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兵道~~~~~~~~~~~~~~~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超级军网 时间:2024/04/28 02:04:14
第一章

风雨凄凄,深秋的公园中行人寥寥。两群坏小子骑车涌入公园,在湖边小广场上碰了头。双方剑拔弩张怒目而视,一对在小广场上徘徊的情侣见状匆忙离去。

这两群坏小子早就互存芥蒂,但因双方势均力敌尚能求同存异,矛盾的爆发是因为郑燕的出现。

按照梁伟军的划分方法,郑燕是个“新兵”。她一直跟着妈妈在军区文工团生活,来军部大院的时间不长。郑燕长得漂亮,柳叶眉丹凤眼,有点古典美人的味道。她还会跳舞,不但会跳那个时代流行的“新疆舞”、“洗衣舞”,还会Grand Battement(大踢)、Pas Balancé(摇摆舞步)。后来梁伟军才知道,这是芭蕾舞蹈动作。

梁伟军喜欢与郑燕在一起时那种朦朦胧胧心跳的感觉。但最初郑燕并不喜欢他,不服从他的领导、不参与他组织的活动,每天与那个爱打小报告的王秀娟厮混在一起。这让梁伟军很生气,按现在的说法他可是名人。军部大院中上至一号首长下至入伍半个月的战士,无人不知他的大名。驻地槐荫城中,提起他的名字,虽不是如雷贯耳,但不知者寥寥。

梁伟军搞过些诸如“三八线”、癞蛤蟆之类的恶作剧,郑燕反而离他更远了。他不知如何讨好女孩子,主动靠拢更不符合他“革命时期的爱情标准”。那个时代几乎所有文艺作品中的男女主人公,都是在战火中建立革命的爱情。满脑子将军梦的梁伟军时常盼着战争爆发,让他来英雄救美,或者与女游击队长郑燕建立革命的爱情。

地委大院的张爱国也喜欢郑燕,他们那一伙儿的父母还都在“五七干校”,所以表现的肆无忌惮,在张爱国的带领下对郑燕围追堵截。梁伟军窃喜,数次带领“部下”与其短兵相接,赢得了郑燕的好感,勉强算得上“战斗”中建立了友谊。

张爱国真心喜欢郑燕,自从见到郑燕之后,她的音容笑貌无时不刻的在心头缭绕。他想向郑燕表白,他是真心喜欢她,不是“逼溜子”寻开心。但郑燕与梁伟军形影不离,根本没有机会。他偷偷在军部大院门口蹲了两天,没等到单独活动的郑燕反而引起了哨兵的警惕。

张爱国有苦没法说,只好对郑燕拿出逼溜子的那一套。

坏小子们借题发挥,今天你合伙把部队大院落单的孩子打了,明天部队大院的孩子又来报复。一来二去,梁伟军和张爱国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两群坏小子之间积累了几年的矛盾终于爆发了

梁伟军亮出工兵锹指着张爱国说:“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保证不再骚扰郑燕,老子放过你!”

张爱国笑吟吟地说:“可能吗?我逼溜子管你屁事?”

广场四周树林中突然响起激烈的打斗声,张爱国一怔,大怒:“毛毛,你跟老子玩儿阴的!”

“兵者,诡道也!”梁伟军眯起眼睛满脸微笑。张爱国撕开立在身后的麻袋,抽出一根镐把大吼:“弟兄们,跟我上!今晚新华楼庆功,杀啊!”

两群半大的孩子,猛地撞在一起。武器的碰撞声、怒骂声、棍棒击打肉体的闷响不绝于耳,远远看去,像是两群誓死搏杀的古代武士。

梁伟军挡开砸向头部的木棒,把对手一脚踹倒,接着挥锹砍过去。对手吓得双手抱头连声惊呼。

“滚,就这点胆量还来打架,回去吃奶吧!”梁伟军的工兵锹落在对手的屁股上,那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爬起来向公园大门跑去。

军部大院的方卫东带着一群孩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张爱国等人身后。一名孩子无意中一回头,立刻惊呼:“拐子,后面还有人……”

“啪!”方卫东的空降兵皮带重重地抽到他脸上,喊叫的孩子口鼻出血仰面跌倒。

张爱国一分神,胳膊上挨了一锹,手中的镐把“当啷”一声落在地上。梁伟军扑上来,一脚把他踹倒。

一方的拐子被打倒,胜负已分,两群人同时住手。四周的树林中钻出一群穿军装臂扎白毛巾的孩子得意地向梁伟军挥手,树林中的“战斗”也结束了。

梁伟军问:“张爱国,认输吗?不服气可以接着来。”

张爱国捂着胳膊爬起来:“你玩阴的,我不服!”

“狗屁,你在树林中埋伏几个人就想对付我?呸!”梁伟军对着张爱国吐了口唾沫。

“梁毛毛,你有完没完?有本事单练!”张爱国皱起眉头,连退两步靠近他的自行车。

“揍他!”梁伟军一声大喝,大院的孩子呼啦一下涌上去。张爱国转身撕开缠在车梁上的劳动布,抽两把寒光闪闪的日本马刀挥舞着冲进人群,孩子们惊呼着四散躲避,他转身扑向梁伟军:“毛毛,老子办了你!”

马刀带着风声劈下来,梁伟军本能地举锹格挡。“咔嚓”一声,工兵锹把被斩成两段。锋利的刀尖在梁伟军头上划出一道口子,鲜血喷涌而出。梁伟军晃了晃,仰面摔倒。

“不讲规矩,砍死他!”方卫东眼红了,带着大院的孩子们扑上去。张爱国转身就跑,一把工兵锹飞过来砍在他后背上。张爱国踉跄两步,翻过公园围墙,窜进密如蛛网的胡同。

方卫东爬上围墙时,张爱国早跑没了影,他恶狠狠地骂了几句,跳下围墙,带着孩子们向小广场跑去。

这次斗殴事件轰动了全城,这是槐荫城“文攻武卫”以后第一次有近百人参加的斗殴事件。警察却对如何处理有些挠头,这群孩子都没超过十六岁,勉强够拘留条件的只有张爱国。但看守所不是什么好地方,这小子本来就不是省油的灯,进去待两天说不定真培养出个犯罪分子来。商量来商量去,警察们决定让家长加强教育,张爱国他们的父母大都下放劳动,由派出所给他们办学习班。第一章

风雨凄凄,深秋的公园中行人寥寥。两群坏小子骑车涌入公园,在湖边小广场上碰了头。双方剑拔弩张怒目而视,一对在小广场上徘徊的情侣见状匆忙离去。

这两群坏小子早就互存芥蒂,但因双方势均力敌尚能求同存异,矛盾的爆发是因为郑燕的出现。

按照梁伟军的划分方法,郑燕是个“新兵”。她一直跟着妈妈在军区文工团生活,来军部大院的时间不长。郑燕长得漂亮,柳叶眉丹凤眼,有点古典美人的味道。她还会跳舞,不但会跳那个时代流行的“新疆舞”、“洗衣舞”,还会Grand Battement(大踢)、Pas Balancé(摇摆舞步)。后来梁伟军才知道,这是芭蕾舞蹈动作。

梁伟军喜欢与郑燕在一起时那种朦朦胧胧心跳的感觉。但最初郑燕并不喜欢他,不服从他的领导、不参与他组织的活动,每天与那个爱打小报告的王秀娟厮混在一起。这让梁伟军很生气,按现在的说法他可是名人。军部大院中上至一号首长下至入伍半个月的战士,无人不知他的大名。驻地槐荫城中,提起他的名字,虽不是如雷贯耳,但不知者寥寥。

梁伟军搞过些诸如“三八线”、癞蛤蟆之类的恶作剧,郑燕反而离他更远了。他不知如何讨好女孩子,主动靠拢更不符合他“革命时期的爱情标准”。那个时代几乎所有文艺作品中的男女主人公,都是在战火中建立革命的爱情。满脑子将军梦的梁伟军时常盼着战争爆发,让他来英雄救美,或者与女游击队长郑燕建立革命的爱情。

地委大院的张爱国也喜欢郑燕,他们那一伙儿的父母还都在“五七干校”,所以表现的肆无忌惮,在张爱国的带领下对郑燕围追堵截。梁伟军窃喜,数次带领“部下”与其短兵相接,赢得了郑燕的好感,勉强算得上“战斗”中建立了友谊。

张爱国真心喜欢郑燕,自从见到郑燕之后,她的音容笑貌无时不刻的在心头缭绕。他想向郑燕表白,他是真心喜欢她,不是“逼溜子”寻开心。但郑燕与梁伟军形影不离,根本没有机会。他偷偷在军部大院门口蹲了两天,没等到单独活动的郑燕反而引起了哨兵的警惕。

张爱国有苦没法说,只好对郑燕拿出逼溜子的那一套。

坏小子们借题发挥,今天你合伙把部队大院落单的孩子打了,明天部队大院的孩子又来报复。一来二去,梁伟军和张爱国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两群坏小子之间积累了几年的矛盾终于爆发了

梁伟军亮出工兵锹指着张爱国说:“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保证不再骚扰郑燕,老子放过你!”

张爱国笑吟吟地说:“可能吗?我逼溜子管你屁事?”

广场四周树林中突然响起激烈的打斗声,张爱国一怔,大怒:“毛毛,你跟老子玩儿阴的!”

“兵者,诡道也!”梁伟军眯起眼睛满脸微笑。张爱国撕开立在身后的麻袋,抽出一根镐把大吼:“弟兄们,跟我上!今晚新华楼庆功,杀啊!”

两群半大的孩子,猛地撞在一起。武器的碰撞声、怒骂声、棍棒击打肉体的闷响不绝于耳,远远看去,像是两群誓死搏杀的古代武士。

梁伟军挡开砸向头部的木棒,把对手一脚踹倒,接着挥锹砍过去。对手吓得双手抱头连声惊呼。

“滚,就这点胆量还来打架,回去吃奶吧!”梁伟军的工兵锹落在对手的屁股上,那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爬起来向公园大门跑去。

军部大院的方卫东带着一群孩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张爱国等人身后。一名孩子无意中一回头,立刻惊呼:“拐子,后面还有人……”

“啪!”方卫东的空降兵皮带重重地抽到他脸上,喊叫的孩子口鼻出血仰面跌倒。

张爱国一分神,胳膊上挨了一锹,手中的镐把“当啷”一声落在地上。梁伟军扑上来,一脚把他踹倒。

一方的拐子被打倒,胜负已分,两群人同时住手。四周的树林中钻出一群穿军装臂扎白毛巾的孩子得意地向梁伟军挥手,树林中的“战斗”也结束了。

梁伟军问:“张爱国,认输吗?不服气可以接着来。”

张爱国捂着胳膊爬起来:“你玩阴的,我不服!”

“狗屁,你在树林中埋伏几个人就想对付我?呸!”梁伟军对着张爱国吐了口唾沫。

“梁毛毛,你有完没完?有本事单练!”张爱国皱起眉头,连退两步靠近他的自行车。

“揍他!”梁伟军一声大喝,大院的孩子呼啦一下涌上去。张爱国转身撕开缠在车梁上的劳动布,抽两把寒光闪闪的日本马刀挥舞着冲进人群,孩子们惊呼着四散躲避,他转身扑向梁伟军:“毛毛,老子办了你!”

马刀带着风声劈下来,梁伟军本能地举锹格挡。“咔嚓”一声,工兵锹把被斩成两段。锋利的刀尖在梁伟军头上划出一道口子,鲜血喷涌而出。梁伟军晃了晃,仰面摔倒。

“不讲规矩,砍死他!”方卫东眼红了,带着大院的孩子们扑上去。张爱国转身就跑,一把工兵锹飞过来砍在他后背上。张爱国踉跄两步,翻过公园围墙,窜进密如蛛网的胡同。

方卫东爬上围墙时,张爱国早跑没了影,他恶狠狠地骂了几句,跳下围墙,带着孩子们向小广场跑去。

这次斗殴事件轰动了全城,这是槐荫城“文攻武卫”以后第一次有近百人参加的斗殴事件。警察却对如何处理有些挠头,这群孩子都没超过十六岁,勉强够拘留条件的只有张爱国。但看守所不是什么好地方,这小子本来就不是省油的灯,进去待两天说不定真培养出个犯罪分子来。商量来商量去,警察们决定让家长加强教育,张爱国他们的父母大都下放劳动,由派出所给他们办学习班。
二、

禁闭一星期后,郑燕受不了了。她偷偷溜进卫生间拉开窗帘,立刻失望了。窗子上钉了三道粗如儿臂的方木,她用尽全身之力去拔,方木纹丝不动。

郑燕回到房间偷偷打开一扇窗子,公务员小王立刻微笑着出现在她面前。

“讨厌,得罪了我,以后没你好日子过。”郑燕大声威胁,小王不卑不亢:“燕子,是你自己关窗,还是我帮你关?”

郑燕装出一副可怜相:“小王叔叔,我出去透口气,就五分钟,房间中好闷啊!”

小王扭过头去装作没看见,郑燕赌气关窗拉上窗帘。

“燕子,早饭在饭桌上,什么时候想吃……”

“不吃,不吃,我不吃!”郑燕堵住耳朵跺着脚大喊:“你告诉那两个老军阀,什么时候放我出去我什么时候吃饭,我绝食了!”

饿肚子的滋味太不好受,郑燕的绝食抗议行动只维持了两个小时。吃饱喝足,郑燕倒在床上,捧起一本小说翻了半天一个字也没有看见去。她无聊地拿出梁伟军给她做的弹弓把玩。弹弓做的很漂亮,绿色的伞绳,黑色的弹兜,淡黄色的皮条,衬托着淡灰色的铁丝,简直就是一件工艺品。当初,她简直不能相信,看似粗鲁无比的梁伟军竟然有着一双灵巧的手。从此她对梁伟军有了好感,接触久了,才知道他是个面冷心热的家伙。他很勇敢很有责任心很会关心人,无论玩什么,他都是第一个试过之后才让伙伴们玩。还带着伙伴们爬树,摘她爱吃的桑果。郑燕逐渐喜欢上了他。但他们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恋人应该是什么样子。只是尝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喜欢两人单独在一起时那种朦朦胧胧甜蜜的感觉。

这种“恋爱”即使用那个时代大城市少男少女的标准衡量,也不能称为恋爱,至多称为相互有好感。但梁伟军、郑燕认为这就是恋爱,而且两人都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对方。


梁伟军的禁闭生活过的很充实。那天,军部侦察参谋魏峰来看他时带着一捆准备用来糊墙报废军用地图,梁伟军无聊之际要求学识图用图,魏峰把地图送给了他还给他找来一本《识图手册》。梁伟军虽觉得枯燥晦涩,但无事可作只能用看地图来打发时间。慢慢的,地图在他脑海中变成一幅立体画面,那一个个符号变成装甲集群、重炮阵地、变成疾进的部队。梁伟军感觉他在指挥着千军万马,渐渐喜欢上了这种运筹帷幄的感觉。

梁伟军的思绪正在“战场”上驰骋,突然听到窗户“当”的一声响。他推开窗,看到郑燕灿烂的笑脸,高兴地挥挥手。郑燕扬扬手中的弹弓打过来一个纸蛋。梁伟军钻到床下找到还在滚动的纸蛋,打开,上面有一行娟秀的钢笔字,“我一切还好,弹弓联系。”

梁伟军大喜,连忙翻出弹弓。

两把弹弓,在他和郑燕之间架起一座沟通的桥梁。蛋来蛋往之间,梁伟军把当面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全部换成文字打了过去,郑燕有来必往情话绵绵。他们不再觉得禁闭难熬,甚至盼望这种日子长一些才好。

坐足两个星期的禁闭,妈妈李秀花代表“首长”通知梁伟军解除禁闭,即日起恢复一日生活,并指派任务,去小食堂打六个菜,“首长”要举行家宴。

家宴一直等到天黑透,桌上的菜重新热过一次才听见“首长”在院子中,扯着嗓子嚷嚷:“毛毛,出来帮忙,想累死你爸爸啊!”

梁伟军直接从椅子上弹到院子中,立刻变的眉开眼笑。梁得志身上挂着挎包水壶,一边腋下夹着床军被另一边是棉衣绒衣和军装。

我要当兵了!梁伟军不敢相信地问:“爸爸,我要当兵了?”

梁得志说:“是啊,明早出发!”

“明早?”

“对,明早七点的火车。”

这场家宴,父子尽欢。梁得志破例允许梁伟军喝了一小杯白酒,只有李秀花看着还未成年就要穿上军装离她而去的儿子暗自垂泪。

饭后,梁得志在客厅监督儿子打背包试穿军装,李秀花在卧室给梁伟军收拾行李,她几次想跑出来抱着儿子痛哭一场。但担心“首长”不近人情的批评,只好看着兴高采烈的儿子默默流泪。

梁伟军穿上新军装,兴致勃勃的给父亲敬礼:“参谋长好!”

梁得志看着威武的儿子,一丝笑意爬上脸庞,他指指沙发命令说:“坐下!”

梁伟军挺胸抬头双手扶膝目视前方,一副标准的军人坐姿。梁得志把《士兵职责》所提要求,深入浅出的讲了一遍,重点强调,不准自持干部子弟身份,要像普通一兵一样严格要求自己。如有违反,照样用皮带抽你!最后说,去和妈妈告别然后休息,以全新的精神面貌投入部队生活!

李秀花拉着比她高一头的儿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千叮咛万嘱咐,听领导的话不要打架一个星期至少给家写一封信。梁伟军看座钟的时针已经逼近十点,有些坐不住,弟兄们、郑燕都还不知道他已经入伍了。

好不容易等妈妈交待完所有的注意事项,梁伟军抓起电话准备向弟兄们告别,梁得志厉声制止:“已经十点了,不要打扰人家休息,到部队后写信。现在马上去睡觉!”

梁伟军回到房间,兴奋地走来走去,他盼着第三次世界大战马上爆发,以便让他大展身手。憧憬了一个小时的未来,梁伟军侧耳听听父亲的鼾声,打开窗户溜了出去。

梁伟军先和弟兄们告过别,然后溜到郑燕家院外,用弹弓把一个纸蛋打到郑燕房间的窗户上,心虚地躲到树后张望。

窗户无声地打开,穿戴整齐的郑燕敏捷地跳出来,弯腰跑过小路蹲在路边东张西望。梁伟军“呼”一下从树后窜出来。郑燕吓得双手掩嘴把尖叫声送回肚,跑过去举起小拳头擂鼓一样在梁伟军胸前敲打了一顿:“要死了,你想把我吓死!”

“真舒服,左面再来几下。”

“真讨厌,我走了!”郑燕狠狠地给了梁伟军一拳扭头就走。

“别,别……”梁伟军大着胆子,拉住郑燕的手。郑燕羞涩地问:“想我了吗?”

“想!”不远处传来沙沙的脚步声,梁伟军警觉地扫了一眼,低声说:“快走,游动哨来了!”

两人闪进树丛屏住呼吸不眨眼地盯着哨兵,郑燕身上散发出的少女体香飘进梁伟军的鼻孔,让他心跳加速。

郑燕死盯着哨兵的背影,心跳的快要从嘴里蹦出来。好不容易等到哨兵消失,郑燕双手合十心说一声老天保佑,窜出树丛向梁伟军家房后跑去。

还在发呆的梁伟军晃晃头追上去,拐过房角,见郑燕坐在柴房门口的柴捆上说:“过来坐啊!”

郑燕突然发现身边的梁伟军里里外外一茬新,取笑说:“穿戴一新啊,老实交待,准备去干吗?”

“我要当兵走了,明早七点的火车,把你叫出来就是想和你告别……”

“真的呀!太好了!”郑燕歪头想了想说:“你和梁叔叔说说,把我一起送到部队去吧!”

“我爸还没有你爸官大,他说了不算。”

“完了,我穿军装的希望落空了。”郑燕沮丧地说:“在家里我妈是一号。”

梁伟军信心十足地说:“不用着急,等我当上团长就把你接去当兵。”

“等你当上团长我都成老太婆了,还当什么兵啊!”郑燕白了梁伟军一眼。

“这可不一定,没准第三次世界大战明天就会爆发,到时候我大展身手二十岁左右当上团长那是小意思。”梁伟军偷眼看看郑燕,故作沉思状:“我都当团长了,你肯定不能当兵,嗯……安排个什么职务好呢?就安排你当我的生活秘书吧!”

“想得美,小团长还想要生活秘书。”郑燕粉脸一红站起来说:“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你干什么去?”梁伟军也站起来,郑燕连连摆手示意他不要动,轻手轻脚地拐过房角。梁伟军悄悄跟过去探头观望,见她像猴子一样利索地跳上窗台。

“不会是生气了吧,我没说什么?”梁伟军低声嘟囔着回柴捆坐下闭目养神。

“哎呀,这么快就睡着了。”郑燕挨着梁伟军坐下,侧头看看他抖动的眼皮轻笑着说:“送你个礼物……还不醒,再装蒜,我走了。”

梁伟军睁开一只眼睛,立刻被吸引住了。他一把抢过礼物惊喜地问:“那来的,太好了,我早就想有一把!”

“我爸的,送你了!”见梁伟军非常喜欢她的礼物,郑燕满意地笑了。

郑燕送给梁伟军的是一把瑞士军刀。这把刀原来的主人是一名美国大兵,死在朝鲜战场上,当时还是团长的郑军长带领他的部队打扫战场,这把刀就到了他的手上。瑞士军刀坚固、锋利、功能多,一直是郑军长的心爱之物。

梁伟军把玩一阵,把刀还给郑燕说:“你还是拿回去吧,这可是你爸的心爱之物。”

“你收好千万不要丢了,看见刀你就会想起我……”郑燕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羞涩地把头靠在梁伟军肩上。

梁伟军全身僵硬想拥抱郑燕可又不敢,结结巴巴地说:“不会,不会!这把刀我会永远留着,等我、等我、等我长大了我就……”

“嘘,不要说出来,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郑燕闭上眼睛说:“就让我这样靠着你,这种感觉真幸福。”

郑燕安静地靠在梁伟军肩上,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小巧的鼻翼轻轻地扇动着,好像在期待着什么。梁伟军嘴唇发干,忍不住低下头去,轻轻在她脸上吻了一下。

“你干什么,再这样我回去了。”郑燕双手捂着脸低声说:“就要分别了,让我们安静的待一会,好吗?”

“好!”

梁伟军正襟危坐,郑燕把他的胳膊抱在怀里头靠在他肩上,幸福地闭上眼睛。

月亮慢慢西沉,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梁伟军半个肩膀已经麻木了,但他仍坚持着一动不动,侧头凝视着沉睡的郑燕。

几只小鸟落在枝头唧唧喳喳叫着,用尖嘴梳理着羽毛。郑燕被吵醒了,揉揉眼说:“我怎么睡着了,把你累坏了吧?”

“不累!”梁伟军耸耸肩膀说:“你再睡一会也没问题。”

“我已经睡醒了。”郑燕给梁伟军揉揉肩膀,有些羞涩地看了他一眼,顺手把他的风纪扣扣好。郑燕经常看见妈妈给爸爸扣风纪扣,这是她第一次做手法有些笨拙,梁伟军虽被勒的昂起头,但满脸幸福的表情。

突然,一阵嘹亮的号音传来。两人这才注意到天色透亮,一下子跳起来:“哎呀,起床了!”

郑燕搬着梁伟军的肩膀亲了他一口,扭头就跑:“早日当上团长来接我!给我写信!”
第二章

一、

黎明,一辆大客车开进军部大院。郑燕穿着肥大的男式军装,甚至没有来得及再和妈妈拥抱一下,就被匆匆忙忙送上车。车内、车外哭声一片,不约而同地喊着再见。

在梁伟军入伍后一个星期,方卫东、郑燕、王秀娟也入伍了。这批兵均不到服役年龄,人们给了他们一个专用称呼“小兵”。这个略带宠爱的称呼整整伴随了他们一生,若干年后当人们评价议论他们的时候,用的最多的还是这两个字“小兵”。

这是一代特殊的人群,这代人也经历不少,3年自然灾害依稀记得;文化大革命有印象;小学时期没真正读书学习;中学时期劳动替代文化课;部分人经历上山下乡;经历回炉读大学;经历社会大转型……

正是那个特殊的年代,特殊的环境才有这群特殊的兵。

客车开进火车站直接开上月台,停在一列闷罐火车旁。一队队还没戴上领章帽徽的新兵正在登车。魏峰说:“孩子们,不,同志们,该下车了!”

