到未来的毛的陵墓。他说:“领袖遗体看到了列宁、斯大林、哥特瓦尔德、季米特洛夫,每个国家都搞一个。亚洲国家大概将来也要搞。”

彭的最后一站是阿尔巴尼亚。他五月二十八日到达时,赫鲁晓夫也刚到。两人随后见了面。此事使毛寝食不安。

其实赫鲁晓夫并不是为彭德怀而来。他没有带中文翻译。阿尔巴尼亚的萨森岛(Sazan Island),是苏联在地中海的核潜艇基地。赫鲁晓夫的亲自出马,是为了阻止阿尔巴尼亚和中国在核潜艇方面达成什么交易。

对赫鲁晓夫是指望不上了。有迹象表明,彭德怀可能考虑过“兵谏”。六月十三日他一回到北京,就试探能否以运粮救荒的理由调动军队。他对他的知心朋友、时任总参谋长的黄克诚提起调兵。据彭德怀狱中《自述》说,黄显出“为难的表情”。彭、黄到底谈了些什么,至今仍是个谜。但两人谈话的风声传到毛的耳朵里,后来彭在狱中被反覆审问调兵的事。

彭德怀动不了兵,只能不断把饥荒的情况上报给毛。坐火车看见窗外蓬首垢面、衣衫褴褛的人民,彭对同行的其他领导人说:“要不是中国工人农民好,也会要请红军的!”他鼓励他们也向毛反映情况。

彭在东欧时,毛安插在代表团里的眼线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毛把彭的出国访问称为“闻味”。彭一事无成,毛安心了。

毛此时面临一个大麻烦。粮食出口计划第一、二季度没有完成。基层干部对饥饿的农民下不了手。毛屡次说:“几亿农民和小队长联合起来抵制党委。”就连听话的省委书记们,在毛指名要他们对分配的征粮指标表态时,也保持沉默,有的吞吞吐吐讲困难。毛感到必须搞一场整人运动来扫除障碍。本来就想清洗彭的毛,决定用彭作头号靶子来掀起运动。


一九五九年六月二十日,彭从东欧归来一个星期,毛乘专车离开北京南行。走走停停,晚上火车停在专道上,毛睡在车里。天很热,车厢里的电风扇没开,以防毛着凉,只放了一大盆冰。毛跟随行的其他男人一样,光着脊梁,只穿条裤衩。(这趟出行之后,中国从东德给毛买了辆带空调的专车。)毛游了长江、湘江。对从不洗澡的毛来说,这就算是洗澡了。

二十四日,毛叫秘书给北京打电话通知在长江畔的避暑胜地庐山开会,指定了参加会议的人。

清洗就要开场了。这次要对付的是老资格的、最桀骜不驯的彭大元帅。毛似乎想亲自了解一下人们在饿肚子时对他的反应。他的火车这时正停在韶山附近,毛忽然决定回乡。

三十二年了,这是毛第一次回乡,尽管他的火车经常路过韶山。地方上早给他盖了别墅,叫“松山一号”,随时恭候他的驾临。韶山的“阶级敌人”也早都迁走,怕他们撞上毛,或前来瞻仰的外国人。

毛在韶山住了两个晚上。他要乡亲们对他“讲真话”,乡亲们也就壮胆说了些心里话:亩产收成夸大,说实话的挨斗挨打。一位老人质问:“现在吃食堂,搞集中,男男女女要分开住……像个什么世道?”人们讲得最多的,还是吃不饱饭。从前韶山是“一身一口,七担二斗”,折合九百二十五斤粮一年,现在吃粮数不到从前的三分之一。这还是在毛的故乡,享受各种特殊照顾。毛请大家吃饭,他们狼吞虎咽地把桌上的饭菜一扫而空。

乡亲们的真话,没有一句支持毛的政策。但毛也看得很清楚,再牢骚满腹,人们也不敢指责他,有的还得以歌颂他的形式发怨气,说:“您老人家的政策到下面就变了卦。” “主席,要是您不回,我们都快饿死了呀!”有个年轻人敲着饭钵诉苦:“饭钵叮当响,餐餐吃四两〔老秤四两折合新秤二点五两〕,做事冇有力,全都懒洋洋。”毛把脸一沉对他说:“现在还有三四两,总比过去吃百家饭(指乞讨)好吧?”虽然毛的话根本不是事实(他从前说韶山人“易于致富”),可是没人敢顶撞他。接着他文不对题地下指示:“忙时多吃,闲时少吃,搞好节约,计划用粮。”没人敢问他这指示从何落实。毛针对村民的意见对随行的省委书记大言不惭地说: “这是在告你的状,这些是你管的范围,你要把这些意见记起来。”做了替罪羊的书记也只能默默地听着。

毛的造神运动已使他凌驾于众怒之上。民不聊生,人们仍对他欢呼万岁,他跟将近三千人握了手,手都握红肿了。“松山一号”别墅的一个年轻服务员很有代表性。她回忆道:毛来的时候,招待所所长把她叫去,要交给她“一个最好的光荣的任务”——洗毛的内衣裤。她想:“毛主席的衣服,不得了的。一定要把它洗好。衣服一身都汗湿透的,都黄了。我想到毛主席,世界人民的领袖,生活是这么的艰苦。衣服是丝绸的,我怕搓,就轻轻地揉,洗坏了怎么交得了差。晒出去我怕让别人看到,看到就怕搞破坏。我坐在办公室,坐一下,就到外面去看一下,随时去摸一下。没有电,◆ 不能电烫,我就把它放在玻璃板下压。” “我现在一穿衣服就想到毛主席。”

◆ 一九六○年五月十八日,当毛再次经过此地时,四百七十名工人冒着八级大风,架上了通往韶山的电线,以备毛回韶山,可是毛没有回去。

毛泽东以必胜的信心上了庐山。


长江边一千五百公尺高的庐山是古人学道求仙的地方,生活在这里也有些飘飘欲仙的味道。山里的云时聚时散,时浓时淡,从峡谷里奔驰而上,一瞬间便把街上的行人包里起来,路边闲谈的人会忽然失去了对象。有时可见一朵白云从一扇开着的窗户飘进来,转个弯儿从另一扇窗户飞出去。“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苏轼的著名诗句再贴切不过地形容出庐山的变幻莫测。

十九世纪后期,欧洲人最先看中了庐山作避暑之地。从山下难耐的湿热上得山来,人全身立刻一爽。在庐山的中心牯岭,各式西洋风格的别墅有八百多座。蒋介石把这里作为自己的“夏都”,常住在一幢原属于英国人的别墅里。一九四八年夏天,他最后一次来,把别墅以他夫人“美龄”的名字命名为“美庐”,叫石匠把他题的字刻在大门外的岩石上。

“美庐”如今成了毛的下榻之处。毛这是第一次上庐山。一天他看见石工在锉去“美庐”二字,连忙摆手制止。

蒋介石是坐滑竿上山的。中共修了条七、八公里长的环山公路。毛的车要上公路时,从山顶到山脚所有车辆一律不许通行,他居住期间全山封山,远近老百姓都被临时迁走。毛的保安措施之严密,远超过蒋介石。“美庐”他嫌不够安全,另造了一幢巨型仓库似的毛式建筑,防弹防炮,取名“芦林一号”,紧挨着水库,以便毛随时游泳。“芦林一号”是在大饥荒最严重的时期修建的。

毛把庐山会议称作“神仙会”,要一百多名与会者来“读书”,畅所欲言地谈“国内形势”,“放松一下”,把妻子、孩子也带来。第一次住进欧式建筑的孩子大开眼界,领略了石头墙壁和抽水马桶。天天饭菜丰盛,连工作人员用餐每顿也有八、九个菜。晚上不是看戏就是跳舞,戏有毛亲自点的《思凡》、《惊梦》之类,舞厅设在天主教堂,歌舞团的伴舞女郎由大客车载着上山。起码一个女演员和庐山疗养院的一个护士,很快在夜间被召到毛的住处“谈话”。


彭德怀被毛点名上庐山开会。汽车行至牯岭路口,警卫人员举旗示意停车,说“一组”(毛的代号)在休息,请彭和其他中共领导人下车步行。为彭挑选的一百七十六号别墅,离毛的别墅只有一百多公尺,与彭德怀来往的人尽入眼底。

会议一九五九年七月二日开场。毛一开始不开全体会议,把与会者按管辖数省的行政大区分成六个小组,每组由他信得过的大区第一书记执掌,把谁说了什么直接向毛汇报。凡是不利于毛的声音,都无法越出小组之外。想知道其他小组的人说了些什么,只能通过“会议简报”。简报由毛控制,只登毛想要人看的,其余一律不登。

彭德怀被分配在西北组。从第一次发言起,他就把批评矛头直指大跃进,直指虚假的收获数字,差一点说毛撒谎:“毛主席家乡的那个公社,去年搞的增产数,实际没有那么多,我去了解实际只增长百分之十六……国家还给了不少帮助和贷款。主席也去过这个社,我曾问主席,你了解怎么样,他说没有谈这个事。我看他是谈过。”

第二天他又提到毛的责任问题:“一千零七十万吨〔一九五八年钢铁指标〕是毛主席决定的,难道他没有责任?”以后的发言里,他要么抨击毛的腐化(“好多省都给毛主席修别墅”),要么告诫毛不要为所欲为:“滥用这种威信是不行的。”他反对为了出口而剥夺老百姓,说“农村四个月不供油”不行,不能搞“内销服从外贸”。

但是,正如毛算计好的,彭的这些话都只有小组的人听见,简报上一字未登。毛不开全体会议,使彭没有机会把他的意见传达给与会者。彭一天比一天沮丧,感到会开得不死不活。十一日下午,彭突然接到会议秘书处通知,说会议就要结束。这增加了他的急切心情,要把自己对大跃进的意见在会议结束前让与会者知道。第二天,他坐下来给毛写信,十四日送交毛。信的语气比小组发言温和得多。他希望这样一来,毛能把信印发与会者,大家读了信后能响应他,促使毛改变大跃进政策。

这封信也正是毛所想要的,他要以此为题目来清洗彭。十六日,毛把信印发了大会。

毛已经对彭观察了两个星期,看彭跟谁来往,他好“一锅端”。彭德怀曾想过找同盟军。他知道张闻天也反对毛的政策,曾请张闻天看他给毛写的信。张怕被说成是搞阴谋,不敢看,彭便念给他听。张听了一段,借故仓皇离去。毛把“搞阴谋”跟“里通外国”一样定为滔天大罪,其实毛自己才是“搞阴谋”和“里通外国”的大师,要不然他哪里有机会进得了紫禁城。正如斯大林的副手莫洛托夫所说,只有一个人允许搞阴谋,那就是大老板本人。

七月二十三日,毛出其不意地首次召开全体会议。大会采取临时通知的办法,使任何人都没有机会串联。毛一上来就说:“你们讲了那么多,允许我讲个把钟头,可不可以?吃了三次安眠药,睡不着。”这口气好像是有人不让他讲话。毛用这种蛮横不讲理的架势说话,为的是造成一种吵架的气氛,使得任何理性的辩论都不可能。他故作发火状,把大跃进的灾难轻描淡写地说成是:“无非是一个时期猪肉少了,头发卡子少了。没有肥皂……”接着他亮出了杀手锏:要是不听他的话,“那我就走,到农村去,率领农民推翻政府。” “人民解放军跟你走,我就上山打游击。” “我看解放军会跟我走的。”毛这是告诉在座的:要么跟我,要么跟彭,你们跟彭,我们就兵戎相见,来个你死我活。

人人都知道斗不过毛。连彭德怀本人也临阵怯场,没有站起来针锋相对地说明自己的观点。

为了强调解放军会跟毛走,毛把他的老搭档、军中威望不亚于彭的林彪元帅召上山来。在随后的会议上,林彪说“只有毛主席能当大英雄”,“你我都是丘八”。毛拿出他惯有的软硬两手,一方面吓住人们,一方面摆出妥协的姿态,表示愿意降低征粮数量,减少钢铁指标,压缩军工投资,还答应给农业投资一点钱。所有这些让步他都在庐山会议后一一推翻。

毛把彭德怀和另外几位跟彭来往,并批评了他政策的人打成“反党集团”,有总参谋长黄克诚,外交部副部长张闻天,湖南省委第一书记周小舟。毛把庐山会议扩大为中央全会,以党的决议正式谴责他们。决议是毛念的,念完也不走走举手表决的过场,就自己宣布一致通过。

几番批斗后,彭德怀被送到北京郊外的挂甲屯软禁,其他人也受到惩罚,他们的家庭一夜之间成了罪人。黄克诚夫人在严重打击下一度精神失常。这个“反党集团”中最年轻的人是毛的秘书李锐,毛对他的惩处也最为严酷。他经历了近百次批斗会,然后被流放到北大荒劳动。妻子同他离婚。有次他想要张孩子们的照片,却收到这样一封回信:“你对我们还有感情,而我们要同你划清界线。照片现在不能给。”庐山会后二十年,他的生命大半在监狱、劳改农场孑然一身地度过,还被判过死刑。可是,一切折磨,一切痛苦,都未能摧毁这位顶天立地的人。在当今中国,他仍以他的才思智慧、敢做敢为,为中国人放声疾呼。


庐山会议后,林彪做了国防部长,在军队里清洗同情彭的人。林彪卖力推行毛的个人崇拜,一九六○年初,下令部队背诵毛著作中的“警句”,这就是后来《毛主席语录》的开端。毛对林彪的做法大加赞赏,他对澳大利亚毛派领袖希尔(Edward Hill)说:林彪“发明了一个新方法,就是编语录。” “孔夫子的《论语》是语录,佛教也有语录。”毛接着提到基督教的《圣经》。显然在毛看来,他说的话足以同这些不朽的经典媲美。

一场“反对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的运动横扫全国,打击对象大多数是那些抵制从农民口中夺粮、相对心软的基层干部。邓小平一九六二年五月说:这次运动被整的“全国估计总有一千万,影响的人总有几千万”。替换他们的是心狠手辣的人。

挨整的人中有医生,罪过是诊断出大批人生病死亡的原因是饥饿。医生王善身在被问到为什么浮肿病治不好,少了什么药时,说了一句:“少一味粮食!”他被开大会批斗,扔进监狱。浮肿病同饿饭有关系,连病名在不少地方也不准提,被隐讳地称作“二号病”。多年后毛还对医生们耿耿于怀,说:“困难时期为什么有那么多高血压,那么多肝炎,还不就是你们医生给找出来的!”

庐山会议后的第二年,一九六○年,中国因人为的原因饿死二千二百万人。这在世界历史上从未有过。


毛的庐山一行也影响了他的前妻贺子珍后半生的命运。二十二年前,因为无法忍受毛跟其他女人胡搞,以及对她的漠不关心,子珍离开延安去了苏联。在那里,她精神崩溃,关进一家精神病院,过了两年与世隔绝、梦魇般的生活。一九四六年秋,她出院了,反应有些迟钝,但人恢复了正常。回国后,毛不让她进京,多年来她一人独居,没见过毛。

庐山会议时子珍正住在山下的南昌。毛心血来潮,想见她一面。七月七日,他派江西省委书记的妻子接子珍上山,特地交代不要说是来见他,怕子珍“过于激动因而触发旧疾”。毛很清楚子珍禁不起情绪波动。女儿娇娇曾告诉他,一九五四年子珍偶尔听到收音机里传出毛讲话的声音 ◆,当场发病,很久才恢复过来。

◆ 毛不允许播放他的讲话,事后电台受到查处。

毛只关心子珍见到他之前不要发病。使者受命哄子珍:“今年南昌太热,省委请你到庐山去休息几天。”子珍欣然前往,一路上说说笑笑,非常愉快。晚上九点钟,她被带进毛的住所,突如其来看见毛站在面前,她精神当即失常。

跟毛分手时,毛说:“时间不早了,我们明天再见面,再谈谈。”但转过身,毛下令第二天送子珍下山。子珍被强行送下山去。她不停地问:“为什么要让我下山?主席说好同我再见面的……”这次发病比以往任何一次部严重,连女儿也认不出来。在南昌,她不时蓬头垢面,神情凄惶地冲到省委的大门口,要找江西省委问个清楚,是谁从中作梗破坏她与毛的再次会面。有一天下着倾盆大雨,她浑然不觉地立在雨中,对着省委的大门。守门的战士说她是疯子,她身边的工作人员看到她病成那样,忍不住心酸落泪。从此,她在精神分裂症的反覆发作中,走完了余下的一生。
大跃进开始时,刘少奇虽然不满,行动上仍随波逐流。当大饥荒铺天盖地而来,彭德怀在庐山大声疾呼时,刚当上国家主席的刘少奇没有跟彭站在一起。

但刘少奇心里越来越不安。到一九六一年初,他知道全国已饿死了三千万人。这年四、五月间,他回到湖南老家去视察。故乡行使他亲眼目睹人民的极度苦难,给了刘少奇巨大的心理冲击,他下决心要设法制止毛。

回乡期间刘少奇去探望他的姐姐。姐姐早年出嫁的家庭在共产党掌权后算作“地主”,是“阶级敌人”。她偶尔给刘写信讲到艰难的生活,刘回信给她讲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如今他带来的是更人情味的东西:五斤大米、两斤饼干、两斤糖果、九只咸蛋、一瓶猪油。他看到姐姐躺在床上满脸泛黄,昏暗的眼睛充满泪水,死灰色的嘴唇不停地颤抖说不出话来。她挨饿受冻患了病,卧床不起已经有好些日子了。刘少奇问起姐夫,她双手捂着脸,呜呜地痛哭起来。她的丈夫刚死去,原因是吃了半块女儿像宝贝一样留给他的糠粑粑,饿瘪的肠胃无法消化,活活憋死。没有医生可看,没有医院可去,人死在青筋暴起,大汗淋漓的痛苦翻滚中。

这位姐夫曾在刘少奇当上国家主席以后,给刘写过一封信,讲了村民们饿肚子的真实情况。信被截下来,他被扣上“破坏大跃进”的帽子受批斗,被绑在水塘边的树上任北风撕打,快要冻昏过去时才放回家。

刘少奇走了一路,一路都听到这样的故事,看到令人心碎的景象。他看得出人民痛恨共产党,痛恨他本人。在他家老屋旁的电线杆上,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用木炭写了五个大字:“打倒刘少奇!”这个孩子的家里一年饿死了六口人,母亲死后他抱着嗷嗷待哺的弟弟到处找人喂奶,弟弟在他怀里断气。那时候“写反动标语”要当作反革命处理。刘少奇叫当地干部不要抓他,说这“可以理解,不要怪他”。

刘还下令地方当局不得惩罚“偷”食物的农民,说:“社员这样想,你拿得我就拿不得?你大拿我就小拿。”这等于说共产党政权对老百姓像强盗一样,刘少奇的痛心疾首可见一斑。

他甚至公开向老百姓道歉,临别时对村民说:“四十年没有回过家乡了,没想到父老乡亲们今天的生活这么苦,没想到解放十多年了家乡还是这么贫困……看到这些,我心里很难过,我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各位父老乡亲呀……”他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低低地向大家鞠了一躬。

回到北京后,刘少奇在中央工作会议上说:“我看是到时候了,再不能继续这样搞下去了。”


秋收在即,毛泽东在一九六一年八月再上庐山,决定征粮数字。毛、刘之间的争论和紧张关系,连江西省一位负责人的十几岁儿子都注意到了。这个男孩在庐山上的人工湖里游泳。他看见毛来了,坐在湖中一个三十多平方公尺的木头平台上,身边簇拥着警卫与歌舞团女演员。男孩兴奋地爬了上去,对毛说他游泳喝了水。毛说: “这算什么,喝一万口水才能学会游泳,你就喝了几千口。”学游泳得喝水是毛常用的比喻,跟“交学费”一样,是他把中国经济搞得一塌糊涂的借口。

不一会儿,刘少奇由四个警卫陪着也游过来了,上平台以后,他跟毛一句话也没说,连头也没点一下。小小平台,两人各自坐一头,各抽各的烟。男孩纳闷地想:“他们为什么不说话呢?”