孩子们明白马上就要与最后一位熟识叔叔分别,进入另外一个陌生的环境开始真正的部队生活。有人忍不住开始哭,在这个时刻,哭声是会传染的,车厢中很快充满抽泣声。

魏峰的眼圈也红了,但声音异常的严厉:“孩……同志们,你们都是部队的子弟从小在军营生活,应该知道真正的军人是什么样子,坚强起来!我不想看到你们哭着走入部队,因为咱们军只出硬汉,不出孬种!听我口令,起立!下车!”

孩子们分男女在车下挤成两堆,男孩子冷冷打量着面前一男一女两位军官,女孩子像一群受惊的小兔子,眼神惊恐。

“男左女右,面向我成横队,集合!”男军官体型削瘦但声音洪亮,让人怀疑他身上是不是藏了个扩音器。

当兵是让男孩子兴奋的事情,他们头脑还算清醒,按照命令列队。女孩子们还满腹离家的悲伤,不知所以的一通乱跑,好长时间才挤成怎么看怎么像一团的“横队”。

孩子们在军官威严的眼神下逐渐安静下来,男军官翻开花名册说:“同志们,下面开始点名,知道怎么回答吗?”

“知道!”男孩子扯着嗓子大喊。

男军官不满地瞪了一眼还在抽泣的女孩子们。

哭归哭,部队大院长大的孩子都懂部队的规矩,点到名答到接受命令答是。几分钟的时间就结束点名,列队站在各自车厢前。刚刚离家,又要与伙伴分别,孩子们挥着手说再见。那场面充满了生离死别,女孩子们的眼泪忍不住又掉下来。

一直没有说话的女军官笑了,温和地对女孩子们说:“同志们,解放军战士可是掉皮掉肉不掉泪!咱们是没掉皮没掉肉也掉泪。不要哭了,看看你们的伙伴多坚强。上车吧!”

车厢里亮着一盏昏暗的电灯,地板上铺的稻草有一股刺鼻的味道。爱干净的女孩子们挤成一团,谁也不往车厢里走。女军官爬上车催促说:“向里走,一个挨一个坐好,马上发车了。”

女孩子们看着发黑的稻草,拥挤着不动。

“如果你们能坚持十四个小时,我不反对你们站在门口。”女军官挨着车门铺好大衣坐下,把被子盖在腿上,然后拍拍身边的稻草问:“两人一组,一床被子铺一床盖,谁挨着我?”

“我!”郑燕举起手,王秀娟赶紧举手说:“我挨着郑燕!”

女孩子们按照好友组合,皱着眉头一个挨一个的坐下,小声讨论着谁的被子铺谁的被子盖。女军官也不管,微笑着闭目养神。

郑燕怀里揣着她写给梁伟军的几封信,这个粗心的家伙至今也没来信。昨晚,郑燕费尽心机才躲过妈妈李瑞敏的视线把信带了出来,她相信到部队后一定能和梁伟军联系上。郑燕并不知道,梁伟军其实早已经来信,只不过信被她妈妈李瑞敏扣留了。

一名男兵利索地窜上车,女孩子们一阵尖叫,郑燕厉声喝道:“出去,这是女兵车厢!”

男兵放下堵住耳朵的双手问:“你说甚?”

“这是女兵车厢!”

男兵根本不理她,扭头向女军官请示:“连长,两分钟后发车,可以关车门了吗?”

女军官站起来说:“你去吧,车门我来关,让孩子们再看一眼家乡。”

男兵像猴子一样跳下车,清脆的汽笛声响起,火车缓慢起步。

女军官把两道粗绳挂在车厢口充当保险带,招招手说:“同志们来吧!”

魏峰肃立在月台上庄严地抬起右手,孩子们参差不齐地抬手,敬第一个真正的军礼。


火车走走停停,中午时分在一个小站停下来。车厢门打开,新兵们一涌而下,活动着麻木的手脚,好奇地东张西望。等各车厢的接兵干部、班长组织新兵们上过厕所洗完手脸,月台上已经一字排开十几口热气腾腾的行军锅。午饭还算丰盛,萝卜炒肉、醋溜白菜、鸡蛋汤、大米饭,微风吹来,香气扑鼻。

离开大院,王秀娟把郑燕当成了主心骨,她拉着郑燕的胳膊寸步不离。

打饭的队伍缓慢前进,郑燕左顾右盼寻找熟悉的面孔,眼神就像刚脱离母鸡翅膀呵护的小鸡。虽然到处都是兵,但她仍感觉孤独。

放在竹筐里的大碗和露天摆放的行军锅,让王秀娟感到恶心,想推说不饿,但见女军官虎视眈眈的站在队边,捅捅郑燕说:“燕子,多脏啊,还能吃吗?”

郑燕撇撇嘴:“能吃,你抬头看看。”

王秀娟扫了一眼,打好饭的新兵们席地而坐,大口小口吃得香甜。

“那少打点……”

女军官的目光扫过来,王秀娟赶紧闭上嘴。她已经领教了女军官的厉害,刚才这个黄脸婆把她们一通好训。

女兵们挨训是因为洗漱。这个小站不是专用兵站,月台上只有十几个水龙头,男兵洗漱简单大都抹一把完事,轮到女兵问题就复杂了。毛巾、香皂、牙膏、牙刷、梳子、擦脸油、小镜子,把洗漱池摆得满满当当,大呼小叫的嫌水凉。前面洗的慢条斯理,后面急地张牙舞爪,热闹的像是到了菜市场。女军官忍不住拉下脸来一声大喝,众女兵才意识到这里已不是闺房。

“拿着!”两只大碗伸到眼前,郑燕忙不迭的接住,炊事员利索得一样一大勺。

太官僚了,我可是女兵!郑燕看着满满当当的两大碗饭菜,苦着脸说:“我一天也吃不下这么多……”

“荤素搭配,还有蛋汤,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伙食。”

“我是说我吃不下这么多……”

“吃饱了不想家,多吃点长胖点,看你瘦的像根竹竿。”炊事员好像没长耳朵,自言自语的说完,扬起马勺喊:“下一个!”

王秀娟被大碗吓了一跳,连忙拿出配发的搪瓷缸递过去:“班长,我饭量小。”

“拿着!”两只大碗塞进王秀娟手里。

郑燕、王秀娟端着饭菜直发愁,女军官及时发现了这个问题,安排两名女兵吃一份饭菜,才算解决了这个问题。

饭后,郑燕、王秀娟搭伴去洗漱池洗碗。突然听见有人喊:“打架了,打架了!”新兵们乱了营,大呼小叫地围上来看热闹。王秀娟踮起脚看了两眼说:“呀,好像是张爱国!”

王秀娟声音里充满了惊喜,她有点喜欢张爱国。郑燕撇嘴偷笑。

“天啊,是方卫东张爱国打架!”王秀娟惊叫起来。

“方卫东?”郑燕爬上洗漱池见方卫东正在和张爱国拉扯,跳下来挤进人群喊:“都当兵了还打架!”

张爱国吃惊地张大嘴:“郑燕?”

郑燕看都不看他一眼,对方卫东说:“东子,咱们走。”

“不行,好不容易才碰上,上次的事儿还没完呢!”

“赶紧走,接兵干部快来了。”郑燕拉了方卫东刚想走,两名在车站上执勤的战士分开人群挤进来:“站住!为什么打架?”

“没打架啊!”方卫东矢口否认。

“没打架,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玩儿呢,我们是同学。”郑燕笑吟吟地瞥了张爱国一眼。

张爱国立刻说:“我们和东子刚拥抱一下,就有人喊打架。谁喊的?添什么乱!”

等接兵干部赶来,两人已经够肩搭背地搂在一起说说笑笑,一口咬定是闹玩。马上就要发车,接兵干部只好让他们上车,这件事情不了了之。

军列在深夜到达目的地,新兵们被分成三股乘车前往各自驻地。新兵团是临时单位没有实际驻地,新一营的驻地在一团新二营在二团以此类推。新兵上了新几营的车,意味着已经是几团的兵了。

方卫东远远看到了正在东张西望的郑燕、王秀娟,挥手喊:“燕子、绢子,三个月以后见!”

站在他前面的接兵班长回头喝斥:“喊什么喊,没组织没纪律!”

方卫东不服气地嘟囔:“我们是一个院的……”

“一个院的怎么了?虽然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但我们都是革命战友。”

“这可是你说的啊!”方卫东突然挥着手大喊起来:“革命战友们,再见了!等我们从天而降时再见!”

新兵被鼓舞了,纷纷挥着手喊起来,接兵班长气得七窍生烟,狠狠地瞪了方卫东一眼,组织新兵们喊口号。

郑燕向方卫东喊完再见,看到张爱国拼命地向她挥手,连忙侧头装作没看见,没想到王秀娟拉了她一把,摇着手向张爱国喊起了再见,郑燕只好勉强挥挥手。

郑燕、王秀娟随着一群女兵,爬上一辆跑起来“叮咣”乱响的卡车,被送进了师部。迎接她们的是一位军容严整表情严肃的中年女军人。这群女孩子有半夜被叫醒穿上军装的,也有在课堂上被叫出来的,那一年的冬天好多这样女孩子就这样穿上军装。

内招兵的实际人数大大超过预定名额,好多女孩子穿着男式军装到了部队。当这群女孩子穿着像袍子一样的军装,跳下车怯生生聚集起来,女军人严厉的目光瞬间被母爱代替。

这还是群孩子!女军人伸出双臂,说来吧,孩子们,到家了!
二、

新兵连的日子过得快,转眼间就是三个月。新兵们已经带上领章帽徽,开始专业技术训练。“三肿三消,才上云霄”伞训开始不久,新兵就明白老兵挂在嘴上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练习离机起跳,新兵要周而复始地从平台上跃下,爬上去再跳下来,无数遍地重复同一个动作。跳平台必须两腿夹紧,着地时膝盖、脚尖和脚跟三点不得分开,冲击力完全由双腿承受,他们的腿全肿了。每天训练结束,新兵都要相互搀扶着才能走下操场。但这只不过是刚刚开始,滚轮、悬梯、吊环、离机姿势定型训练、叠伞训练等等,还有许多的考验在等着他们。

收操,梁伟军挪到班里刚坐下,就听见有人喊他换哨。今天轮到他去营区后门站哨,要拖着肿胀的双腿走差不多一公里的路,梁伟军心里暗暗叫苦,磨磨蹭蹭地走出宿舍。

炊事班的战士正在给各班分泡脚的热水,肿胀的双腿泡在热水中舒服的感觉,让梁伟军眼馋地盯着热气腾腾的开水锅。

“注意队列纪律!”连长李常贵扯着嗓子吼起来。梁伟军赶紧扭过头去,加快脚步跟上队伍。这个李常贵,从见到他第一面开始就跟他过不去。

李常贵是位农家子弟,当初提干因一个公子哥也想提干的缘故,颇费一番周折。从那以后他对干部子弟有了成见,这些兵不服从管理,不好好训练,个顶个的刺头,依仗父母的权势混上三五年就穿上了四个兜。每年提干名额就那么几个,他们的到来意味着又有几位苦干几年的老兵失去提干的机会。

这个梁伟军更让李常贵憋气,他高傲自大不把基层干部当回事不说,他竟然对连里的工作指手画脚,时不时的还他认为如何如何。

新训开始前,按部队的惯例要进行誓师大会,鼓舞新兵以饱满的热情投入训练。各营先组织新兵观看《上甘岭》等影片,接着教导员做了鼓舞人心的报告,新兵们热血沸腾。李常贵趁热打铁,授意班长暗示新兵写血书表决心,并准备把血书交到营部去,为新二连的工作来个开门红。

能到打过上甘岭的部队当兵而且又到了黄继光团,新兵们激动万分,写好血书送到连部还要口头表一番决心,唯独梁伟军用钢笔写了决心书。

梁伟军训练还算刻苦,成绩虽不拔尖但时常赢得表扬。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已经很不容易,严格说他还算未成年。李常贵虽在16岁时已经在生产队拿整劳力的工分,但他能理解甚至有点喜欢梁伟军。这孩子细皮嫩肉一看就没吃过苦,能在操场上玩命说明并不是无可救药,但梁伟军时不时表现出来的桀骜不驯,让他如鲠在喉。

改革开放之前,部队始终处于备战状态,退伍老兵要等到新兵完成基础训练能够遂行战斗任务才会离开部队。老兵就要离开部队,各连都给他们改善伙食。老兵天天大米白面新兵顿顿杂粮,梁伟军觉得不公平,对班长说:“我想吃馒头。”

班长笑着说:“我也想吃馒头,但条件不允许。”

梁伟军认为班长这是在敷衍,直截了当地说:“凭什么老兵天天吃馒头,我们天天吃杂粮。”

班长指指天上笑而不答,梁伟军仰头看看蓝天白云没发现什么纳闷地问:“班长,我不明白。”

“老兵们从天上跳下来数百次,经历了数百次的生死考验,他们有资格吃馒头,明白吗?”

梁伟军不服气地说:“有什么啊,我们马上也要经历生死考验……”

“等你经过考验再说吧!”

一个新兵蛋子还没为部队作贡献,就先提出非份的要求,班长扭头就把梁伟军的表现向李常贵作了汇报。李常贵更加认为梁伟军贪图享受爱出风头,典型的公子哥习气,有必要多吃苦改造脑子里的资产阶级腐朽思想。


梁伟军摇摇晃晃地到了哨位,等下哨的哨兵没了影,他一屁股坐下呲牙咧嘴地揉搓双腿。没揉几下,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人说话,他忙跳起来立正站好。

等了十几分钟,也没见查哨干部的人影。梁伟军绕过遮挡视线的标语牌,看清是几个滑冰的孩子在喊叫,不由怒火中烧地喊起来:“你们几个出去,这里是军事管理区不准滑冰!听见没有?我让你们出去!”

那几个十五六的孩子根本不理会梁伟军的喊叫,在冰面上飞速穿梭大声说笑。

梁伟军火了,走过去抱起孩子们搭在树枝上的大衣喊:“给你们三十秒,再不走,没收你们的大衣!”

一名与梁伟军年龄差不多的男孩子飞驰而来,一个急转弯刹住身形,冰屑溅了梁伟军一身。

男孩子挑衅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梁伟军见他们都穿着空军军装,估计是团首长的孩子,压压火说:“这是军事管理区,马上给我出去!”

“我不出去,你能怎么样?”男孩子冷笑着说:“老老实实把大衣给我放下,站你的哨去。”

梁伟军突然笑起来:“你这孩子真没礼貌,你应该叫我叔叔明白吗?”

梁伟军说的不错,父亲的警卫员不管年龄大小他一律叫叔叔。

男孩子斜眼看看和他年龄相仿的梁伟军出口不逊:“新兵蛋子,你也配!”

梁伟军压不住火了,一脚把男孩子踹了个跟头,他也疼得抱着腿直哎哟。冰面上的几个孩子手忙脚乱地脱冰刀,准备合力教训梁伟军。

“他娘的,过来!”梁伟军见几个孩子不知天高地厚,解下武装带大喊:“叔叔告诉你们什么叫做文明礼貌。”

孩子们被吓得大衣也不要了扭头就跑,那个挨了一脚的男孩子哭着喊:“新兵蛋子敢打我,你等着!”

“没骨气,挨了一脚就哭鼻子。”梁伟军不屑一顾。


黄继光团新任参谋长魏峰吃过晚饭在营区散步,李常贵急慌慌地从食堂跑出来差点和他撞了个满怀。

“你慌什么?”魏峰笑问。

李常贵连忙敬礼说:“没什么,没什么,有点小事需要处理一下。”

“什么小事能让我们的优秀基层干部慌成这样?”魏峰笑着说:“我看事情小不了,我们一起去看看怎么样?”

李常贵见参谋长较真只好说:“说起来挺丢人的,哨兵把团长的孩子给打了,团里崔干事去处理。这个兵脾气不好,我担心他和崔干事吵起来,所以……参谋长,这种小事你就别去了。”

魏峰说:“我只看不发表意见,你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就当陪我熟悉一下营区,走吧!”

李常贵忐忑不安地来到后门听到人声喧沸,慌忙跑过去立时愣住了。崔干事正喜笑颜开地说着什么,梁伟军脸色通红不好意思地挠着头,怎么看也不像吵架。

魏峰追上来,乐了:“原来是这混小子。”

李常贵问:“参谋长,你认识他?”

“认识,在军部待过的谁不认识这个捣蛋鬼。”魏峰走过去给了梁伟军一脚:“站好,稀稀拉拉没个兵样子!”

梁伟军气哼哼地扭过头,立刻惊讶地问:“魏叔,你怎么在这里?”

魏峰嗔怪说:“听说你收拾孩子干净利索,我赶来看看。来来,再给我表演一下……”

梁伟军脖子一横:“那几个小子在军事禁区滑冰,不听劝告,口出不逊,还不叫叔叔……”

“扯淡,你以为穿上军装就长辈份了,那我岂不成了你魏哥。”

说着,魏峰又想抬脚,崔干事一把抱住他说:“别,参谋长,和一个小兵不值得……”

“没事,我踢他不算违反纪律。”魏峰推开崔干事,问梁伟军:“知道错在哪儿了吗?”

“知道!”梁伟军不服气地说:“以后就是看到他们在团部门口滑冰,我也不管。”

“混帐小子,还是那副臭脾气。”魏峰忍不住笑道:“你已经是一名军人了,不能随便动手打人,明白了吗?”

“明白!”梁伟军嬉笑着问:“你什么时候来得?”

“站好你的哨,回去给连长写份深刻的检查,要是敢糊弄了事,我找你算账!”魏峰给梁伟军整整军容,爱惜地拍拍肩膀,转身与崔干事、李常贵一起返回营区。李常贵见魏峰莫名其妙地微笑,连忙对崔干事挤挤眼。崔干事笑问:“参谋长,你怎么了?”

“这小子从小就是个捣蛋鬼,我结婚的时候还给我出了个节目。”魏峰忍不住笑着说:“这小子嘴馋,大院里要是有结婚之类的喜庆活动,他一定会带着群孩子围着糖果打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结婚那天政治部主任代表军机关致辞,刚念到‘魏峰同志和’突然停电了。来电后,一屋子的人都愣了,桌上的糖果、花生、瓜子全不见了。”

“梁伟军干的。”崔干事说。

“没错,这小子还使用了战术,他躲在外面拉电闸,让孩子们守在桌边拿零食。”魏峰摇摇头,笑着说:“要不是我讲情,这小子肯定又会被梁参谋长臭揍一顿。”

跑到婚礼上去捣蛋,这也够出格的了,李常贵和崔干事摇头苦笑
三、

梁伟军着实风光了一阵子,来看望他的军官络绎不绝。这些军官,有梁伟军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反正来了他就一口一个叔叔,尤其是当着李常贵的面叫的更甜。

“县官不如现管”这个道理军官和老兵们都明白,军部首长是一回事顶头上司又是一回事,以前那些动辄对梁伟军瞪眼睛的兵,如今能忍就忍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梁伟军对高干子弟这块“免死金牌”有了更深的理解,一些表现让基层干部们更加憋气。班排长们抽烟大部分是一两毛钱一包的低档烟,梁伟军却拿着包“中华”散给他认为不错的班长们抽,气得李常贵常喝斥他们嘴贱。

新兵连出公差,几名老兵不怕脏不怕臭跳进露天粪池向外清理粪便,李常贵对这种精神大加赞赏。梁伟军私下却说,老兵们在表现自己,其实站在池边上用桶掏,比跳下去一点也不慢。梁伟军同班战友蔡学辉天天起早帮厨,带动不少新兵去炊事班忙活,李常贵对此大力表彰。梁伟军对此不屑一顾,常说革命工作分工不同,战斗员搞好军事训练才是关键。班长说这是兄弟情战友爱,炊事班的同志们天天提前起床做饭很辛苦,梁伟军认为他更辛苦,没完没了的跳平台,腿肿了消消了肿。

星期六早上,李常贵在营区内转悠,炊事班热火朝天的氛围让他很满意,哨兵执勤情况也不错。他到宿舍把几个没去帮厨的班长赶去炊事班,笑吟吟地去卫生区视察。

卫生区打扫的很干净,李常贵脸上的笑容又增添了几分。他拣起几片刚被晨风吹落的树叶,准备在早饭前重申一下“打扫要经常,保洁是关键”。突然听到一阵争吵声,李常贵循声望去,看到梁伟军正在对几名新兵指手划脚,立刻拉下脸来:“怎么回事?”

“连长,您来了!”一名新兵跑过来告状:“我们挖坑埋垃圾,梁伟军说这是弄虚作假,驴粪蛋子外面光……”

挖坑埋垃圾,这也算是部队的传统几十年来一直这样做,从没人觉得不妥。

李常贵有些火,在面前指定位置:“梁伟军,跑步过来!”

梁伟军跑进指定位置,高昂着头满脸不在乎。李常贵的怒火又加了三分,他吐出一口粗气,压着火说:“梁伟军,咱能不能不发牢骚不讲怪话?”

“报告连长,我没发牢骚讲怪话。”梁伟军不卑不亢地顶了一句:“垃圾应该倒掉,不能埋起来。”

“已经埋了几十年!梁伟军,别忘了你目前还是个兵,有些事情轮不到你指手画脚。”李常贵苦口婆心地说:“要尽快适应部队生活,要合群,不能处处标新立异显示自我。高干子弟更应该以身作则,要注意影响,不要因你的表现让战友对首长产生误会……”

梁伟军忍不住反驳说:“连长,你的逻辑有问题,高干子弟就必须同流合污?还有,以后不要拿我父亲说事儿,我有错误你尽管批评好了。”

“我说一句,你顶一句!你这是接受批评的态度吗?什么是同流合污,你认为革命战友的行动是肮脏的?”

“你不要乱扣帽子,上纲上线!”

李常贵被气得脸色铁青嘴唇发抖,指着梁伟军半天才吼出一句:“要不是因为这身军装,老子揍扁你!”

梁伟军用轻蔑的眼神告诉李常贵,你打我试试看!

李常贵被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无可奈何,他认为梁伟军之所以越来越张狂,完全是因为魏峰挑明了他的身份。他气冲冲的找到魏峰,敬礼后硬梆梆地说:“参谋长,我对你有意见!”

“哦?”魏峰端详一下李常贵的脸色说:“嗯,看来我犯了很大的错误,你的意见不小啊!说说看,我虚心接受坚决改正。”

“你助纣为虐,纵容士兵……”

“停,停。”魏峰笑起来:“你给我订的罪名可不轻,我猜梁伟军和你捣蛋了吧?”

李常贵喘着粗气,把梁伟军的表现向魏峰如实汇报,重点强调梁伟军的表现太给首长丢人,将门虎子虎错地方了。

魏峰沉思一下说:“我的确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晚饭后,你让他上后山,我来跟他谈谈。”

竟然是谈心,魏峰没有承诺严厉批评梁伟军,李常贵有些泄气,敬了礼转身就走。


梁伟军知道魏峰找他没好事,晚饭后垂头丧气地上山找到魏峰,故作轻松地打招呼:“参谋长,我来了,找我什么事儿?”

“没事,咱俩随便聊聊。”魏峰拍拍身边的石头:“过来坐,现在我是你魏叔叔不是参谋长。”

梁伟军笑笑,一屁股坐下,乜眼偷觑魏峰。

“毛毛,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吗?”

“不知道。”梁伟军见魏峰脸色阴沉,知道找他肯定不会是好事,心里不由发虚。

“我听说你在连队里有些与众不同?”

“没有的事儿,是他们看我不顺眼。”梁伟军满腹怨气地说:“同样的事情,他们绝对不会用同样的方法处理,我又不低人一等凭什么。”

“哦!他们?他们是谁?你的连长、排长还是班长?”

“都有!”

“这个问题严重了,他们那方面与你过不去,说给我听听。”

梁伟军鼓足勇气把李常贵骂了个狗血淋头,诸如教条主义、官僚作风、做表面文章等等,把他所知道的大帽子一顶不少得扣到李常贵头上。

魏峰认真听完,好长时间没吭声。梁伟军吃不住劲了,像漏气的皮球一样慢慢瘪下去。

魏峰重新点上一支烟,眯眼看着夕阳问:“想过他们为什么这样对你吗?”

“他们看我不顺眼。”

“为什么看你不顺眼?”

“因为我是高干子弟!”

“他们为什么看高干子弟不顺眼?”

梁伟军被问得张嘴结舌,突然跳起来撒泼:“我没错,我没错!他们就是看着高干子弟不顺眼,我才十六岁,我什么也没落后……”

“你给我闭嘴!立正!”魏峰把烟头摔在地上,怒气冲冲地喝道:“顶撞上级,处处显示你的优越感,随意指责连队的工作。你有什么了不起,你有什么资格指手划脚?十六岁怎么了,你爸爸十六岁已经血战数次。你呢,依仗高干子弟的身份在连队里胡作非为横行霸道。如果你准备我行我素下去,我建议你离开部队,少给你父亲丢人!”

魏峰丢下呆若木鸡的梁伟军大步下山。

快熄灯的时候,通讯员跑上山把梁伟军带回连队。李常贵注意观察了一下,梁伟军小公鸡般的傲气不见了,总是上扬的眼神如今变得散乱。

管用了!李常贵暗喜心说,总算把你的鸡蛋壳敲碎了!

第二天梁伟军第一次出现在帮厨的队伍中,日常生活中再也听不见他横加指责的声音。梁伟军想明白一个道理,一名真正军人要有属于自己的荣誉。
四、

一支披挂伪装网的车队开进营区,把新兵送入群山环抱中的机场。新兵们被巨大的轰鸣声震的直吐舌头,跳下车循声望去看到几架运-5型飞机正滑行进入跑道。

真的要跳了!梁伟军抬头看看蓝天白云,心跳得越发厉害。

“这是你们第一次跳伞,怕不怕?”魏峰对集合起来的新兵们吼。

“不怕!”新兵们的吼声,在群山中荡了几荡才消失。

“扯球,不怕才怪,不怕不许上厕所!”魏峰笑着说:“我是老伞兵了,少糊弄我,我第一次跳伞时怕得要死,简直想待在厕所里不出来。”

绷着脸的新兵们哄笑起来,心情放松许多。

“咱空降兵有句话,机场上尿多,飞机上汗多,着陆场话多,宿舍里牛皮多,说的就是第一次跳伞。从天上跳下来没人不害怕,但这就是咱伞兵干的活儿,是爷们是汉子干的活!你们是不是汉子?”

“我们是!”新兵们大吼。

“我说你们暂时还不是,从800米高空上跳下来才是!”魏峰拍着胸脯说:“放松心情不用紧张。等会儿,我第一个跳,给你们做个示范!”

新兵们以班为单位围坐在一起,伞训教员讲完登机前的注意事项,然后说:“谁上厕所,现在可以去了!”新兵们“呼啦”一下跳起来涌向厕所。

梁伟军一趟接一趟的上厕所,回到待命区就木木地盯着飞机起飞、降落,载走一批又一批新兵。

好不容易等到登机命令,检查员给梁伟军检查完伞具,发现他咬牙切齿眼神发直,笑着说:“不用紧张,跳伞没什么可怕。”梁伟军想对检查员微笑,以示不紧张,但挤出的一丝笑意他自己都感觉像是在哭。

飞机如期升空,放伞员再次检查了新兵的伞具,喊叫着让新兵看看风景放松心情。梁伟军扭着僵硬的脖子,透过弦窗看着地面上缩小了若干倍的物体,自言自语:“娘的,老兵真该吃馒头!”

空降场转眼即到,放伞员检查完拉绳挂勾打开舱门,强风瞬间灌满机舱。

“滴-”一声长鸣绿灯闪亮,放伞员大喊一声:“跳!”

班长第一个跳出机舱,新兵一个接一个的向外跳。梁伟军大脑一片空白,想探头看看战友伞开的怎么样,放伞员立刻大吼:“注意离机动作!”

“明白!”梁伟军连跨三步并腿收腹跃出机舱,像纸片一样被狂风吹得连续翻滚。

“一零零零、二零零零……”梁伟军闭着眼睛大喊,右手死命抠着备份伞的手拉环,数过四秒,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拉了他一把,下坠速度猛的减,失速感来了。

梁伟军忘情地大喊起来:“伞开了,我成功了!我是伞兵了!”

飘在天上的新兵们也跟着喊叫起来,急的负责空中保障的副班长一个劲儿地吼:“都他妈别喊了,拉开距离注意操纵,听地面指挥!”

这时,地面指挥车的高音喇叭响了:“伞开的好,两列拉开,观察左右邻,注意操纵,转向中心‘T’形布,45度高空选片,低空选点,着陆转向顺风。”

梁伟军清醒过来,上下左右看了一遍,拉绳操伞向“T”形布飘去。

梁伟军落地动作很漂亮,伴着“嘭”的冲击声稳稳站住,收起伞填进收伞包看看天,恶狠狠地骂了句:“真他妈刺激!”

回到收伞站,李常贵给梁伟军带上了伞徽,笑吟吟地问:“梁伟军,跳伞有什么感觉?”

“老兵真该吃馒头!”梁伟军恶狠狠地说。李常贵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笑骂:“你这个熊兵,连跳伞后的反应都和别人不一样。”

“不过那种馒头我一辈子也不想吃!” 梁伟军指着空中的伞花说:“这儿适合我!”
第三章



一群女兵跳下卡车,相互吐吐舌头做个鬼脸,一下把帽子扔上天:“下连啰!下连啰!”

笑闹声引来病人的观望,女兵们发现住院部的窗口中探出一溜男兵光秃秃的脑袋,脸红了,低头嘻笑着跑进医院。

师部医院一共两栋楼房,一栋是门诊部一栋是住院部。穿过住院部走上百十米,有一片灰砖灰瓦的平房,这里是办公室、宿舍等附属设施。

医院政委背着手站在办公室门口,听着银铃般的笑声由远而近,知道女兵们来了,笑骂句:疯丫头,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带队的班长远远看到他,连忙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女兵们禁声,整理好队伍喊着,1、2、3、4,装模作样的走过来。

“政委同志,卫训队归队人员应到十名实到十名请指示!”班长敬礼报告,政委还礼后说:“面向我成一列横队集合!”

十名女兵站成一排的场面不多见,引来不少关注的目光。众目睽睽之下,女兵们不知该把眼神放在那里才好。队列里骚动起来,有人连声干咳有人用脚搓地,发泄被变成展览品的不满。

政委严厉地喊了声,立正!女兵们挺胸抬头立正站好,但郑燕不敢抬头,她对面站在两名满脸煤灰手拿铁锹的男兵,正对她指指点点。

“挺胸抬头,目视前方!”

郑燕知道这是在吼她,抬头视线恰好和那两名烧锅炉的男兵撞在一起。男兵调皮地挤挤眼,郑燕脸一红低声骂道:“不要脸!”

政委顺着郑燕的视线向身后看,两名男兵落荒而逃。

“你们认识?”

“不认识。”郑燕脸更红了。政委若有所思地看看人员分配表,然后说:“一二名去内科,三四名去外科,五六名去五官科,第七名去妇产科,八九十名去儿科,解散!”

郑燕一路打听着找到妇科,主任安排她去洗衣房报到。郑燕以为主任搞错了,提醒说:“主任,我学的是护理。”

“我知道。”胖胖的妇科主任严肃地说:“你是一名军人,应该学会服从命令。洗衣房缺人,你先去帮几天忙,等忙过这一阵,你再回来参加护理工作。”

“是!”郑燕闷闷不乐地转身想走,主任叫住她说:“洗衣房在平房的第三排,别走错了!”

郑燕没走进洗衣房就闻见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她捂住鼻子向室内看,地上摆满了大盆,泡着血渍斑斑的床单。一名戴口罩穿雨鞋的中年妇女,正把一大盆血水倒入下水道。郑燕一阵干呕,中年妇女回头问:“主任说今天有个女兵来报到,是你吗?”

郑燕点点头。

“门边有雨鞋,柜子里有口罩,赶紧换好洗单子。”中年妇女端起一大盆洗好的床单去晾晒,提醒发愣的郑燕说:“还有7大盆,午饭前必须洗好暴晒消毒。”

郑燕全副武装的坐在大盆边,抓起满是血污的床单又是一阵干呕,闭着眼睛在搓衣板搓洗起来。

郑燕被血腥气熏得反胃,午饭勉强吃了一点,刚出饭堂又看到几名护士推着一小车满是血污的床单送去洗衣房,跑到泔水缸前把午饭吐了出来。

郑燕想哭,她第一次一口气洗完三大盆床单,双手在血水中泡的惨白肿胀满是皱摺,手指头被磨的鲜红一碰钻心地疼。她强忍着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正在写信的王秀娟抬头嗅嗅空气说:“咦,什么这么腥啊?”

郑燕在洗衣房待了一上午已经习惯了血腥味儿,闻闻自己的衣服摇摇头说声:“不知道。”

“奇怪了,刚才还没有呢!”王秀娟跳起来嗅嗅郑燕的衣服,夸张地喊叫起来:“哥们儿,你去哪儿了?一身血腥气,还不赶紧去洗洗。”

两行泪水无声地顺着郑燕的面颊滚落,王秀娟慌了:“燕子,你别吓我,我没说什么啊?”

郑燕一把抱住王秀娟哭诉:“我被分去洗衣房洗血床单。”

“怎么会这样,我以为妇产科最轻松……”王秀娟想了想建议说:“要不给郑伯伯写封信?”

“我不写,我只是觉得心里委屈,哭哭就好了!”郑燕抹了把眼泪说:“主任说,我只是暂时帮忙,过几天就会把我调回去。”

“那就过几天再说。”王秀娟安慰郑燕说:“如果你坚持不下去,我就给我爸爸写信。”


方卫东跳完二种机型十次任务,就离开新兵连去司训大队报到。来学开车的都是各团的新兵,他问了一个遍总算打听到梁伟军的下落。方卫东掰着手指头算算已经快到下连的日子,趁通讯员上厕所,大队部没人的机会把电话打到新二连。

这段时间,李常贵对梁伟军的表现挺满意,在各种场合数次点名表扬。梁伟军本来在训练上就不松劲,自从魏峰和他谈心后,连爱顶嘴的毛病也改了。

李长贵接到电话,听口气像是在交待任务,心想不知是那位首长又来关心梁伟军,站在连部门口喊了声:“梁伟军,电话!”

梁伟军满头大汗地从滚轮上跳下来,跑进连部规规矩矩地敬礼问好。李常贵满意地点点头,示意他接电话。

方卫东拿腔作势地问:“你是毛毛吧?”

梁伟军听声音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是谁,只好含糊答应着:“是,首长!”

“连队的伙食还好吧?”

“还好,首长。”

“你身体还好吧?”

“谢谢首长,我身体很好。”

梁伟军觉得这位首长很罗嗦,总问些没边没沿的问题来,于是问:“首长您是?”

方卫东换了口四川腔:“不要首长首长地,叫声叔叔来听嘛,好久没听你叫叔叔啰。”

梁伟军懵了,他印象中好像没有位四川籍的叔叔。李常贵坐在一边也觉得奇怪,以前首长打电话来,梁伟军都是亲亲热热地叫叔叔,今天怎么像接受首长接见。

梁伟军正想叫声叔叔问个明白,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嘎嘎的笑声:“还耍不了你,我是东子!”

“我……”梁伟军使劲把冲到嘴边的脏话咽下去说:“你好,首长,等我下连后一定去看你,咱们好好亲热亲热!”

方卫东求饶说:“不至于这么小肚鸡肠吗?开个玩笑别生气!”

“那好吧,我等你来看我。”

“我在司训大队,等你下连后来个信,我一定去看你。对了,郑燕和王秀娟也当兵了,可能和咱们一个师。”方卫东顿了顿说:“张爱国也当兵了,就在咱们师……来人了……”

方卫东挂了电话。梁伟军出了连部,忍不住骂了句:“他娘的!”

方卫东最终也没能来看望梁伟军,他在司训大队结业后,被借调到军区小车队,接着已经到总部工作的父亲又把他调去了北京,慢慢与梁伟军失去了联系。若干年后,两人重逢时,方卫东已经是国内著名车手,在“达喀尔”越野汽车拉力赛中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二、

一个星期后,梁伟军也下连了,被分配到二营的“钢六连”。这个连是团里的“尖刀连”,担负着开辟空降场以及敌后侦察等任务,既是步兵连又是侦察连,训练极为艰苦。

“钢六连”是团里的拳头部队属于优先保障单位,去报到的新兵都是各新兵连的尖子。唯独梁伟军是个例外,他年龄小体力、耐力等方面稍逊与同年度新兵,考核平均成绩在新二连只能算上中等。新兵营长曾打算把他分到轻松一点后勤单位,但被魏峰一口否决,坚持把梁伟军分到训练最紧张最艰苦的“钢六连”。

新兵按照个头高矮站成四排,四名排长默不做声远远观望,看长相、个头、精神挑选自己中意的兵。

梁伟军站在第三排,面前的背影很眼熟。那个兵好像感觉到有人在看他,扭过头,两人目光撞在一起。张爱国挤出一丝笑:“你好,毛毛!”

不是冤家不碰头!梁伟军无声地冷笑起来。

“钢六连”连长杜怀诚喊了声立正,示意排长们按序列选兵。

一排是“钢六连”的基准排,有优中选优的权利。一排长身材高大长相英俊,他在队列中转悠了五六分钟,挑走的兵大都五官端正军姿挺拔。梁伟军见张爱国被一排长选中,使劲挺着胸脯。但一排长在他面前走过时眼皮都没抬。

梁伟军有些不满,心想我长得也不丑,为什么不挑我。

二排长、三排长挑过兵,梁伟军还站在队列里,四排长利索,喊了声:剩下的,面向我成横队集合!

四排是重武器排,搞火力支援的。侦察、捕俘等任务虽然也跟着去,但只能编成火力组跟在人家屁股后面搞掩护。落入“剩下”的行列,满怀将军梦的梁伟军情绪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更何况张爱国到了一排。吃过晚饭,他闷闷不乐地找班长苏明请假。

苏明问:“干啥去?”

“我去看望参谋长。”梁伟军面无表情地说。

“革命战士不说谎,你小子不说实话,不准假!”

“真的,我就是想去看看参谋长。”梁伟军急赤白脸地说:“我没其他的意思!”

“小兵芽子,新兵蛋子,想骗我老兵油子,你的眼睛出卖了你。”苏明摸摸梁伟军的头说:“跟我来!”

梁伟军不喜欢别人摸他的头,皱皱眉头,跟在苏明身后出了班。

“知道你为什么没能去一排吗?”苏明头也不回地问。

“去那都一样,反正都是当兵。”梁伟军肆意打量着眼前宽厚的背影,心说,老兵油子,你少诈我。

“这么看着我干嘛,是不是在心里骂我诈你?”

他后背上难道长了眼睛。梁伟军被吓了一跳,讪讪说:“没……没有的事儿……”

“鉴于这是第一次我不做深究。”苏明突然向后转,笑吟吟地看着梁伟军说:“你之所以不能去一排,是因为你父亲的缘故。”

“我父亲?我当兵和我父亲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呢!地方上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部队讲出身,政治干部的儿子是干政治的料,军事干部的儿子只能干军事。一排长的父亲是某军政委,你父亲是咱军的参谋长,所以你不能进一排……”

“怎么可能?”梁伟军惊诧地张大嘴。

“《流浪者》里的大 法 官 拉贡纳特信 奉的哲 学:好人的儿子一定是好人;贼的儿子一定是贼。这与挑兵有些相似。”苏明见梁伟军脸色难看,笑了笑,接着说:“当然,这是你们干 部子弟圈里的事情,至于你把它当成谬 论还是当成金 科 玉 律与我没关系,我一说你一听,信不信在你。”

“我信!”梁伟军若有所思。

“这是其一。其二,二三排长都是草 根阶 级,一排长不要你,他们更不敢要。这还是与你的父亲有关。”

梁伟军急了:“怎么还与我的父亲有关系,高干子弟就那么让人讨厌,我到底怎么了?”

“你说的没错,至少你们中的一部分让人讨厌。老兵包括我对你们非常反感,但又无可奈何。高干子弟在部队就是不劳而获代名词,你们的到来对那些为提干奋斗几年的老兵是个威胁。”

“我也让你们讨厌?”梁伟军指着胸膛说:“我还是个新兵!”

“新兵?你是个新兵油子!没有高干子弟的身份,你敢在新兵连搞出那么多事情?”苏明摆摆手示意梁伟军让他把话说完:“听说过手榴弹的故事吗?”

“没有!”梁伟军急着分辨:“可是我后来……”

“听完故事,你可以逐条反驳。”苏明摸出包“跃进”又放回口袋,乜眼看着梁伟军说:“把你的好烟给领导敬一支,我这也算是言传身教,对你以后的成长进步关系重大。”

梁伟军摸出“中华”递给苏明一支,心里愤愤然,刚说完讨厌高干子弟就抽高干子弟的烟。

苏明点上烟深吸一大口:“好烟就是好烟,抽了一大口,我心中的资产阶级享乐思想又要复活了,首长们天天抽这种烟要经受多少考验啊!”

梁伟军忍不住笑起来:“抽烟就是抽烟,与资产阶级有什么关系?”

“老兵油子越来越没水平,竟然和新兵蛋子发牢骚,没出息!”苏明自我解嘲地笑笑说:“转入正题。咱连原来有一名老兵,绰号:吴用……”

“这位老兵特别聪明?”

“别打断我!”苏明抽口烟接着说:“这位吴用,除了吃饭以外干什么也不中用。依仗高干子弟的身份胡作非为,连队干部也拿他没办法。一次野营拉练途中,有位老兵为驻地群众打扫卫生不积极,讲评时被班长严肃批评。这位老兵不服气与班长吵起来,两人越吵越激动,这位老兵嘴笨一怒之下拿起手榴弹,说班长,你再说,我就拉弦了!正在看笑话的吴用连忙站起来,说老兄,消消火,消消火。边说边向外走,大家都以为他去请连队干部。没想到这小子出去就把门锁上了,藏在墙角低声喊,大个子,拉弦吧,拉吧!班长吓得都结巴了,掏出烟来,说大个子,别……别拉,有……话好说,抽支烟消消火……”

梁伟军被苏明惟妙惟肖的模仿逗得哈哈大笑,笑够了才拉下脸来说:“这个吴用够混蛋,一屋子的战友啊!怎么能这样?”

苏明斜眼看着梁伟军说:“这就是二三排不要你的原因,你父亲职位比吴用爸爸的官大多了,连里担心你是第二个吴用。实话对你说吧,四排的班长老兵对你也没信心。”

梁伟军涨红着脸说:“他们这是带着有色眼镜看人,我坚决不会像吴用一样……”

苏明不客气地打断他说:“不要着急发誓,当不当吴用那是你的选择。如果想当个好兵那就踏踏实实干上几年,如果你想拉手榴弹提前告诉我一声,我让战友们躲出去。谈心完毕!目标十一班,齐步-走!”

“班长,我……”

“一滴汗水,胜过千言万语。”苏明再次下了口令:“齐步-走!”

梁伟军回到连队,发现老兵都没休息,有的把背包带绑在右臂上练习投弹,有的端着木枪练刺杀,张爱国正吊在单杠上做引体向上。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总部根据部队的实际情况提出“抓纲治军;苦练三年”的口号,从而掀起全军大练兵的高潮。为检验练兵成果,总部举行了一系列的大比武。空降兵作为空军序列中唯一的地面作战部队,战士们更是要付出几倍的汗水才能与强大的陆军对抗。

苏明说:“师里要组织大比武,选拔尖子参加军比武,然后是军区,最后是总部,你有没有兴趣?这可是出头露面的好机会,技压群雄多荣耀!而且,医院的小女兵会给尖子戴大红花,简直太风光了!”

“女兵啊?”梁伟军意味深长地笑笑说:“我见多了!”

“又端高干子弟的架子!”苏明瞪着眼说:“几个团才选出五十几个人,这是荣誉。像没病跑去找女兵搭腔,那是臊情,能一样吗?”

梁伟军连忙说:“我可不臊情,我才十六岁。”

“十六岁也是兵,也是解放军叔叔。”苏明敲打梁伟军说:“要想当好伞兵,除了伞兵技术,还要熟练掌握射击、投弹、刺杀、爆破、土木作业五大技术,熟练单兵进攻、防御战术,熟悉班进攻班防御,熟悉近战、夜战,熟悉如何放步哨夜哨,熟悉简易通讯,熟悉武器一般故障的排除,再加上侦察业务训练,不加班加点没个三五年练不出来……”

梁伟军一声不吭跑去宿舍,扎好武装带提着两根木枪跑回来说:“就剩两根木枪了,班长,你教我练刺杀吧!”

“还行,能听明白本班长的话,孺子可教也!”苏明接过木枪说:“吃得苦中苦才尝甜中甜,练刺杀要拿出一股狠劲来。”

“这个我知道。”梁伟军自作聪明地说:“刺刀见红,练好了刺杀就是准备捅敌人,不狠怎么行……”

“扯淡,目前你先要对自己狠,狠下一条心苦练到底。”苏明端起木枪,眼神中立刻充满杀气:“听我口令,预备用-枪!”

梁伟军用右手虎口的压力和四指的顶力,将枪送出;同时转体、出脚、出枪,木枪打在左手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他瞪起眼睛,虎视眈眈地望着苏明。

“好!压顶送,二同时,一般高,动作到位做的不错!”苏明喝了声彩,接着就是一长串口令:“前进、后退、三步-前进、三步-后退、突刺—刺、垫步—刺、 防左—刺……枪放下!”

苏明表扬说:“动作很标准,不错!”

梁伟军抹去额头上的汗水,喘口粗气说:“咱有基础,从小就没少玩木枪。”

“是吗!说说你还玩过什么?”

“手榴弹!”

“实弹?”

“教练弹。射击、游泳,障碍……”

“你小子不是吹牛吧?吴用当初也说他会游泳,结果只敢在水库边扑腾一阵狗刨。”

“班长,你别小看人,等明天我给你表演一个,我这可是正规的蛙泳。”梁伟军为了能马上证明他没说谎说:“我还会识图用图,不信找张地图试试。”

苏明不相信地问:“你会识图用图?”

“那还假的了,我还会做沙盘呢!”梁伟军挠挠头说:“不过就是有点不标准。”

苏明围着梁伟军转了一圈,像夸奖又像羡慕似的地说:“高干子弟就是不一样,还没入伍已经把排长的部分技能给掌握了。”

“班长,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成为吴用。”

苏明说:“好,你今晚的课目,千枪刺!”

“什么?”

“目标,缠草绳大杨树,突刺一千枪,我来计数。”

等梁伟军刺完第一千枪,熄灯号已经响过一个小时了。梁伟军累的双臂麻木,双手握不住木枪,一屁股坐在地上说什么也不想动了。苏明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的甜,新兵能坚持刺完一千枪的不多见,这个小家伙有股子狠劲是块当兵的好材料。

当晚,梁伟军做了一个梦。他憋着一泡尿在军部大院到处乱窜,说什么也找不到厕所,眼看就要尿裤子了,只好钻进树林畅快淋漓地尿了一大泡。

起床号还没响,十一班的战士已经起床开始整理内务。梁伟军睁开眼睛就觉得不对劲,褥子上有一大片冰凉的东西,双腿之间也凉嗖嗖的。

坏了,老毛病犯了!梁伟军又羞又急,一时也想不出办法掩盖,坐在床上不敢动了。苏明见梁伟军红着脸坐在床上发呆,以为他病了,走过来摸摸他额头。梁伟军低声说:“班……班长,我、我尿床了……”

“哦!”苏明一愣,转身偷偷拿来一条短裤塞给梁伟军,等他换好后故意大声说:“梁伟军咱俩换换褥子。”

说完把梁伟军拉下床,抱起尿湿的床单、褥子一股脑地扔进盆里。班长换新兵的东西,老兵们不解新兵们气愤,不约而同看着苏明。

“看什么看,整理内务!”苏明对老兵们挤挤眼,偷偷指指裆部,老兵会意地偷笑起来。

跑完雷打不动的五公里越野,稍事活动,杜怀诚命令进行投弹训练。大多数老兵不用助跑,扔出去的手榴弹就像长了翅膀飞到五十米开外才落地。轮到新兵投弹及格的多良好的少。张爱国更可笑,投弹距离不足三十米线,没达到及格标准。

梁伟军挤眉弄眼地偷笑起来,心想:这样的成绩是怎么混到革命队伍中来的!

杜怀诚生气地喊:“新同志们,这怎么行,这怎么行!这种成绩要给空降兵丢人啊!个别同志竟然不及格,我看有必要加把火,大比武迫在眉睫,不抓紧不行啊,同志们!”

“报告!”四班长在队列中举起手。

“说!”

“报告连长,张爱国同志提前起床练刺杀,今天发挥失常责任在我,我保证……”

梁伟军眉毛一扬,心说:哟嗬,这是跟我较劲啊,我刺杀你也刺杀!

杜怀诚的口气温和了一些:“好!能够积极训练值得表扬,但要循序渐进,不能一项强一项弱,各班班长注意掌握。解散!”

部队喊了声“杀!”跑去洗漱。杜怀诚喊住苏明,指着迎风招展的床单说:“老兵啊,老出水平来了,规定星期六洗衣服,你特殊是不是?”