毛的其他同事也劝他改变政策。周恩来到河北老根据地视察回来后对毛说:“除了树叶、咸菜、野菜以外,就没有东西了,硬是没有存粮。”毛听了烦得要死。在庐山上,有一次周恩来发言,毛插话说:“错误就是那么一点,有什么了不得!”

毛最终答应了降低征粮数字,比他在年初时定的降低百分之三十四。这一来,一九六一年饿死的人比上一年减少一半,可还是饿死了近一千二百万。

毛的让步有部分原因是众多工业项目由于缺乏钢铁、煤炭、电力等而不得不“下马”。下马当然是好事,可是精简下来的两千六百万人却被简单地扔回到饥饿的乡下去。这些人中大多数是在过去三年中从农村招上来的。人类有史以来还没有哪个政府把这么多人任意地赶来赶去。毛赞扬道:“我们的中国人民、我们的广大干部,好呀!叫做两千万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不是共产党当权,哪个党能办到?!”一朝回到村子里,这些人便失去了在城里享受的定量供应的粮食,和微薄的福利待遇。

点头答应降低征粮数字的同时,毛警告庐山上的中共要员们:“现在是退到谷底了”。周恩来离开庐山后对他的部下说:“今年为了缓农民的气,在庐山把粮棉油的征购数目搞低了。” “但是,不能说明年还是这样。农村明年就得回升。”

由于来年又要饿死更多的人,毛担心会有人对他采取激烈手段,他用一种别出心裁的方式发出警告。当时英国陆军元帅蒙哥马利访华,毛在接见他时说:“我随时准备灭亡。”接着他讲了五种死法:被敌人开枪打死;坐飞机摔死;坐火车翻车翻死;游泳时淹死;生病被细菌杀死。最后说:“这五条,我都已准备了。”毛跟外国人的谈话政治局的人能看到,毛这是在告诫他们:我随时都有准备,你们不要心存妄想!

毛对他性命的担忧不是没有根据。甚至在中央警卫团里,在那些保卫他的人中,对他都是怨声载道。警卫团负责人汪东兴一九六一年初给毛的《关于中央警卫团的思想情况的报告》说:“战士董方会说:‘毛主席住在北京,知道不知道农民生活?粮食打那么多都到哪里去了?’战士许国乱说:‘叫人们吃菜是不是毛主席下的命令?中南海修建工人每月六十斤粮食还没劲呢,农民光吃菜和白薯,吃不到粮食。不能不管老百姓的死活。’ ” “战士张立臣说:‘现在农村老百姓吃的连狗都不如,过去狗还能吃到糠和粮食,现在人饿得没劲,小猪饿得站不起来。社员反映说:毛主席是不是叫我们饿死。’ ”中央警卫团因此受到狠狠的清洗。


近在眼前的威胁是在党代表大会上被选掉,或者落到有职无权的地步。最了解毛的林彪在笔记里写道:“他最大忧虑在表决时能占多数否。”一九六一年九月,照党章规定中共应该开“九大”。毛得尽一切努力避免“九大”。

早在一九五九年,毛已经感到中共高层对他政策的强烈不满。他在四月的讲话提纲里写道:“如果你们不投我的票了,拉倒。”随后的大饥荒强烈地震撼了中共干部,有代表性的是安徽一九六一年元月开的五级干部扩大会。“会上讲话的有百分之九十以上是家里死了人的,他们在吐(冤)气时,百分之百的悲痛流泪。会场上看到他们哭,特别是大量人口死亡的情景,都十分沉痛。绝大部分同志部被感动得心痛流泪多次。有不少人自上午诉苦开始,到下午七点钟散会终止,眼泪部没有干过,尤其是妇女,哭得更厉害。”

中共干部和他们的家庭都得勒紧裤带,一人一个月二十来斤粮、几两油、一点点肉。在中南海的红墙内,刘少奇的身边工作人员因为吃不饱饭,把花园和草坪改成了菜地。饥饿使毛的干部们几乎人人都渴望改变政策。

毛把责任推到基层干部头上,说问题的原因是“坏人当权,打人死人,粮食减产,吃不饱饭”。他又怪罪于苏联“现代修正主义”。他还说中国发生了“特大的天灾”。根据气象记录,大饥荒的几年不但没有全国性的天灾,天气还比一般年景好。干部们对全面情况不了解,毛的嫁祸于人还能骗些人。但是,看到全国人人都在饿肚子,大批饿死人,干部们不能不感到自己的党总是有点什么问题。

为了唤起对他本人的好感,毛向全党宣布他要“跟全国人民同甘共苦”,不吃肉了。的确,在一个短时间内他不吃肉了,但他在吃鱼,毛最喜欢吃鱼。在大饥荒期间,他还对以肉食为主的西餐发生了兴趣。一九六一年四月二十六日,毛身边工作人员会同厨师为毛精心制定了一份西餐菜谱,包括七大西菜系列:鱼、虾、鸡、鸭、猪肉、羊肉、牛肉。鱼虾类列有:“蒸鱼布丁、铁扒桂鱼、煎(炸)桂鱼、软炸桂鱼、烤鱼青、莫斯科红烤鱼、吉士百烤鱼、烤青菜鱼,菠菜煮鱼、铁扒大虾、烤虾圭、虾面盒、炸大虾、咖喱大虾、罐焖大虾、软炸大虾、生菜大虾”等等。鸡类包括:“黄油鸡卷(鸡排)、软煎鸡排、鸡肉饼、鸡肉元,大王鸡肉饼、鸡肉丝、罐焖鸡、红焖鸡、葱头焖鸡、青菜焖鸡、纸包鸡、鸡丁敏士,椰子鸡,奶油鸡”。猪肉类有:“烤猪排、烤猪腿、炸猪里脊、炸猪排、溜猪排、法国猪排、意式奶猪” 等等。至于牛羊肉,毛不是很喜欢,但也有不少品种:“羊肉串、烤羊腿、烤马肉、白烩羊肉、煎羊排、煎羊肝、牛扒、煎牛肉、咖喱牛肉、伏太牛肉、酸牛肉、烩牛尾……”

毛身边工作人员看得到毛在吃什么,他们自己和家人吃的又是什么。毛对他们说他的好东西都是“人民给我的待遇”,别人“没有权利”享用。毛的管家偷偷拿了点毛的食品回家,被发现后送到北大荒劳动改造,从此杳无音信。

由于资讯封锁,人们根本不了解毛的真实生活。他的女儿李讷那时在大学住校,在学校里跟大家一样饿肚子。毛很高兴她这样,他要的就是人们看到他的女儿也在挨饿。李讷周末回家可以吃到好东西。一次她从家里带了点回学校,毛知道后说“影响不好”,火气上来还拍了桌子。毛要人们以为他在跟大家共患难。结果,李讷一九六○年得了浮肿病,月经也停了,第二年干脆休学待在家里。

但即使毛制造了个“共患难”的形象,又能怎么样?那也填不饱肚子啊。人们饿得太惨了,生活中最基本的东西也没有。比方说,肥皂成了稀罕物件,因为造肥皂用的油类都出口去了。毛发议论说:“可以不造肥皂嘛,我可以一辈子不用肥皂嘛!”当上面传达说毛如何“艰苦朴素”、不用肥皂时,有的干部背地襄反唇相讥:“他当然不用,他什么事也不干!”还有些相当高极的干部甚至彼此议论:“他怎么不死嘛!他死了别人好工作嘛!”毛对众人的反感当然有所风闻,女儿娇娇去给杨开慧扫墓时,听见人们咒骂毛,回来告诉了毛。毛也知道有人在说:“要是过去发生这种情况,早就改该‘下诏引咎’了。”

受软禁的彭德怀一九六一年十月被允许回乡一次。从地方干部到普通村民都听说他为老百姓仗义执言受了罪,给了他英雄般的欢迎。一两千人涌到他下榻的老屋来看他,有的拖着半饥半饱的身子走了一百多公里路。人们跟他有说不完的话,彭德怀天天不停地讲,嗓子都讲哑了。

如果这时按党章规定召开“九大”,毛有可能被选掉。文革中“四人帮”之一张春桥强道明了毛的担心:“想想多可怕,如果运动〔文革〕前召开‘九大’,很可能刘少奇当主席,毛主席做名誉主席。”

干部们纷纷要求召开党代会,讨论这前所未有的大灾难。毛泽东决定“九大” “不开了”。他想了个主意,开一个不存在选举问题的大会。全国各部委、省市、地县、大厂矿,都派第一、二把手等几个人来北京开会。

这就是一九六二年一月的“七千人大会”,中共党史上规模最大的会议。这是一次里程碑式的会议,因为大饥荒就是在会后停止的。可是人们至今不知道,这一成就的取得,是由于刘少奇在会上对毛搞“突然袭击”。


毛召开七千人大会,完全没有改变政策的意思。他在提议开会的时候指鹿为马地说:“现在不是没有东西〔指农产品〕,猪是少,但其他有,就是收不上来。”毛还说一九六二年要大抓一年,各方面都要“跃进”。毛想让大会像橡皮图章一样认可他的政策,逼代表们回去继续横征暴敛。

毛照老办法把参加会议的人按行政大区分成小祖,由大区的第一书记掌握,使代表们在顶头上司面前不敢乱说话。一月十一日大会开始那天,没有开全体会议宣布开幕,代表们每人领到一份事先准备好的《书面报告》,要他们在小组内学习讨论。毛这是在给大会定调子。报告说:“我们的国内形势,总的来说,是好的。” “我们最困难的时期已经度过了”,“将进入一个新的大发展的时期”。报告提到“缺点和错误”,但具体是什么?责任何在,非常含糊。

代表们得到通知,要讲责任就只能讲自己的责任,“不要把责任往上推,往下推。”有人给省委提了意见,被一棒子打回来,叫他们“发言要端正”。正如一位勇敢的代表给毛和中央写信说的:开会就是“大家坐在那里磨时间”。

磨时间毛很中意。会埸设在天安们广场上的人民大会堂,舆中南海遥遥相望。毛在那里有间套房,照他一贯的保密作风叫“一一八”。每天毛躺在大床上,由女伴陪着翻看大会简报,看各组人都说了些什么。他的计划是一月二十七日来个仅此一次的全体会议,由刘少奇念讨论后的《书面报告》,然后宣布大会结束。这个过场一走,他的政策,过去的、未来的,还有他本人,就等于被大会集体认可。

一月二十七日,一个值得载入史册的日子。在这天的全体会议上,一向谨慎小心的刘少奇,当着毛泽东的面,对着七千名中共政权骨干,讲了一番跟《书面报告》迥然不同的话。刘说,形势不好,“人民吃的粗食不够,副食品不够,肉、油等东西不够;穿的也不够,布太少了;用的也不那么够。就是说,人民的吃、穿、用都不足。” “我们原来以为,在农业和工业方面,这几年都会有大跃进。……可是,现在不仅没有进,反而退了许多”。刘又说:“产生困难的原因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 ”,“天灾的确不是那么严重”。他甚至暗示要重新考虑毛的治国方针:“三面红旗〔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我们现在都不取消,都继续保持……但是再经过五年、十年以后,我们再来总结经验。”

毛泽东一贯把他制造的灾难说成是“一个指头和九个指头的关系”。刘少奇直接针对毛说:“过去我们经常把缺点、错误和成绩,比之于一个指头和九个指头的关系。现在恐怕不能到处这样套。”毛马上插话说:一个指头和九个指头这种地区不少。刘反驳说:“可是,全国总起来讲,缺点和成绩的关系,就不能说是一个指头和九个指头的关系……你不承认,人家就不服。全国有一部分地区可以说缺点和错误是主要的,成绩不是主要的。”

刘的讲话在与会者心里激起强烈共鸣。有国家主席出头,当天的小组讨论就像洪水开了闸,与前些天大不一样。干部们争先恐后地发言,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反对大跃进政策再继续下去。激烈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毛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亲手提拔的刘少奇居然会来这么一下。刘不念《书面报告》,是毛会前同意的,说刘可以“放开讲一讲”。毛的狂怒不难想像。但毛压住怒火。刘显然有七千名中共政权骨干的支持,毛不能跟他们硬碰硬。他也不能把代表们现在就放走,要先把对他的损害减少到最低程度再说。于是毛装作他跟刘之间并无不同政策的样子,宣布延长会议,对代表们说这是让他们“出气”:“白天出气,晚上看戏,两干一稀,大家满意。”背地里,他把最后一句改为“完全放屁”。

毛采取紧急步骤,把老搭档、国防部长林彪即刻推出来保驾。一月二十九日,再开全体会议时,第一个讲话的就是林彪。林彪大谈这些年只是有“一些缺点”,是必要的“付学费”,说什么“事实证明,这些困难恰恰是由于我们有许多事情没有按照毛主席的指示去做而造成的,如果按照毛主席的指示去做,如都听毛主席的话,那么,困难会小得多,弯路会弯得小一些。” “毛主席的思想总是正确的”。林讲完后,毛第一个鼓掌,跟着自己向大会宣布:“林彪同志讲了一篇很好的讲话。”林彪救了毛。

只是在这时,毛才胆敢威胁刘少奇。夸奖林彪后,他不阴不阳地说:“少奇同志的口头报告,口说无凭,也请他整理一下。” “口说无凭”四个字,埋下了杀机。

林彪讲话之后,毛叫各省领导和中央管农业的、管经济的,一一上台检讨自己,承担责任,为他开脱。

刘少奇明白事情糟了。据他夫人讲,他喃喃地说:“林彪来,又那么说,有问题。”掌握军队的元帅这样百分之百地站在毛一边,用的又是强词夺理的专横讲法,立刻使代表们小心翼翼,不敢放开揭问题,更不敢抨击毛。结果,大会没有像刘希望的那样彻底改变毛的政策。

毛总得对七千人有个交代,在三十日那天做了个“自我批评”,这是掌权以来的头一遭。他仔细地遗词造句,给人的印象是他在以高姿态承担责任:“凡是中央犯的错误,直接的归我负责,间接的我也有份,因为我是中央主席。”但既然承认犯了错误,毛只好改变政策。他被迫容忍从一九六二年起,把征粮指标大幅度降低。数千万人因此免于一死。


二月七日,七千人大会一结束,毛就甩袖子去了上海,跟亲信柯庆施待在一起。在随后的日子里,毛眼看着刘少奇和周恩来、陈云、邓小平等人,对他的政策作了大量修改。虽然基础性的核项目未受影响,但核潜艇一类昂贵而又不切实际的项目下马了。军工投资减少了,而对民生工业的投资大增。向世界推销毛主义的努力也受了点挫折,一九六二年的外援几乎等于零。毛的大把对外撒钱但凡知道点内幕的人没有不心痛的,曾具体承办对外军援的总参外事局常务副局长朱开印说:“每看到一次援助协议的签署后外国人的笑脸时,我内心就会产生一种对人民犯了罪的沉痛之感!”

对农业的投资史无前例。许多地方还实行“包产到户”、“责任田”,缓解了饥荒,调动了农民生产积极性。就是在为这一政策辩护的背景下,邓小平说了那句著名的话:“黄猫、黑猫,只要捉住老鼠就是好猫。”城里人的工作时间缩短了。人民得以休养生息,多了一些家庭生活和个人支配的时间。不到一年,人民的生活明显改善,也很少再饿死人。

中共政权甚至允许一批人出境。通常试图越境的人抓住后不是劳改就是枪毙。这次当局在通往香港的边界铁丝网上开了个大口子,让五万人逃出去。那些天香港新界遍野都是人在跑,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往外跑。边防军还帮助把小孩举起来送过铁丝网。

一九六二年,中国享受着毛上台后罕有的放松的时光。刘少奇等人为一九五九年庐山会议后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的一千万人平反,同时试图给五七到五八年打的右派分子“摘帽”。文学艺术有了点欣欣向荣的景象。正是在这一年,班禅喇嘛敢于把他的七万言书交给周恩来。西藏的状况有了好转,抓的人在放,有的寺庙在修复,藏民的生活方式、风俗习惯得到些尊重。


刘少奇在七千人大会上的“突然袭击”对毛的惊吓,在毛掌权后还是第一次。毛最害怕突然袭击,只有这才可能使他转瞬间失去权力。毛恨刘少奇,恨之入骨。他也恨参加会议的人,因为他们跟刘站在一起,迫使他改变政策。复仇成了毛刻骨铭心的愿望。这就是为什么在数年之后,毛发起文化大革命,让刘少奇、与会的绝大部分人、以及他们代表的其他干部,都饱受折磨,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就像江青所说:毛“七千人大会憋了一口气,直到文化大革命才出了这口气。”文革不光是复仇,也是大换班。毛看得很明白,现有干部不愿意按他的意图来管理国家。他要清洗他们,换上另一套人马。

参加七千人大会的不少人既佩服刘少奇,又为刘担心。刘本人也知道,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转折点,毛决不会饶了他。但是面对数千万人继续饿死的前景,刘少奇于心不忍,不得不铤而走险。在这一段“非常时期”里,通常沉默寡言、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的刘,是不寻常的冲动,不寻常的慷慨激昂,有着“豁出去”了的气概。

几年过去了。刘少奇等人在着力于恢复中国的元气,而毛泽东,他在策划复仇。
一朝经济好转,毛就一步步走向大复仇、大清洗。他首先停止了“包产到户”、为受害者平反等开明措施,斥之为“单干风”、“平反风”。毛加强了个人崇拜,对他的歌颂逐渐充斥了学校教科书、出版物、媒体。人们睁眼就看到三呼万岁的口号,耳边响起的音乐都是“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全中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彻底地化入对他的顶礼膜拜。

文化方面毛拿小说开刀。一九六二年九月,他说:“现在不是小说、刊物盛行吗?利用小说来进行反党活动,这是一大发明。”针对读书,他说:“书读的越多越蠢。” “书可以读一点,但是读多了害人,的确害人。”毛本人似乎不怕被“害”,他的特大木板床的一边总是堆满了书。为了以防书落下来打着他,睡人的一边床脚垫高了一点。毛最喜爱的消遣是待在床上看书。但是他不要中国人民看书,要让他们保持愚昧状态。毛对中共高层讲:我们需要“愚民政策”。

一九六三年春,毛的刀伸向传统戏。毛本人其实是个戏迷,收藏了两千多盘磁带唱片,还能同演员讨论演唱风格。看戏是他唯一在公开场合戴眼镜的时候,他也看得非常投入。有一次看《白蛇传》,他哭出了声,毫无顾忌地擤鼻涕,高潮时还一跃而起,裤子都掉了下来——原来卫士为了他看得舒服,在他坐下后帮他松了裤带。

毛泽东爱看戏并不妨碍他一上台就对大批戏剧宣判死刑。现在他要把传统戏全部赶下舞台。首先做了刀下鬼的是“鬼戏”,戏中屈死的冤魂向害死他们的人报仇索命。看见这些舞台上的复仇者,毛难免不会想起他的政策害死的几千万人。

一九六三年底,毛把炮火对准整个艺术领域:“各种艺术形式——戏剧,曲艺,音乐,美术,舞蹈,电影,诗和文学等等,问题不少,人数很多,社会主义改造在许多部门中,至今收效甚微。许多部门至今还是‘死人’统治着。”他说这些艺术都是“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的”,有“大问题”。就连歌颂共产党的作品,也以这样那样的理由被打成“毒草”。艺术家下放劳动,接受“改造”,一九六四年二月毛以他特有的风格说:“要把唱戏的、写诗的、戏剧家、文学家赶出城,统统轰下乡……不下去就不开饭”。