苏明笑起来:“连长,还真有特殊情况。”

“你小子这个脑袋该修理修理了!”杜怀诚不高兴地说:“训练这么紧张,你还有时间想歪的……”

“不是我,是梁伟军!”

杜怀诚大惊:“这个小兵才十六,太早熟了吧?”

“那儿啊,昨晚他完成一个千枪刺,累尿床了。我担心他被取笑,所以……”

“搞了一个千枪刺?真的假的?”杜怀诚不相信,苏明说:“没错,我计的数。他自己还会蛙泳、会识图用图……”

杜怀诚眼前一亮:“把他带到连部来,我看这小子是不是在吹牛!”
三、

天气热了,摸爬滚打一上午,战士的军装上挂满白花花的汗碱。午休时,张爱国把军装丢在床上,光着脊梁去洗衬衣背心,等下午结束训练再洗军装。他这样做有些偷懒也有些无奈,衬衣背心家里给他寄来好几件,但军装只有一套,要是一天洗上两遍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军装就会被洗烂。

“钢六连”的洗漱室中打了一道隔断,分成一大一小两间。面积大的安装了二十多个水龙头用来洗漱,小间修了一个水冲式的小便池。以前到了冬季,战士夜间起来小解要披着大衣哆哆嗦嗦跑出二百多米上厕所,个别老兵冻急了就到处乱泚。魏峰发现这个问题后,向团长汇报了一声,各连洗漱间里就多了一个小便池。小便间是临事改造的里面也有水龙头,到了夏季,战士们结束训练后喜欢在里面冲个冷水澡。

张爱国来到洗漱间时,小间正有人洗澡,边洗边哼歌。张爱国见搭在隔板上的军装挺新,估计洗澡的是个新兵,敲敲隔板说:“同志,午休呢,不要哼歌了。”

哼歌的声音小了许多。张爱国搓了两把衣服,实在无法忍受如锯木般的歌声,爬上洗漱池从隔板上探过头去说:“同志,注意点好不好……毛毛?你好!”

梁伟军把湿毛巾一抡,溅了张爱国一脸水。

张爱国有些火:“你……”

“我什么我?”梁伟军抓住毛巾两头擦洗着后背说:“爬到上面去干什么?死了心吧,这地方没女人洗澡!”

张爱国不想跳下洗漱池,气哼哼地骂了句,妈的!

梁伟军也不回骂,只是一个劲儿嘿嘿冷笑。张爱国胡乱把衣服洗了洗,逃出洗漱间。


新兵经过两个月的刺杀基础训练,戴上护具正式进入对刺课目。就如擒敌拳、捕俘拳是格斗术的基础训练一样,对刺才能真正取得实战经验。梁伟军、张爱国当兵前没少打架,实战经验丰富,对刺当中沉着冷静应对自如,新兵根本不是两人的对手,一般的老兵要是不注意也会被他们刺个人仰马翻。

训练了一下午对刺,临近收操天气凉爽了许多,杜怀诚组织全连进行刺杀会操。对刺是真功夫,新兵一般不是老兵的对手,会操按各班老兵对老兵新兵对新兵展开。

训练中,对刺双方都留个情面相互点到为止,偶尔手重了还说声对不起。可会操关系到集体荣誉,兵们就瞪起眼来把对方当成了敌人,出手就是杀招。双方势均力敌尚能你来我往缠斗一番,如果一方稍逊,三五个回合就结束战斗。胜者一般会故作谦虚地说,你今天发挥不好、你今天不在状态等等。败者脖子一横,少扯淡,你等着,我早晚把你刺个四脚朝天。杜怀诚领着干部们在一边添油加醋,不错,革命军人就应该有这样的血性!

老兵们基本了解相互之间惯用的刺杀招数,很快决出胜负。苏明一时大意没防住四班长的下挑刺,把挂在班里三个星期之久的刺杀红旗送给了四班。四班长就笑:“哈哈,刺杀红旗又回到四班了。十一班长,你看我是收操后去拿,还是晚饭后去拿?”

苏明是“钢六连”的刺杀冠军,班里的兵在他的调教下也是一个赛一个。刺杀红旗挂在其他班从未超过一个星期,他不以为意地撇撇嘴说:“随你大小便,拿去你也留不住……”

四班长扭头告状:“连长,你看十一班长什么态度嘛!这是对我们班……”

“吵吵个屁!”杜怀诚看着还在闪跃腾挪的新兵们说:“这次会操看新老兵综合成绩。”

四班长好不容易击败苏明一次,不高兴地说:“不公平!”

“屁!”杜怀诚横了四班长一眼说:“就你四班有新兵?”

新兵的对刺在老兵大呼小叫的指点声中接近尾声,对刺场上只剩下气喘吁吁的梁伟军和张爱国。杜怀诚有些无奈地笑起来,弄不好这个星期的刺杀训练能搞出一个并列第一来。

他用商量的语气对苏明和四班长说:“这次会操看新同志的成绩怎么样?要不然你们加赛一场。”

四班长心想,他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战胜苏明,但张爱国实力不弱,如果胜了四班自然就是第一,于是说:“我同意!”

苏明清楚四班长的小九九,见梁伟军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点点头说:“我也同意!”

“我来当裁判!”杜怀诚走到刺杀场一侧,喊了声:“开始!”

张爱国率先发动进攻垫步突刺梁伟军左侧胸,梁伟军摆枪去挡却发现这是虚招,右胸甲上重重地挨了一枪,连退三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停!”杜怀诚小旗一摆,对梁伟军喊:“下身不稳,下去多练蛙跳,负重深蹲。”

“明白!”梁伟军跳起来。

第二回合,两人你来我往地对刺几个回合,引来老兵的叫好声。梁伟军故意示弱连连后退,张爱国精神大振越战越勇连续垫步突刺,眼看就要把梁伟军逼出刺杀场。梁伟军突然停止后退,轻轻一摆枪搭在张爱国的木枪上就势下滑,枪头重重地打在张爱国左手上。张爱国疼得抓不住木枪,梁伟军乘机把胸门大开的张爱国刺了个四脚朝天。

“张爱国,你的下身也不稳!”杜怀诚一挥小旗:“一比一平,决胜回合,开始!”

张爱国连续进攻体力有些不支,想尽快结束战斗,听见口令虚晃一枪全力突刺上盘。梁伟军一动不动,等枪头快蹭到身体,猛地侧身横击。

“倒下!”张爱国喊完了,才发现面罩前多了一个枪托,他惊叫着拼命仰头后退。梁伟军的枪托重重地撞了上来,面罩上的一根铁丝被撞开,刺穿嘴唇顶在牙床上,张爱国仰面跌倒。

杜怀诚举旗宣布结果:“停!梁伟军胜,刺杀红旗继续留在十一班!”

梁伟军掀起面罩笑容满面,张爱国掀开面罩呲牙咧嘴地拔下铁丝,吐出一口血水喊:“连长,我受伤了!”

对刺训练中经常有战士受点小伤,杜怀诚打发一排长带他去卫生队,拿过张爱国的面罩翻来覆去地看。面罩上的防护网非常牢固轻易不会损坏,再说战士们对刺时很少把面罩当成目标,偶尔碰上了也是点到即止。

四班长凑过来,弹弹翘起的铁丝,开玩笑说:“能把防护网磕开,劲使得不小,像是仇人相见……”

“张爱国是槐荫的吧?”

“是啊!”四班长莫名其妙地看着杜怀诚:“连长,你想起什么了?”

杜怀诚说:“你没发现梁伟军与张爱国之间有点不对劲吗?”

“没有啊!”

杜怀诚说:“不对,我觉得有点问题。咱军部在槐荫张爱国是从槐荫入伍的。槐荫是个小地方,他们两个入伍前说不定认识,即使不认识也应该有点老乡观念,应该比一般士兵之间要亲近得多,可我发现他们之间冷冰冰的。”

四班长说:“连长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有些问题。梁伟军年龄小活泼好动,喜欢去各班串门,但从没来过四班。”

“这件事,只限你我知道,去吧。”杜怀诚把四班长打发走,站在操场上吸了支烟,转身向团部走去。

杜怀诚在团部门口碰到了魏峰,敬礼打招呼后直接问:“参谋长,你认识梁伟军?”

“认识,这小子又捣蛋了?”

杜怀诚说:“没有,没有!我感觉梁伟军和槐荫入伍的新战士张爱国之间有些不对劲,你在军部大院待过,所以来问问情况。”

魏峰笑起来:“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两个小子又碰到一起了。”

“他们认识?”

“认识,因为某种原因还打了一架。”魏峰指指头顶说:“梁伟军这儿有一块疤,张爱国他们砍的。”

杜怀诚倒吸一口凉气:“流氓斗殴!”

魏峰瞪了杜怀诚一眼说:“别乱下定义,什么流氓,你小时候没打过架!”

“打过,可从没动过刀。”

魏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孩子本质是好的,文 革武斗的时侯动枪动炮,把孩子们也带坏了。这样吧,你回去后找他们谈谈,多加引导。不管入伍前是个什么样子是谁的孩子,我们都要一视同仁把他们塑造成合格的战士。”

“好吧!”杜怀诚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说:“是不是把他们其中一个调出去,我担心他们天天在一起斗,早晚会斗出事儿。”

“斗好啊,不斗则修,不斗行吗?”魏峰笑笑,扭头走了。杜怀诚愣了半天才想明白魏峰话中含义,感叹说:“这参谋长干的,真有点屈才!”

杜怀诚回到“钢六连”,把梁伟军、张爱国叫到连部,当着苏明和四班长的面说:“不管你们入伍前有什么过节现在是战友,部队的纪律你们清楚我不多说,谁英雄谁好汉训练场上比比看,明白吗?”

“明白!”

“明白就好,如果让我发现你们打架,或者在训练中耍手段玩阴谋相互报复,有什么样的后果你们清楚吗?”

“清楚!”梁伟军分辩说:“我不是故意的……”

“我没说你是故意的,去吧!”杜怀诚等两人离开连部,转身对苏明、四班长交待说:“这俩小子入伍前打过一架,你们给我把住了,把他们之间的斜劲转到训练场上去,我感觉这俩小子是块好料。”

“这样做行吗?别比出问题来……”

杜怀诚用不容分辩的口气说:“魏峰参谋长觉得行,我觉得也行,你们更应该觉得行,就这么定了!”
四、

空降兵部队有个“早餐会”的传统。每天早饭战士们在饭桌前坐好,各班分别会有一名战士站起来,大声说他认为值得说的事情,事情有大有小有批评有表扬。发言的大部分是新兵,老兵都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轮也轮到新兵了。

星期天早上的“早餐会”让梁伟军闷闷不乐,同班的一名新兵无话可说,竟然指责他衣服上没有补丁还抹嘎喇油,没有一点艰苦朴素的精神。梁伟军想了半天才弄明白,新兵所说的嘎喇油是指装在蚌壳里的脸油。

新军装没破为什么要有补丁?抹点脸油又怎么了?梁伟军愤愤然,吃过早饭向苏明请了假,直奔小镇的裁缝店,请人在军装屁股、双膝、双肘上各补了大大的一块补丁。回到宿舍,梁伟军得意洋洋地在苏明面前晃来晃去。苏明赞赏说:“嗯,小梁就是聪明,这几块加强布搞的不错!”

梁伟军急赤白脸地说:“什么加强布,这是补丁,补丁!艰苦朴素的补丁!”

“好好的衣服,你打上补丁就艰苦朴素了?我看这就是加强布。”

梁伟军的诡计被识破,臊得掂着木枪冲出班去。

梁伟军在操场上和刺杀靶较劲的时候,张爱国徒步十公里到了师部医院。他的伤在脸部三角区,如果感染了比较麻烦,团卫生队的军医给开了证明,让他到医疗条件比较好师部医院详细检查。

张爱国的伤并无大碍,算上验血、换药前前后后也不过用了个把小时。出了医院,张爱国抹了把汗,掏出五分钱卖了支硬梆梆的冰棍,站在冰棍摊前慢慢吃着消暑。

“你还买吗?不买让开!”身后不客气的声音,让张爱国皱起眉头:“买,等我吃完了这根还买!”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闪开!”来人不客气地推了他一把,张爱国正举着冰棍往嘴里送,一下捅在伤口上。

“你怎么回事!”张爱国呲牙咧嘴地回过头,惊诧地说:“王秀娟,怎么是你?”

张爱国脸上捂着块纱布,像是戴了半个口罩,王秀娟把保温筒抱在怀里端详一阵才认出来:“呀!你是张爱国!”

“没错,就是我。”张爱国正想把纱布扯下来,闻声停手说:“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

“是啊,是啊!”王秀娟莫名其妙地脸红了,扭怩着问:“你脸上怎么搞的?”

“刺杀训练时受了点小伤,来师部医院检查一下,你分在师部医院了?”

王秀娟点点头:“嗯,我在外科……”

“我刚从外科出来,怎么没碰见你?”

“昨晚我值班,今天休息。”王秀娟有些遗撼地说:“本来是芳芳的班,不换班就好了。”

王秀娟意识到她说漏了嘴脸更红了,张爱国也尴尬地连连挠头。两人相对无言,傻傻地站着,卖冰棍的老大妈不高兴了:“你们买冰棍吗?不买让让!”

“呀,她们还等着吃冰棍呢!”王秀娟掏出一元钱连同保温筒一起递给老大妈:“20根!”

王秀娟邀请说:“到我们宿舍玩一会儿?”

“不啦,我在“钢六连”,你有时间去玩。”

“那好,再见!”王秀娟摆摆手,提着保温筒慢慢向医院走去。张爱国摘下帽子使劲挠挠头下定决心说:“王秀娟,等一下!”

王秀娟好像在等着这一声呼唤,应声回头问:“干嘛?”

张爱国被王秀娟水汪汪的眼神看得心发慌,结结巴巴地说:“郑、郑燕好像和你在一起吧,她、她在那个科?”

“不知道!”王秀娟突然沉下脸来转身走了几步,头也不回地说:“在妇产科。”

“谢谢!”张爱国玩味地看着王秀娟的背影,苦笑着摇摇头。

张爱国一路打听妇产科怎么走,引来一串惊诧的目光,张爱国眨眨眼解释,说我们连长家属生小孩,我受全连战友之托,来看望我们的小子弟兵。

到了妇产科,张爱国傻愣愣地闯了进去,一名小护士拦住他质问:“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张爱国说:“知道,这是妇产科。”

“知道你还闯,这是男人来得地方吗?出去,出去!”小护士白了张爱国一眼,不客气地把他赶了出来。

“同志,我找人,我找人!”

小护士瞪起眼睛质问:“你找谁?不会是你表妹吧?”

“我找郑燕。”

小护士继续盘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张爱国有些火了:“我们是纯洁的战友关系,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

“呵呵,发脾气啊!”小护士晃晃脑袋说:“郑燕就在我们科,但是我就不告诉你她去那儿了。”

“别,别,同志,班长!”张爱国一下软了:“班长,我和郑燕是同学,同一天入伍,我受伤来检查,听说她在这儿,所以才……”

张爱国一通语无伦次的解释把小护士逗笑了:“告诉你,以后见了老兵尊敬点,知道吗?”

“知道,知道!”张爱国陪着笑脸,看着比他矮一头的小护士心说,乌鸦头上插鸡毛,冒充那门子大头鹰。

“郑燕去炊事班了,穿过住院部到了第二排平房,你就看见了。”

“郑燕在炊事班?”

小护士教训说:“去帮厨懂不懂,新兵蛋子,你没帮过厨啊?”

张爱国笑着问:“班长,你是那年兵?”

“前年入伍的,怎么了?”

“我以为你当兵十几年了呢,刚才我还纳闷,怎么都这岁数了,还没穿上四个兜!”张爱国丢下气得连连跺脚的小护士扬长而去。


郑燕在洗衣房待足了一个月才被调去妇产科手术室。正式穿上白大褂上班的第一天,主任郑重其事地说,经过一个月的锻炼,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一名正式的白衣战士了,要努力学习、掌握医疗技术,顽强、坚决的消灭病魔。要克服骄娇二气……

你扯这么远干什么,直接说我娇气不就完了。郑燕看着胖胖的主任一本正经口沫横飞,忍不住想笑连忙低下头,却看见主任赤脚穿了一双丑陋的男式皮凉鞋,使劲咬住嘴唇憋的双眼含泪才把涌到嘴边的笑声憋回去。主任以为郑燕被感动了,满意地点点头放过了她。

“八一”建军节,军民联欢。郑燕露了一手,一支新疆舞把全院的干部战士震的目瞪口呆。政委指着能把脚踢到后脑勺的郑燕说,专业水准,专业水准,年底师文艺汇演要把这个节目报上去。演出结束,有几个主任去后台笑咪咪地邀请郑燕,说燕子,到我科去吧,我们科能学技术。

郑燕看看故意板着脸不看她的主任,甩着一头小辫子,说不去,我们妇产科多好啊,是不是主任!主任板着脸,说首先你是一名白衣战士,其次才是一名文艺骨干。郑燕咯咯地笑,说主任您放心,在手术室我可不敢跳舞。主任忍不住笑起来。从那以后,郑燕明显感觉出主任对她有些偏爱,像集体出去看场电影之类的小活动,女兵们怂恿她去请假肯定会成功。

郑燕的日子过的轻松愉快,恢复了活泼的天性,像是一只小燕子在病房中唧唧喳喳飞来飞去,病人、医生都喜欢这个活泼的小姑娘。但郑燕也有烦心事儿,除了摸不到踪影的梁伟军让她心烦以外,还有帮厨让她心烦。郑燕在家时,虽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也没下过几次厨房,最拿手的一道菜是炒鸡蛋。郑燕问过同宿舍的战友,她们把这道菜称为“娃娃菜”。王秀娟更可气,说她五岁已经会做西红柿炒鸡蛋了,这道菜郑燕到现在也搞不清先放鸡蛋还是先放西红柿。郑燕去炊事班帮厨有固定课目,那就是烧火。每次郑燕都会被呛的“痛哭流涕”,把自己弄得像个非洲丫头。炊事班长还要批评,说燕子啊燕子,你跟我说说,你怎么搞出来的浓烟滚滚,可把我愁死了!

张爱国按照炊事班长的指点,顺着滚滚浓烟找到连声咳嗽的郑燕。郑燕泪眼婆娑模模糊糊的看到一双大脚,头也不抬地说:“班长别发愁,你先出去躲躲,马上就见火苗了。”

张爱国把塞满灶膛的劈柴清出一部分,抢过烧火棍挑起灶膛中剩下的柴草,鼓起腮帮子用力吹了口气,火苗“腾”一下跳起来,灶间内的浓烟很快散去。

“班长,你真厉害!” 郑燕擦去眼泪,惊诧地说:“张爱国?你被分到医院来了?”

“没有,我在“钢六连”。”张爱国指指脸上的纱布说:“训练受了点伤,来检查碰上王秀娟才知道你在这儿。”

“唔!”郑燕见灶膛中的劈柴已经燃烧起来,一时半会不用再管,走出灶间坐在门边的条石上乘凉。张爱国跟了过去,见郑燕没有请他坐的意思,有些手足无措。郑燕同班的两名女兵躲在操作间探头探脑,郑燕招招手,她们落落大方地跑过来,说来看我们燕子,带什么好吃的了,拿出来共产。

“我来看病,才知道郑燕在这里……”张爱国指着灶间外的一堆木柴说:“我帮郑燕劈好这堆柴算是补偿吧!”

三名女兵挤坐在条石上看张爱国劈柴,一名鼻翼上满是雀斑的女兵小声说:“这个兵傻乎乎的。”

郑燕说:“他可不傻,没当兵前是拐子,打架凶着呢!”

“不像!”另一名胖乎乎的小女兵说:“我看他像只温顺的小猫。”

“提着马刀砍人,那有这样的小猫,只能算是猫科动物……”郑燕突然发现“雀斑”正眼含笑意地望着她,不由问:“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我在想,凶猛的猫科动物为什么会像小猫一样温顺……”

“死丫头,我拧烂你的嘴!”

小胖子连忙抱住郑燕:“别,别,等吃了午饭再拧烂她的嘴,今天中午有炖肉……”

张爱国支着耳朵把她们的谈话听了个一字不漏,心里甜丝丝的全身充满了力量,斧子轮的呼呼响。

“雀斑”看看张爱国又向郑燕挤挤眼,郑燕羞的跑进灶间再也不肯出来。张爱国一口气干了一个多小时,把一堆烂木头变成劈柴,整整齐齐的堆在墙角。眼看就要开饭了,郑燕担心被更多的女兵取笑,催促张爱国赶紧离开。

小雀斑、小胖子陪着郑燕把张爱国送到医院门口,小雀斑开玩笑说:“常来劈柴啊!”

“一定,一定!”张爱国兴奋地连声答应。小胖子嘴一撇说了句粗话:“这家伙的脑袋,他妈的有问题。”
第四章



一、

珍宝岛战役后,沈阳军区根据部队大量非战斗减员的情况,提出进行冬季野营拉练的建议,得到了总部的肯定。毛主席批示:这个提法好,冬季要野营拉练,部队要学会游泳。于是,全军部队在冬季走出营区战风斗雪,夏季则把江河湖海当成了主战场。

梁伟军的游泳技术不错,“钢六连”十公里武装泅渡,他一鸣惊人在全连排名第七,算是狠狠地露了一把脸。十公里武装泅渡是累死人的活儿,体力再好没有坚强的意志也坚持不下来,老兵们私下说,没看出来,高干子弟原来也不孬啊!

夺得好成绩,梁伟军当时累得要死要活没顾上高兴,事后也没怎么高兴。他总觉得游泳不算真正的军事技术,他被心中的将军梦鼓舞着铆足劲儿狠练“五大技术”。

大比武的日子一天天逼近,“钢六连”的气氛也紧张起来。这不仅关系到集体荣誉还影响到连队主官的发展。战士们相互之间也较上了劲儿,那时候职业排名第一的是军人,不管农村兵还是城镇兵都想留在部队,大比武给了他们一个展示自我的机会。

战士们不用干部督导自发加班加点的训练,杜怀诚最常干的事情,就是在午夜时分站在操场上吼:都他娘给我死觉去,不要命了!指导员的工作更简单,每天泡在炊事班与司务长、炊事班长研究怎样利用有限的伙食费,最大限度的改善战士们的伙食。

梁伟军也在拼命苦练,但他年龄小无论在精力、体力、耐力上与大部分战士无法相比,每天累得爬上床就昏睡过去。苏明告诉哨兵每夜按时叫他起床,他再把梁伟军叫起来小便。即使这样,梁伟军的床单、褥子还是数次出现在晒衣场上。梁伟军的小秘密掩盖不住了,全连都知道在晒衣场飘扬的物件,不是苏明同志的。但没人耻笑梁伟军,能把自己累成这个熊样,已经说明了一切,这个高干子弟注定不会成为“吴用”。

师里摸底考核,梁伟军自作主张地报了刺杀、射击、投弹、五公里越野、土工作业,五项考核课目。苏明得知后跑到连部,把梁伟军的自报课目改成射击、障碍跑和游泳。

苏明去通知梁伟军时,他正在千枪刺,不解地问为什么。

苏明看看四下无人,才偷偷地说:“你小子自不量力,刺杀你比得过我?投弹你能比过二团的“小钢炮”,他出手就是七十米以上……”

苏明数出一大串尖子,梁伟军灰心了:“那我还比什么啊,人家都比我强。”

“所以,我给你改了。”苏明得意洋洋地说:“你体能不行,所以要主攻技巧,比如射击、军体等等,我认为你的强项是游泳……”

梁伟军不可抑制地笑起来:“五大技术可不包括游泳。”

“笑个屁,闭上嘴,严肃点!我们这是在谈正事,不是闲扯淡!”苏明的大嗓门把梁伟军吓了一跳,赶紧立正站好。苏明面授机宜:“比武也要量力而行,发挥自己的特长,以己长搏彼短……”

梁伟军不服气还想反驳,苏明摆摆手不容分辩地说:“等你身体壮了,有的是机会拼五大技术,现在必须靠技巧。你爆发力不错,从现在开始加班练习短道游泳。这关系到连集体的荣誉。在集体荣誉面前,个人荣誉一律靠后,明白吗?”