中国传统建筑也成了牺牲品。中共掌权后不久,牌坊和城墙就被不分青红皂白地推倒。一九五八年,对北京八千处古迹,毛只让保留七十八处。连北京市长彭真都竭力反对,最后这一计划当时没有完全实施。但由于毛的坚持,几百年历史的城墙、城门楼还是大多被拆掉,拆城墙的土填平了市内一座美丽的湖。毛在一月二十八日讲:“南京、济南……〔省略号系原文〕的城墙拆了我很高兴。”他嘲弄心疼古迹的知识分子:“有的人为了拆城墙伤心,哭出眼泪,我不赞成。” “北京拆牌楼,城墙打洞,张奚若也哭鼻子,这是政治。”破坏古迹的“劳动”,知识分子还必须参加。中华民族灿烂文明的标志,就这样一片片从地球上被抹去。

毛在不少场合都表示过他对中国建筑的讨厌。在为大跃进铺路的南宁会议上他说:“北京、开封的房子,我看了就不舒服,青岛、长春的房子就好。”另一回插话时说:“青岛、长春最好。”北京、开封是古都,而青岛从前是德国殖民地,长春是日本建来作满洲国首都的。

毛不许建造中国传统式的房子。执政初期,建筑设计师们沿袭过去的民族风格盖房子,被斥为“复古主义”受到批判。一九五九年中共建国十周年时要修一些纪念性建筑,基本上是模仿苏联。这些建筑还算稍有美感,但是凤毛麟角,其余的不是工厂,就是丑陋省钱的火柴盒式的水泥住宅。

天安门广场原来有十一公顷。但毛要的是“能容纳一百万人集会的世界上最大的广场”。于是广场扩大了四倍,变成一片其大无比的水泥地。充满古城风味的建筑被一扫而光。

毛的“打倒”清单上还有寺庙和古墓。一九六四年底,他以前的秘书胡乔木写信给他,说杭州“苏小小墓等”正在被“清理”当中,“您多年以前就提出的主张,在现在的社会主义革命新高潮中总算有希望实现了。”毛在这段话旁批道:“这只是一点开始而已。” “今日仅仅挖了几堆朽骨,便以为问题解决,太轻敌了,且与事实不合……至于庙,连一个也未动。”

甚至连花草,毛也不容。一九六四年七月,他对“宫廷大总管”汪东兴说:“摆设盆花是旧社会留下来的东西,这是封建士大夫阶级、资产阶级公子哥儿提笼架鸟的人玩的。” “现在要改变。” “你们花窖要取消,大部分花工要减掉。”

毛要把中国变成一个文化大沙漠,这里没有文明,没有人性,没有温情,只有一群充满兽性的人头畜生,为他干活,作他血腥清洗的工具。在这一点上,毛比希特勒、斯大林更极端。希特勒尚且允许一些非政治性的艺术存在,斯大林保存了俄国的古典文化。毛还为此批评斯大林,一九六六年二月说:“他对俄国和欧洲的所谓经典著作却无批判地继承,后果很坏。”

毛泽东的扼杀文化不得人心。就像人不喜欢挨饿一样,没人愿意过没有娱乐、没有色彩的生活。毛的干部们从上到下给他来了个阳奉阴违,一些非政治性的、“无害”的娱乐活动和文艺形式继续存在,花草依然茂盛。一九六二到一九六五这几年中,毛暂时无可奈何。


但在这个期间,毛对全国人民的洗脑运动卓有成效。其中一个是“学习雷锋”。毛用死去的士兵雷锋做榜样,要大家都变成雷锋似的人。有一份雷锋日记,说雷锋如何一想到毛就去“做好事”,如何为了毛“上刀山、下火海”也心甘情愿。“听毛主席的话”,做“螺丝钉”,毛安到哪里就在哪里老老实实地干,被表彰为最崇高的理想。抹煞个人与个人崇拜相辅相成,完全无私与极端自私正好配套,前者是对中国人民的要求,后者属于毛泽东。前者为后者服务。

雷锋还代表毛刻意想培植的一个观念:人人必须仇恨。雷锋日记里最有名的一首诗写道:“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仇恨的逻辑是:“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人民的残忍。”

该仇恨谁呢?毛树立了一个靶子:赫鲁晓夫。原因?他搞修正主义。中国报纸上连篇累牍的是谴责赫鲁晓夫和修正主义的文章,在每周的“政治学习”中灌输给全国人民。这些遥远的敌人就这样在人们脑子里扎下了根。到毛整刘少奇的时候,他把“中国的赫鲁晓夫”这顶帽子戴到刘头上,而得罪了毛的中共干部都被说成是“搞修正主义”。

毛第一次用“中国的赫鲁晓夫”这个字眼,是在一九六四年六月八日的中共高层会议上。刘少奇马上明白毛是针对他的,毛复仇的一天就要到了。除了束手待毙,刘唯一的出路是设法加强自己的地位,使毛不容易对他下手。这时搞的“四清”运动,就是刘少奇用撤换鱼肉村民的基层干部的办法,争取人心。不久,莫斯科出了一件事,给了刘少奇另一个机会。


这年十月十四日,赫鲁晓夫在“宫廷政变”中下台。当时中国导弹在研制方面遇上了难以逾越的难关,毛急需苏联的技术,他想跟勃列日涅夫(Leonid Brezhnev)等苏联新领导人改善关系。几天之内,周恩来就对苏联驻华大使契尔沃年科说,毛“极希望”增加接触,有意派代表团去莫斯科祝贺“十月革命”节,请苏联发邀请。

苏联新领导人也对重修旧好很感兴趣,把赫鲁晓夫下台的事在公开宣布前先通知了毛。但很快地,他们便意识到,只要毛在台上,改善关系的前景黯淡。契尔沃年科告诉我们,他是怎样得到这种印象的。“我到毛的住处大约是晚上十一点。毛听到消息后,沉吟片刻说:‘你们做得好,但是还不够。’会见完毕毛送我出门。汽车发不动,我的司机拿了个桶跟毛的警卫到厨房去取水。毛站在熄火的汽车旁,月光闪闪地照在湖上。他说:‘还有些事你们要改,你们的主席团还没都做到。’ ”毛要苏联改变党纲,否定对斯大林的批判。这对苏联新领导人来说是完全不可能的。结果,在周恩来率团访苏时他们试探了一下,看中共能否搞掉毛。

十一月七日,克里姆林宫举行的“十月革命”节招待会,周恩来和中国代表团走来走去向老相识们敬酒。苏联国防部长马利诺夫斯基(Rodion Malinovsky)带着苏联的主要中文翻译走到周恩来跟前,冷不防对周说:“俄国人民要幸福,中国人民也要幸福,我们不要任何毛泽东,不要任何赫鲁晓夫来妨碍我们的关系。” 周恩来勃然变色,对马利诺夫斯基说:“你的话我不懂。”立刻转身走开。马利诺夫斯基又转向因林彪生病主持军委日常工作的贺龙元帅,说:“我们现在已经把赫鲁晓夫搞掉了,你们也应该效仿我们的榜样,把毛泽东也搞下台去。这样我们就能和好。”马利诺夫斯基还使用了粗野的语言:“我穿的元帅服是斯大林的狗屎,你穿的元帅服是毛泽东的狗屎。”贺龙跟他争执起来,随即中国代表团离开了宴会大厅。

这天晚上,周恩来大半夜未眠,起草给毛的电文,报告事情经过。第二天,勃列日涅夫率领四位同事来到中共代表团驻地,周恩来正式提出抗议,要求他们澄清。勃列日涅夫道了歉,说马利诺夫斯基喝醉了,不代表苏共中央。可是,马利诺夫斯基酒量很大,就算是喝醉了说胡话,作为苏联国防部长,鼓动中国总理和军队负责人搞政变,苏联领导事后却没有处罚他。所有迹象表明,马利诺夫斯基的话是装醉故意说的,以试探周、贺。苏联当时对华主要情报官员在我们访问时回答:“我们了解到我们不可能把周恩来和毛泽东割开。”

马利诺夫斯基事件使毛泽东疑心大起,怀疑中共高层有人跟苏联合伙要密谋推翻他。对毛来说,只要没有苏联插手,中共党内什么样的反对者他都能对付。彭德怀在一九五九年,刘少奇在一九六二年,两次都未能动摇他的地位。可如果克里姆林宫下决心搞掉他,和他的党内反对者里应外合,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从外蒙古到北京只有五百公里远,一路坦荡平原,中国没有有效的反坦克武器,无法阻挡苏联坦克的推进。就在马利诺夫斯基事件发生的第二个月,根据毛的指示,中国军队开始在通向外蒙古的平原上堆筑形同庞大碉堡的“人造山”,以抵御苏联坦克。

这些人造山按设计每座高二十至四十公尺,正面宽二百五十至四百公尺,纵深一百二十至二百二十公尺。天文数字的钱投了进去,石头和土方从远方运来,在山里建立了钢筋水泥的工事。凡是见过这些山的人,包括美国前国防部长施莱辛格(James R Schlesinger),都认为靠这几座孤零零的人造山来挡住苏联坦克大纵深、宽正面的进攻,根本不可能。后来这项工程不了了之。

毛相信明智的周恩来不会干政变这种没有把握的事。周从此更是战战兢兢地避嫌。离开莫斯科的时候,他感慨万端地说,他以后将很难再来苏联了。的确,中共执政后他访问苏联十次,这是最后一次。这也是毛在世时最后一个中共高级领导对苏联的访问。就连跟苏联领导人在第三国会面也得回避。一九六九年九月,胡志明去世,周恩来不得不去参加葬礼,这就产生了会碰上苏联领导人的问题。为了跟苏联领导人错开,周恩来不顾越南人的反对,在葬礼前硬跑到河内去,向胡志明的遗体告别,然后匆匆飞走。胡志明葬礼举行时,中国只派了一个级别较低的代表团参加。

在文革中,任何跟苏联的关系都被当作“苏修特务”来严加审讯,尤其在中共高层。那位不幸被马利诺夫斯基挡住说话的贺龙元帅,更是毛泽东疑心的焦点。贺和大批部下被抓起来审问,贺本人于一九六九年悲惨地死在囚禁之中。

贺龙一案受株连的最高将领是国防部副部长、装甲兵司令许光达大将。在被关押的十八个月里,他受审四百一十六次,多次遭到严刑拷打,最后死在马桶上。许光达是在马利诺夫斯基事件后唯一去过苏联的高级将领。那是一九六五年五月,中、苏之间在原子技术合作方面藕断丝连,总得有人去。许去了以后,毛又怀疑他在克里姆林宫与自己的政敌之间穿针引线,马上撤回在苏联杜布纳原子研究所(Dubna nuclear centre)的全部中方人员,与苏联核技术的关系从此一刀两断。

当马利诺夫斯基事件发生时,毛并没有叫周恩来马上回来。周按原计划继续跟苏联领导人和一队队外国代表团会见。十一月十四日,周回到北京,毛率领全体领导人到机场欢迎。这是给莫斯科递信号:中共的团结牢不可破。可是苏联人看出了破绽。在机场的苏联外交官观察说毛看上去气色糟透了,“好像要虚脱一般”。


这是毛最不安的时刻。刘少奇乘机巩固自己的地位。他的办法是召开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以再度当上国家主席,同时借助当选来造声势,树形象,搞一点对自己的个人崇拜。

上一届全国人大是一九五九年开的。本届按宪法应该在一九六三年开,但毛不发话。他想在整刘少奇的时机成熟时再开,一开就把刘搞掉。马利诺夫斯基事件发生后,在刘少奇的主持下,当月二十九日就做出了召开全国人大的决定,而且开幕时间定在十二月二十一日,还不到一个月的准备时间。刘算准了毛此时心中无底,不敢否决开会,也不敢否决当主席。毛看出了刘的用心,怒气冲冲地说:“现在就交班,你就做主席,做秦始皇。”

毛只拒绝在开人大之前照惯例召开中共中央全会,这在毛当权时绝无仅有,毛以此表示对刘的不认可。人大开幕的前一天,毛在政治局会议上以谈“四清”为名,借题发挥骂刘:“有那么多步骤,我就不赞成。” “你专搞老实人,不会办事。” “中国的秦始皇是谁?就是刘少奇。”

会场外,毛对他熟悉的陶铸夫妇发作道:“有人就是往我的头上拉屎尿!”陶铸夫妇猜到他指的是刘少奇。几天后是毛的七十一岁生日,毛破例地请刘少奇赴宴。毛几乎从不请他的共产党同事吃饭,与他们的社交仅限于在跳舞会上。那天吃饭前,毛的女儿李讷听说爸爸要在人民大会堂请客,也要跟着去,毛对李讷说:“你今天不能去,爸爸我要骂娘。”席问毫无喜庆气氛,在满座鸦雀无声的紧张空气里,毛嬉笑怒骂,大讲“有人搞独立王国”,搞“修正主义”。稍知情的都明白他的锋芒所指。

可是,没有人顺着毛说话,没有人参加对刘的攻击,只有毛从前的秘书陈伯达除外。陈伯达看到毛对刘不满,在第二天的“全国工作会议”上发言,把毛的话从“理论”上加以发挥。毛对他的擂鼓助威感激有加,当夜把在安眠药力下昏昏沉沉的陈伯达找去面授机宜,说他要搞掉刘少奇。陈伯达成了最早知道毛意图的人。文革开始时,陈被毛提拔为中央文革小组组长、中共第四号人物,根源就在这里。

一九六五年一月三日,刘少奇再度当选国家主席。全国上下组织了欢庆活动,和他一九五九年首次当选时大不相同。街头敲锣打鼓的散步队伍拿着彩旗,舞着狮子,放着鞭炮,并排举着毛和刘的像。报纸上连篇累牍地报导:“毛主席刘主席都是我们最爱戴的领导人”。很明显,在中共高层,有相当多的人在暗暗为刘使劲。刘在制止饥荒上的功劳使他有了众多支持者,就连毛的亲信也觉得刘“行”,“有办法”,跟他“感到对路”,而同毛疏远。甚至还有人建议,刘当选时在天安门城楼挂刘的像,而不挂毛的!(当时毛的像只在节庆时才挂在天安门城楼上。)刘赶快否决了这个提议。

正在选举刘的当儿,刘夫人王光美被召到人民大会堂的“一一八”。刘当选后走进来,看见妻子在场,一愣。毛劈头盖脑辱骂了刘一顿,仇恨之意溢于言表。刘跟妻子僵坐在那里,默然对视。毛知道刘少奇夫妇相爱至深,他要王光美在场,看丈夫受辱,也是教刘明白他的妻子难逃厄运。

毛对刘的切齿痛恨部这么明显了,高层也没有谁站出来跟毛一起骂刘。相反地,人们为“两个主席之间的争执”表示焦急,无所适从,出来“劝架”,叫刘少奇要顾全大局,要谨慎,要尊重毛泽东。刘去找毛作“自我批评”,又在政治局会议上检讨“对主席不够尊重”。毛话中有话地说:“这不是尊重不尊重的问题,而是马克思主义同修正主义的问题。”

斯大林曾针对铁托说过:“我动一根小指头,世界上就没有铁托了。”学斯大林学到家的毛泽东也对刘少奇说:“你有什么了不起,我动一个小指头就可以把你打倒!”但事实上,眼下毛要打倒刘少奇并不那么轻而易举。他还真有点扳不动刘呢。


毛发出宣战的信号:上井冈山。六年前,当彭德怀起来反对他的政策时,毛曾威胁说:要是人们不跟他走,他就“上山打游击”。他这次真上山了,警告声分外响亮:我不是说说了事,说到做到!

毛从来出行都是说走就走,这次不一样,上井冈山“酝酿”了好久,同事们都通知到了。蹲式马桶准备好了,派人沿途走了一遍,途中的“阶级敌人”关的关,送走的送走。

上路后,毛的座车预备了两套,以转移视线。随行的中央警卫团官兵身着便衣,像好莱坞电影里的帮会打手一样,把枪支藏在乐器盒子里。

毛一九六五年二月底离开北京。他走走停停,观察刘少奇等的反应。四月九日在武汉时,消息传来,跟他最亲近的上海第一把手柯庆施,患胰腺炎被误诊,在四川成都死去。六十三岁的柯,偏偏在这个时刻死于医疗事故,不由毛不顿生疑窦。他在武汉住了下来,四月二十二日,把老搭档林彪召来单独长谈,交了打倒刘少奇的底。毛要林把军队牢牢掌握住,不要让在中央主事的刘插进手去。

五月十九日,刘少奇接见在北京召开的军委作战会议成员。林彪本来说身体不好不去参加接见,但临时忽然出现。会见结束,刘宣布散会时,林站起来说他还有话要讲。他批驳国家主席已经认可的与会者的发言,表明他才是他们的领导,刘少奇的话不算数。

有林彪在北京盯住刘,毛放心地于五月二十一日开始上井冈山。毛在山上住了七天,哪里也没去,就在宾馆的附近散散步。本来他打算去从前住过的八角楼看看,正迈脚出车时,猛然听见有响声。这是遥远的山坡上采石工人在砸铁钎,但山里声音传得远。毛马上把已踏在地上的一只脚缩回车里,要司机即刻开走。

直到临离开井冈山前几分钟,毛才接见了一些当地人。他们被组织起来在宾馆外向毛欢呼,看着毛登车离去,到这时他们才知道毛在山上。从毛到来,到他走后相当一段时间里,井冈山与外界的联系和交通全部中断。

毛住的宾馆是大跃进中为他修的,可毛不满意。他走后又动工照他通常的标准重建了一座别墅。只是毛再没回来过。

毛在井冈山上时,刘少奇在北京努力加强自己的形象塑造。五月二十七日,《人民日报》头版出现了一篇文章,用的完全是“个人崇拜”的语言和口气:

山格外的青,水分外的绿……十三陵水库的景色,呈现出从来没有过的壮丽。

下午三点多钟,两辆汽车在水库的西南岸停了下来。从车上步下两位身材魁梧、和蔼可亲的人,迈着稳健的步伐,向水边走去。

正在水库里游泳的首都高等院校学生和解放军战士,远远就认出这是我们最敬爱的领袖毛主席和刘主席,人群中立刻响起一片欢呼声:

“毛主席来游泳啦!”

“刘主席来游泳啦!”

青年们看到毛主席和刘主席红光满面,精神焕发,只觉得一股幸福的暖流传遍全身。

毛主席和刘主席拨开万顷碧波,肩并肩地向前游进。

游泳的事发生在一年前的六月十六日,不是什么新闻。这时突如其来把它作为特写发表在头版,显然是有意安排为刘作宣传,选择的时机是毛远在井冈山上,《人民日报》负责人可以推说无法请毛过目。后来这些负责人在文革中都被整得死去活来。


回北京之后,毛没有立即对刘少奇采取行动。他很可能是想等第二次亚非会议开完后再动作。会议定于六月在阿尔及利亚召开,刘少奇作为国家主席同很多亚非国家元首打过交道,在会议前夕清洗刘会给毛造成不良影响。毛对这次会议寄予了无限希望,打算通过它进一步确立自己在发展中国家的领袖地位。他派周恩来去完成这个任务。

第一次亚非会议十年前在印尼的万隆举行。那次周恩来在新独立的发展中国家的领导人中留下了良好印象。自那以来,中国有了原子弹,毛泽东又不断慷慨撒钱收买人心。万隆会议的明星尼赫鲁已不在人世,毛唯一的担心是苏联参加,有苏联出场毛就唱不成主角了。中方花了大量精力游说发起国不邀请苏联。

印尼的苏加诺总统由于是万隆会议的东道主,有最后裁决谁被邀请的特权,毛不惜重金来笼络他,还提出派军队支援他打马来西亚。最使苏加诺倾心的是中国许诺为他训练制造原子弹的科学家。同样的许诺中国也对埃及等主要发展中国家做出。◆ 结果苏联未被邀请。

◆ 其实毛无意与他人分享核技术,后来埃及总统纳赛尔要求周恩来履行诺言时,周叫他“自力更生”。

正是为了给毛“拉选票”,中国撒出了一笔巨款:修长达两千公里的坦赞铁路。坦桑尼亚总统尼雷尔为修建这条从内陆的坦桑尼亚经赞比亚(Zambia)通印度洋的铁路寻求资助,被西方拒绝。中方得知后说:“毛主席说了,帝国主义不干的事,我们干,我们帮助你们修。”这条铁路到底有多大用处,毛是不关心的。其实连尼雷尔本人对该不该修也犹豫不决,哪怕铁路由中国白送,钱、材料、人力都是中国出。周恩来还得说服尼雷尔,居然谎称中国修铁路的材料、人员都有余裕,如果不修坦赞铁路也就浪费了。这项工程耗费了中国十亿美金。毛轻飘飘地说:“没有什么了不起嘛。”

第二次亚非会议开幕前十天,东道国阿尔及利亚发生军事政变,本·贝拉(Ahmed Ben Bella)总统下台。毛曾竭力拉拢本·贝拉,嫌外交部写给本·贝拉的信“打官腔”,亲自动笔,称本·贝拉是“亲爱的兄弟”,“我希望看到你。全中国人民准备热烈欢迎你。”本·贝拉一倒台,毛立马翻脸不认人,要周恩来宣布支持新领导人布迈丁(Houari Boumedienne),按原计划开会。

绝大部分亚非国家部不想此时去阿尔及利亚开会。中国外交官们四下活动,拼命想说服他们去,到处碰壁。尼雷尔总统坦率地对中国外交官说:周恩来总理是我最敬佩的政治家,但我很不理解周总理为何坚持如期在阿开会。本·贝拉是非洲公认的反帝、反殖斗争的英雄。他的被捕,无论从理智上或感情上,我都不能接受。尼雷尔说:中国政府的坚决态度和中国所进行的积极活动,超过了布迈丁政权,这已引起一些人的惊奇、怀疑,甚至不满,有损于中国和周总理本人的崇高声誉。

会议延期了。在对中国怀疑日盛的情绪下,埃及等国提出邀请苏联参加。毛当不了老大了,中国转而宣布不参加。第二次亚非会议没开成。


毛又气又急。他迫切希望能来点成功,以平衡挫折。正好这时印巴战争爆发。三年前,毛曾痛快淋漓地打败了印度,这次他想跟巴基斯坦左右夹攻印度,再来一场胜仗。巴基斯坦跟中国相当接近,是得到中国援助最多的非共产党国家之一。

毛把部队调到边界,发了两份最后通牒式的照会,限令印度政府在九月二十二日午夜前,拆除所有“侵略工事”。印度的答覆是和解的,说“虽然印度政府深信它的军队没有在西藏境内修筑工事”,它愿意“进行一次联合调查”,如果发现有,“不会反对拆毁它们。”中方的答覆是:“没有必要进行调查”,“印度方面确实有侵略工事设在中国境内”。毛把中国拉到战争边缘。

就在中方限期到期的前一天,巴基斯坦接受了联合国要印巴双方停火的决议,告诉毛,不停火无论外交上还是经济上代价都太大。毛极力劝他们打下去,可巴基斯坦不愿打。无奈之余,毛只好放弃了打印度的念头。没有巴基斯坦配合,毛难有把握单独取胜。上一次打败印度得益于出其不意,如今印度有了准备。为了体面地下台阶,中方宣布“印军偷偷摸摸平毁侵略工事狼狈逃窜”——其实印度什么也没做。

在急于成功的心态下,毛到处发动“武装斗争”。在泰国,他培植起来的、以华侨为主的共产党,在八月七日首次与政府军交火。这一天从此被称为“开火日”,以失败告终。

最大的惨败发生在印尼。当时印尼共产党有三百五十万人,在非共产党国家中人数最多。斯大林把它划归毛管。◆ 日本共产党总书记宫本显治对我们说,中共一直在鼓励印尼共和日共:“只要有夺权的机会,就奋起以武装斗争夺权。”宫本与艾地曾在一九六四年讨论过这个问题。日共的态度是谨慎,而艾地却信心十足,觉得只要毛看准了就有把握成功。

◆ 一九六三年九月,周恩来把印尼共领袖艾地召到广东温泉城市从化,与胡志明和老挝共产党负责人会晤,在战略上把印尼和印度支那联系起来。

亚非会议坍台后,八月,毛告诉印尼共夺权的时机到了。中方对艾地说,给亲华亲共的苏加诺总统看病的中国医生,诊断出总统的肾脏有严重问题,将不久于人世,机不可失,时不可待。印尼共的夺权是夺军权。苏加诺总统不掌握军队,军队高层强烈反共。中国曾不断敦促苏加诺把军队拿过来,在苏加诺协助下,印尼共加紧渗透军队,以致过于乐观地相信它能秘密掌握陆军的一半、空军的三分之二、海军的三分之一。印尼共的夺权计划是:把反共的军队首领抓起来杀掉,然后苏加诺出面接管军队,军队里的共产党人则保证部队服从命令。

九月三十日,苏加诺总统警卫部队营长翁东(Untung)中校率人逮捕处死了印尼陆军司令和其他五个主要将领。毛在跟宫本显治的谈话中把这一事件称为“印尼共产党的武装起义”。可是,一个未曾预料到的变故使全盘计划土崩瓦解。密谋者中有一人偷偷把“九·三○”行动计划通知了陆军将领苏哈托(Suharto)。苏哈托本人不在处决的名单上,他做好准备,等逮捕处死完毕后,立即出面控制军队,在全国掀起血腥大屠杀,直杀了数十万共产党人、同情者和无辜平民。印尼共产党领导人几乎被一网打尽,上了断头台,只有一名政治局委员逃脱,尤索夫·阿吉托若夫(Jusuf Adjiorop),他当时在中国。三十年后他仍然在那里,我们见到他时,他已是一位灰心失望的老人。

苏加诺总统被迫让位。苏哈托将军建立起一个反华、反共、迫害华侨的军事独裁政权。毛泽东把一败涂地的责任推在印尼共头上。日本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向我们提供了毛同日共领导人的谈话记录,毛说:“印尼共产党犯了两个错误。第一,他们盲目相信苏加诺,过高估计了党在军队里的力量。第二,他们动摇了,没有打到底。” 其实,印尼共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苏哈托的大屠杀其残暴,其凶猛,其迅雷不及掩耳,是中共在蒋介石手里从来没有经历过的。跟苏哈托比起来,蒋介石对中共简直可以算得上“仁慈”。

一九六五年快要过去了,毛泽东在全球是失败连连。满腹挫折感的他,掉转头向国内的政敌猛扑过来。
一九六五年十一月,毛泽东终于开始了策画多年的大复仇、大清洗:“整我们这个党”。

由于工程浩大,毛决定一步步来,首先从文化领域入手。这就是为什么大清洗名为“文化大革命”。毛用江青打头阵。毛看中她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曾对家里人说:“江青这个人很毒,比蝎子还毒。”说着毛伸出小指头勾了一勾,作出蝎子尾巴的样子。

毛要江青准备一份纲领性的文件,指责文艺界在中共掌权后,被一条“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黑线”统治。这份文件后来简称为《纪要》。毛需要林彪合作,以军队名义搞《纪要》,表示有枪杆子支持。十一月二十六日,江青打电话给林彪夫人叶群,把毛的意思告诉林彪。林答应全力协助。

毛跟林的近四十年的搭挡关系,在中共内绝无仅有。毛容忍了林的我行我素。在毛统治下,人人都得公开自掴耳光,美其名曰“自我批评”,但自尊心极强的林彪从来不做这类事。对毛的宽容,林投桃报李,每当毛需要时,总是召之即来,为毛效力。林取代彭德怀任国防部长后,发明了《毛主席语录》,在军队大搞对毛的个人崇拜,使军队在饿死几千万人的大饥荒中,仍然对毛唯命是从。林还在七千人大会上化解了毛的危机。

然而,林彪在家里,经常发些对毛不恭不敬的议论,如说毛“言行不一”,“爱玩权术”。林的公开拥毛、捧毛,为的是自己的野心:要当中国的第二号人物。据叶群笔记,林对她说,他要做“恩〔格斯〕之于马〔克思〕,斯〔大林〕之于列〔宁〕,蒋〔介石〕之于孙〔中山〕”。为此,他要“把大拥,大顺作为总诀”,“要一步一趋,得一人而得天下。”

这位未来中国的第二号人物是个怕这怕那、忌东忌西、奄奄如瘾君子的怪人。他怕水怕到多年不洗澡,由工作人员用干毛巾擦身。连山水画他都不敢看,大海就更不必说了。他在北戴河海滨的别墅坐落在山上,四下林石密布,确保看不见海。海军与国防部长因此绝缘。林又怕风,来访者走路,叶群要不时提醒:“慢点走。走快了会带出风,他怕风。”

林是一个心地不善的人。叶群在笔记里说他是“一个专门仇恨人,轻视(友情、子女、父兄——无意趣)人,把人想得最坏最无情,终日计算利害,专好推过于人们,勾心斗角互相倾轧的人”。

林的死敌是总参谋长罗瑞卿,毛最宠信的人。罗精力充沛,能力过人,毛诸事都通过他。因为林总是处在养病之中,毛给军队下的命令,也常常交给罗办。罗多年负责保卫毛的安全,毛对他完全信任,亲切地叫他“罗长子”,说:“罗长子在我身边,天塌下来,有他顶着。” “罗长子往我身边一站,我就感到十分放心。”这样的话毛是不轻易说的。

林彪对罗的嫉妒逐渐加深,一九六五年初打主意搞掉罗。十一月,他接到江青的电话,知道毛需要他了,他的机会到了。三十日,他派妻子到杭州见毛。当时他住在离杭州不远的苏州。叶群带去林彪一封亲笔信,还有十一份“揭发”罗瑞卿的材料。这是林正式要求毛为他牺牲罗。

十二月一日夜里,毛把林彪接到住处,许诺林取代刘少奇做他的第二号人物。毛还要林在大批清洗共产党干部后,统领军队出面把中国管起来。

林彪提出要先除掉罗瑞卿:“不解决罗瑞卿的问题,军队可能发生分裂。”林彪跟毛这样讨价还价,表明他很清楚,毛要搞文化大革命,只能依靠他。其他元帅一个也靠不住。


这时,毛搞文革刚起步,就已经遇到强大的抵制。毛要公开批判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这出戏讲的是明朝大臣海瑞为民请命,被皇帝罢官的故事。毛说皇帝是影射他,海瑞指的是彭德怀。可是中共管文艺的一直不肯批判这出戏。最后,在毛安排下,江青找上海善打棍子的评论家姚文元写了篇批判文章,十一月十日在上海发表。

《海瑞罢官》的作者是北京市副市长吴晗。中共领导们当然明白,这篇批判文章有来头,没有毛点头决不可能出现。但是《人民日报》拒不转载。江青在上海的联系人张春桥说:“我们天天等北京消息,天天看,天天盼,北京就是不理睬。”全国大多数省的报纸也不转载。人们厌烦整天批这批那,在没有毛明确指示的情况下,用装糊涂的办法抵制这篇文章。

北京、全国敢于这样做,是因为负责文化事务的彭真给他们撑腰。彭真在上海与毛力辩,说《海瑞罢官》跟彭德怀没有关系,不是影射毛。彭真是毛长期忠实的追随者,毛信赖他,让他管北京,也管中共日常事务。由于他所处的地位,彭真能感到毛这次要整的,决不只是一个吴晗,恐怕要祸及全党。彭真忠于他的党,不希望这个党被毁掉。

彭真又是个不怕事的人。当时日本共产党人问他关于《海瑞罢官》的事,彭真答道:“这本来不是个政治问题,是个历史剧。可是毛主席说它是政治问题,真麻烦!”在外国人面前抱怨毛,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人民日报》总编辑吴冷西明白他是在抗拒毛。在一次聚会上,毛要吸烟的把烟举起来,然后说:“看来在这个问题上我也是少数。”在场的美国人李敦白注意到:“这句话说了以后,我看见吴冷西脸色变得惨白,身体一硬,停止了做笔记。毛刚才说的话中有什么东西吓坏了他。”

吴又拖了一个星期,直到周恩来通知他,这是毛的指示,吴才于十一月三十日转载了姚文。但他把文章登在第五版“学术讨论”专栏,以示这不是党在号召开展整人的政治运动。吴不久便锒铛入狱。毛对他的继任者唐平铸说:“吴冷西不听话,不知你唐平铸听不听话?”唐紧张得要死,连“一定听毛主席的话”也忘了说。

一篇按毛的意思写的文章,要发表出来如此艰难,可见中共这部贯彻毛命令的机器,已不再按毛的意图运转。毛亟需林彪出场相助。就是在十一月三十日这一天,林彪派叶群去见毛,提出要整罗瑞卿。第二天毛、林会面后,毛忍痛割爱,答应了林彪。

十二月八日,毛突然召开政治局会议,叶群讲了十个小时的话,说罗是“野心家”,要林彪“把国防部长的位置让给他”,野心大得像个“无底洞”。叶群不是政治局委员,连老资格的高干也不是,如此以夫人身分,在政治局会议上大讲特讲,实在是破了共产党的规矩。

罗瑞卿没有出席此会,几天后他接到大祸临头的通知。这个身材高大、生龙活虎的人,腿一下子软到没力气走上楼梯。

罗被软禁起来。但林彪还是不满意,他要置罗于死地,要毛给罗定“篡党篡军”的大罪。毛没有满足林的愿望,说罗“还没有反对我”。

于是林对毛来了个按兵不动。一九六六年一月二十一日,江青来找林,商量写那份《纪要》。林表面上答应,可背后通过总政治部主任萧华对为江青组织的写作班子交代:“江青同志是个病人……疑心重,脾气大,对她讲话,要多听少说”,“对地方文艺工作情况,不要随便表态。”结果二月份写出来的稿子被江青认为“根本不行”。


在毛林僵持期间,国内外发生了一系列事情。二月,刘少奇支持彭真,向全国发出“二月提纲”,中心是不要用政治罪名整文化人。彭真还把毛特别强调的“《海瑞罢官》的要害是罢官,是为一九五九年被我们罢了官的彭德怀张目的,彭德怀也自称是海瑞”这一段话,在形成文件时删去了,没有往下传达。毛看到这份文件时,勃然大怒,觉得自己被架空了。

“二月提纲”发出后,彭真飞到四川,说是去视察三线工程。到省会成都的当天夜里,他却干了一件惊人的事:秘密去见两个月前被毛泽东遣送到这里的彭德怀。二彭到底谈了些什么已无从知晓,但瞒着毛来见彭德怀,又只有他们两人在场,他们很可能谈到能否动用军队制止毛——“兵谏”。虽然彭德怀处在软禁之中,没有权力,但他在军队里仍享有极高的声誉,有一批对他依然忠心耿耿的老部下。他软禁在北京时,好几个人曾冒着风险偷偷去看他,还有一位公安部副部长。

彭真刚离开四川,贺龙又去了,也说是视察三线。苏联国防部长马利诺夫斯基曾要这位元帅搞掉毛。毛疑心他们到四川去商量发动政变,后来指控他们搞“二月兵变”。◆

◆ 毛的疑心决定了四川负责人李井泉的命运。李本来是毛喜欢的人,毛把彭德怀弄到四川就是让李把彭管起来。文革中,李受到监禁,妻子也因绝望而自杀。

这段时间,毛吃的安眠药量,据他身边人说,足以杀死一个正常的人。就是醒着的时候,他也要服大量的镇静剂。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彭真似乎还想跟苏联取得联系。克里姆林宫邀请中共派代表团出席即将召开的苏共“二十三大”。自从马利诺夫斯基事件以来,毛不要任何领导人去苏联。三月初讨论这个问题时,大家都说不接受苏联邀请。几天后,彭真却要刘少奇再开一次会覆议,在会上他力主派人赴苏,说:上次会议讨论时认为不宜参加,现在可考虑从另一角度看,可以参加。刘少奇审慎地说:上次会议已有定论,并且已报告毛主席;现在从另一角度来考虑,议一下是可以的。会后,刘同意了彭真的建议。彭真接着几次打电话给秘书班子,要他们起草报告给毛。没人敢起草,最后彭真自己写了一份报告。也许,彭真是想借用苏联的力量来制止毛。毛收到报告后不久,就指控彭真企图“搞政变”,“里通外国”。

毛泽东早就在怀疑他的同事们想伙同苏联搞掉他。上年十一月,当他发动文化大革命时,他首先采取的步骤之一,是解除熟悉俄语的中央办公厅主任杨尚昆的职务,把杨调到千里之外的广东去。作为中办主任,杨的职责包括负责中共同莫斯科的联系。后来,杨被关进监狱,要他交代他和其他中共领导人同莫斯科的关系。同样身陷囹圄受到反覆审讯的,还有中共高层的俄语翻译们。

毛还怀疑杨尚昆对他搞窃听。毛对他讲话的记录一向敏感,不喜欢存档,上台前,他给苏联人发了电报后常常划根火柴把底稿烧掉。掌权后,他经常叫听他讲话的人不要记笔记。但毛的话是“最高指示”,没有白纸黑字,下面的人怎么去贯彻执行?毛不得不允许笔记或录音,中央办公厅在五十年代后期开始安装录音设备。有次录音员不小心跟毛的女友开玩笑,说毛跟她在专列上的事,他“都听到了”。毛的女友大惊,报告了毛。毛当即下令拆除所有录音设备,销毁所有录音带。负责处理录音带的官员告诉我们,他认为这些宝贵的历史资料被抹掉太可惜,就大胆作主把录音内容先抄下来再抹,后来干脆不抹了,都保存了下来。他胆敢这样做,后台是彭真。彭真对他说:“看着办,能留就留,我去跟主席说,就说都毁了。”

毛的住处、开会的地方、乘坐的汽车全部都检查了,没有发现窃听器,但毛心里始终不踏实,被卷入录音事件的人后来都受到审问,有的被整死。毛怀疑录音是个大阴谋,跟苏联人有关系。

苏联人此时的举动也令毛惶恐不安。一九六六年一月,苏联最高领导人有史以来第一次访问外蒙古。勃列日涅夫之后,国防部长马利诺夫斯基也去了。苏蒙签订协定,苏军开进外蒙古,在中国边境摆开重兵,苏联坦克离北京只有五百公里,而且一马平川。外蒙古领导人泽登巴尔(Yumjaagiyn Tsedenbal)因毛在前些年曾企图推翻他而格外敌视毛。他积极与苏联配合,声称要在中国开展“反对毛泽东集团的斗争”。勃列日涅夫同毛没打过交道,却在几年前刘少奇访苏时陪刘到处参观,一块坐横跨西伯利亚的火车旅行,两人相处融洽。如果刘少奇、彭真与苏联内外呼应,毛的命运的确有倒悬之危。

就是在这些背景下,毛同意了林彪的要价,让罗瑞卿问题“升级”。三月,突然召开批罗会议,气氛骤变,人们挨个发言谴责罗为“野心家”、“阴谋家”、“定时炸弹”。三月十八日,罗跳楼自杀。他没有死,但双脚粉碎性骨折。自杀成了新的罪名,使他遭到更加残酷的对待。后来开批斗会时,他无法走路,批斗者就用箩筐把他连拖带拉地弄上台,残肢搭拉在筐外。

罗瑞卿跳楼的第二天,江青给林彪写信。林该帮毛干事了。江青要求林表态支持她重新写过的《纪要》。毛对《纪要》做了十一处修改,把标题从“江青同志召集的部队文艺工作座谈会纪要”,亲笔改为:“林彪同志委托江青同志召集——”以点明林彪的支持。林彪表态全力支持毛的文革,以自己和军队的名义要求“彻底搞掉” “文艺黑线”,“把这一场革命进行到底”。