“明白!”上升到集体荣誉,梁伟军不敢再说什么,闷闷不乐地瞅了一眼正在苦练投弹的张爱国。

“傻蛋,用用脑子!你们当兵才几天,想在五大技术上出头。哼,也不想想老兵们干什么去了!” 苏明郑重其事地说:“今年先在技巧上争取名次,明年再向五大技术发起冲锋,这可是经验之谈。”

梁伟军想了一夜,觉得苏明说的很有道理,于是改练技巧课目。苏明的训练很有特色,四名老兵拉着梁伟军的手脚在陆上练习划水动作,下水后手脚要绑上木板,比平时多耗费几倍体力,游的却像只笨拙的鸭子,上了岸,还有没完没了的俯卧撑、仰卧起。练的狠了,梁伟军就发牢骚:“早知道这样练技巧,还不如直接练五大技术呢!”

苏明就吼:“苦尽甘来懂不懂,苦练才是根本,练!”

梁伟军就揶揄身边监督他的老兵:“你怎么不练?”

“我监督你练!”老兵脸上一红,在梁伟军黝黑结实的屁股上拍一巴掌:“加五十个俯卧撑!”

张爱国也在苦练。四枚一组的教练弹一投就是二十组,晚上还要拉着绑在树上的背包带。挥臂上练拉力。每晚数千次用尽全力的摆臂,张爱国的手臂充血肿胀,那种让人无法忍受的灼热感,要把手臂浸泡在冰凉的水中才能消除一点。张爱国的态度很明确,他没理由输给毛毛。

考核那天,“钢六连”露了一小脸。张爱国出人意料地把手榴弹扔出了68米的好成绩,梁伟军夺得了一百米自由泳二百米蛙泳两个单项第一。两人均入选师集训队,全力备战准备参加军比武。

队伍回到“钢六连”,杜怀诚表情严肃可话语中透露出压抑不住的欣喜:“同志们,这次咱们连参加集训队的有八名同志,比去年多了三名。有的同志说有进步上了个台阶,要我说这不过是万里长征第一步。等参加集训的同志在军、军区、总部的比武中夺得名次,那才是上了个台阶,你们说是不是?”

“是!”战士们大吼。

“钢六连”敲锣打鼓欢送八名战士去师部集训队,张爱国爬上车故意站在梁伟军身后。等车出了大院,张爱国捅捅梁伟军说:“原来你游泳这么棒!”

“我本来就这么棒,你投弹也不错啊!”

“与老兵比起来,我差远了。”张爱国犹豫了一下问:“毛毛,你知道郑燕的消息吗?”

梁伟军回头冷眼打量张爱国一番,扭过头去冷笑着说:“她在保密单位,地址不能说,还有事儿吗?”

“没了!”张爱国碰了个软钉子,气哼哼地蹲在车厢角落,看着一位老兵手中的香烟愣神。老兵把烟递给他,他却不明所以地看着老兵。

“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张爱国尴尬地笑笑,摸出包烟递给老兵一支:“我抽不惯“牡丹”,换支“勇士”抽!”

牡丹烟要比勇士烟贵很多,老兵却不接,把架在耳朵上的一支烟拿在手里晃晃。张爱国这次发现梁伟军拿着包他抽不惯的“中华”在与其他老兵换烟抽。张爱国气得一屁股坐在背包上心想,梁毛毛,打死我也不告诉你,郑燕在师部医院。


“嘎斯”卡车转过山脚向山头上爬去。师集训队设在教导队,来过的老兵丢掉烟头,说到了,到了!战士们扶着车厢栏板站起来整理服装。

卡车穿过战术训练场,刚开进教导队营院,天空中响了声动静不大的闷雷,飘起毛毛细雨。慢慢地变成小雨、中雨、大雨,最后天空仿佛变成掉了底儿的筛子,飘泼般的大雨一下就是两天。

梁伟军趴在长条凳子上“游泳”,看着窗外的雨幕,心想使使劲儿顺着雨幕能游到天上去。他觉得这个想法很好笑,对着同宿舍的几名老兵,说咱们背伞顺雨游上天去,看看谁在捣乱揍他一顿,等雨停了,咱们跳伞下来就能训练了。

老兵不理他,脸色阴沉地盯着雨幕。梁伟军悻悻地回过头,低声嘟囔:“耽误了两天训练,至于这样。”

院子里突然响起炸雷般地喊声:“游泳集训队人员,俱乐部集合!”

“终于来了!”几名老兵一头扎进雨幕,梁伟军拿了雨衣追上去:“雨衣,雨衣!小心感冒……”

“什么时候了,还他妈穿雨衣,跟我来!” “钢六连”的一名老兵,拉着梁伟军向俱乐部狂奔。

“同志们!”全身湿透,帽沿上还在滴水的游泳教员表情严肃地说:“上级通报,黄河主大堤上出现一处宽约五米的地下塌陷带。这一带的河道属于地上悬河,如果决口河堤下的K市将不复存在。水文部门预计第一次洪峰将在三天后到达,届时残破的大堤可能无法抵挡洪水的冲刷。上级命令我们组织敢死队,必要时开车闯入决口减缓水流封堵决口!”

“报告,算我一个!”

“报告,我也去!”

“我的游泳技术好,去年参加过抗洪有实战经验,让我去!”

……

老兵们群情激昂地喊起来,梁伟军被悲壮的气氛感染了,高高举起手喊:“报告,请求组织上批准我加入敢死队!”

游泳教员问:“你的名字、年龄。”

“报告首长,我叫梁伟军,今年16岁!”

游泳教员走到梁伟军面前,盯着他嘴唇上微微发黑的绒毛,沉思一下说:“梁伟军留守,其余人写遗书,两小时后开始驾驶训练。”

“凭什么我留守!”梁伟军伸开双臂拦住游泳教员的去路。教员推开他冲进雨幕,梁伟军拔腿追上去:“你站住!你有什么权利不让我去,今天你说不出个理由,我向上级投诉你!”

教员恼怒地转过身,盯着梁伟军恶狠狠地吼:“他妈的新兵蛋子,跟我来!”

回到队部,教员摘下湿淋淋的军帽,拿了条干毛巾递给梁伟军:“擦擦!”

“我不擦!”梁伟军倔强地把头一扭。

“梁伟军同志,你的心情我理解,能抱定必死决心让人敬佩。”教员苦口婆心地说:“但是,你的年龄太小了,老同志们有保护你的必要,明白吗?”

“我不明白,我是一名解放军战士!”梁伟军以为他的高干子弟身份再次影响了首长的决心,委屈的掉眼泪:“不就因为我是高干子弟才不让我去,高干子弟是人老兵也是人,凭什么我就比他们低一等……”

“你父亲是谁?”教员惊讶地问。

“梁得志,怎么了?”

“那你更应该明白部队纪律的严肃性,作为一名军人必须服从上级的命令!”教员斩钉截铁地说:“这次行动你不能参加!”

“我不服!”梁伟军爆发了,大声喊叫着:“我们家没有一个孬种,我是一名战士!”

教员也火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混蛋!你知道什么是敢死队吗?”

“我知道!别人能牺牲我也能,我还有六个兄弟姐妹,我更应该去!”梁伟军哀求说:“教员,给我一次机会,我不需要照顾。”

教员正色看着梁伟军,许久,抹去他脸上的泪水拍拍肩膀说:“去吧,给你的亲人写点什么。”

“什么?”

“写遗书,你的请求我批准了!”教员大声吼:“到时候,千万别给咱伞兵丢人!”

“是!”梁伟军抬手敬礼。
一队“嘎斯”卡车吼叫着开进营区,雨刷拼命地摆动着,但车窗上仍是一层厚厚的雨水。梁伟军怀里揣着两封用塑料袋裹好的遗书,拉开车门规规矩矩地敬了礼,爬上驾驶位置。

他的两封遗书,一封给爸爸妈妈另一封给郑燕。写完遗书,梁伟军抹了把眼泪,突然明白身上的军装代表着奉献、牺牲、代表着国家、民族赋予的重托和责任。

“怎么不穿雨衣啊!”驾驶员随口问道。

“送人了!”梁伟军口气中充满了义无反顾的决心,但握方向盘的双手却在微微颤抖。

“别紧张,开车挺好学的。”驾驶员简单介绍了一下什么是油门、离合、刹车、排档,就命令开车。

梁伟军按照指点把油门踩到底慢抬离合,卡车吼叫着缓慢起步。

“好,不错,把离合踩到底挂二档,好不错,加油,踩离合,上三档,刹车,刹车……”

雨幕中,一株挺拔的大树迅速逼近。梁伟军慌了,一脚踩在油门上,卡车“咣”一声撞在大树上,喘了两口粗气熄火了。驾驶员下车检查了一下,湿淋淋地窜回驾驶室笑吟吟地说:“有点紧张吧?”

“不、不紧张,有些慌!”

“别慌,车这东西欺负新手,你越慌它越欺负你。”驾驶员从车座下摸出一包烟,点上一支塞到梁伟军嘴上:“抽支烟压压惊,车没事,就是有点毛病也不要紧,反正要填……”

梁伟军叼在嘴唇上的烟抖动起来,驾驶员懊悔地给了自己一巴掌闭上嘴。

黄昏,九名敢死队员已经能开着卡车围着大院转圈,驾驶员监督着他们把车开进采石场。早已在等候的战士们,手搬肩扛装满车厢,又用8号铅丝封车把石头和卡车变成了一个整体,齐刷刷地向敢死车队敬礼,然后爬上卡车奔赴大堤,他们是最后的预备队!

第二天黎明,上级来了命令,洪峰提前到达,地下坍塌处出现若干冒水点,但围堰尚未构筑完毕,敢死队上大堤待命。

接到命令,正在炊事班给敢死队炖肉的教导队队长眼圈红了,用马勺敲着锅沿骂娘:“他娘的狗屁水文站,不是说洪峰明天到吗?肉还没熟……”

骂完了,抹抹眼睛从口袋里翻出几十元钱,吼司务长:“开车去镇上,买酒买肉,无论如何也让战士们吃一口,完不成任务,我撤你的职!”

“队长,没票啊,光有钱不行……”

“多给钱,多给钱!就是抢也不能让战士们空着肚子走,出了问题,我负责!”

“明白!”司务长一头扎入雨幕。

出发时间到了,司务长还没回来。队长一拳砸在车厢上喊:“同志们,我这个队长不称职,没能让同志们吃上口热饭,别记恨我活着回来……出发!”

大堤上,战士、民兵、群众顶着大雨一步三滑地奔跑着,向出险点扛装满泥土的草袋。敢死车队的到来,更加重了本来就很紧张的气氛,不知那位干部喊了声:“拼了,不能牺牲我们的战友!”战士们像疯了一样地奔跑起来,滑倒爬起来,再滑倒再爬起来……

敢死队员跳下车站成一排,驾驶员立刻拆除车门、挡风玻璃、副驾驶座。一辆吉普车从大堤上飞奔而来,满身泥泞的郑军长跳下车,警卫员赶紧撑开伞,被他一把夺过来丢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一脚。

“你的名字,那年入伍?”郑军长走到教员面前问。

“报告军长,我叫何恩华,70年入伍。”

……

军长一路问下来,走到梁伟军面前微微一愣,当胸一拳问:“怕不怕?”

“不怕!”

“好!有种!拿来!”军长一摆手。警卫员抱着一摞大碗发给敢死队员,参谋紧随其后把军用水壶里的液体注入大碗。密密的雨点砸入大碗,荡漾出阵阵醇香。

“刚才梁伟军同志说不怕,我说面对生死考验不怕是假的,但我们不能怕因为我们穿着军装,我们是人民子弟兵!”军长接过警卫员递过来的大碗,高高举起:“我只有一个要求,我在指挥部摆了一桌酒席,要求你们全体参加一个也不能少!勇士们,我代表全军给你们壮行!干!”

梁伟军仰头喝了一大口混合着雨水的辛辣液体,咧嘴想吐。

军长喊:“咽下去,喝干它,这是给英雄热胆的酒!”

梁伟军仰头吞下满碗辛辣的酒液,一股热流在腹中扩散开来直达四肢百骸,不由血脉愤张。

“轰”一声巨响,大堤塌落出四米多宽的口子,奔涌的洪水卷着泥沙撞的围堰一阵摇晃。战士们疯狂地向上运送沙包增高围堰。但洪水已经涨过围堰,激流很快在围堰下冲出一道深沟,围堰摇摇欲坠,口子也被越冲越大,转眼间已经宽达八九米。

“勇士们,看你们的了!出发!”军长抬手敬礼。

教员大吼起来:“按队列顺序登车!”

梁伟军站在排尾,只好向最后一辆车跑去。驾驶员发动卡车后跳下来,对梁伟军敬礼说:“同志,保重!”

梁伟军默默地点点头,面对如万马奔腾般的洪水,谁也不能保证能活着回来,他的心骤然收缩,手脚颤抖忍不住掉泪。

我才十六岁!梁伟军抹去眼泪,贪婪地看着四周,虽然雨幕遮挡了他的视线。

第一批次三辆卡车连续开进口子,立刻被激流冲进围堰,第二批紧跟着冲了上去。眼看第三批就要上去,梁伟军把腰间拴救生圈的绳子用力紧紧做好准备,猛听见有人喊:“毛毛,你是条汉子,我佩服你,以前对不住的地方多原谅!”

梁伟军看到泥猴一样的张爱国扛着沙包边跑边喊,连忙从怀里掏出写给郑燕的信,大喊起来:“张爱国,过来,帮我一个忙!”

张爱国愣了愣,丢下沙包跑过来。

“把这封信交给郑燕,我可能没机会……”

“这个忙,我不帮,你自己交给她!”

郑军长大喊起来:“第三批,上!”

“快点,他妈的我没时间了!”梁伟军把信丢在张爱国怀里,开车跟上队伍。

“她在师部医院!”张爱国大喊起来。

梁伟军从车内探出头:“什么?”

“她在师部医院,你活着回来自己把信交给她。”

“妈的,张爱国,等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等着你!”张爱国热泪盈眶。

梁伟军开车接近口子,浊浪伴着雷鸣般的轰响不时溅上大堤。梁伟军大喊着:“爸爸妈妈,你们保重,燕子永别了!”狠踩一脚油门,卡车轰鸣着冲向口子。前轮悬空时,梁伟军恰到好处地跃出驾驶室跳到口子边缘,连续打了几个滚爬起来哈哈大笑:“老子,没掉进去!”

连续投入九辆卡车终于挡住了激流,战士们再次涌上来围堰迅速增高。梁伟军高兴的手舞足蹈,全然没有察觉到他脚下出现了一道急速扩大的裂缝。

“小心!”一名军官扑上来时,梁伟军已经随着坍塌的泥土落入洪水中,一道浊浪把他压入水下。

“梁伟军!”教员爬上围堰喊的撕心裂肺。

梁伟军是九名敢死队员中唯一沉入水中不见的,其他几名队员虽然也有落入水中的,但有救生圈保护全部漂在水面上被冲进围堰。听见教员的呼唤,几名敢死队员缠上保险绳准备跳水救人。冷不丁,梁伟军从他们脚下冒出来。

满身泥浆的梁伟军被拖上围堰,喘了几口粗气,举起右手里握着的长条状物体,啪啪亲了两口说:“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战士们纳闷地看着梁伟军,以为他被吓得出了毛病。梁伟军连忙解释:“救生圈挂在一辆车上,绳子缠着解不开,刀子!”

梁伟军使劲举举右手,战士们这才看清他手里握着一把折刀。梁伟军爬下围堰,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弯腰哇哇大吐起来。抵近指挥的郑军长长嘘一口气,笑起来:“这小子喝多了!”

梁伟军在军长的吉普车上睡了两个多小时,醒来后才发现身上到处都是划伤,胸口还有一大块淤青。仔细想想,不由有些后怕。他被浪头压下水面重重地撞在水底的卡车上,要不是救生圈缓冲肋骨肯定骨折,那样他想挣扎出水面就难了。又想起在水底被水流冲的不停移动的卡车,要是被挤压住……

梁伟军被吓出一头冷汗不敢再想,打开车门跳下车听见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坚固的围堰已经筑好,满载石料的车队开上大堤,决口合拢已成定局。

参加了敢死队,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梁伟军不但立了三等功还让人们对他的看法大有转变,说原来纨绔子弟中也有热血青年。其实梁伟军根本算不上纨绔子弟,但还是有很大一部分人坚决地认定凡是干部子弟都是一路货色。


张爱国很想看看梁伟军给郑燕写了些什么,以掌握他们之间的小秘密,推断一下郑燕喜欢梁伟军的原因。但始终下不了决心,觉得这样做有些卑鄙。张爱国被搞得心烦意乱,赶紧找机会把这块烫手山芋还给梁伟军。

梁伟军仔细检查信件,见没有被拆开的痕迹揣进衣袋,张嘴就骂:“你小子不够意思!”

张爱国笑笑不说话。梁伟军捏捏鼻子,犹豫了一下才问:“你怎么知道燕子在师部医院?”

张爱国还是不说话,转身想走,梁伟军连忙拦住他去路:“问你小子半天不说话,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意思?”张爱国收起笑容说:“你怎么穷横穷横的,你这是求人的样子吗?”

“这个……”梁伟军低头捏鼻子,抬起头时,脸上堆砌的笑容把张爱国吓了一跳。

“伙计,你是怎么知道的?”梁伟军揶揄说:“你看我这个态度还算诚恳吧?”

“嗯,差不多!”张爱国托着下巴歪头端详着说:“笑容再多一点就更好了。”

“你小子别给脸不要脸。”梁伟军恼了,甩手就走:“你当我从燕子那儿问不出来。”

“什么态度,我又不欠你的,活该你去问。”张爱国也有些恼,想想又追上梁伟军说:“开个玩笑,你怎么急了?”

“不就是知道燕子的消息吗,看你那酸样儿……”

“少来这套!我以为你早知道呢,至少我主动告诉你了。”张爱国反问:“你会主动告诉我吗?”

梁伟军毫不含糊地说:“不会!”

张爱国一愣,恼怒地说:“我犯贱不是,当初我就不应该告诉你……”

“我又没求你!”梁伟军毫不退让地说:“说不说,不说我写信去问。”

“拜你所赐!”张爱国指指脸上的伤疤说:“去师部医院复查,碰上王秀娟才知道郑燕的消息,她们都在师部医院,一个外科一个妇产科。”

“哦,知道了!”梁伟军抬腿就走,张爱国喊起来:“你不会说谢谢吗?”

“谢谢!”梁伟军头也不回。

“毛毛,告诉你燕子的消息,并不代表我放弃……”

“好啊,公平竞争!”梁伟军回头微笑着说:“红花还需绿叶衬,没有你的对比怎么能显示出我的优秀,谢谢啦!”

“看看谁是绿叶,郑燕是我的!”

梁伟军头也不回地指指头顶上高悬的高音喇叭,示意声音还是不够大,张爱国气得扭头就走。

半个月后,师集训队开赴军比武场。梁伟军、张爱国参加军里的大比武与大多数新兵一样,成绩一般。老兵中藏龙卧虎,师首长原本也没打算靠新兵争夺成绩,纯粹是为了让他们长长见识,为来年的大比武打基础。

踌躇满志的新兵们上了比武场,才知道什么是真功夫,灰头土脸的有些抬不起头。魏峰把他们集合起来安慰了两句,然后一股脑地送进师教导队参加班长集训。新兵们这才体会到他们的价值,能参加班长集训这说明自己是骨干了。


深夜,郑燕巡视病房后回到值班室,拿出一本舞蹈专业书籍趴在桌子上翻看,渐渐地入了神。王秀娟蹑手蹑脚地走进来,粗声粗气地说:“郑燕同志,我说过几次了,要学业务不要看闲书。”

“主任,我随便翻翻……”郑燕惊慌地回过头,长嘘一口气笑骂:“你这个死丫头,不好好值班又跑来干什么?”

“看看这是什么?”王秀娟拿出一封信在郑燕面前晃晃,郑燕认出是梁伟军的笔迹,惊喜地站起来:“毛毛的信,快给我!”

王秀娟把信藏在身后,伸出手:“拿来!”

郑燕拉开抽屉拿出一包瓜子,嗔怪说:“贪吃鬼,快把信给我。”

“不行,下午我看见你买饼干了。”

“天啊,你应该去情报部,还剩半包都拿去吧!”

“这还差不多。”王秀娟把信交给郑燕。

郑燕手忙脚乱地撕开信封,扭头看见瞪大眼睛准备偷看的王秀娟,连忙把零食一股脑地塞进她怀里:“你该回去了,当心你们主任查岗。”

“干嘛,干嘛!想做梦会情郎啊,没门!”王秀娟坐在排椅上死活不肯动:“你看你的信,我吃我的饼干,躲你远远的还不行吗?”

“不许偷看!”郑燕威胁说:“不然,以后甭想从我这里得到零食。”

王秀娟连声答应,含糊不清地说:“我要偷看你是小狗!”

“你说什么?”

“我要偷看我是小狗!”王秀娟拿着零食跑到排椅的另一头坐下说:“这样总可以了吧?”

“不许偷偷过来!”

“一封破信就让你把闺中密友抛弃了,他要是来探望你一眼,你还不赶紧投怀送抱!” 王秀娟声情并茂地说:“燕子,我来了!毛毛,想死我了,啵啵……”

“呸呸!”郑燕羞红了脸,讥讽说:“没看出来,动作挺熟啊,练习许久了吧!”

王秀娟大大咧咧地说:“是啊,就是没机会用。”

“娟子,你脸皮真厚!”郑燕刮着脸说:“大姑娘家家的,整天想着找男朋友,没羞,没羞!”

王秀娟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唉,我是嘴上没羞,那像某些同志早就有了实际行动。老实交待,你们发展到那一步了?”

“死娟子,越说越离谱了。”郑燕站起来要赶她走,王秀娟连忙堵上嘴瓮声瓮气地说:“三秒钟后,我就是哑巴了。”

梁伟军的信很简单,但充满了浓浓的思念之情,郑燕看的两腮绯红。她把信折好装进贴身衣袋,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满脸幸福的表情,反反复复的品味着那火辣辣的几个字,燕子,我想你了,天天梦到你。

王秀娟把最后一块饼干填进嘴里,随口问:“不回信?”

“等你走了,我写封长信。”郑燕陶醉地说。

“姑娘还是矜持点好,欲擒故纵,挠得他心痒痒……”

郑燕惊诧地睁开眼睛:“娟子,你那来的丰富经验,不会是有男朋友吧?”

“想我也是花容月貌,但没人看上咱。”王秀娟扶着郑燕的肩膀嬉笑着说:“郑燕同志,记住,放长线钓大鱼,这样才能让毛毛同志永远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王秀娟敏捷地躲开郑燕的扑打,嬉笑着跑走了。
第五章

风头如刀面如割,战士们微微缩着脖子跑上操场开始早操。

大院一角,梁伟军只穿了件衬衣,衣袖高高挽起露出黝黑结实的小臂,一个人搬砖和泥忙得热火朝天。如今他大小也是个官了,麾下共计一公三母四员猪大将,分别是“李逵”、“顾大嫂”、“孙二娘”、“扈三娘”。此刻四员大将前腿搭在围墙上,大声哼哼着提示梁伟军该开饭了。另一个圈里,还有几头小猪崽,它们还没有能力爬墙头,只好把鼻子从栅栏空档中伸出去,大声地尖叫。

“喊什么喊,老子还没吃早饭呢!”梁伟军穿好雨靴端着一脸盆泥跳进猪圈,开始在圈中央砌墙。“李逵”跑过来嗅嗅脸盆,不满地哼哼着,用鼻子拱梁伟军。

梁伟军抬腿一脚:“拱你老婆去,再把鼻涕蹭到老子身上,老子杀了你吃肉!”

“李逵”哼哼了两声,突然带领它的三个“老婆”扒着墙头,短短的尾巴甩成了一朵花。警通连的饲养员挑着两桶热气腾腾的猪食,停下脚步随手拍拍“李逵”的脑袋,问梁伟军:“大清早的忙什么呢?”

梁伟军头也不抬:“改造个多功能猪圈。”

饲养员笑起来:“头一次听说还有多功能猪圈,你们城市兵的新鲜想法就是多。该喂猪了,你的李逵准备跳圈了!”

饲养员挑着猪食走了,对“李逵”的大声呼唤充耳不闻。“李逵”失望地跳下来,带着“老婆”继续给梁伟军添乱。

整整忙了一上午,多功能猪圈改造项目正式竣工。梁伟军带着两手泥跑到炊事班给猪热食。司务长听见动静,走出操作间问:“早上没喂猪吧?”

“收拾了一下猪圈。”梁伟军把猪食舀进桶,挑着快步走出炊事班的后院。

司务长望着梁伟军的背影喊:“再收拾猪圈叫个人帮忙,回去洗洗赶紧把棉衣穿上,小心感冒!”