林彪的立场带动了周恩来。迄今为止,周的态度模棱两可。现在他明确告诉彭真,他要“和毛主席保持一致”。毛、林、周三位一体,毛胜券在握。

四月十四日,《纪要》发到全国。一个月后,政治局开扩大会,宣布北京市长彭真、总参谋长罗瑞卿、中央办公厅主任杨尚昆、中央宣传部长陆定一为“反党集团”。毛没到会,只传令会议通过他事先准备好的打倒这四个人的《通知》。四人中有两人到会,他们跟在座的其他人一样不知所措,只能听天由命。刘少奇主持会议,尽管刘清楚毛的目标最终是自己。刘平常不动声色,这次他难以自制。当得知《通知》稿一个字也不能改,一个标点符号也不能动时,他激动地说:“开政治局扩大会议叫大家讨论,提了意见不改,连几个字都不改,这不是独断专行吗?”他接着问彭真:“对通知有什么意见?”彭真无可奈何地答道:“没有意见。”刘少奇显然希望他勇敢地站出来说点什么,再追问一句:“是赞成,还是反对?”彭真垂下头,默默无言。刘只好叫同意《通知》的举手。人人都举了手,包括彭真,包括刘少奇本人。这就是后来称为文革宣言的《五·一六通知》。“反党集团”不久便被投入监狱。

毛向随后到访的北越领袖胡志明说这四个人“是国民党的人”。胡志明问他这怎么可能,毛的回答是:“我们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怀疑。”

林彪在这次会议上把毛要清洗的人骂为“王八蛋”。他宣布谁要是反对毛,就要“全党共诛之,全国共讨之”。这句杀气腾腾的话,他一连说了两遍,说时还像宣誓一样,举起右臂,握紧拳头,目光带着威胁扫视全场。

林的讲话里直言不讳大谈“政变”,这在讲究意识形态的共产党世界是件稀罕事。林说:“最大的问题,是防止反革命政变,防止颠覆,防止‘苦跌打’。”林警告在座的,毛预防政变已经好几年了,尤其是“最近几个月”,他“调兵遣将,防止反革命政变,防止他们占领我们的要害部门、电台、广播电台。军队和公安系统都做了布置。毛主席这几个月就是做这个文章。”他还透露:“毛主席为了这件事,多少天没有睡好觉。”

毛的确做了许多准备。他对阿尔巴尼亚的国防部长说:“我们增加了两个卫戍师。现在北京有三个陆军师、一个机械化师,一共有四个师。所以,你们才能到处走,我们也才能到处走。”中央警卫局遭到清洗,一个副局长被整死,两个侥幸活了下来,唯一剩下没挨整的是毛的大总管汪东兴。同样彻底换班的是公安部门。公安部的副部长们(部长是毛信得过的谢富治),北京市公安局的局长,都被抓起来,原因是他们在历史上同刘少奇有关系。内蒙古自治区负责人、蒙古族的乌兰夫也成了阶下囚。苏联在外蒙古陈兵百万,毛怕边境这边有内应。


林彪一边为毛护驾,一边处理了点个人的事情。四人“反党集团”里,除罗瑞卿以外,他还憎恨另一个人:中宣部长陆定一。陆的夫人严慰冰几年内往林家写了五十多封匿名信,骂叶群性生活乱,是延安著名“托派”王实味的情妇,说林的孩子不是林的。有的信寄给林的孩子们,描写叶群如何做爱。信上署名有时用大仲马(Alexandre Dumas Pere)《基度山恩仇记》(The Count of Monte Cristo)中的“基度山”。严慰冰其实是个精神病患者,本来该送医院,却被林彪送进了监牢,在那里度过了九死一生的十二年。

在大谈“政变”的政治局会议上,林彪把一张纸放在每个出席者的面前。瞠目结舌的高官们看到:

我证明:

一、叶群在与我结婚时是纯洁的处女,婚后一贯正派;

二、叶群与王实味根本没有恋爱过;

三、老虎、豆豆是我和叶群的亲生子女;

四、严慰冰的反革命信,所谈一切全系造谣。

林彪


一九六六年五月十四日

一本正经的政治局里,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教人尴尬的场面。

林彪的行为看起来荒唐,其实有很实际的目的。他就要在中国政治舞台上叱吒风云了,然而他最不喜欢开会、见人,得靠妻子替他办事。叶群的名誉不洗干净不行。林彪是在为叶群“正名”。

充满活力的叶群性欲旺盛,但从林彪那里她既得不到性满足,又得不到爱情。林彪对她冷冰冰的,让她觉得像“小媳妇受气”,“如同伴着僵尸”。她对林彪还不得不装出一副顺从温情的样子。生理上寂寞难耐,精神上充满痛苦,她性情变得乖僻反常,毒打女儿林豆豆,逼得豆豆两次自杀未遂。在长期压抑的环境里,叶群跟江青一样变得歇斯底里,如今要从搞政治阴谋和政治迫害中寻找释放——尽管她整人不像江青那样恶毒。她的主要作用是做林彪的助手。

毛泽东同林彪的讨价还价完成了,文化大革命的浩劫降临了。
一九六六年五月底,专为毛搞大清洗的中央文革小组(简称“中央文革”)正式成立。名义上的组长是陈伯达,实际掌权的是江青,康生做“顾问”。“中央文革”同林彪、周恩来一道成为毛的新“内阁”。刘少奇的倒台只是时间问题。

为大清洗开道,对毛的个人崇拜被推到疯狂的顶点。每天的《人民日报》头版都有一栏“毛主席语录”,经常还有毛的巨幅照片。毛像章铺天盖地,两、三年中生产了四十八亿枚。毛的像印了十二亿张,《毛泽东选集》印了八亿套,超出全中国人口数量。这年夏天,以“小红书”著称的《毛主席语录》也上了市,全国人民人手一册,走到哪里,举到哪里,天天要念,要背,要摇晃。

社会上掀起了恐怖的浪潮。毛挑天生好斗的青少年学生作制造恐怖的工具,拿学校老师当牺牲品。从街头巷尾到处竖起的高音喇叭里,从《人民日报》一篇又一篇的文章里,学生们得知学校由“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着,教的都是“毒草”,老师把他们“当敌人”,用考试来“迫害”他们。考试从此取消。学生被号召“保卫伟大领袖毛主席”。没人解释老师怎么可能加害伟大领袖,也没人说明伟大领袖到底出了什么事。

学生们动了起来。他们本来就有强烈的政治参与欲望,这种渴望迄今完全受到压制。现在毛允许他们在他操纵下参与政治。他们激动地建立组织,按毛定好的调子、设下的框架行事。

六月二日,北京清华附中学生贴出大字报,结尾署上的是一个响亮的名字:“红卫兵”。意思是要保卫毛泽东。与一九五七年校园里的大字报回然不同,这里毫无人性,毫无思想,除了蛮横就是乱骂:“什么‘人情’呀……都滚到一边去!” “我们就是要粗暴!” “我们就是要把你们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毛播下的“对敌人要狠”的种子正在破土而出,多年精心灌输的对他的无条件崇拜现在开花结果。那些血液里躁动着暴力,最容易受煽动的青少年,开始了为毛的冲锋陷阵。

毛下令学校从六月十三日起停课。他说:“现在停课又管饭吃,吃了饭要发热,要闹事,不叫闹事干什么?”六月十八日,北京大学校园里设起了所谓“斗鬼台”,几十个教师、干部被抓到人群前乱打乱斗,脸上涂墨汁,头上戴高帽子,罚跪、揪头发、连打带踢,妇女被乱摸私处。暴行在全国蔓延,自杀成风。


毛在外省掌握局势。他是头年十一月发动文革时离开北京的,南下到中国腹地,八个月中不停地换地方住。六月全国动乱四起时,他闹中取静,住进了一所他还从未涉足过的格外幽静的别墅:韶山村外“滴水洞”。那是毛七年前回韶山时授意建的。他当时在水库里游泳,对周围好似世外桃源的僻静动了心,对湖南省委第一书记周小舟说:“咯个地方倒很安静,我退休后,在这儿搭个茅棚给我住好吗?”周小舟不久被打成彭德怀反党集团的成员,“茅棚”也暂时没修。第二年,毛又对接任的张平化再提此事,于是有了称作“二○三工程”的滴水洞:一座钢筋水泥的单层巨厦。整片山全部封闭,居住的农家一概迁走,后来又在“洞”内添了防地震、防原子弹的特别房间。造价是天文数字,修的时间正是大饥荒最严重时。毛在这里一共住了十一天,再也没有回来过。

毛的灰色住宅不协调地坐落在柔和的青山绿水间,四周山花烂漫。房子背后是毛家老祖宗的坟地,面对龙头峰,是块风水宝地。毛看到很高兴,跟他的警卫们谈开了早年风水先生怎样把这里称作“龙脉”。

虽然毛回“家”了,但一个村民他也没见。在去滴水洞的路上,有个打柴的小姑娘好奇地朝忽然驶过的汽车看了一眼,恰好毛掀开窗帘往外观看,被小姑娘瞧见了,兴奋地回去报告了村里人。很快,公安人员就找到她家,警告她说:“你看错人了,车里坐的不是毛主席。你再不准乱说了!”村子里特地开了会,告诉老百姓不要 “乱想”。毛任何外人都不见,除了看书,批阅文件,就是思索问题。散步不超过三百公尺,甚至人到水库跟前也没有下去游泳。

六月底,毛回北京的形势成熟了。途中他逗留武汉,七月十六日在成千上万的人观看下,在长江里游泳一个多小时。就像十年前一样,这是一场“政治游泳秀”,毛在向他的政敌发信号:以七十二岁的高龄,他有这样的体魄、精力和决心来打垮他们。毛的信号也是发给全国人民,特别是年轻人的:“跟随毛主席,在大风大浪中前进!”无处不在的高音喇叭,配着音乐反覆喊这句口号,把已经躁动的头脑煽得更加狂热。这次游泳的宣传规模之大,连在外国也出了名,好些外国人提起毛时,都知道他的“游泳”。

七月十八日,毛回到北京。他立即召集中央文革小组会议,天天同主持日常事务的周恩来见面,过问详情。他异常忙碌,整天不是开会就是找人谈话。毛没有搬回他在中南海的房子“丰泽园”,说是刚维修过的房子住起来不舒服。其实,他是怕房里装了窃听器,或更可怕的东西。他搬进一个最意想不到的地方:中南海室内游泳池的更衣室。在那里他住了整整十年。


就是在这几间单调的更衣室里,毛制造了“红八月”的大恐怖。八月一日,他给那些发誓“我们就是要粗暴!” “就是要把你们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的清华附中红卫兵写信,“表示热烈的支持”。他把他的信,连同红卫兵凶神恶煞的大字报,印发给他几天前刚下令召开的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要与会的各地大员支持红卫兵。这些人中的大部分不久将被毛清洗,但眼下毛用他们来推动红卫兵的发展。他们的孩子们组织扩大了红卫兵,红卫兵在全国势如燎原之火。

八月五日,在高干子女成群,毛的两个女儿也曾就读的北京师大女附中,学生们第一次活活打死了自己的老师,五十岁的副校长卞仲耘。这位四个孩子的母亲,被强迫挑重担子来回跑,女学生们用皮带抽她,用带钉子的木棍打她,用开水烫她。卞仲耘就这样被折磨至死。当天晚上,学生到北京饭店请示北京新领导怎么办。没有任何人发话叫她们住手。

八月十八日,掌权以来第一次穿上军装的毛,站在天安门城楼上检阅数十万红卫兵。红卫兵从此在全国、全世界出了名。打死卞仲耘的北师大女附中红卫兵,获得了派代表给毛戴红卫兵袖章的“殊荣”。现场广播说:“北京师大女附中的红卫兵宋彬彬给毛主席戴上了红卫兵袖章。毛主席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她说:“叫宋彬彬。”毛主席问:“是不是文质彬彬的‘彬’?”她说:“是。”毛主席说:‘要武嘛!’ ”,在“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的背景欢呼声中,现场女播音员说:“敬爱的毛主席,您的话我们记住了。”

宋彬彬改名“宋要武”,北师大女附中改成“红色要武中学”。北京红卫兵被派去全国教授如何打人,如何剃“阴阳头”,如何叫挨打的人舔自己流在地上的血。上海市上海中学的一名前红卫兵回忆道:“北京红卫兵南下,穿着军装,系着武装带,非常神气,对我们说:‘你们这里怎么这么文质彬彬,一点革命气氛都没有?’我当时弄不懂他们说的‘革命气氛’是指什么。一个北京来的女红卫兵从腰上解下皮带就开始示范怎么抽人。”

为了让全国红卫兵更好地学习北京的榜样,为了让他们明白毛是他们的靠山,毛鼓励他们来北京“朝圣”,下令旅行、吃、住都不要钱。四个月内,总共一千一百万青少年来到首都,毛在天安门广场和长安街上七次接见他们,每次的人群都如山如海,若痴若狂,而又井然有序。

在红卫兵暴行中受害的不光是老师。毛在八月一日给红卫兵的信中格外称赞了“北京大学附属中学红旗战斗小组”。这个组织已经在做一件特别的事:把同学按家庭出身划分为“红五类”、“黑五类”,由“红五类”对“黑五类”进行各种凌辱。《人民日报》报导毛在天安门城楼接见他们,称他们为“以敢于冲锋陷阵闻名的战斗组织”。在打死卞仲耘老师的北师大女附中,红卫兵强迫“黑五类”站在教室前面挨斗,拿一根长绳子绕过挨斗者的脖子,把她们拴成一串,动手打她们,逼她们 “交代反动思想”和父母的“罪行”,要她们不断说:“我是狗崽子,我是混蛋,我该死。”

在这些榜样的带动下,把无辜的孩子变成牺牲品的做法遍及全国学校。当时有个著名的对联:“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不少高干子弟爱把这句话挂在嘴上。他们哪里知道他们的“英雄”父亲才是毛的真正目标。

让小孩子做牺牲品,无疑得到毛的鼓励。四川省负责人从北京开会回来后,对他做红卫兵领袖的儿子讲会议精神:“文化大革命是共产党跟国民党斗争的继续。原来我们跟他们斗,现在我们的子女跟他们的子女斗。”


毛接着把红卫兵暴行从校园引向社会,首当其冲的是文化人和文化。八月十八日在天安门城楼上,站在毛身旁的林彪,号召红卫兵“大破” “旧文化”。最早被捣毁的是传统的商店招牌、街道名称。长发、裙子、高跟鞋成了那些在街头挥舞剪刀的大孩子的牺牲品。从此以后多年,中国人只能穿平底鞋和千篇一律的外套裤子。

八月二十三日,毛在中央工作会议上说:“我看北京乱的不厉害”,“北京太文明了”。当天下午,一群群红卫兵,多是女中学生,来到北京市文联的大院里。那时候,红卫兵有了自己的“制服”:绿军装(有的是父辈传下来的,有的是染的)、红袖章,手拿小红书,腰上系着带铜扣的宽皮带。那天日头特别毒,作家们被集中在文联院子里,在“××站出来!”的喝声下一个个出列,脖子上被挂上事先准备好的大木牌,上面写着各自的名字,冠以“牛鬼蛇神”、“反动权威”等罪名。红卫兵用铜扣皮带劈头盖脑地朝他们打去。

作家们接着被塞进大卡车,运到曾是孔庙的首都图书馆。那里集中了北京各剧团的大量戏装、道具,红卫兵用它们点起一堆熊熊大火,把几十位中国最著名的作家、艺术家和演员按倒跪在火堆旁,对他们棍棒交加。挨打受辱的有年近七十的作家老舍,第二天,他投湖自尽。

打人的地点、火烧的道具、被打的人物,都经过事先策画安排,用来代表“旧文化”。受害者们是中国家喻户晓的人物,迄今为止被官方尊为“人民艺术家”,拿他们做毒打对象毫无疑问是最上层的决定,松散结合起来的少年红卫兵只是打手。

为了使这天的暴行顺利进行,毛在八月二十一、二十二两天,给军队和公安人员分别下令,不准他们制止学生:“绝对不许动用部队武装镇压革命学生”,“严禁出动警察镇压革命学生”,“放空枪进行威吓也绝对不允许”。

“八·二三”后,红卫兵暴行在全国升级,“抄家”开始。当局把牺牲品的姓名、地址交给红卫兵,让他们去抄这些人的家。像四川的负责人,就要专管“民主党派”的“统战部”,把非党知名人士的名单交给儿子做领袖的红卫兵组织。

八月二十四日,公安部长谢富治要警察同红卫兵“取得联系”,“供给他们情况,把五类分子〔中共统治下的‘阶级敌人’: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右派分子〕的情况介绍给他们”,帮助他们抄家。有人问:红卫兵打死人怎么办?谢答道:“打死了就打死了,我们根本不管”,“如果你把打人的人拘留起来,捕起来,你们就要犯错误”。针对心有疑虑的人,谢说:“连周总理都支持。”

有了上面的引导,血腥的抄家席卷全国。红卫兵超越名单的局限,到处破门而入。他们烧书、撕画,砸唱片、毁乐器,凡是沾“文化”边儿的东西都在扫荡之列。贵重物品被没收,主人遭受毒打。在《人民日报》 “好得很!”的欢呼声中,不少人在自己家里被打死。有的被拖到电影院、戏院、体育场,那里如今是刑讯的地方。一九六六年八月,大街小巷到处是红卫兵抄家的脚步声,拷打审讯的怒喝声,受刑者的痛苦呼叫声。

八月三十日,周恩来列了一份“应予保护的干部名单”。后来,人们常引用这张单子,说红卫兵抄家打人是中央文革小组指使,周恩来插手进来保护受害者。事实上,单子上的人都是毛泽东要保护的,“中央文革”的事周恩来也都管。名单要保护的不过几十个人,而据后来的官方统计,从八月二十四日到九月十日,仅在北京就有三万三千六百九十五家被抄,打死的有一千七百七十二人。

毛也曾伪善地说:“要文斗,不要武斗”。不少红卫兵得以用这句话作盾牌逃避打人,挨打的也希冀以此保护自己。可是,打人的、被打的,都看得很清楚,行凶的人完全不受惩处。暴力当然也就继续了下去。

毛要红卫兵抄家还有实际的目的:把民间尚存的财富挖出来送进国库。据后来的官方数字,北京红卫兵在一个月的时间内为毛政权增加了黄金十万多两、白银近三十五万两,还有无数现金和名贵的书、画、文物。有些文物用来出口换外汇。

抄家所得放在文物管理处,对毛、林、周、康生、陈伯达五位政治局常委的家庭开放。江青选中的有一只十八K金的法国怀表,表上镶有近百颗珍珠、宝石,在“咱们不白拿,给钱”的“原则”下,她付了人民币七块钱。类似的毛政权的所谓“不腐败”的表现,还包括领导人开会喝茶付茶叶钱。至于众多的别墅,成群的仆人,随叫随到的专用飞机、火车,还有无数其他特权好处,都是一分钱也不用付的。

爱文物的康生从抄家中所获甚丰。管抄家物资的人说,康生经常自己来挑来选,“一钻进库房就是半天”,“在抄家的时候,康老还特意嘱咐过我,说谁谁家的东西出来时,让我告诉他。”

爱看书的毛泽东则开出长长的书单,把抄家得来的数千册古旧书据为已有。用紫外线照射消毒,这些书便堂而皇之地摆上伟大领袖会客室的一排排书架。以这些书为背景,毛会见了来自世界各国的领导人,同他们合影留念。他们无一不为这些书所显示的毛的博学倾倒,基辛格(Henry Kissinger)感慨地说他好似身在“学者的书斋”。美国人有所不知的是,“书斋”倒像纳粹元帅戈林(Hermann Goering)用来陈列从犹太人那里抢来的画的画廊,那里的书留着真正主人的斑斑血迹。

毛政权用红卫兵抄家还解决了其他实际问题。其中之一是住房的极度匮乏。中共掌权多年,基本上没为一般城市居民造过新房子。如今,被抄的人家被迫挤进一两间小屋子,把其他房间腾给趁火打劫的邻居。同一个屋顶下住着的人们,就像仇敌一样彼此痛恨。