热气腾腾的猪食倒进食槽,“李逵”就急了,它的领地中央多了一道粗如儿臂的栅栏,要想吃食必须从栅栏正中的砖砌坡道爬上一米多高的平台,跳下去才行。“李逵”站在平台上急的团团转,虽然它曾数次跳圈外出游玩,但从来没挑战过这个高度。
梁伟军骑在墙上,乐地嘎嘎的,不停敲着桶“了了了”叫喊着诱惑。“李逵”试探几次找到了窍门,俯下身子两条前腿顺着平台滑下一段距离,“扑通”跳下来直奔食槽埋头大吃。

梁伟军抬腿一脚:“姿势不标准,有你这样的跳的吗?不许吃了!”“李逵”根本不理他,吃得直哼哼。

几头母猪撞不动牢固的栅栏急地拼命嚎叫,梁伟军跳进猪圈把半桶猪食放在平台上,了了喊了两声。等三头母猪争先恐后地顺着坡道跑上平台,梁伟军立刻把桶提下来。几次反复,贪吃的母猪终于经受不住诱惑,笨拙地跳下平台。

“成功!”梁伟军煞有其事地说:“我宣布,你们已经成功迈出通往空降猪的第一步!”


张爱国忙完了他的一摊,把泔水桶提到后院放在专门给猪热食的露天灶边,抓起木枪嘿嘿地练起刺杀,时间不长头上就冒了汗。

炊事员王大力出现在门口:“你不累啊,怎么又练上了?班长让咱们去给咸菜倒缸。”

“等我刺够五百枪!”张爱国加快了速度。

炊事班长举着湿淋淋的双手出现在门口:“多少了?快点,上午必须把咸菜缸倒完,晚上会餐,下午有的咱们忙……”

王大力眼前一亮:“赢了?”

“赢了,咱连把常模连给干趴下了,五大技术夺了三项第一,连长命令,庆功,会餐!”

“总算出了口恶气!”王大力乐了。

张爱国神色黯然,他自信军事技术不错,如果不是在炊事班,说不定连里的成绩会更好一点。

倒完两大缸咸菜,张爱国还没有“晴天”。洗手的时候,炊事班长说:“张爱国,我知道你的心思在操场上,不然我真想把掌勺的位置传给你。”

张爱国笑笑没说什么把毛巾递给班长,王大力不高兴地说:“班长,学技术也得有个先来后到,我在炊事班干了三年,你就从来没让我碰过大勺。”

“你以为是个人就能炒菜,这也是一门技术,要有悟性懂不懂?干什么也要看天份,比如说你的面案,咱班里谁也比得上你,但炒菜你就不行了。张爱国整菜有一套,你看他腌的咸菜,战士们都爱吃……”

王大力揶揄说:“不就是腌个咸菜嘛,我又不是没腌过。”

“要咸鲜适口懂不懂?连长怎么评价你腌的咸菜……”班长想了想说:“对了,说你像打死了卖盐的,着急销赃。”

张爱国笑起来:“没看出来,老兵还是个杀人犯。”

王大力红着脸争辩:“连长净埋汰我……”

“我埋汰你什么了?”杜怀诚和副连长一脚跨进炊事班,王大力堆起满脸的笑:“说曹操曹操到,幸亏我没说你坏话,说咸菜的事呢!”

王大力拉着张爱国去抬笼屉。副连长对炊事班长交待晚上会餐的事项,杜怀诚围着食堂转了一圈,回来问:“张爱国最近表现怎么样?”

“挺好,自我要求很严格,各项工作都很积极。”炊事班长实话实说:“就是心不在这儿,没事就练军事技术。”

“嗯,差不多了!”杜怀诚点点头,炊事班长连忙说:“连长,能不能把张爱国留在炊事班,培养一下肯定是把好手。”

“不讨厌他了?”杜怀诚笑问。

炊事班长说:“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只要你点个头,我保证让他半年独立操作。”

“张爱国,我另有安排。这样吧,眼看新兵就要下连了,你选棵好苗子重点培养,好不好?”

“你是连长,你说了算。”炊事班长不高兴地走了。

张爱国躲在门后偷听到了杜怀诚与炊事班长的对话,跑到后院一连翻了两个跟头。他还有希望回战斗班!


梁伟军、张爱国是训练尖子,抗洪抢险中表现的很突出,大比武之后又一起去了师教导队的班长集训队。按正常程序应该去新兵连担任副班长,之所以一个养猪一个成了炊事员,缘与他们之间没完没了的明争暗斗。

一次“钢六连”出公差,打扫师部办公楼前的草坪。打扫完卫生,照惯例要挖坑掩埋垃圾。梁伟军在草坪外的沙地上,三下五除二挖出一个标准的单兵掩体,引来老兵的连声称赞。张爱国撇撇嘴,说这有什么啊,能拿动工兵锹就能挖出这样的坑。这句话有些伤人,梁伟军的土木作业是苦练出来的,一般人还真没有这种水平。老兵们起了声哄,张爱国脸上挂不住了,抄起工兵锹也挖了一个单兵掩体,用时比梁伟军还少。

梁伟军伸手一指不远处一块平整好的地面,说沙地上看不出水平到硬地上去挖,一人五个,正好把垃圾全部埋起来。张爱国一口答应。两人正挖得起劲,路过后勤部长见停车场被挖出两排单兵掩体,气得把他们臭骂一通,打电话质问杜怀诚,说你的兵是不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干,跑到师部停车场上来挖坑!

回到“钢六连”,梁伟军、张爱国就被杜怀诚亲自送到炊事班,一个当猪倌一个当炊事员。炊事班长一贯认为干部子弟好吃懒做,一下子添了两员大将差点愁死。他先把梁伟军送去猪场,回到炊事班见张爱国像首长在视察工作,站在操作间中央看着大家忙碌,心头火就上来了,张嘴就喊,大家都在忙,你好意思站着?

张爱国说,你又没告诉我干什么,再说我在这里站着,战士们就是吃出点问题,也于我无关。言外之意指责炊事员不讲卫生。炊事班长气的让他去烧火,那儿不用讲卫生。

饲养员与梁伟军交接完工作,再三叮嘱两头母猪快要产崽了,欢天喜地地走了。梁伟军爬上猪圈给猪训话,远远看见苏明快步走来,连忙迎上去认真地说,班长,不用说了,我明白养猪也是革命工作。你放心,我保证把猪养得白白胖胖早死早超生,省得同志们总是惦记它们,不能把全部精力投入训练。苏明听出满腹的怨气,开导说,知道为什么让你来养猪吗,这是……

“我知道,这是组织上在考验我。”梁伟军笑道:“你放心,我承受得了,至少我现在是一级主官比张爱国强,他猛看像搞科研的,细看像医院的,仔细一看原来是做饭的。”

苏明眯着眼睛,像是在品味梁伟军的话,半晌才说:“精神面貌不错,既然这样你就努当好主官!”

说完,转身就走。梁伟军一下泄了气,低声嘟囔:“猪倌和主官,天壤之别。”

熬过一个月,梁伟军去找杜怀诚要求回战斗班。杜怀诚问,猪养好了?连猪都养不好,你能当个好兵?梁伟军反驳,说养好猪就能成一个好兵,那我们师改饲养师得了。杜怀诚带着火说,看见没有,我说话你都敢顶嘴,我要是再重用你,司令员你也敢顶。你小子个性太强,仗着有点军事素质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什么事儿都要让别人让着你。你当你是空降兵的头儿啊!真正的军人要学会忍耐学会奉献,宝剑锋自磨砺出,有可能磨一辈子的剑也没有出手的机会,不学会引而不发行吗?就你这付臭脾气,让你去带兵,能带出一窝土匪来。梁伟军说,什么意思,听不懂。杜怀诚说,能给我带出一群快意恩仇的绿林好汉,这下听明白了吗?梁伟军说,明白了,原来连长有文化底子。杜怀诚不客气地说,那是,老子是正牌的高中毕业。

梁伟军灰溜溜地回到饲养场,张爱国从猪圈后闪出来。经历抗洪抢险之后,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有所缓和,明争暗斗也只表现在操场上,如果不是在师部停车场上挖坑,杜怀诚根本抓不住他们的把柄。

张爱国问:“猪倌,猪养的不怎么样啊?”

“哎呀,这不是张大马勺嘛,有日子不见了,最近还好吗?”梁伟军阴阳怪气地说:“喂人喂烦了,准备来喂猪啊?”

“估计差不多,你走了说不定我就会来接班。连长怎么说?”

“大马勺,你爸爸原来是地下工作者吧?你不干特务真可惜了!”梁伟军讥讽说:“你都学会监视跟踪了,佩服佩服!”

“扯淡,你爸爸才是地下工作者。”张爱国拍拍腰间说:“我来找你,路过连队看见你小子鬼鬼祟祟地溜进连部走后门去了。”

说着,张爱国在腰间拽出一小瓶二锅头,摘下帽子拿出一小包花生米说:“来找你打牙祭明白了吗?狗咬吕洞宾。”

梁伟军笑笑,拣了颗花生米丢进嘴里,冷不丁问:“连长的话你都听见了?”

张爱国红着脸点点头,抿口酒把酒瓶递给梁伟军说:“连长有水平,养猪他也能说出一番大道理。本来我也想去找他谈谈,有你的教训我看还是算了,按照他的说法,我当炊事员肯定另有深意。”

“屁深意,现在一个萝卜一个坑,咱俩回去调谁过来,等新兵下连再说吧!”

梁伟军放下酒瓶跑进杂物间,拿来一个铁皮罐头。伞兵部队有跳伞补助,以前发现金,跳一次伞补助五毛钱。家庭条件不好的战士舍不得买营养品,积攒起来寄回家。后来才改成发罐头,但好多老兵还是舍不得吃,存起来换钱寄回家。

张爱国取笑说:“你也攒罐头,没钱花我这儿有。”

梁伟军掏出瑞士军刀起罐头:“扈三娘快要当妈了我给它留的,既然你来了给你吃算了。”

“有一套,头一回听说猪吃罐头……”张爱国想想不对劲,骂道:“他妈的,毛毛你骂我是猪!”

“你自己说的,我没说。”梁伟军嘎嘎笑着把开罐器合进握把,拉出一把小叉子挑起一块肉罐头丢进嘴里:“嗯,香!你吃不吃,不吃全是我的了。”

“想得美!”张爱国抢过瑞士军刀。

一瓶小二锅头很快喝光,张爱国拿着瑞士军刀,越看越喜欢不声不响地装进衣兜准备开溜。梁伟军扑上来抢了回去,仔细擦拭干净放进贴身衣袋。

张爱国不满地说:“真小气,不就是一把折刀嘛。”

“开什么玩笑,这是朝鲜战场上缴获的,美国货!”

“你爸手里这玩意肯定多的是,这把送给我,你再去要一把。”

梁伟军得意洋洋地说:“这可不是我爸给的,你猜猜谁送的?”

张爱国揶揄说:“你叔叔多了去了,我怎么猜得到。”

“燕子,送我的!”

张爱国心中沮丧,但强作欢颜说:“有时间,我也去要一把……”

“就你?”梁伟军嘎嘎笑着,连连拍大腿。

张爱国的笑容消失了,他知道郑燕心中没他的位置。他平均一个星期给郑燕写两封信。但郑燕很少回信,即使回信也没有一点感情色彩,干巴巴的,就像两个关系一般的男人之间的通信。他听通讯员说,梁伟军曾一次接到过四十几封信。张爱国当时就后悔了,他知道这些信是郑燕的写的,她一定从梁伟军离开大院就开始写信,而让情敌与梦中情人取得联系的恰好是他。

“她一定会主动送我一把!”张爱国恼羞成怒,转身就走。梁伟军不依不饶地说:“不送了,等你拿到折刀通知我一声!”

两人不欢而散。

也许是杜怀诚的话起了作用,也许是两人想通了,梁伟军、张爱国在各自岗位上踏踏实实,工作干的都不错。快过春节的时候,老饲养员帮助梁伟军接产下十几只小猪仔。梁伟军裹着大衣在猪圈待了三天三夜,小猪仔一只没死,杜怀诚自是大力表扬。张爱国独立生活时间长,对做饭不陌生,无论切菜、和面都像模像样,腌的咸菜战士们都爱吃。他们认为干出成绩,杜怀诚就会让他们下战斗班。但一直等到五月底,新兵们伞训完毕眼看就要下连了,他们还没等到好消息。
六月份,黄河以南的天气已经非常炎热。吃过晚饭,梁伟军捏着水管给猪冲了澡,打扫干净猪圈,坐在矮墙上乘凉。看到一名穿便衣的老年人东张西望地走进猪场,他不客气地喊起来:“嗨,干什么的?这是军事禁地。”

老年人走到他身边,笑着说:“小同志,猪场也算军事禁地?”

“猪场也是部队设施。”梁伟军继续质问:“你是干什么的?”

“退休老干部,就在这个大院住。”

梁伟军打量着老年人说:“我怎么不认识你?”

“这个大院的人你都认识?”老年人说出团里几位主要领导的姓名,这才博得梁伟军的信任:“我看你像首长,不过我不认识你,别见怪。”

老年人笑道:“没事没事,这说明你警惕性高。猪养的不错,你是饲养员?”

梁伟军点点头:“没错,我是养军猪的。”

老年人大笑起来:“军猪?我头一次听说!”

“那怎么了?”梁伟军翻着白眼说:“有军犬、军马就能有军猪,凡是部队的东西就要挂上个军字,要一视同仁。比如说,我是军人,你曾经是军人。”

“你这话猛一听有些侮辱人,但仔细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算你说对了。”

梁伟军斜着眼说:“老同志,你原先肯定是个大干部,说话都是命令式的。”

“是吗?我怎么没感觉出来。”老人指指猪圈中央的平台问:“那是干什么的,我看其他猪圈中没有这个东西。”

“跳台!”梁伟军拍拍矮墙说:“老同志上来坐一会,我刚打扫过,不脏!”

老人与梁伟军并肩坐在矮墙上,纳闷地问:“你……你说的那个跳台是干什么用的?”

“跳台啊!空降兵都跳过,你是不是我们空降部队的……”

“你让猪跳平台,准备训练它们空降啊!”老军人哈哈大笑。

“空降部队的猪嘛,总得有些空降部队的特色。”梁伟军得意地说:“李逵不听话喜欢和我捣乱。孙二娘怀孕了,顾大嫂和扈三娘也差不多,要不然我让它们给你表演一个。”

“你挺喜欢它们,还给起了名字。”

“谈不上喜欢。”梁伟军挠挠头说:“只是觉得它们很可怜,长大了就要被杀了吃肉。没当猪倌之前,我以为它们是些又脏又蠢的动物,现在才知道这些家伙聪明着呢。我把栅栏门的搭扣改了三次,李逵才弄不开了……”

老人认真的听梁伟军絮絮叨叨的说完,点上一支烟说:“我走过很多猪场也见过很多饲养员,但养猪能养出感情来得只有你一个,很大一部分饲养员只是把养猪当成入党、立功的捷径,你入党了吗?”

“还没写入党申请书呢!”梁伟军认真地解释说:“我养猪可没养出感情,我只是觉得它们难逃被吃掉的命运,索性让它们在有生之年活的愉快一点。弄个平台,它们玩着高兴我看着也高兴。”

老年人说:“能设身处地的为它们着想,这就是感情。”

梁伟军捏捏鼻子说:“说不过你,算是吧!不过,说跟猪有感情不怎么好听。”

“小同志,你很幽默!”

梁伟军尴尬地笑笑问:“老同志,怎么称呼?”

“我叫你小兵,你叫我老兵,如何!”

梁伟军满口答应:“好啊,老兵!”


第二天一早,杜怀诚匆匆跑进猪场,梁伟军纳闷地问:“连长,你怎么没出早操?”

“上午有检查团来,赶紧准备!”杜怀诚扭头看到猪圈里的平台,急了:“这玩意怎么还在,你什么时候也忘不了玩!”

“那是猪玩的,不是我玩的。不就是个平台嘛,有什么呀!让猪多活动活动,多吃点长快点有什么不好?”

杜怀诚说:“又顶嘴,部队讲究协调统一,不能不请示上级就自作主张。”

“拆了不就完了,我马上动手!”

梁伟军刚跳进猪圈,一队吉普车飞驰而来停在猪场边,师长陪同一大群干部走进猪场。杜怀诚喊了声立正跑步上前敬礼报告:“首长同志,“钢六连”正组织修缮猪舍,请指示,连长杜怀诚。”

梁伟军一眼认出带队的是昨晚来过的老兵,心说,坏了,这个大官昨晚微服私访来了。

“稍息!”老兵走到猪舍旁说:“小兵,是不是准备把平台拆了啊?”

捅漏子了!师长皱起了眉头,团长对杜怀诚连连瞪眼。梁伟军慌忙说:“报告首长,连长对我私自搭建平台的行为,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教育,我正准备改正错误。”

老兵说:“连长同志,昨晚我看到这个平台也挺纳闷。小兵解释说,他想让猪在有生之年生活的愉快一点,这个饲养员猪养的不错,而且还有了点感情,我看可以表扬一下。至于协调统一的问题,你们团里有规定,我不多作评价。”

“首长昨晚来过?”师长吃了一惊。

“转了一圈,认识了这个小兵……” 老兵看到魏峰正在向身边的参谋交代什么,笑问:“你们大院是不是住着一位退休的李副师长?”

师长问:“首长认识李副师长?”

老兵说:“何止认识,我们在一起干过一年,昨晚他掩护我进的大院,你们不用为难哨兵。”

团长连忙说:“我们的工作还是不够扎实……”

老兵摆摆手说:“不用做检讨了,哨兵很认真,登记的是李副师长的老战友,你们可以去检查。我昨晚转了菜地、猪场,今天看看食堂,去“钢六连”吃早饭。”

师长的眼神扫向团长,团长扭头看杜怀诚,杜怀诚会意地点点头,刚想离去。首长手一摆:“现在就去!”

老兵在“钢六连”喝了稀粥,就着咸菜吃了一个馒头,把碗筷一撂说:“现在我宣布结论,昨晚转了菜地、猪场基本做到了表里如一,有的饲养员养猪养出了感情,这就对了,无论干什么都要有感情,对枪对炮对伞都是一样。早饭很可口,米粥很稠,是提前起床熬的,咸菜也很适口,作为军区后勤部长,我对你们的工作基本满意。”

师团首长们长松一口气,热烈鼓掌。
第六章



又是一年初夏,新兵下连了。“钢六连”重新分班,梁伟军接替去军干训队的苏明担任十一班班长,张爱国去一排担任二班长。

分班后的第一次班务会,各班班长照例要发表就职演说。歌声响起,杜怀诚站在了十一班门外。十一班老兵多,他担心老兵们给梁伟军这个“猪倌”出身的小班长出难题。

歌声毕,梁伟军说:“我是从十一班出去的,脾气性格老兵都了解,我就不多说了。讲三点,第一、上了操场没有老兵新兵之说,我怎么样你们就怎么样,我拉稀你们也可以拉稀,但我为十一班争取到了荣誉,各位同志也必须争取到荣誉。第二、因为我年龄小或这样那样的原因,有的同志认为我不适合担任班长职务,但这个职务是上级委任的,不尊敬我可以,但必须尊敬十一班班长这个职务,也就是说必须服从班长的命令。当然,日常生活中如果我有不对的地方各位同志可以尽管批评,只要有能说服我的理由,我一定虚心接受坚决改正。第三、课余时间、私下里,年龄大的同志是我的兄长,年龄小的同志是的兄弟,只有梁伟军没有十一班班长。总之一句话,玩要玩好,干要干好。十一班只有一个要求,见第一就夺,见红旗就扛。解散!”

说完,梁伟军就从床下抱出个篮球,对着一屋子发楞的战士喊:“第一项任务,全班必须学会打篮球。”

十一班的老兵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们头一次听到这样的就职演说,没有口号没有高调,实实在在的鼓励、威胁还有诱惑,也许这个小班长真有两把刷子。

杜怀诚听着也新鲜,想骂句标新立异,可细想想又不脱离部队的实际情况,摇头笑笑走到二班门口听张爱国的就职演说。

二班的班务会开的中规中矩,战士们规规矩矩地坐在小马扎上,张爱国占据全班唯一的桌子,在笔记本上认真地记下战士们对二班工作如何开展的建议、设想。然后,在笔记本上勾勾划划好一阵,才抬起头,说我刚刚担任班长职务,对工作不熟,还希望在座的同志多批评多帮助,齐心协力把二班的工作搞上去,在老班长取得成绩的基础上再上一个新台阶,大家有没有信心?战士们喊了声有,声音不太响亮,张爱国又问了一次才满意地点点头,说大家的意见、建议都很好,总起来有三条,第一、军事训练、内务卫生是我们下一步的工作重点,也是连里最为重视的两项工作。我决定作如下分工,由我负责军事训练,副班长负责内务卫生。第二、要注意小事细节,这是老兵的经验,我认为非常重要。刚才老兵们说了,星期天我们可以粉刷大树、修理训练器械、去猪场、菜地劳动、去团部大楼打扫卫生,这几项工作周末就展开,按照战斗小组次序,第一战斗小组粉刷、修理,第二小组去劳动,第三小组去团部。第三,副班长有两条建议,第一要搞好政治学习,这是重中之重我们当然不能松懈一丝一毫。第二是要选一个对手。我认为这个建议好,十一班是去年团里树立的先进班集体,他们就是我们的目标……

张爱国的就职演说,杜怀诚没听出新意,倒是感觉张爱国把一个小班长当出了团级干部的滋味。

星期天,杜怀诚接到了两个表扬电话和两封表扬信。第一个电话是司令部值班参谋在八点钟打来的,大力表扬二班同志主动去团部大楼打扫卫生以及不怕脏累的精神,并表示对这种学雷锋见行动的好人好事要大力提倡大力表彰。第二个电话是后勤处副处长十点钟打来的,表扬了二班同志粉刷大树修理训练器材的行动,并询问二班有没有懂电工或钳工的同志,后勤部门急需这样的人才。两封表扬信,分别是菜地和猪场送来的,内容大同小异,也是表扬二班的。

杜怀诚透过窗口看着正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十一班,心说,梁伟军,对手已经向你发起进攻了。

梁伟军带领全班,又是基础训练又是对抗赛的玩了一上午篮球,吃过午饭睡了一觉。起床后,副班长指挥全班打扫卫生,准备迎接每周一次的卫生评比。这是重新分班后的第一次卫生评比,各班都非常重视,整内务、擦窗户下足了功夫。梁伟军去各班转了转,回来后趴在桌子上想了一会,把战士们叫到一起面授机宜。老兵们带着不相信的神色,开始忙碌。

晚饭前,副连长把卫生红旗挂在连部门口。然后,带着由各班副班长组成的卫生检查小组,开始检查卫生。进了宿舍,副连长不检查被子、抽屉、物品摆放等战士们做足准备的项目,直奔脸盆架拿起一支牙刷,带着白手套的手指伸进刷毛中用力蹭蹭,然后举起粘有污渍的手指,说病从口入,不合格!

按次序检查下来,副连长十个手指上粘满了污渍。十个班的班副一脸的不高兴,暗暗指责这是刁难人小题大做。老兵们等着看副连长的笑话,看他是不是准备把卫生红旗挂在连部门口展览一星期。

到了十一班,副连长换了副白手套,拿起牙刷用拇指揉了揉,然后举起雪白的拇指说,不错!班副们不服气地撇撇嘴,在十一班转了一圈没挑出毛病。副连长出人意料的在床下鞋架上摸了一把,看看一尘不染的白手套,一声不吭地去了十二班。

卫生红旗挂到了十一班。老兵们服了,私下说,还真没看出来,咱们这个小班长还真有一套!
晚上开班务会,梁伟军的新点子又出来了,命令全班跟着他学说普通话。老兵虽不明白梁伟军什么目的,但有卫生红旗挂在班里,毫无怨言的学起让他们觉得咬嘴的普通话。

二班虽然得到了四次表扬,晚点名时连长也说为“钢六连”争得了荣誉。但这毕竟是虚的,没有把红旗挂在班里实在。第一个回合就输了,老兵们有些不满,张爱国心情郁闷,信誓旦旦地说,下个星期一定把卫生红旗夺回来。但梁伟军根本不给张爱国机会,他花样翻新的对付挑剔的副连长。这个星期把红砖地板洗的露出本色,下个星期又粉刷了墙壁把灰乎乎水泥墙裙油漆成夺目的苹果绿色。班长们跟不上梁伟军的思路,结果,卫生红旗在十一班一挂就是一个月。

二班去司令部打扫了一次卫生不要紧,现在如果哪个星期不去,值班参谋就会来电话询问。老兵们觉得去首长机关打扫卫生是个失误,只得到一次表扬却换来没完没了的勤务,还有苦不能说。虽然去团部打扫卫生的建议是老兵提出的,但张爱国明显感到老兵对他这个指挥无方的班长有点轻视。

张爱国明白这样下去会产生信任危机,偷偷找到梁伟军说:“你小子还没得意够,该把卫生红旗还我了。”

梁伟军一副牙疼的表情,夹枪带棒地说:“难啊,我也是新班长,四排的兵员素质比不上一排,军事训练红旗肯定没我的份儿,再把卫生红旗送给你,显得我太无能了,怎么领导十一班?你这不是要我命嘛!”