许多家庭在抄家后被赶出北京,下放到农村。毛政权一直在想办法减少城市人口,因为他们得为城市人提供基本生存条件,而放到农村就不管了。在北京,不到一个月的抄家浪潮中,将近十万人被赶下乡去。据作家郑义描述,在北京火车站的大厅里,一群随父母被驱逐出京,即将登车起程的孩子们被勒令在大厅里跪成一片,一伙身着黄绿军衣,臂带红袖章的红卫兵用皮带抽打他们,甚至有人拎起开水壶,朝着孩子们淋去,大厅里一片惨号。


在抄家狂潮中,凡是家里有书、有艺术品的人,都日夜提心吊胆,生怕红卫兵闯进来看见,全家遭殃。吓坏了的人们或者自己动手烧书,或把心爱的书拉到废品店当废纸卖,或把珍藏的艺术品藏来藏去最后还是在恐惧中毁掉。毛泽东几乎把“文化”从中国人的家庭里一扫而光。家庭之外,一大批古迹,中华文明的标志,也被红卫兵扫荡破坏。仅北京一地,一九五八年保存下来的六千八百四十三处文物古迹,有四千九百二十二处在一个月中全部毁掉。

古迹中的佼佼者受到保护。单子上自然有天安门城楼,毛还需要站在上面受大众欢呼。它们由军队进驻,有的关了门,人民也就无缘涉足。中国最著名的建筑师梁思成,曾反对毛要“从天安门城楼望出去,看到处处都是烟囱”的“城市建设指示”,认为“那情景实在太可怕了”。他被抄家批斗,宝贵的藏书大部分被毁,一家大小被赶到一间二十四平方公尺的小屋里。在摄氏零下十度的严寒里,小屋的墙上、地上结着厚厚的冰霜,窗上的玻璃被外面的小孩一块块打碎。梁思成不断在病中,几年后默默去世。

人们一般认为红卫兵对文化的摧残是“乱打、乱砸”,中心是一个“乱”字。事实上,大部分行动并非自发,而是毛政权指使的。在“八·二三”毛说“北京太文明了”之前,红卫兵没有破坏文物古迹。毛发话的那天,第一处古迹才被砸:颐和园佛香阁的释迦牟尼塑像。之后破坏重要古迹时,上边常派有专家到场,把最宝贵值钱的文物挑出来送进国库,其他的拉到工厂作废铜烂铁熔掉,或到造纸厂化作纸浆。

在破坏文化上,毛政权是导演。这突出表现在对孔子故居孔府的大破坏上。孔子是中国文化的代表,他的家也是文物苍萃的宝库,历代帝王,来这里朝拜,修建了宏大的古建筑群,留下了大量碑刻和无数艺术品。文革开始,当地人接到命令砸孔府。人们不忍心下手,于是“中央文革”专门把北京师范大学红卫兵派来。出发之前,红卫兵到天安门广场,举起拳头,用当时特有的语言,“向最最敬爱的伟大导师、伟大领袖、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毛主席庄严宣誓”,誓词说孔子“是毛泽东思想的死对头”。砸碑时,“中央文革”的指示具体到可砸什么,不可砸什么,“以明清划线”。山东省博物馆的文物专家到场告诉红卫兵该保留哪块碑,红卫兵便在上面写一个“留”字。

江青是毛毁灭文化的主要助手。在她的严厉管制下,文革十年,直到毛去世,书绝大多数被禁,只出了几本所谓小说,差不多每页都有黑字体的毛语录。画倒是有几幅,歌倒是有几首,无一不是歌颂毛的。舞台被江青的八个“样板戏”独霸,银幕上也只有寥寥几部钦准电影。数千年文明的中国,成了名符其实的文化沙漠。

一九六六年九月中旬,毛感到他在共产党内上上下下搞大清洗的时机成熟了。他让林彪在天安门城楼上向红卫兵宣布:“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斗争那些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简称“走资派”。但究竟谁是“走资派”毛没说明。他也不知道全国众多的干部谁反对过他,谁对他忠诚。毛的办法是先把他们全部打倒,换上新的人后,再一个个审查他们。至于忠实于他的人受冤枉、受委屈,毛是不在乎的。

毛的工具此时不再以高干子弟为主体,而是遍地开花的、专整“走资派”的“造反派”组织。一九六七年一月,凭着造反派的冲锋陷阵,毛推翻了全国走资派。

共产党的控制一点也没有放松。一份份中央文件明文规定:不许抢档案(中共给人人都立了档案),不许为以往政治运动迫害的人翻案,不许“阶级敌人” “混入革命群众组织”,“更不准他们自己建立组织”。把矛头指向毛泽东或中共的人,不是被监禁,就是被枪毙,其中知名的有林昭、遇罗克。

对毛来说,造反派的用场是帮他惩罚失去权力的走资派,方式是写大字报攻击,开批斗会,打骂侮辱,游街示众等等。这也挺对不少造反派的胃口。他们有的恨领导,乘机报复。有的想往上爬,看到这是一条捷径。那些早就手痒痒以打人为快事的,那些虐待狂们,现在是过瘾的时候了。

第一个被打死的高级干部是煤炭部长张霖之,时间是一月二十一日。他曾对毛和毛的大跃进表示不满。两年前毛开始说要整“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时,刘少奇问他谁是这样的当权派,毛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张霖之就是!”如今,在江青亲自导演下,张霖之被多次残酷批斗,一位目击者偷偷在日记中写到:

一九六六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张部长被送至台上,强行按倒跪下。他使劲抬头,李××,戴×猛扑上前,用力压。接着,又有四个人一齐踩在他的小腿上,让他无法再站。又有些人拿着一根钉着木牌的棍子插进衣领,张部长拼力反抗,棍上的倒刺把他的耳朵、脸、鼻子都划破,顺着脖子淌血。会刚开完,李××和一群人扭着张的胳膊串过大、小礼堂游斗,后又到院里斗,大门口斗。张部长站在一把凳子上,上衣被扒光,在零下十七度的严寒里冻着。他遍体鳞伤,双手举着木牌,又气又冻,全身哆嗦。有几个家伙说他站得不直,就用小刀子捅他、割他……

一九六七年一月十二日……

汾西矿务局的李××来京,还带来一个特制的六十多斤重的铁帽子。……斗争会一开始,几个小子就拎着铁帽子往张部长头上扣。他双腿打战、脸色蜡黄,汗珠直往下掉。不到一分钟,铁帽子就把他压趴在台上,口吐鲜血。这么折腾了三四次,张部长已奄奄一息,昏死过去。

最后,打手们把一个大铁炉挂在他的脖子上,用皮带铁头打裂他的后脑骨,他就这样死去。有专人拍照,照片送到了周恩来手里——毫无疑问,也到了毛泽东的眼前。

毛并不喜欢为后世留下纪录,也不想张扬他统治的残暴,为什么照相?答案最可能是他要看这些照片,看他的敌人受罪心里痛快解气。一些批斗大会还拍了电影,毛在他的别墅里看录像。有的批斗大会的影片也在电视上放映,配的音乐是样板戏。当时很少私人有电视,造反派被组织起来观看。

毛很清楚他从前的同事、部下们在受什么样的罪。纪登奎副总理曾回忆,毛问他挨了多少次斗,纪说他挨了几百次斗,坐了“喷气式飞机”。“毛主席听了,哈哈大笑。他老人家还亲自学做喷气式的样子,低头、弯腰、并把两手朝后高高举起,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在这样的日子中过了两三年,百万干部被流放到乡下的“五七干校”,待遇仅比劳改犯好一些。被放逐到五七干校的还有文化人:作家、艺术家、学者、演员、记者,在毛的新社会里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取代各级干部的是军队。一九六七年一月,官兵们受命进驻全国每个单位。此后几年中,成为新当权者的有近两百八十万人次,其中五万成为县以上中高级负责人。在这批人的领导下参与管理的有造反派代表,还有留用的老干部,以保持政权的运作照常进行。如今的军队什么都管,国防倒成了其次。当担任海防任务的李德生部被调去安徽接管内政时,李请示周恩来:“万一有情况怎么办?”周答道:“仗,恐怕十年打不起来”。毛不相信蒋介石会打进来。

三月间,学生们被召回学校,尽管在那里他们什么也学不到。以往的教学秩序、方式、内容不复存在。教育恢复正常,是毛死后的事了。

社会上,人们照常上班,商店照常开门,银行照常营业,医院照常看病,工厂、矿山、邮政、交通,大体上都在运转。军工企业比以往抓得更紧,给了更多的投资。农业生产不比往年差。中国没有失控。

然而,人们的生活有了巨大的变化。变化主要在业余时间。娱乐如今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学不完的“红宝书”,念不完的《人民日报》社论,开不完的使人头脑麻木、情绪紧张的会议,参加不完的批斗大会,看不完的对“走资派”和其他“阶级敌人”的“喷气式”。残忍的暴力成了公众日常生活的组成部分,每个单位都设有自己的牢房,称作“牛棚”,折磨着自己单位的人。无书可读,无杂志可看,无电影可观,无戏剧可欣赏,收音机里也绝无轻音乐可让人放松。唯一的歌舞来自“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在当当响的乐声中挥舞着小红书,唱着语录歌,雄赳赳、气昂昂地蹦跳着。就连江青的八个样板戏,老百姓也难以看到。


毛的新当权者们有一项重要的工作:审查被打倒的干部们,看他们是否反对过毛,抵制过毛的指示。这些干部们每人都有一个“专案组”。在最上层的是“中央专案组”。这个极端秘密的机构由周恩来任组长,康生为副,组员是陆海空三军调来的中级军官,专门审查毛想审查的人。毛特别关注的是中共上层有没有人同苏联合谋想推翻他。因为苏联国防部长马利诺夫斯基曾对贺龙说要他“搞掉毛”,所以军队系统的第一要案是贺龙专案。案子株连整个贺龙从前的部下,贺本人死在监禁中。

中央专案组权力极大,决定抓谁、审谁、拷打谁,也对谁该受什么处置向毛提出建议。组长周恩来的签字落在许多逮捕证、处理报告上,包括建议判处死刑的报告书上。

在同事、部下备受苦难时,毛的日子过得是依然故我。中南海的舞会仍旧为他举办,伴舞女郎用大汽车运进运出,有的也上了他的大床。在被斥为“淫秽”而早就禁止的“游龙戏凤”之类乐曲中,毛依然踱步似的跳着舞。随着时间的流逝,同事们一个个从舞厅里消失,有的被清洗,有的失掉了作乐的兴趣,渐渐地,舞池里的领导人只剩下毛一个。

在没被打倒的政治局成员中,一九六七年二月爆发了一场反抗,反对文革给他们的党和干部造成的灾难。对毛一直忠心耿耿的谭震林,在大饥荒时管农业,对毛也没有怨言,这次忍不住了,对中央文革小组发作道:“你们的目的,就是要整掉老干部,你们把老干部一个个打掉。几十年的革命,落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一次,是党的历史上斗争最残酷的一次,超过历史上任何一次。”第二天,他给林彪写信说他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我想了好久,最后下了决心,准备牺牲。”外交部长陈毅说:“文化大革命是历史上最大的逼供信”。

可是,这批人毕竟跟毛多年,对毛诚惶诚恐。毛对他们发了一通雷霆之怒,他们就像霜打的小草一样蔫了下来,向毛作了检讨。毛左有林彪,右有周恩来,显然是无往而不胜。对这些反抗了他的人,毛用造反派惩罚他们,惩罚够了又给他们些甜头吃吃。反抗被毛轻易地压了下去。

不那么容易压倒的干部中有一位蔡铁根大校。他不仅在日记里谴责毛,甚至还在流放之地和几个朋友谈论上山打游击。他被以反革命罪判处死刑,是文革中被枪毙的最高级军官。行刑前,他向狱中的难友道别,然后从容赴死。

在一般老百姓中更有许多壮丽的英雄。其中一位是个十九岁的姑娘、德语学生王容芬。在参加了一九六六年八月十八日天安门广场上的红卫兵集会后,她的反应远远超过了时代局限——她觉得这“和当年的希特勒简直没什么区别”。她给毛寄出这样一封抗议书:

请您以一个共产党员的名义想一想:您在干什么?

请您以党的名义想一想:眼前发生的一切意味着什么?

请您以中国人民的名义想一想:您将把中国引向何处去?

文化大革命不是一场群众运动,是一个人在用枪杆子运动群众。

我郑重声明:从即日起退出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

同样内容的一封信她用德文写出。把这封信带在身上,她到药店买了四瓶DDT杀虫剂,然后走到苏联大使馆附近,把毒药一瓶瓶喝下。她想让苏联人发现她的尸体,把她以死来反抗文革的事传向世界。可是,她醒来是在公安医院里。她被判处无期徒刑,在监狱里受到非人的磨难。有一次看守把她的手拧在背后,上了半年的“背铐”,吃饭是滚在地上用嘴啃看守扔进来的窝窝头。当背铐终于取下来时,锁已经锈住,用钢锯才锯开,手已经动不了。这位不凡的女性活下来了,活到了毛泽东死的一天,活到了走出牢房的一天,精神丝毫不减。
一九六六年八月五日,在刘少奇以国家主席身分会见了赞比亚代表团之后,毛泽东通过周恩来打电话给刘,要刘不要再见外国人,也不要再公开露面。同一天,毛写了针对刘的“大字报”:《炮打司令部》。两天后当着刘的面把这篇文章印发给中央全会,向中共高层公开了刘的倒台。毛散发文章之前,特意把不爱开会的林彪接来会场,给他撑腰壮声势。林彪紧接着正式取代刘当上了中国的第二号人物。

毛开始收拾他最痛恨的人了。他从整王光美入手。毛知道刘俩口子是恩爱夫妻,整在王光美身上会痛在刘少奇心上。

王光美出身官宦家庭,父亲在民国时代曾任中国农商部代理总长,母亲是著名的教育家。一九二一年父亲在华盛顿开会时王光美出世,取名“光美”以作纪念。光美毕业于美国教会办的辅仁大学物理系,一九四六年,她本来准备接受密西根大学的奖学金,由于亲共的母亲的影响,决定不去美国了,参加了共产党。在中共根据地,人们记得打麦场上的跳舞会里,她穿着白衬衣、蓝色工装裤,秀丽而洋气。刘少奇迈着稳稳的步子,穿过舞场,走到她面前,微微一鞠躬,请她跳舞。这个举动在当时很特出,一般是女孩子们主动过来请首长跳舞。有过几次不幸婚姻的刘少奇,爱上了优雅而有大家风范的王光美。他们于一九四八年结婚。

在七千人大会上,刘捋了毛的虎须。面对临头大祸,王光美没有像有的夫人那样劝丈夫向毛磕头请罪,反而与丈夫配合默契,协助丈夫巩固地位,使毛难以对他下手。◆ 一九六六年六月,毛在学校挑起暴力时,刘想制止混乱,派“工作组”进校管理。王光美成了清华大学工作组的成员。在清华,她同二十岁的激进学生蒯大富发生了冲突。蒯大富对政治的兴趣最初出于正义感,十三岁时他给北京写信状告基层干部腐败、欺压老百姓。文革开始后,《人民日报》把文革称为“争夺领导权的斗争”,蒯开始有了权力欲。在一次工作组召开的大会上,他跟一帮学生把工作组轰下台,向工作组夺权。根据刘少奇的指示,蒯大富被工作组关了十八天。

◆ 就是在这个背景下她被卷进了“四清”,搞了个“桃园经验”。桃园的打击对象是大队党支部书记吴臣,原因是吴“胡作非为,敲诈勒索,贪赃枉法”,大饥荒中打人,“有人证的,是三十一个人,三十九次”。吴臣被撤职。

七月三十一日晚,蒯大富接到通知,到清华招待所去,有人要见他。他等到凌晨两点钟,在沙发上睡着了。有人摇醒了他,门外是汽车煞车的声音。突然,周恩来走进来。蒯大富说,他当时“特别吃惊,做梦也想不到周恩来会到跟前来”。他站起来,“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周恩来请他坐,他“根本连坐也不敢坐,屁股挨着沙发那么一点”。周恩来“很轻松”地、“非常有魅力”地、“很容易沟通”地让他放松下来,接着说自己来是“受主席的委托,向你了解清华的文化大革命的情况”。周恩来的问题是关于工作组的,当然也关于王光美。尽管周带来一个速记员,他自己也做笔记。蒯一直讲了三个小时,到太阳升起。周说他还有工作要先回去,约晚上派车来接蒯,到人民大会堂再继续谈。晚上他们又谈了近三个小时。由于蒯大富对刘少奇夫妇的不满,他成了毛手头上整刘的利器。

十二月二十五日,毛七十三岁生日前夕,在“中央文革”指示下,蒯率领五千名造反派学生在北京散步,散传单,呼口号,卡车上安装的高音喇叭大喊:“打倒刘少奇!”国家主席垮台的消息便以这种方式向全国公开,报纸上仍只字不提。利用蒯大富,毛装作打倒刘是“造反派的要求”。

一九六七年元旦,毛对刘的“新年问候”是派中南海造反派到刘家,在屋里屋外写满侮辱刘的大标语。过了两天,又一群人闯进刘家,围攻刘少奇夫妇,“勒令”他们做这做那。这类事接二连三,都是精心策画的——只除了一件事。

那是一月六日,蒯大富的手下把刘的孩子平平扣起来,然后给刘家打电话说平平出了车祸,被汽车轧断了腿,现在医院里,需要家长来签字后动手术截肢。刘少奇夫妇焦急万分,一同跑去医院。造反派本来只是想把王光美骗出来斗争一番取乐,没想到刘少奇也来了,吓了一跳。蒯大富说:“同学们根本没想到刘少奇也会来,吓着了,也知道不敢动刘少奇。前几天,十二月二十五日,我们喊打倒刘少奇。刘少奇真在跟前时,还不敢喊。中央没有指示,不敢贸然行动,怕犯大错误。这种打倒,我们心里也是有数的,政治上的打倒,走马灯似的来回转,你也说不清什么时候就变。没有得到中央明确指示,将来追究责任,你负担不起的。所以我们同学就说:刘少奇你回去,王光美留下。”这番自白道出了造反派的自知之明,他们不是真正的造反者,只是工具。

因为这场戏不是上面安排的,中央警卫团的一个排降临了,带走了刘少奇。学生们紧张地草草斗争了王光美半个小时。这时电话响了,蒯大富说:“我拿起电话,把我吓了一跳,对方说:‘我是周恩来。孙岳同志〔周的秘书〕到了你那里?’我说到了。他说:‘王光美你不是也斗了吗?’我说斗了。他问:‘斗完没有?’我说斗完了。他说:‘那叫孙岳同志带回来,不准打,不准侮辱,听见没有?’我说听到了,我没有打,没有侮辱。我说放心,马上让孙岳带过去。他就把电话挂了。一分钟不到,又来电话,这次是江青来的电话。我唯一的一次接江青的电话。我一拿起电话就听江青在电话里哈哈笑。她说:‘你们把王光美弄过去了,你们干嘛,瞎闹呀?你们不要打,不要侮辱。’她重复周恩来的话,说:‘总理不放心,他要我打电话给你,你们斗完了赶快把王光美送回来。’ ”

蒯大富要江青放心。针对刘少奇夫妇的唯一一场自发行动就此告终。

周恩来这样关切是因为毛整刘有他的步骤。一月十三日夜里,毛把刘用车接到人民大会堂一一八厅,同刘进行了一次单独谈话。造反派的那场闹剧毛完全知道,明知故问:“平平的腿好了没有?”他建议刘读几本书,特别提到《机械唯物主义》和《机械人》,说是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和狄德罗(Denis Diderot)写的。从书名可以看出,毛是要刘少奇不要太“机械”,太死板,要刘违心地认罪。刘没有照毛说的办,而是向毛再次要求辞去一切职务,下乡当农民种地。他要求毛结束文革,只惩罚他一个人,不要整其他干部,不要让国家再受损失。毛不置可否,只向刘告别,要刘保重身体。就这样,毛把跟他共事将近三十年的副手送到门口,送上死路。