张爱国忍气吞声地说:“毛毛,就算我求你,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梁伟军托着下巴说:“把荣誉送人,嗯,我有些为难啊。让我想想……”

张爱国以为有戏,陪着笑脸说:“互惠互利,欠你的这个人情我一定加倍奉还!”

“不行!我对战士们没法交待,这可是一个班的荣誉,这个人情我不能给你!”

张爱国心里骂着,不行,你他妈的装腔作势地说想想。但脸上仍然陪着笑,递上一支烟说:“克服一下,就一个星期,让我缓解一下内部矛盾。”

梁伟军叼上烟等张爱国给他点上火,想了半天才慢慢腾腾地说:“说好了,就一个星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张爱国乐呵呵地走了,心说,吃到嘴里的肉想让我吐出来,没门!他回到班里就开始琢磨怎样压过其他班,周末果然把卫生红旗夺了回来,二班欢欣鼓舞。

梁伟军故意放水把卫生红旗送给张爱国,十一班的战士颇有怨言。梁伟军安抚他们说,先进红旗总挂在一个班里就失去评比的意义了。红花还需绿叶衬,二班就是咱们班的绿叶。先让他们高兴这个星期,咱们露大脸的机会就要来了。

战士们不吭声了,这个小班长稀奇古怪花招百出,他不知又有了什么鬼主意。

过了几天,各连突然接到命令,团操场徒手集合。上了操场各连主官才明白,原来是军司令部来抽查条令学习情况。考核组的突然袭击搞得很成功,各单位都没准备。主官们颇为无奈的按要求,派出一个战斗班接受口头考核。梁伟军向杜怀诚请战,声称要是不能给“钢六连”争光,马上引咎辞职回去喂猪。

那时候还没有推广普通话,大部分战士一嘴乡音,尤其是来自江浙一带的战士,把负责考核的参谋听得头昏脑胀,往往要询问好几遍才能确定背诵的是否正确。轮到“钢六连”应试,参谋提问说:“内务条令第五十三条!”

梁伟军挤挤眼,全班一起背诵:“第五十三条:士兵要尊重军官,服从军官的领导和管理。士兵必须:(一)服从命令,遵守纪律,一切行动听指挥。(二)襟怀坦白,忠诚老实,主动向军官汇报思想……”

十一班一口标准的普通话,简直盖了帽,把整个团都震了。考核组的参谋们听着舒服也来兴趣,多问了几条条令。梁伟军班有问必答,一字不错。考核结束,考核组宣布,把“条令学习先进单位”的锦旗授给“钢六连”,并说“钢六连”不但条令学的好,而且普通话也讲的好,值得表扬,值得提倡!

张爱国也会说普通话,至此才明白梁伟军为什么把卫生小红旗送给他。

阴险!张爱国见梁伟军正满脸微笑地看着他,恼怒地说:“行啊,小伎俩不少,学会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了。”

“听不明白,没你文化水平高!”梁伟军笑吟吟地扭过头去,不理会张爱国的讥讽。胜利是给对手最大的打击,已经不用在说什么了。

张爱国憋了一肚子的火,回去后集合几名老兵开“诸葛亮会”。经过集体讨论,认为部队是为战争准备的,把军事训练搞上去才是根本。根据二班兵员素质比十一班好的特点,决定采取“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的战术,着重军事训练兼顾内务卫生。马上就要到月底了,连里照例要组织会操评比军事训练先进班。当晚,张爱国带着二班出小操加班训练。

梁伟军站在窗口看着摸爬滚打的二班眉头紧锁,副班长凑过来说:“班长,二班出小操呢?”

“我正在看。”梁伟军点点头。

“四班和三排的几个班也都出去了,我们是不是也出去练一会?”

梁伟军答非所问地说:“还真小看他了,竟然这么快就识破了我的计策。”

副班长想了想说:“你是说二班长?”

梁伟军点点头说:“这个月的会操以单兵课目为主,咱们班的单兵素质比不上二班。我本想把二班长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方面,为咱们班争取点时间,把训练红旗扛回来,看来我失算了。”
几名老兵惊讶地扭头看着梁伟军,他们没想到梁伟军的计划如此长远,一环扣一环已经安排到了月底的会操。

副班长在心里把十一班与二班的实力比较了一番说:“你说的没错,咱们班的老兵还能勉强与他们拚一气,新兵们就不行了。”

几名新兵坐立不安,心里有些委屈。训练中从来没偷懒,但成绩就是不见提高,他们心里也着急,谁不想当训练标兵。

一名头脑灵活的新兵往腿上绑沙袋,其他几名新兵也赶紧忙活,拿木枪扎腰带,准备出小操。梁伟军摆摆手说:“坐下,坐下!休息好才能工作好,刚吃过饭不要做剧烈活动。该加班训练的时候,我通知你们。”

几名新兵老老实实地坐下,梁伟军搬着个马扎坐过去招呼老兵们也坐下,看看挺胸抬头的新兵们笑着说:“放松,不是开会,咱们随便聊聊。”

梁伟军摸出包“大前门”散给老兵,接着说道:“从现在开始,咱们每天增加一小时单双杠训练,老兵至少要达到六练习能把七练习拿下来最好,新兵不能低于四练习。熄灯后,增加一小时体能训练。连里组织五公里越野时把沙袋戴上,为了长远打算,成绩暂时落后一点也不要紧。大家看这样好不好?”

老兵连连点头,梁伟军对新兵说:“再打篮球时不要拿着劲,放松,就像没有老兵一样……”

副班长说:“训练时间够紧张的,篮球还打吗?”

“打,一定要打!”

一位老兵不满地说:“都什么时候了,就别想着玩儿了!”

老兵的口气很冲,梁伟军不以为然地笑笑,解释说:“打篮球可不是为了玩,这也是一种训练方法。我注意观察了一下,新兵们训练很刻苦之所以成绩提高的慢,主要原因是身体的协调性、柔韧性、爆发力不好,打篮球正好可以训练这些。你们想想,打一场篮球需要多少次折返跑,躲闪、带球过人、投篮等动作,是不是对身体的协调性方面有帮助?”

“有道理!”副班长第一个表示赞同,老兵们想了想也点点头。

梁伟军接着说:“这个月我们按部就班地训练,不和二班较劲。下个月是班排战术考核,在骨干集训队搞班对抗,张爱国从来都不是我的对手,训练红旗肯定是咱们的。提高单兵素质需要时间,急也急不来,再有四个月就是年底,这期间肯定有输有赢大家不要着急,认真训练,我的目标是年终考核弄个头彩!同志们有没有信心?”

战士们吼:“有!”

正如梁伟军所说,二班与十一班之间果然有输有赢。凡是单兵课目训练红旗十有八九会被二班夺走,集体课目考核训练红旗一定是十一班的。但梁伟军手里攥着卫生红旗和“条令学习先进单位”,这两张在年底评比先进班集体时颇具份量的王牌,张爱国有些吃不住劲。他注意观察了一下,十一班课余时间除了偶尔训练体能、基础课目外,大部分时间都在打篮球,没什么大的举动。但张爱国看到梁伟军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跳就要加快,感情上逊他一筹,事业上说什么也不能输给他。

张爱国问副班长:“你和十一班的张大壮是老乡?”

“没错!”

“好!交给你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张爱国抱着副班长的肩膀一通耳语,副班长的表情急剧变化
政委在队前宣布,郑燕、王秀娟等六名战士去护训队报到。这个消息郑燕比王秀娟知道的要早一些。一个星期前在她值夜班的时候,管理员跑来神神秘秘地说,党委开会讨论去护训队人员名单,经他力荐郑燕十有八九会去。管理员这是在讨好,郑燕心里有些看不起他,笑笑说,谢谢你。管理员就腾云驾雾般地走了

郑燕明白如果父亲不是军长,她能不能去护训队还是个未知数。在妇科主任眼里,郑燕是个不安心本职工作的战士,虽然工作刻苦积极主动,但就是喜欢看闲书不钻研业务。郑燕的心思不再医院,她的梦想在舞台上。

郑燕、王秀娟已经是预备党员,再通过护训队集训就意味着取得推荐上军医大的资格。王秀娟叫嚷着要大吃一顿庆祝一下,郑燕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命运把她推到了另一条路上,不知舞台梦还能不能圆。

王秀娟不管这些,伸出两根手指说:“燕子,你现在有两种选择。第一、备齐油盐酱醋等调料。第二、去买两元钱的肉馅。”

调料只能去炊事班偷拿,这条路几乎行不通,炊事班长像防贼似地防着嘴馋的女兵们。郑燕选择了第二条,但讲条件说:“我一个月只有六元钱的津贴,买一元钱的肉馅好不好?”

“不行,买肉馅没有什么风险,就当你补偿我们了!”王秀娟诡笑着说:“燕子,昨天我可看见通讯员给你送汇款单了,是不是再买点汽水?”

“我还没有取。”郑燕把身上的钱全部掏出来说:“只有三块钱了。”

“那就两块钱的肉,一块钱的汽水!”王秀娟摆出一副吃大户的无赖相。

晚饭后,手绢包着的面粉,稿纸包着的精盐,装在各种各样小瓶里的油、酱、醋,化验室里的酒精炉等一大堆的东西,摆在了女兵三班的桌子上。

关紧房门,女兵们分喝一瓶汽水后开始忙碌。王秀娟被推选为大厨负责调馅,小雀斑和两个女兵负责在饭盒中和面,郑燕用酒精棉球仔细地擦拭过汽水瓶当作擀面杖擀皮,小胖子把两个饭盒架在酒精炉上开始烧水。女孩子们做饭是小菜一碟,时间不长数十个形状各异的饺子就摆用酒精棉球擦过的桌子上。王秀娟拿出珍藏一个星期之久的十几块“大白兔奶糖”,别出心裁的包成奶糖馅饺子。

女兵们为了这顿饺子宴,晚饭没怎么吃,肚子咕咕叫着围在热气腾腾的饭盒四周,边七嘴八舌地的评论谁包的饺子漂亮,边等着饺子出锅。

酒精炉用来加热少量液体还可以,但用来煮饺子就不行了。眼看着第一锅饺子煮破了皮,变成一饭盒奶油肉粥,女兵们不约而同地批评王秀娟同志的这个主意失败之极,不但浪费了人力物力,还让大家饿了肚子。

说归说;闹归闹,饥肠辘辘的女兵们,最后还是把一饭盒甜不甜咸不咸说不出什么味道的粥喝下了肚。小雀斑抹抹嘴给起了名字叫“娟子粥”,建议王秀娟会餐时一显身手。

女兵们喝完第二盒“娟子粥”,才试验出一饭盒最多只能煮十个饺子,这顿告别庆祝晚宴快到熄灯时才结束,把大家吃得兴趣索然。

打扫完战场,王秀娟拉着郑燕出了宿舍,悄悄地说:“打电话把我们去护训队的事儿,告诉他们吧?”

郑燕有些担心说:“不好吧,快要熄灯了,连队可不像我们这儿。”

王秀娟语气发酸说:“反正他们给你的信多,不怕姑娘们偷看就不要打!”

郑燕心想,这几天说不定他们真会来信,只要落到女兵手里肯定会被偷看,于是拉着王秀娟去了管理员的办公室。

管理员对两人的来访没有丝毫惊讶,早有准备似地拿出些零食招待她们。郑燕、王秀娟老实不客气地吃着零食,心不在焉地听着管理员表白他为了她们能去护训队顶着多大的压力费了多大的力气等等。郑燕觉得管理员的表演非常拙劣,有政委、院长在,轮不到一个小小的管理员说话。

“领导费心了!”郑燕说:“我想给家里打个电话。”

“好啊!应该把这个好消息通知你们的父母。”管理员亲自把电话要通,把话筒递给郑燕有些企盼地看着她。

“妈妈,我爸爸在家吗?”已经过了熄灯时间,郑燕担心挨批。

“不在,他去值班了。燕子,刚才的人是谁啊?”妈妈奇怪地问。

“是我们的管理员,路……”

“路常平!”管理员喜滋滋地说。

“路常平路领导,他很关心我和娟子的成长!”

管理员乐不可自地说:“没什么,没什么,应该的。”

“妈妈,你等一下。”郑燕捂住话筒低声说:“管理员,我想和妈妈说点悄悄话……”

“你们聊,你们聊!”管理员走到门口回头嘱咐说:“已经熄灯了,声音小一点!”

郑燕做了个鬼脸,接着说:“妈妈,我和娟子明天去护训队报到。”

“是吗!”妈妈叹了口气说:“那就更去不成文工团了,昨天我还和你爸说起过这个事儿,他又把我批评了一顿……”

郑燕连忙说:“妈妈,我打电话不是为了这个事儿,您别担心,我去哪儿都一样,没事的。等到了护训队,我给您写信,就这样吧,妈妈再见!”
说完,不容分说地挂了电话,扭头问:“娟子,怎么样?”

在门口放哨的王秀娟拉开一道门缝探头看看,回头模仿着电影《平原游击队》里的老爷爷低声说:“平安无事咯!”

“接“钢六连”!”郑燕用一副老成的口气问:““钢六连”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你好,请问是哪里?”

是通讯员在接电话,郑燕大喜,对王秀娟挤挤眼,接着说:“我是师部医院,找你们连梁伟军说话。”

“同志,已经过了熄灯时间,请你明天再打过来好吗?”

“不行啊,小同志,有一个情况必须要找梁伟军同志核实一下!”

“这个,这个……”听声音,通讯员有些为难,郑燕正想再威胁几句,电话中突然传来一个粗嗓门:“我是“钢六连”连长杜怀诚,请问找梁伟军有什么事儿?”

郑燕有些慌:“找他……这个事情必须要和他本人说。”

“医院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有什么情况你对我说,我向他传达。”

郑燕威胁说:“很重要,你能负责吗?”

“能负责,你说吧!”

对方毫不退让,郑燕没词了,想了想说:“事关重大,我看你还是把梁伟军叫来比较好!”

杜怀诚突然冷笑起来:“装腔作势,你唬弄鬼呢!梁伟军休息了,有事明天再打电话。”

“你这个同志,你这是什么态度!”

“什么态度,对战士违反纪律的态度!”杜怀诚说:“你也不想想我是干什么的,敌后侦察是“钢六连”的基本业务,我这个连长就这么好唬弄?信不信明天我给你院长打电话!”

“你……”

“我什么我!告诉你,再不挂电话,我现在就给你院长打电话!”

“你最好别生病!”郑燕挂了电话恶狠狠地说:“最好你老婆也别来生孩子!”


“钢六连”进行了一天擒敌训练。开饭前自由活动时,二班副看到张大壮坐在操场边呲牙咧嘴地揉腰揉腿,连忙凑过去摸出烟说:“抽一支?”

张大壮拿过一支烟问:“今天刮的什么风?”

“阴阳怪气,班集体之间的比赛可别影响咱们之间的关系。”二班副提醒说:“咱们可是老乡!”

“哦。”张大壮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低头抽烟。

二班副说:“自从训练红旗到了我们班,你就把我当成了敌人。至于嘛!胜不骄败不馁,说不定那天训练红旗就到你们班了。”

张大壮瞥了一眼二班副说:“你专门来说风凉话的吧?单兵素质我们班能和你们班比吗?”

“你急什么急啊!咱这不是聊天嘛,要这么说班战术还是你们的强项呢,你们不会在这上面花点力气?” 二班副侧目观察着张大壮的神色。

张大壮说:“那是班长的事儿,我管不着。”

二班副又问:“你们班长就没说说他的打算?”

“有啊!”张大壮向篮球场努努嘴说:“打篮球。”

“打篮球?”

“对,打篮球!我们班长说要坚持不懈地把这项活动进行下去!”


晚饭后,张爱国听了副班长的汇报。他觉得不可思议,担心梁伟军又在搞什么阴谋诡计,不放心地反复问了几遍。副班长被问烦了,说:“十一班训练什么,咱们又不是看不到,说不定他得到了消息,近期会有篮球比赛什么的……”

张爱国说:“很有可能!上次条令考核,他提前组织学说普通话,肯定得到了小道消息。”

吃过晚饭,梁伟军又带着十一班开始打篮球。时值深秋,天气已经很冷了,可他们照样玩得满头大汗。杜怀诚从连部出来,皱着眉头喊了声:“梁伟军,过来!”

梁伟军满头大汗地跑到杜怀诚面前,笑嘻嘻地问:“连长,你脸色不好,那儿不舒服啊?”

“废话!不舒服有卫生员,我喊你干什么!”杜怀诚沉着脸问:“快到年底了,你就没点计划?”

“有啊!我想把“年度训练先进班”的红旗挂到我们班去!”梁伟军抹了把汗说:“连长,你忘了,我给你写过十一班的工作计划。”

“就这样夺红旗!”杜怀诚生气地说:“你看看其他班在干什么?”

梁伟军知道除了十一班以外其他班都在训练,但仍笑嘻嘻地说:“连长,我这也是训练……”

杜怀诚头一次听说打篮球也算军事训练,火了:“狡辩!你趁早写份辞职报告交给我,省得我免去你的班长职务……”

“连长,你听我说,我们班的单兵素质偏低,经过观察我发现战士们主要是身体协调性不好掌握不好技巧。打篮球正好可以训练协调性和技巧性。”梁伟军看看杜怀诚的脸色说:“连长,你放心,如果年底考核十一班进不了咱连的前三名,我引咎辞职!”

杜怀诚觉得梁伟军的话有些道理,又想到战士们在课余时间自动出小操是一回事,他逼着出小操又是一回事,不放心地威胁说:“梁伟军,我可是交给你一个班,你要是把这个班给我毁了,你就等着脱军装向后转吧!”

“连长,你就等着瞧好吧!”梁伟军转身跑上了篮球场。
三、

一场稀稀沥沥的秋雨过后,落叶满地,宣示着每年一度的年终考核即将开始。

魏峰办公室大开着门,作训股长在门口喊声报告,走到桌前放下一叠文件说:“参谋长,这是今年的考核计划,你看一下如果没有问题,我们就组织实施了。”

魏峰翻看了一下,提笔修改几处,交给作训股长嘱咐说:“如果下面知道了,我拿你试问,明白吗?”

作训股长看着被修改过的考核计划说:“明白!参谋长,你这一手可是够绝的……”

魏峰笑着说:“嘴上说我好话,心里说不定骂我损,去吧,按命令执行!”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你马屁也不让拍。”作训股长也是老人了,开了句玩笑才笑呵呵地走了。

一年一度的年终考核,是检验训练质量的硬标准,各建制连队无不厉兵秣马充分准备。按部就班的三天考核下来,十一班、二班综合成绩不相上下,极富戏剧性的是两个班的总分竟然相同。杜怀诚有些为难,连队的训练红旗到底给谁?他把两个班长找来,希望能有一个发扬风格的。没想到张爱国说,这个问题很简单,连长,我们是空降兵,在敌情背景下空降很可能被打乱建制,所以单兵素质很重要。

张爱国言外之意是想要训练红旗。杜怀诚对笑嘻嘻的梁伟军扬扬下巴,梁伟军说,二班长说的没错,空降敌后极易被打乱建制,这时就要看指挥员随机应变应付突发情况的指挥能力,俗话说的好,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皮球又还给了杜怀诚,他气哼哼地骂:“荣誉面前不伸手,你们两个可倒是好,什么作风!”

梁伟军、张爱国异口同声:“连长,这可是班集体的荣誉,不是我们的个人荣誉!”

总不能搞个并列第一吧,杜怀诚拉着脸没吭声。张爱国看看他的脸色,对梁伟军说:“十一班长,你已经是一名预备党员了,应该发挥党员的优良传统。”

梁伟军笑着说:“你也写了入党申请书,这正是组织上考验你的时候,我把这次机会让给你。”

电话铃响,杜怀诚拿起听筒,是、是的应了一通,放下电话说:“回去准备,明天三十公里奔袭,你们正好一决雌雄!”

三十公里奔袭是继承发扬老红军光荣传统的一项样板课目,军里、师里甚至团营一级单位年年搞,两人觉得已经没什么新意,敬了礼离开连部各自回班准备。

命令下达,各班忙得热火朝天。梁伟军给新兵讲了不要穿内裤、穿旧袜子旧鞋、鞋内抹肥皂的重要作用,示意他们整理装备,叫上几名老兵拿着水壶出了班。

张爱国先给全班做了夺取“年度训练先进班”在此一举的动员,然后想尽一切办法减轻单兵负重,准备压十一班一头把训练红旗扛回班。

第二天秋雨淋淋,“钢六连”的奔袭课目照常进行。爬过营区后的小山坡,雨下得更密了。队伍中粗重的喘息声越来越大,战士的帽子上冒起一缕缕热气,脸上的汗水混合着雨水顺着脸庞像小溪一样流下来。

杜怀诚边跑边喊:“互帮互助,新老搭配,强弱搭配,坚决不掉队,坚持就是胜利!我们是战无不胜的空降兵,勇往直前!杀!”

“杀!”战士们的吼声在山谷间回荡。

连续翻过几个山头,到达折返点。早等候在这里的作训参谋已经全身湿透,嘴唇冻得发紫,他把小红旗一摆:“继续前进!”

无数双大脚踩得泥水四溅,向指挥旗所指方向继续前进。一辆扎有篷布的卡车,轰鸣着跟上了“钢六连”有些纷乱的队伍。

在泥泞的山路上又前进了五公里左右,还没看见折返点,梁伟军心跳起来,不会改成五十公里奔袭吧?他回头把一名新兵的枪夺过来扛在肩上,气喘吁吁地说:“向后传,分配好体力,做好五十公里奔袭的准备!”

“五十公里呀!”新兵贪婪地舔舔滚到唇边的雨水,苦着脸把命令传了下去。

梁伟军皱着眉头问:“水喝光了?”

“光了,我没想到会改课目。”新兵羞愧地低下头。梁伟军从挎包里摸出一个桔子,抖抖手说:“向后传!”

很快,十一班人手一个桔子,撕下一瓣连皮带肉填进嘴里,酸甜的汁液刺激出满嘴的口水,战士们精神大振。

队伍顺着山路绕过山包,一名参谋从停在路边的吉普车上跳下来,把一面小红旗插在地上,抬腕看表。

“到终点了!”杜怀诚大喊:“同志们,前面就是终点,冲啊!”

“冲啊!”战士们拖着体力不支的战友向小红旗冲去。在泥泞中奔跑要多消耗几倍的体力,冲过终点线,战士们不顾泥水稀里哗啦坐倒一片,脱下吸饱雨水的伞鞋揉着麻木的双脚。

“起来,起来,各班组织活动一下,这才三十公里就把你们累成这个熊样!”杜怀诚抹去脸上的雨水走到参谋身边问:“成绩怎么样?”

“刚刚及格!”

魏峰带着两名参谋湿淋淋地从树林中走出来,他手中拿着地图、指北针,看样子是去看地形了。杜怀诚心里咯噔一下,惊讶地说:“参谋长,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魏峰严肃地说:“我命令,”钢六连”就地分散隐蔽设伏,待命24小时。现在是十一时三十分,明日十四时三十分前,你部必须按时返回营区。”

“是,保证完成任务!”杜怀诚转身命令部队:“一排、二排在山谷两侧制高点设伏,三排在我手指方向山头上建立阵地准备断敌后路,四排进入树林隐蔽。各排带开!”
疲惫的战士们跑向各自目标,短时间内走了个干净。杜怀诚转身苦着脸说:“参谋长,这凄风冷雨的鬼天气,我担心战士们……”

魏峰一言不发,脸上意味深长的微笑让杜怀诚闭上嘴,涨红着脸一个劲儿地挠头。

“弄虚作假了吧?”

“报告参谋长,没……有……有一点……”

魏峰怒气冲冲地说:“一点?猪脑子!你唬弄谁呢?这要是实战,第一不能完成任务,第二丢掉的是战士们的生命!检讨一下!”