几天后,刘的电话被强行拆除,他的家成了与世隔绝、墙壁地上满是侮辱性标语的牢房。四月一日,毛通过“中央文革”的戚本禹在《人民日报》发表文章,不点名地宣布刘是“党内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紧接着,由周恩来批准,蒯大富组织了一场有三十万人参加的对王光美的批斗会。会前,周同蒯详细讨论了议程。开会时,周恩来办公室同蒯的组织保持着密切的电话联系。

一向嫉妒王光美的江青乘机报了私仇。王光美以国家主席夫人身分陪刘少奇出国,穿着漂亮的衣服,戴着首饰,而江青待在中国哪里也去不了,这些美丽的东西可望而不可即。她对蒯大富说:“王光美当时在印尼丢尽了中国人的脸,还戴项链!” “穿那些衣服与苏加诺吊膀子”。她叫蒯大富“把那些东西找出来,给她戴上穿上!”蒯回忆道:“江青是暗示——而且是明示——就是要羞辱王光美,我们怎么批都行。”

于是蒯的人把一件中国旗袍罩在王光美身上。因为天冷,光美穿着毛衣,紧身的旗袍被硬套在上面,绷得鼓鼓囊囊的。脖子上给她挂了一串乒乓球,表示珍珠项链。整个大会都拍了新闻纪录片,蒯大富事后看了。

要是毛本人也看了,他能看到,王光美没有屈服。在批斗会前的审问中,她针锋相对地为自己、为丈夫答辩,表现出出众的勇气和机智。审问者要她“交代”刘少奇的 “罪行”,她说:“刘少奇没有罪,叫我交代什么?”审问者刚说:“三反分子的臭老婆,我们早定你——”,王光美打断他们的话说:“中国的妇女,中国的女共产党员是独立的。”在她就要被带上台去面对几十万人狂呼“打倒”口号、似乎要把她撕成碎片的场面时,审问者问她:“王光美,你怕不怕?”她平静地说:“我怕什么。我不怕。”她带来了毛巾,牙刷,准备好从这里就进监狱。

几十年后,蒯大富带着敬意谈起王光美:“她很坚强。叫她低头她不肯,当时同学一定要叫她低,使力强压,硬按,一下把她压得跪下了。她立刻又爬起来。王光美她是不服气,她那个时候对毛泽东很有意见,但是不敢说。戚本禹的文章她就公开反驳,说我没有讲过那些话,为什么叫我检查,这不是无产阶级革命家所做的事。她还是很坚强的。”事后,王光美给毛泽东写信抗议。

刘少奇也给毛写信抗议,还不止一次,毛的答覆是惩罚升级。七月十三日,毛离开北京去外地,临走时让戚本禹代理中央办公厅主任,负责整刘少奇等人。毛一走,几十万造反派就奉命在中南海墙外安营扎寨,架设了上百个高音喇叭,日夜不停地冲着中南海内声嘶力竭地咒骂刘少奇,什么“把你这条老狗揪出中南海”,什么“你这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刘的下级被人群牵来引去,在墙外轮番批斗。

在这场闹剧的高潮中,刘收到“勒令”,要他写检讨,“老老实实向毛主席低头认罪”。“勒令”表面出自北京某学院的造反派,给人印象好像这是“群众要求”。但通知刘按“勒令”调子写检讨的,却是毛的大总管汪东兴。显而易见,这是毛一手操纵的。刘断然拒绝了毛的要求。王光美拿起安眠药瓶子朝刘晃晃,意思是她愿与刘一同自尽。刘对她摇了摇头。他们俩都没出声,知道有窃听器,怕安眠药被没收。

毛明白刘少奇的勇气很大程度来自他的妻子,下令把两人分开。七月十八日,刘少奇夫妇接到通知,说两人当晚将被分别批斗。他们预感到这将是生离死别,三十多年后,王光美回忆起那一时刻:

此时,我只对他说了一句:“这回真要和你分别了!”就怎么也忍不住,眼泪流了下来……

傍晚,我完全平静下来,等着来人揪斗了。少奇生平唯一的一次为我打点行装,拿出我的衣服放好,整整齐齐。在最后的几分钟,我们面对面地坐着……这时,一向不爱说笑的他,却说:倒像是等着上花轿的样子。我也跟着他笑起来。

批斗会结束后,他们被分开看管。他们最后又见了一面,那是八月五日,毛《炮打司令部》一文问世一周年。蒯大富计划大搞一场批斗会,组织几十万人,“把刘少奇揪到天安门广场,搭一个大平台,把他们抓出来斗。江青支持我们的意见,她把意见整个地原封不动地转给中央。”蒯大富连台子都搭好了。可是毛掂量再三,否决了这个做法。他一直对外国人声称野蛮低劣的批斗方式和语言都是红卫兵搞的。如果出现在天安门广场,外国人无疑会认为这是毛的支使,对他“世界革命领袖”形象将十分不利。外国“毛主义者”们许多已经对毛的大清洗非常反感了。西欧毛派中最老资格的共产党人、比利时的杰克·格瑞巴(Jacques Grippa),自己曾在纳粹集中营里受过刑,知道受折磨的滋味。他写信给刘少奇表示支持。信寄到中南海,被退回来,上面写着:“查无此人。”

毛还有一怕,怕刘少奇夫妇开口。迄今的批斗已使他领教了他们锐利的反驳。斯大林在清洗政敌时曾搞过假模假样的公开审判,因为他的政敌事前已乖乖就范。毛不敢对拒绝就范的刘少奇夫妇搞这套把戏。他只得决定在中南海内部由中央警卫团的战士穿着便衣,跟中南海工作人员一道批斗他们。

八月五日那天,中国第二、第三号最大“走资派”邓小平、陶铸,也在中南海自家的院子里同时挨斗。毛要打倒他们,是因为他们不愿同毛合作搞文革。毛仇恨他们的程度远不如像对刘少奇,对他们的批斗也就温和了不少。陶铸夫人曾志是毛早期的朋友,毛对她格外开恩。批斗会上,当她丈夫被揪着“坐喷气式”,挨打受骂时,她还可以坐着。曾志看见人群里有个女人跳起来要抓她,这时有人朝那女人摇摇头,女人马上就放开了手。曾志明白,这是毛在保她。

她也清楚,毛的保护是有条件的。当患癌症的陶铸被流放外地时,汪东兴问她要不要陪陶铸去。大家都明白,曾志要是去了,就会惹恼毛,她和唯一的女儿也就完了。于是,她和丈夫商量后决定不去。陶铸孤单地死在合肥。

刘少奇在中南海批斗会上,沉着有条理地对冲着他咆哮的人群进行答辩,但很快就被震耳欲聋的口号声打断,小红书向他劈头盖脸地打去。他和妻子被乱扯乱拉,头发狠狠地揪向后面,让他们扭曲的脸对着照相机和电影摄影机。这些镜头是给毛看的。操纵批斗会的中办代主任戚本禹的秘书,担心斗得不够狠,怕拍到镜头里“气氛不够”,一度宣布休会,重新布置。批斗会再开始时,从电影里可以看到,刘少奇被打倒在地,一堆人对他又踩又踢。

刘的孩子们,包括六岁的小女儿,被带到会场看父母挨打受辱。毛的女儿李讷也在场,做毛的特别观察员。

毛也许很解气。但他不可能看不出,他打不垮刘少奇夫妇的意志。批斗会上有一刻,王光美突然挣脱扭住她的人,扑到丈夫身边,一把紧紧抓住他的衣角。在拳脚交加下,他们俩挣扎着死死地手拉着手,挺直身子互相对视。

王光美为她的无畏加倍付出了代价。一个月后,她被正式逮捕,罪名是“美国特务”,外加“国民党特务”和“日本特务”。她在秦城监狱度过了十二个春秋。有相当长时间,她只许坐在铺板上,不许走路,一年半没有放过风,致使她多年腰不能直。专案组建议枪毙她,被毛泽东否决,毛要让王光美生不如死。

王光美的亲属也受到牵连。七十多岁的母亲被多次揪斗并关进监狱,几年后死在里面。刘的孩子被赶出家门,有的被批斗,有的被关押,一个被逼得卧轨自杀。至于刘少奇本人,他备受煎熬的囚室,就是他在中南海的住处,离毛的房子不过一箭之遥。


刘这时快七十岁了,与妻子诀别后不到几个月,身体就完全垮了。他多年来靠安眠药睡觉,现在药量被大大减少,同时又强迫他改变多年来为了与毛的作息时间同步而形成的白天睡觉夜里工作的习惯,白天不准他睡觉。这使刘永远处于一种无法睡眠、神思恍惚的状态。他多次晕厥,一条腿拖拉着抬不起来,吃饭由卧室到餐厅,二十几公尺远,要走半个小时到四十分钟。吃饭时,手嘴不能配合。

一九六七年十二月二十日,有关部门的报告说,原则是让刘半死地活着:“能保证刘吃饱,饿不死就行。”致命的病,像肺炎、糖尿病,给治,医生来诊病时先骂刘一通。对刘神经病变引起的神志不清、大小便失禁等,则听之任之,让病况一天天严重。一九六八年五月十九日的《刘少奇情况反映》,用毛泽东时代的典型语言写道:“〔刘〕装糊涂的事越来越多。比如用梳子、肥皂刷牙,袜子穿在鞋上,短裤穿在长裤外面,有时把两条腿穿在一个裤腿里,装疯卖傻,尽出丑态。”

这年夏天,毛两次通过汪东兴对医护、看守人员说,对刘“要把他拖到‘九大’,留个活靶子供批判。”治病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保护活证据,向‘九大’献礼。”毛想在“九大”上把刘开除出党。要是那时刘已经不在人世,这幕戏就会失掉光彩。“九大”一过,就可以任“活靶子”死去。

到十月,刘少奇已是靠鼻胃管灌食维持生命,随时都可能死亡。开“九大”的时机对毛还不成熟,毛只得匆忙召开了个中央全会,把刘开除出党。“全会”不全,出席者只占中央委员的百分之四十七,其他的都被清洗掉了。全会还撤销了刘的党外职务——国家主席,连“人大”的过场也不走。

毛给刘定罪的调子是把刘打成“特务”。这样既可以置刘于死地,又避免涉及到毛。毛怕人向刘提问,怕刘开口回答问题,连刘的专案组也不许审讯刘,甚至见刘也不准。这在办案上恐怕还是件新鲜事。为了找“罪证”,专案组大肆抓人,五十年代由苏联设计的“中国第一政治监狱”秦城,在文革初期扩建一倍半,关的不少是跟刘有关的人。一九六六年第一名囚犯,代号“六六○一”,就是曾在刘少奇与斯大林之间做过翻译的师哲,逼他交代的问题有“斯大林是怎样发展刘少奇当特务的?”同时关在这里的还有美国人李敦白,四十年代他与王光美有过一面之交,现在逼他承认是他把王光美,甚至刘少奇,发展为美国情报部门的特务。李敦白看得出来,审讯他的人尽管歇斯底里地叫喊,自己也不相信这一指控。被关押的国民党特务头子沈醉也反覆被审,要他说王光美是军统特务。

被审的人大都尽了最大努力不撒谎。坚持说真话的人中有两位是前中共领导李立三、张闻天。为此,他们和家庭都遭到监禁,两人也过早地辞世。李立三夫人李莎是俄罗斯人,三十年代李立三在苏联大肃反中坐牢时,曾共过患难。这位为爱情付出巨大牺牲的女性,如今在毛泽东的铁窗后度过了漫长的八年。

刘少奇专案组的成员也有不愿造假证据的,专案组因此三次换人,两名负责人锒铛入狱。当然,捏造证据跟拿不出证据一样危险。毛在一九六八年五月八日说:“整出来的刘少奇的材料,也不能全信。比如说他一九四六年冬季和美国勾结,组织反共同盟军,要美国大规模出兵打共产党,并且要沈其震经过司徒雷登介绍去见杜鲁门、艾奇逊。有的材料是故弄玄虚,是骗我们的,耍我们的。美国大批出兵,当时国民党都还不愿意呢。”最后专案组只好罗列一串莫须有的罪名,说刘少奇是“叛徒、内奸、工贼”。这份《审查报告》由周恩来在中央全会上宣读。专案组曾建议对刘处以极刑,毛不同意。要刘死他有别的法子。

刘死前的痛苦毛一清二楚。不仅有呈送给他的报告,还有为他拍摄的照片。从其中两张可以看到,刘在极度难受中紧紧握住两个硬塑胶瓶子,瓶子被他揑得变了形,成了两个“小葫芦”。“九大”开幕时,毛用完全无动于衷、连假慈悲也不屑于装的声音宣布:刘快死了。

刘少奇到死也保持着尊严。一九六八年二月十一日,他曾为自己写了最后一份答辩,中间提到毛早年就是个专制者,二十年代初期他在毛那里开会时就“根本无法发言,最后,总是照毛主席的意见办理。”为了这些话,江青等人气急败坏,批示说刘“恶毒的攻击了伟大领袖毛主席”,“反革命放毒要批臭”等等。任这些人去暴跳如雷,刘少奇从此一个字不写,一句话不说,用沉默表示他独特的抗议。

一九六九年十月一个寒冷的夜晚,刘在一床被子下半裸着身体,被抬上飞机送往开封。当地医生要求给刘透视诊病,上面不准。在刘病危时要求送医院或会诊抢救,也被拒绝。死亡在十一月十二日到来。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刻,刘的尸体被秘密运往火葬场火化,脸用白布包着。火葬场的人接到通知说死者患有急性传染病,要他们全部离开,只留两名工人看炉点火。火葬单上填的是假名字。

刘少奇的死极端保密,毛直到咽气也没敢对中国人民公布。权势熏天的人在除掉政敌后往往喜欢张扬庆祝。毛却怕人知道,怕刘的死讯传出会激起人们对刘的同情。刘死后的这些年,毛不断在媒体上批刘,给人印象刘还活着。毛虽然报了仇,但心虚已极。


除了刘,毛最恨的人要数彭德怀了。毛让他也吃够了苫头,结果是同样的不能令他称心如意。文革开始后,毛派北京地质学院造反派到四川把彭抓来北京。造反派领袖朱成昭,在回京的火车上同彭德怀长谈,彭把庐山会议的大致情况讲给他听。他幡然醒悟,佩服彭德怀,不仅一路保护彭,回北京后还给毛写信,说整彭整错了。信寄出后,朱成昭从几十万人的指挥转眼变成阶下囚。牢狱多年,他仍不后悔。另外一个造反派首领,北京航空学院的韩爱晶,在批斗彭时打过彭。后来韩对自己的行为非常后悔。

在北京,彭被几十个单位轮番批斗,被大皮鞋当胸踢,被木棍打断骨头,在批斗台上昏过去、醒过来。由于毛怀疑他曾跟赫鲁晓夫商讨过倒毛,他被提审二百六十余次,最后精神出现错乱。在监狱里,他写下一生的经历,对毛的指控做出坚决的反驳。一九七○年九月完成的自述结尾写道:“我仍然挺起胸脯,大喊百声,问心无愧!”

彭体魄强壮,他受的磨难也就比刘少奇长久——一直持续了八年,直到一九七四年十一月二十九日,他终于倒在直肠癌下。像刘一样,他的火化也在极端保密的状况下进行,用的是假名字。像刘一样,他的死在毛生前也没有敢公布。
一九六七年初,毛泽东清洗了数以百万计的各级干部,主要用军队的人来替换他们。但军队立即给毛带来新的难题。新当权者中必须有造反派的参与,而号称造反派的组织多如牛毛,互相竞争,毛只能依赖军队来选择。不少军队干部倾向选择对走资派比较温和的派别,用中国当时的话说,就是不那么“左”的人。如果让军队这样干下去,文革等于没有搞。

不遂毛意的地方之一是他爱去游泳的武汉。军区司令员陈再道出身穷苦农民,十八岁参加红军,从排长一直升到上将。陈对文革非常反感,不加掩饰地表示过对刘少奇的同情。他在湖北“解放”了一大批干部,解散了下手最狠的造反派组织,抓了它们的骨干。一九六七年五月,温和派们联合起来成立了一个号称拥有一百二十万之众的“百万雄师”,陈支持这个组织加入新当权者的行列。

七月中旬,毛亲自出马来到武汉,叫陈再道改变立场。毛以为此举易如反掌,打算在陈再道照办后,用武汉给全国军队做榜样。

令毛泽东大吃一惊的是,当他的指示被传达给陈再道,说“百万雄师”不算造反派,是“保守组织”,武汉军区支持它是“犯了方向路线错误”后,陈当面顶撞毛说:“我们不承认犯了方向路线错误。”

一般的“百万雄师”成员,还有跟他们交上朋友的军队官兵,反应更为强烈。七月二十日凌晨,他们涌上大街散步示威,反对这个指示。几百辆卡车载着数万手持长矛铁棍的工人,上千名带枪的官兵,车顶架着机关枪,到处是沸腾的愤怒情绪。人们只敢公开反对“中央文革”,但矛头暗地里指向毛。他们看到神秘的“东湖宾馆” 的灯亮着,猜到毛来了住在那里,车上高音喇叭对着宾馆大声抗议。大街上出现的标语有“江青靠边站”、“毛主席受了蒙蔽”。陈将军收到许多声援信,其中一封请求他用他的权力,“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些不要历史、不要文化、世界上空前的独裁分子从地球上消灭”。

接下去数百名老百姓跟带枪的战士,冲进毛住的东湖宾馆大院里,直冲到离毛住的楼不远处,把住在另一幢楼里的“中央文革”成员王力一顿饱打后抓了去。

自掌权以来毛的安全还未受到过这样的威胁。刚从武汉返回北京的周恩来,立马转身再飞武汉,带来二百多名全副武装的中央警卫团人员。周把当年做地下工作的一套拿出来,到武汉后等到天黑,再乘汽车驶向毛的住地,还换了衣服,戴上墨镜。七月二十一日凌晨两点,毛乘夜色从东湖宾馆后门尴尬离去。三套交通工具同时待命:专列、专机、长江上还有舰艇。毛先说坐专列走,上了专列,他又说乘专机。赶到机场后,他没有上自己的专机,上了另一架飞机。机长问飞哪里,毛答:“先飞起来再说。”等飞机升空后毛才下令飞往上海。

这是毛最后一次坐飞机,对他而言也是逃命。荷枪实弹的人群居然闯进他的住地混乱地拥挤抓打,这简直是不可思议。成千上万的群众散步,对他的指示公开表示敌意,散步的队伍中还有武装军人。当伟大领袖以来,毛还没有这般狼狈过。

留在武汉的周恩来把王力保了出来,见到王力时同他拥抱,把自己几天未刮胡子的脸同王力的脸贴来贴去,还流了眼泪。王力坐飞机回到北京时,特意先到的周恩来在机场率领数万人欢迎他。天安门广场举行了百万人大会声讨武汉,王力、周恩来登楼,林彪主持。

陈再道被撤职,由忠于林彪的武汉空军将领刘丰代替。卷入抗议事件的部队被改编,有的官兵押送农场劳改。“百万雄师”被解散,不肯屈服的被武力打垮。据后来官方统计,打伤打残打死的军人、干部、老百姓多达十八万四千人。陈再道和几名同事被召到北京,“坐喷气式”,拳打脚踢,陈低头弯腰六、七个钟头,被踢倒在地。这一切都不是发生在街头的批斗会上,也不是发生在不见天日的地牢中,而是在周恩来主持的政治局会议里,打手们是空军司令吴法宪率领的高级军官。即使在流氓当道的文革中,政治局会议成了打人场所也还是独一无二。在世界政治史上恐怕也属首创。


武汉发生的事使毛又气又急,他认为百分之七十五的军队干部靠不住,决定在军内搞清洗,抓“军内走资派”。

但毛很快改变了主意。他已经打倒了大部分地方干部,军队里不能再过多地树敌。军队的稳定至关紧要。毛装作军队受冲击不是他的意思,是“中央文革”几个人假传圣旨,把王力、关锋、戚本禹三人先后抛出做替罪羊。王力是八月三十日被捕的。一个月前,他还是耀武扬威的武汉事件英雄,在天安门城楼上受到百万大众的欢呼。欢呼的对象不是毛,这是绝无仅有的。荣耀的顶端也埋下了王力倒楣的根子。看到王力站在天安门城楼上,对着摄影机,一边是林彪,一边是周恩来,毛泽东心里不痛快,说王力现在“膨胀起来了,要消肿”。王力跟着就进了监狱。

军队稳定了,但用谁、选谁做新当权者,还是需要解决的问题。毛不得不靠林彪,也不得不让林彪把军队的管理机构变成林的私家班子。一九六七年八月十七日,毛授权林彪成立“军委办事组”,负责管军队。“办事组”成员是叶群外加几个亲信将军,他们不仅靠林飞黄腾达,有的还靠林救了性命。

其中之一是总后勤部长邱会作。文革初期,邱受到残酷批斗,肋骨被打断,肩胛骨骨膜、肌肉断裂,造成终身残废。他晕过去又被冷水泼醒再打。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的时候,林彪的手令到来,下令放他。他事后给林的效忠信说:“一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五日零点四十分,是我新生的时刻,是我一辈子、是我妻子儿女一辈子不能忘记的时刻……”

邱会作再度掌权后,对整过他的人进行大肆报复,监禁刑讯了四百六十二人,虐待的花样中包括逼着受关押者吃浸透粪便的馒头、踢生殖器等。八人死亡。

邱从小在“革命队伍”长大,看到过太多共产党的无情。长征前夕,他和几个孩子受命把党的文件捆成包,用布包好,用蜡封住,拴在石头上沉下鄠都河。当他们爬上岸时,发现等待他们的不是领导的夸奖,而是保卫部门黑洞洞的枪管。像无数向导和其他知情人一样,按规矩得杀了他们灭口。只因为某要人路过看见时讲情,他们才逃过了刀下鬼的命运。

林彪建立私家班子的胃口越来越大。毛曾派亲信杨成武当代理总参谋长、军委办事组组长。林彪要把杨成武拉入自己的圈子,不果,转而要搞掉杨。一九六八年三月,林彪迫使毛把杨投入监狱。同时身陷囹圄的还有空军政委余立金、北京卫戍区司令员傅崇碧。杨、余、傅的三个位子,都是林彪想要的,他换上了自己的人。毛甚至让中央军委常委也停止办公,所有元帅靠边站,停止接收文件,一切大权交到林彪手中。毛只保持一项最要紧的权:调动一个营以上的兵力要他的许可。

林彪安插黄永胜当总参谋长。尽管黄是跟毛上井岗山的,毛连他的样子跟名字也对不上号。情场老手的黄,不久成了叶群的情夫。黄、叶之间的关系在一次长达三小时的电话中显露无遗。这次电话后来官方发表了录音,说是林彪的儿子林立果偷录的,但毛搞窃听的可能性不能排除。录音这样说:

叶:我再就是怕你追求生理上的满足闯出祸来。我跟你说,我这个生命同你联系在一起的,不管政治生命和个人生命。

……

叶:我的孩子,还有新潮〔吴法宪之子〕,我们的加在一起,至少有五个吧。五、六员大将,他们将来不会矛盾,一人把一个关口,也是你的助手嘛。

黄:呃?太感激你了!

叶:在北戴河都没讲。而且我又采取了那个措施。万一要有〔怀孕〕,如果弄掉的话,我希望你亲眼看我一次。〔哭声〕

黄:我一定来!一定来。你不要这样,这样我也难受。

叶:再就是你不要因我受拘束。你对周围的人,可以开开玩笑。我不能老陪着你,我这里也忙。我心中不狭窄,你跟别的女人,可以跟她们热一点,不要顾虑我,我甚至把她们当小妹妹一样。

黄:那我不赞成。我只忠于你一个。

叶:你喜欢别人,也可以。但有一条,嘴巴要特别严。如果她讲出去,把我牵连上,那就会发生悲剧。我家也会发生悲剧。

……

叶:我觉得我们要处理得好的话,对于你有好处,对我有好处,对于我们后代都有好处。你相信吗?

黄:相信!相信!相信!

既有炙热的真情,也有冷峻的政治打算,新总长的命运便跟林家拴在一起了。

林彪把空军建成他的基地。他的亲信把他二十四岁的儿子、小名“老虎”的林立果提拔为作战部副部长,向空军宣布林立果可以“指挥空军的一切,调动空军的一切”。林的女儿豆豆当上了空军报副主编。


在把军队交给林彪的前后,毛曾设想过建立“第二武装”,像纳粹冲锋队那样的队伍,由他称为“左派”的造反派组成,去打垮“保守派”。一九六七年“七·二○” 武汉受惊后,毛满怀对“保守派”的痛恨飞到上海。八月四日,上海文革中最大的一场武斗发生。经过若干天组织准备的十多万“左派”,手持长矛铁棍,把两万五千名所谓“保守派”包围在黄浦江边的上海柴油机厂,冲进去一阵毒打,一天下来九百多人受伤,许多人落下终身残疾。为了防止被围的人逃掉,东海舰队派军舰堵在江口。要调动军舰,没有毛安排绝对不可能。武斗时有两架直升飞机在天上盘旋拍电影,摄影师们两天前就在现场架设了摄影机,最后拍成一部两个半小时的纪录片,“左派”有组织地看了,毛也在别墅里看了。他后来把指挥这场武斗的王洪文提拔为中国第三号人物,祝贺王说:“看了你们的电影,你们打了个胜仗。”

“八·四”大武斗的当天,毛下令成立“第二武装”。他给江青写信,说要“武装左派”,“我们为什么不能武装左派?他们打我们,我们就可以打他们。”

发枪给平民这道命令给毛带来了他无法控制的大乱子。到底谁是“左派”是一笔搅不清的糊涂帐。没有哪派敢自称“保守派”。以安徽为例,那里的两派组织部说自己是“左派”,都有响当当的革命名字:一派称“好派”,因为他们宣布夺了省委的权,说他们的夺权“好得很”;一派称“屁派”,因为他们说对方的夺权“好个屁”。由于“左”的标准含混不清,军队把枪发给他们认定的“左派”。另一派不服,便去夺枪,时有军内同情者暗中相助。于是大批人手中有了武器,真枪实弹的武斗蔓延开来,全国城镇变成了大大小小的内战战场。中共掌权近二十年来第一次有了失控的危险,第一次滑向无政府状态。

毛不得不在九月五日下令全国各地收回已发枪支。但收枪不那么容易。他后来对阿尔巴尼亚国防部长说,四川省收缴了三十六万支枪,还有许多没收上的。民间有了枪,“土匪”悄悄出现在边远地带。

除了在控制严密的上海组成一支装备了武器的上百万人的队伍外,毛放弃了在全国建立“第二武装”的设想。毛也只好停止划分“左派”、“保守派”,要各派团结起来。但各派都阳奉阴违,继续争权,武斗停不下来。

人们不上班了。经济遭到破坏。军事工业,甚至核武器工业,自文革以来第一次受到严重干扰。就连毛的个人安全也受影响。有个造反派学生想像自己是个侦探,在毛外巡时暗暗地尾随毛,从北京一直跟到杭州,消息来源是他在毛的保卫人员中的朋友。虽然两人都很快被发现关进监狱,但毛的安全工作还从来没有如此松懈过。


一年之后,不管北京怎样三令五申,武斗仍在进行。不听话的人中最知名的是蒯大富,他一心要把清华大学反对他的组织彻底打垮。无论上面怎样叫他住手,他也不听,说自己打的是“保守派”,按毛主席的指示该打。毛只好亲自出面制止他,同时也拿他做典型,警告全国大大小小的派系组织。

一九六八年七月二十七日,四万名赤手空拳的工人派进清华收缴武器。蒯下令抵抗,五名工人被打死,七百多名被打伤。第二天,他应召去人民大会堂。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毛泽东也在场。他一头扑在毛怀里号啕大哭,哭了好几分钟——恐怕是破天荒头一个在毛怀里哭的外人。毛也哭了——感情、理智不能两全,他憋气。感情上毛恨不得把“保守派”全部打垮,但理智上毛为了政权不能不恢复秩序。他对蒯大富和其他在场的造反派学生领袖说,派工人去缴蒯大富的械是他的意思,要是有人不服,再继续武斗,就要由军队“包围起来”,“实行歼灭”。蒯等学生领袖都乖乖地保证回去照办。

毛的讲话要点和学生领袖们的保证向全国公布。紧接着大学生们被分配到全国各地,学生组织就此解散。蒯被分到偏僻的宁夏当工人。随后,一千万中学生上山下乡。总共离开城市的有一千六百万青年,为毛政权解决了失业问题。中国的红卫兵运动也烟消云散。

在非学生的造反派中,武斗依然连绵不断。不听话的被一概打成“五·一六”分子。蒯大富因为声名在外,被硬拉为“五·一六总后台”,受到“隔离审查”的处置。因“五·一六”遭殃的造反派据估计上千万,其中三百五十万被关押。


为了建立、巩固文革新政权,中共国家机器制造的暴力,其程度远超过派系之间的武斗。这一事实再清楚不过地表现在一九六八年夏的广西省。那里毛任命的第一把手韦国清将军,不惜动用机关枪、迫击炮和大炮,镇压反对他的人。

广西全省刮起了“红色恐怖”风暴。宾阳县的新当权者、六九四九部队副师长传达上面的指示说:简单的枪毙不足以吓人,“当运动起来,积极分子开始用枪杀几个问题不大,但我们要引导用拳头、石头、木棍打,这样才教育群众”。“现在告诉你们一些底:这次运动要对敌人砸死的大约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就这样,从七月二十六日到八月六日的十一天内,全县被残忍杀害的“阶级敌人”达三千六百八十一人。与之相比,文革头两年,被打死或迫害致死的“只有”六十八人。在这场风暴中,广西死了大约十万人。

当局组织了“杀人样板会”,教人怎样行凶,有些地方,政法干部亲自示范。就是在这种滥打狂杀的空气中,广西吃人成风。最有名的武宣县,毛死后的官方调查于一九八三年登记了有名在案的七十六个牺牲品。吃人往往发生在批斗大会后,被斗者被立即处死,身体上那些据说好吃的部分,如心、肝、生殖器,在人还没完全死去时割下来当场烹调,摆所谓“人肉宴席”。

一个叫邓记芳的农民,唯一的罪名是地主的儿子。在清澈纯净的滩江水畔,他被五、六个人用松枝压住手脚,一人用菜刀把胸膛剖开,掏出心肝切细由众人分享。开膛的凶手在作家郑义访问时已八十六岁了,他豪气十足地说:“是我杀的,谁来问也是这个话。……不怕!那么多群众支持,杀的又是坏人,不怕!……冤鬼报仇?哈哈,干革命,心红红的!毛主席不是说:不是我们杀了他们,就是他们来杀了我们!你死我活,阶级斗争!”


全国上下建立新政权的一九六八年,是文革大屠杀登峰造极的一年。那年毛搞了个“清理阶级队伍”运动,要把全国所有的成年人全部审查一遍,造一个大“另册”,把新、老“阶级敌人”全部放进去,对他们加以不同惩处。“阶级敌人”类别多达二十三种,挨整的达数千万,比以往任何运动迫害的人都多。

一个目击者看到安徽当时的头面人物是怎样决定谁应该被枪毙的。他懒洋洋地随手翻着公安部门每月上报的可杀的“反革命”花名册,不时打着官腔说:“这个还留着吗?杀了算了。”又翻一页:“这个呢,也杀了吧。”他问身边人:“这个月江苏杀多少?浙江呢?”身边人回答后,他说:“我们杀个中等数吧。”人的生命便结束在这官腔的尾音下。

受害最深的省分之一是内蒙古。毛很早就怀疑有人要把内蒙分裂出去,跟外蒙古合并。那里的负责人滕海清将军为此搞了场大清查。根据毛死后的官方调查,被清查的人,有被头顶上钉钉子的,有被割舌头挖眼睛的,有被鼻孔里塞上火药点着火的,有妇女被用棍子强奸的。一个叫金雪云的回族女干部,被凶手们用铁钳将牙齿一颗颗拔掉,又把鼻子耳朵拧掉,然后打死。在这次清查中,根据官方的数字,三十四万六千多人遭到残酷迫害,一万六千二百二十二人致死。受牵连的高达一百万人,百分之七十五是蒙古族人。

另一个惨遭不幸的是云南。文革前的省委书记赵建民曾积极反对毛饿死人的政策,支持刘少奇,于是有了子虚乌有的“赵建民特务案”。仅此一案,根据官方数字,将近一百四十万人受到审查,打死逼死一万七千多人。

云南新当权者谭甫仁将军,自己于一九七○年十二月被人枪杀,是毛统治下被刺杀的最高级官员。在毛的中国,刺杀极其罕见。刺客叫王自正,是军区保卫部保密员。他跟谭个人无冤无仇,恨的是中共政权。早在一九四七年,他在河南家乡参加了一支国民党武装,那支武装枪杀了当地一名共产党村干部。时隔二十年,在“清理阶级队伍”中,他家乡的村民写信给当局检举他。尽管他早已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尽管中国是如此之大,他个人是如此之小,他还是在一九七○年四月被查出来,拘留审查。他知道等待他的命运是什么,在日记里写道:“不是死刑,也要劳改终身。我的老婆孩子也得受牵连”。他决心杀掉当地的最大人物谭甫仁,要的是“影响更大,发泄心头之恨”。一天夜间,他设法逃出关押地,先溜回家向爱妻告别,再潜入军区大院保密室,用他知道的密码锁号码开了保险柜,偷了里面的两支手枪和二十发子弹,然后翻墙进入谭的住地行刺成功。当抓他的人来到他面前时,这个独特的复仇者开枪打伤两人后举枪自杀。


一九六九年四月,大换班后的新政权由中共“九大”正式确立。“八大”是一九五六年开的,尽管党章规定每五年开一次党代表大会,毛拖了十三年,把所有反对他的人都清洗干净了,才放心地开了会。

当“九大”代表的标准是“忠于毛主席”,表现方式是“对敌斗争狠”。“九大”的会场人民大会堂里没有阶级敌人,代表们就用争先恐后跳起来呼喊“毛主席万岁”来表示忠心,在毛讲话时尤其热闹。短短六百四十九字,不到两页纸,毛足足念了二十多分钟,大部分时间被冲他欢呼的口号淹没。这样的闹剧并不是毛期待的,他要的是这些人有效率地替他干事。毛逐渐显得不耐烦了,最后草草打住。事后他要大会秘书处对喊口号的时机、内容及领喊人员做出严格规定。

“九大”的政治局常委除毛以外有林彪、周恩来、陈伯达,康生。“中央文革”这时停止活动,江青进了政治局。同时进政治局的还有叶群及林彪的亲信们,包括总参谋长黄永胜。百分之八十一的中央委员是新人,其中将近一半来自军队,广西、云南、内蒙古的新当权者都在内。林彪本人被史无前例地写进党章,称作毛的“亲密战友和接班人”。

大清洗就此结尾。但杀人仍以各种名目继续进行。从一九六六年到一九七六年毛去世,起码有三百万人死于非命。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十三日,中共领导叶剑英在中央工作会议上说,文革“包括受牵连的在内,受害的有上亿人,占全国人口的九分之一”。
马屁不要再给我乱删。
苦难的中国人民啊!

死的都是善良之人!大奸大恶之徒,倒是寿终正寝的啊!
时传祥都被整死啦?他可是毛主席接见过的
梅兰芳也是文革里死的吧,虽没被整不过也悬
原帖由 老牛居 于 2007-7-31 20:19 发表
捐助多少钱就可以成为贵宾?


你已经捐了多少呢?
对文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段日子,可不是人过的日子
不知道那个时候整人的红卫兵们,现在到底有多少在忏悔?
苦难的中国,湖南的灾星。
原帖由 共饮一江水 于 2007-8-6 12:18 发表
对文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段日子,可不是人过的日子
不知道那个时候整人的红卫兵们,现在到底有多少在忏悔?



那些家伙一个个都活的有滋有味的!不过总有一天他们要走上历史的审判台!
远远没有现在枪毙的干部多!;P
上世纪90年代10间,“非正常死亡” 的部分高级干部(厅级以上)名单:


阎健宏 贵州国际信托投资公司原董事长,贪污65万、美金1.4万、合伙贪污150 万,被判处死刑;

陈 铭 北京电子动力公司原总经理,贪污416.6万、挪用158万,被判处死刑;

谢鹤亭 广东天龙集团原董事长,贪污1000万、挪用1023万港币,被判处死刑;

戴天敏 投资银行湖南省分行原行长,受贿人民币30万、港币45万,被判处死刑;

张德元 湖南国际信托投资公司原董事长,受贿港币268万、马来西亚币12万、人 民币11万,被判处死刑;

郭子文 中国煤炭销售公司原总经理,受贿193.6万,被判处死刑;

林国悌 湖南省机械工业局原局长,单独、伙同妻与子受贿527万,被判处死刑;

李乘龙 广西玉林市原市委书记,受贿374.5万、巨额财产来源不明566.4万,被判处死刑;

胡长清 江西省原副省长,受贿款物折合544万,被判处死刑;

成克杰 广西自治区政府原主席,伙同情妇受贿4109万,被判处死刑。

......

到底哪个更 “害” 人?:L
原帖由 beicc 于 2007-8-6 13:20 发表



那些家伙一个个都活的有滋有味的!不过总有一天他们要走上历史的审判台!

那些红卫兵都是老百姓,咋审判。貌似文革结束后,被打到都成了掌权派,当然被整死的很惨阿。
那时候是“群众专政”
上面那种叼毛某人的在文革时期肯定是造反最积极的“群众”
原帖由 风卷云 于 2007-8-6 09:27 发表
梅兰芳也是文革里死的吧,虽没被整不过也悬


你搞错了吧?梅兰芳1961年就去世了。你说的是周信芳吧?
这算什么,Q某朝因政治原因被朝廷杀掉的文人数量恐怕要翻上十倍都不止!
非要和封建王朝比,非要撕掉老MX产主义的遮羞布!
你们上面这些比较全是杀头的罪。
原帖由 太极张三丰 于 2007-8-7 08:36 发表


你搞错了吧?梅兰芳1961年就去世了。你说的是周信芳吧?

梅兰芳名气响啊,要知道很多上网宣扬“冥煮柿油”的连周信芳唱的什么角都不知道
过去了31年,仍然是国人心里的疮疤。但虽然痛,教训吸取了吗?
贪官和整死国家各个领域的人才这两个的危害完全不能相比。
各个科学艺术领域有料的差不多都被整死了,留下的漏网之鱼很少了。
当年还嫩的人现在都成了大家。
原帖由 beicc 于 2007-8-6 13:20 发表



那些家伙一个个都活的有滋有味的!不过总有一天他们要走上历史的审判台!


红卫兵也是受害者,首先他们失去了读书深造的机会,第二,他们风光完(或者说折腾完)后,老毛达到目的了,就把他们赶到了乡下,说是大有作为,实际上与劳改没多大区别。

文革中绝大多数人都是受害者。

在文革中上台的造反派,文革后因为邓小平的政策大多下台了。
那十年的确是一场浩劫啊
原帖由 风卷云 于 2007-8-6 09:26 发表
时传祥都被整死啦?他可是毛主席接见过的

谁让他握了“走资派”刘少奇的手。执子之手,与子同斗
钱没了可以再挣,人死了目前的医学水平不能又活过来!
各个科学艺术领域的人才死了,损失比贪污大多了。
另外补充一下,陈寅恪也是文革中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