杜怀诚站得笔直一声不敢吭,魏峰留下参谋监督,跳上车,吉普车蹦蹦跳跳地开走了。

杜怀诚没想到魏峰会临时改课目,默许战士们不携带本应携带的一日份口粮。他望着漫山遍野枯黄的乱草发起了愁,战士们肚子里没有食物怎样熬过这天气寒冷的一天一夜。他叹了口气,喊过通讯员说:“命令各排长收集口粮,统一分配……”

作训参谋毫不留情地打断杜怀诚说:“对不起,杜连长,参谋长交待过各班食用各班的干粮……”

“统一分配,让全体战士保存体力有错吗?”

“没错,杜连长,别生气!按规定战士们都应携带一日份口粮,如果坚持不下去可以退出隐蔽。”参谋强调说:“不是我不近人情,我是在执行参谋长的命令。”

杜怀诚恶狠狠地瞪着参谋,他笑吟吟地表情分明是想看“钢六连”的笑话。

入夜,雨虽然小了一些,但起风了吹得树冠东摇西晃。饥肠辘辘的战士们裹着雨衣挤靠一起相互用体温取暖,抵抗着凛冽的寒风。张爱国从挎包中摸出一小把发黄的野菜分给战士们,这是他和几名老兵两个多小时的劳动成果。苦涩的野菜吞下肚,饥饿感更加强烈,战士们的肚子不停地咕咕叫。张爱国把最后一壶水拿出来,无奈地说:“大家喝点水压压饥赶紧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十一班按照排长的命令潜伏在树林的纵深防守全排的侧后。入夜后,梁伟军利用树枝、背包带和雨衣搭起一个低矮的简易帐篷,除了哨兵以外全班都躲在帐篷里避雨。间陋的帐篷挡住了风雨,疲劳的战士们挤在一起昏昏睡去。梁伟军与副班长悄悄忙碌起来,一阵若有若无的食物香味很快飘散开来。

战士们吸着鼻子醒来,一位新兵低声问身边的老兵:“什么这么香?”

“睡觉,不要说话!”老兵起身去帮忙。梁伟军从蒙住上半身的雨衣下钻出来,帐篷里的香气更浓了,战士们吞口水的声音响成一片。

“保持肃静,过一会儿我们打牙祭!”黑暗中,梁伟军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


担任哨兵的新兵听见身后有轻微的响动,紧张地回头低声问道:“谁?口令!”

“战斗!”梁伟军匍匐前进到哨兵身边,哨兵把嘴埋进面前挖好的小坑内连打几个喷嚏才说:“班长,还没睡啊!”

“没哪,再坚持一会,我来替你。”梁伟军递给哨兵一个水壶:“喝一口!”

“我不渴!”哨兵连连推辞,天已经够冷的了,他不想再喝凉水。

“喝!”梁伟军的声音严厉起来,哨兵连忙拧开壶盖仰头喝了一大口,费了好大劲儿才咽下去,低咳着说:“班长,那来的酒?”

“你不用管。”梁伟军拿过哨兵的水壶倒入一些酒,嘱咐说:“冷急了就喝一口取暖,下哨后把脚上的泡挑了,用酒消消毒然后再睡觉,明白吗?”

“明白,谢谢班长!”

“张开嘴!”

哨兵吞下嘴里喷香的煎鸡蛋惊讶地问:“班长,你早有准备?”

梁伟军收好水壶,把饭盒中的煎鸡蛋折给哨兵一半说:“扯淡,老兵嘴馋,你不知道吗?留到明天出发前再吃,如果你敢提前吃了,小心我收拾你!明白吗?”

“明白!”哨兵看着饭盒里的煎鸡蛋吞下一大口口水。

梁伟军收好饭盒,向十一班的另一个哨位爬去。


第二天,雨虽然停了,但天气依然灰蒙蒙得。魏峰站在营区门口举着望远镜向山口张望。站在他身边的参谋说:“参谋长,这一天一夜够”钢六连”喝一壶的,我估计……”

“时间?”魏峰的语气中微微透露出一丝惊喜。

“两点十七分!”

参谋疑惑地举起望远镜。镜头中一队士兵正在向他们飞奔而来。

五分钟后,梁伟军班到达营区门口,参谋看了时间惊讶地说:“参谋长,这个建制班提前八分钟返回。”

“继续计时!”魏峰放下望远镜,扫了梁伟军一眼,梁伟军从他眼睛中发现一丝赞许。

考核结束,训练红旗挂到了十一班,但只挂了三天就转到了二班。梁伟军还被魏峰批评了一通。梁伟军的小计谋暴露了,那两只装过鸡蛋液体的水壶,怎么刷也刷不干净。前来视察工作的魏峰闻到那股臭鸡蛋味,一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虽然事后,魏峰也认为携带的食品虽不是正式装备但也是食品,关键是这种手法胜之不武,完全是瞎锚撞上了死耗子,更何况梁伟军动机不纯不能提倡。
第七章



时隔不久,老兵退役工作正式展开。那时候不愿退伍想在部队谋个好前程的人很多,超期服役五六年的老兵比比皆是。连长、指导员动员这个动员那个、分别谈心忙得一塌糊涂。好不容易做通思想工作,把准备退伍的老兵集中起来。冷不丁,上级命令:抽调一营三连、二营“钢六连”、三营七连,由参谋长带队代表S师参加军组织的“硬骨头连队”战术对抗考核。

复转工作让各级主官忙得团团转,根本没有演习的思想准备,部队一下乱了套。被抽调的连队干部发牢骚:又是突然袭击,这是什么时候!可牢骚归牢骚,干部们没有一个敢松懈的,把工作交接一下,一头扎进演习的准备工作中去。

上级好像存心要看笑话,战备命令一个接着一个,上午还是三级战备下午变成二级战备,晚上已经是随时准备出发。刚把演习物资准备好,一队披挂伪装网的卡车轰隆隆地开进营区。部队忙不迭地整装出发,到上了火车还不知目的地是哪儿,演习的具体课目是什么。

火车咣当咣当地跑了一个小时,心急如焚的连队干部得到命令,餐车集合。杜怀诚、指导员急匆匆赶去,回来后集合骨干开会传达:这次是空降夺点演习,预定空降地域在张家湾,目标是完全陌生的三号地区。军司令部在各师随意抽取三个连队参加考核,各师率先完成任务的连队不但被授予硬骨头连队的称号,还会奖励一台20英寸大彩电,这可是精神物质双丰收。

第二天傍晚,部队到达指定的宿营地,几名连长搞了一辆车偷偷地跑去看地形,结果狼狈而归。带队考核的季副军长知道连队干部会来这一手,早派了一个连把演习场警戒起来。

杜怀诚回到连队,把各排长集合起来老老实实地在图上制定作战计划。指导员组织部队宿营。“钢六连”上下忙得团团转,梁伟军把工作交给副班长,转眼间不见了。

各班帐篷拔地而起,十一班的帐篷刚具雏形。指导员火了,急匆匆地赶过去,说梁伟军怎么回事?十一班副从帐篷中钻出来,说我们班长出去了,一会回来。指导员急得脑门子上直窜火星子,瞪起眼,说马上去找,我在连部等他。
梁伟军去了高招,看看院子中小车的牌照号,转身就往首长楼里闯。哨兵横枪把他拦住:“站住!干什么的?”

梁伟军笑嘻嘻地说:“看首长的!”

“你当自己是谁啊?”哨兵看看梁伟军两个口袋的军装说:“知道军首长是多大的首长吗?就你,没发烧吧?”

梁伟军存心想把某位首长引出来,故意亮开嗓门喊:“哎呀,你竟然知道军首长是多大的首长,你在部队真的很有发展前途!”

哨兵生气了,厉声说:“你是哪个部队的?再胡闹我把你送到禁闭室去!”

“哎呀,你权力不小啊!”梁伟军讥讽说:“莫非你是团一级首长?没听说团首长来站哨啊!”

“怎么回事,吵吵什么呢!”一名军部来的参谋听见吵嚷声,生气地走过来,看清正在和哨兵拉拉扯扯的是梁伟军,不由乐了:“毛毛,你小子太不像话了,首长门前也敢吵吵嚷嚷,这几年兵白当了!”

梁伟军敬了礼,一本正经地说:“我来探望首长……”

“你消息还挺灵通,来吧,来吧!”参谋招招手,梁伟军昂着头从哨兵面前走过去。

季副军长正坐在沙发上看文件,参谋敲敲门把梁伟军领进去,笑着说:“副军长,您看谁来了。”

梁伟军从参谋身后闪出来,规规矩矩地敬礼问好。季副军长没想到这次考核把梁伟军拉来,更没想到梁伟军会主动来看他,挺惊讶地问:“是毛毛啊!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梁伟军一本正经地说:“季叔叔,我可是在军部大院长大的,您的车牌号我能不知道。再说,我们“钢六连”是空降、步兵、侦察三料王牌连。”

“浑小子,把我当侦察目标了,过来坐!”

梁伟军一副标准的军人坐姿,季副军长满意地端详了半天说:“壮实了,长大了,就像你爸爸年轻时的样子。在部队干的怎么样?”

“当了班长,入了党,还有一个三等功,目前就是这样。”

“还不错嘛,不过要珍惜荣誉,三等功是同志们对你工作的认可,不是骄傲的资本。”季副军长拿起桌上的中华烟点上一支问:“毛毛,吸烟了吗?”

梁伟军老练地抽出一支点上,品位一下醇厚的香味说:“好烟就是好烟,比两毛二一包的勇士烟强多了。”

季副军长呵呵地笑起来:“你这个小鬼头,想打我秋风就明说,搞什么战术,等会给你带上两包……”

门口传来报告声,一名参谋在门外说:“副军长,各师首长来了!”

梁伟军不用指挥自己跑进套间轻轻掩上门。季副军长笑骂着,这个鬼小子。把各师主要领导迎进门,寒喧几句开始讨论演习的相关事项。

套间门的隔音性很好,蹲在门后的梁伟军听不到外面说些什么,从果盘中拿了一个苹果,坐在藤椅上老老实实地吃完,忍不住翻看写字台上的文件。他把文件浏览了一遍没有发现他需要的东西,有些失望地站起来伸个懒腰。无意中看到被子靠墙一面的空当中放着一个皮包。梁伟军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打开皮包抽出里面的地图,打开一看竟然是演习原案不由大喜,不眨眼地看完,原样放好。

师首长走后,梁伟军与季副军长胡乱地聊了两句赶紧告辞,出了高招直奔演习场。“钢六连”一周六次五公里越野锻炼出来的体力,给足了梁伟军奔跑的本钱,十公里的路他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赶到了。

一辆挎斗摩托车“嘟嘟”地迎面开来,梁伟军钻进路边被乱草覆盖的排水沟。摩托车从头顶上开过,梁伟军探头看了一眼,车上坐着三名臂挂红袖章的战士。

摩托车刚过去,一队游动哨又走过来,边走边大声吆喝乱晃手电筒。看样子他们只想把跑来捞情况的人员赶走,并不想把他们抓住。梁伟军躲在排水沟里偷笑,心想这有点李向阳过道沟的意思,唯一不同的就是没有“平安无事”的喊声。

“站住,站住!你别跑,我们看见你了!”巡逻队的战士们大声吵吵起来,手电筒雪亮的光柱指向同一个方向。梁伟军偷偷看了一眼,几名手拿望远镜的军人被笼罩在光影里。他观察一下两翼越过公路,向三号目标潜行过去。


过了熄灯时间,梁伟军还没回来。指导员急得团团转,杜怀诚急得转圈圈,四排长低眉耷拉眼一声不敢吭。

杜怀诚抬腕看表,已经快十点了,不由气哼哼地说,等这个熊兵回来我整死他。指导员说,要克制,不能犯错误。四排长连忙站起来,说要不我再去找找?正说着,梁伟军一头闯了进来。他像是爬山滚了坡,身上的衣服被撕扯得成缕状,汗水在布满污渍、划痕的脸上冲出一条条小沟。

指导员劈头就骂:“看你搞的这副鬼样子,干什么去了?”

“我进去了!”梁伟军见杜怀诚也拉着脸,连忙说:“连长、指导员,别生气,我捞到情报了!”

指导员正在气头上,不容分辩地说:“一码归一码,你一个班长不假外出,必须严肃处理!这种歪风邪气不能助长,我……”

杜怀诚站起来说:“等等,指导员等等,梁伟军你刚说什么?”

“给我三号地区的地图!”梁伟军接过杜怀诚递过来的地图,找到三号地区,几笔勾画出个大概说:“基本就是这个样子。”

梁伟军的手指在地图上不停移动,嘴里念念有词,把他的所见所闻讲了个通透。杜怀诚大喜,拍拍他的肩膀说:“功劳先给你记着,赶紧洗洗早点睡,告诉通讯员通知各排排长连部集合!”

梁伟军敬了礼就走。指导员不满地批评杜怀诚:“不是我说你,你太没原则了。梁伟军出身干部家庭,战士们本来就对他抱有看法,你这样做不是推波助澜吗?”

杜怀诚说:“指导员别着急,梁伟军这不是去搞情报了嘛。”
指导员立刻拉下脸来说:“这是弄虚作假。”

杜怀诚不以为然:“开玩笑,我们也是侦察兵,就是搞情报的嘛!去首长封锁的演习区域侦察和去敌占区侦察有区别吗?魏参谋长就经常说,演习就是实战!梁伟军从实战角度出发突破封锁线搞来情报,我认为可以表扬。即使有不假外出之嫌,也可以功过相抵不予批评也不予表扬好了!”

指导员整理军容一副准备晋见首长的样子说:“你这是狡辩,我去向首长承认错误。”

杜怀诚张开手臂拦住去路:“那不行,演习的好坏不但关系到我们连的荣誉,更关系到师的荣誉。你想清楚了,演习的奖品是一台20寸大彩电,我们连吃三年的窝头咸菜也买不上,这可关系到战士们的利益!”

指导员认真地想了想说:“你的意思是把首长机关和封锁演习场的兄弟部队当成假想敌,从实战角度出发锻炼部队?”

杜怀诚说:“就是这个意思。”

指导员又认真地想了想说:“那好,下不为例!”


天蒙蒙亮,“钢六连”就被紧急拉动,登车到机场,背伞上飞机。人手一个大面包,大嚼着充饥醒盹。飞临投放区,绿灯闪亮滴声长鸣,后机舱门缓缓打开,杜怀诚一指舱门大喊:“尖刀班,跳!”

十一班鱼贯而下。数完四秒失速感来临,战士们头顶上方盛开一朵朵白色伞花。梁伟军仔细观察地面,在一座光秃秃的小山头上找到一株孤立的大树,他掏出指北针测定大树所处位置与前进方向吻合,立刻用标准的手势指着大树喊道:“相邻同志互相传达,我手指方向山头上的孤立大树为集结点!重复,我手指方向山头上的孤立大树为集结点!”

八分钟后十一班在大树下集结完毕,梁伟军把手一摆:“全班成二路队形,全速前进!”

副班长倒吸一口凉气:“班长,伞具怎么办……”

“执行命令!”梁伟军带队直插三号地区“敌军”后路。

短短七公里的山路让战士们吃足了苦头,梁伟军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到达指定位置,在地图上选择了一条直线。这是一条没有路的路,翻山越岭涉水泅渡,战士们跑得大汗淋漓,身上的棉衣像湿毡一样贴在身上束缚手脚。梁伟军背上横着四只爆破筒,还帮机枪副射手提着一箱机枪弹,头盔下腾腾直冒热气。

“快快快!”梁伟军闪到路边对战士们大喊:“加把劲,还有一公里,冲啊!”

“冲啊!”前进速度又加快了。一名新兵跑得脸色煞白嘴唇发紫,梁伟军伸手想抢他的步枪,新兵一歪身子躲过梁伟军的手,步枪却被一名老兵抢了去,另一名老兵拉着他赶上队伍。

距离指定位置越来越近,一道陡峭的山坡拦住去路。山坡的坡度超过了五十度,光秃秃的没有植被可以借力减缓下冲的速度。

“滑下去!”梁伟军坐下就向下溜。

那时候,的确良军装还没有普遍配发,战士们大部分穿的是棉质斜纹布军装。这种布料不耐磨,溜下去搞不好会连棉裤一起磨破,如果露出内裤或者露出屁股,那可就闹笑话了。战士们的嘴一下咧到腮帮子上去:“班长,我的裤子!”

“下!实战中完不成任务会上军事法庭,演习中最少也给你个处分!”梁伟军边喊边抠着石缝加快滑行速度。

战士们苦着脸滑了下去。


三号地区251高地的简易指挥所中,四五部步谈机一字排开呼叫声不断,季副军长裹着大衣背靠20英寸的大彩电席地而坐,盯着面前的地图问:“时间?”

一名参谋抬腕看表:“九时三十分,是否命令各部停止前进,就地待命。”

“命令各部停止前进,前方考核组成员汇报各部位置,作战参谋标图!”季副军长甩下大衣爬上高大岩石举起望远镜。镜头里,各部均已到达指定位置,进入阵地隐蔽待命。

季副军长面无表情地返回指挥所,原位置坐下,作战参谋已经把标明各部位置的地图摆好,他仔细地看了一会,头也不抬地说:“请各师、团首长上来!”

在山脚下等得心烦意躁的师、团首长,接到命令急不可待地快步赶来,敬礼问好,眼睛一个劲地瞄地图。

“坐下,坐下!”季副军长指指地图说:“你们来说,这台彩电应该给那个连?”

师级干部看着地图笑而不答,团级干部们的手指头在地图上移动着争得一塌糊涂:

“我认为,我部一连所到达位置已经楔入三号地区251高地侧翼……”

“我部,三连、七连已经对251高地形成包围之势,只待完成火力侦察……”

“我部六连、九连对敌形成夹击之势,三连也到达指定位置,准备接替攻击部队扼守251高地……”

十分钟过去了,团级干部们还没争论出结果。师首长们抬头说:“季副军长,关系到部队的荣誉,还要由你来裁定。”
季副军长把手按在地图上,干部们立刻停止争论。

“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而且各有各的想法,各连运用了不同的方法来达到战术目的,总体不错都值得表扬。其实各连战法上的胜负早已见分晓,你们注意了没有。”季副军长的手指移动到251高地退路上的一处山谷说:“这个点是敌军撤退、增援的必经之路,只有S师“钢六连”的尖刀班到达这里,并完成伏击准备。夺取是扼守的前提,扼守是夺取的目的,这个班如同敌人心脏中的一颗钉子,初步达到了断敌退路、阻敌增援实施切割的目的。”

团干部中有不服气的,低声嘟囔说:“才一个班,能顶多长时间。”

“煮熟的鸭子—嘴硬!”季副军长敲敲地图上“钢六连”主力的位置,这名团干部不吭声了。“钢六连”把主攻方向选在251高地的右侧翼,如果敌军撤退,可以分兵一部与敌军齐头并进支援尖刀班全歼敌军残部,并扼守峡谷阻敌增援,为大部队主力展开赢得时间。

演习结束,集合各部,考核组在队前宣布结果并命令“钢六连”派一个班上前领取奖品。杜怀诚毫不犹豫地把这份荣誉给了十一班。梁伟军带着他的兵跑到考核组面前,喊了声向右-转!部队中就发出一阵抑制不住的笑声,连长们对着部队使劲瞪眼,但“哧哧”地偷笑声仍不绝于耳。

负责颁发奖品的参谋觉得奇怪,看看部队又看看梁伟军班,命令他们向后转。首长们与考核组站在一起,他们的面部肌肉剧烈抖动起来,季副军长第一个忍不住笑出了声。在场的最高首长都笑了,其余人也不用强忍,演习场上立刻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那道陡坡足有二三百米长,十一班战士们的棉裤全部磨透,一人露出两片穿着不同颜色内裤的屁股,制式草绿色的、花布的、蓝布的、红布的、还有内裤被磨破临时塞上擦枪垫布遮羞的,在白色棉花的衬托下显得五彩缤纷,像是在屁股上拉起了一道万国旗。季副军长担心战士们的身体,马上命令距离演习场最近的A师送棉裤来。

梁伟军班的战士们臊得脸通红,领了电视抬着就向连队飞奔。杜怀诚、指导员拍着大腿喊起来:“慢点,慢点!摔喽,摔喽!小心电视!”
护训队的培训接近尾声,理论知识考核郑燕得了一个良好,这是一个不好不坏的成绩。紧接着护训队全体参加了一次演习。那天,郑燕和王秀娟拼尽全身之力把一名伤员从火线上抬下来,两个人已经累得双腿发软。郑燕不小心绊了一脚,踉跄两步连同伤员一起重重地摔进一条干河沟。

“伤员”被摔得心头火起,呲牙咧嘴地想发火,当看到成串的汗水正顺着两位女兵的发梢向下流,跳起来拔腿就走,边走边嘟囔:“这不是个好活,这不是个好活……”

郑燕在王秀娟地搀扶下站起来,连声喊:“同志,回来!你干什么去?”

“伤员”回过头认真地说:“我一个大老爷们不能让你们抬着走!”

“什么老爷们老娘们的,你还挺封建,过来躺下,你现在是伤员!”郑燕毫不领情,王秀娟悄悄地说:“他愿意走,就让他走呗,又不是我们逼他的。”

“那不行,伤员就是伤员!”郑燕对着“伤员”吼:“你过来,不要耽误我的时间。”

“伤员”看看两人微微打颤的双腿取笑说:“你们行吗,可别把我摔成真伤员,还是我自己走吧,快到……”

郑燕瞧“伤员”的军装崭新,一脸稚气估计他入伍时间不长,沉下脸来说:“新兵蛋子,我命令你上担架!”

“不知好赖,躺就躺!”“伤员”侧身躺在担架上做好挨摔的准备,嘴里嘟嘟囔囔地不知在说些什么。郑燕回头厉声问:“嘟囔什么?”

“伤员”不服气地说:“女老兵也欺负人!”

“什么女老兵,老兵就是老兵。”郑燕觉得“伤员”的论点很可笑,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王秀娟揶揄说:“郑模范,不要发扬你的革命乐观主义了,快点走吧!”

两人把“伤员”抬进急救室,回头就缠着教员问成绩。

“郑燕……及格了,王秀娟……也及格了!”教员合上文件夹,对欢呼雀跃的郑燕说:“先别跳,有你跳的时候。”

郑燕瞧瞧教员笑吟吟的表情,嘻笑着问:“还有好事等着我?”

“没错,演习结束后军文工团要与参演部队联欢,上级要求护训队出一个节目,组织上决定把这个任务交给你!”教员笑嘻嘻地说:“听说你舞跳得不错!”

郑燕只在医院跳过新疆舞,教员又不是医院的,他怎么会知道?郑燕看看一脸无辜的王秀娟纳闷地问:“教员,你听谁说的?”

“好好准备,争取把道具服装准备齐全一点!”教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看到又有一对女兵抬着伤员撤下来,连忙迎了上去。


经过短暂的准备,联欢会正式开始。既然是联欢就要有联欢的特色,专业演员的节目和战士的节目穿插进行。演员们唱一支歌,战士们上台表演一段三句半,演员们又跳了一支舞,战士们还是一段三句半。

时间仓促,战士们根本拿不出像样的节目。好不容易上来一位战士歌手,众目睽睽之下紧张得全身僵硬,与他合唱的女演员碰了碰他的手,这位战士竟然紧张得唱跑了调,扭头跑下台。

台下的战士笑得前仰后合,干部们也跟着笑。按理说这台联欢会很糟糕,但在那个文化生活枯燥的年代,战士们照样看得津津有味。
女演员在台上发动战士们鼓动半天也没能把那名战士歌手请上台,只好独自在手风琴伴奏下把剩下的半支歌唱完。

报幕员走上台脆生生地说:“下一个节目,独舞,“咱们新疆好地方”表演者,郑燕。”

护训队中立刻响起雷鸣般的掌声。郑燕带着维吾尔花帽穿着“花裙子”甩着一头小辫子跑上台,大大方方地鞠了一躬。台下响起一阵压抑的笑声,郑燕明白战士们为什么笑,便也跟着笑起来。

小帽、辫子、小坎肩郑燕从来都是随身携带,但没有带裙子,王秀娟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床花被面绑在她腰上代替,再加上脚上那双沾满泥巴的绿胶鞋,显得不伦不类,自然惹人发笑。

音乐声响起,战士们不笑了,且不说郑燕的舞姿的确漂亮,能把“裙子”转的像朵喇叭花,还能左右晃头,光是跳起来把腿踢到后脑勺上去,就把战士们折服了,掌声热烈得像年三十的鞭炮声。

文工团团长躲在侧幕后,看着郑燕的舞姿嘴里啧啧称赞。舞蹈队指导员凑过来说,这倒挂金钟踢得,简直是专业水准。要是服装完美一些,说是我们团的专业演员都有人相信。

舞蹈队的指导员是男同志,文工团团长也是男同志,说话自然不客气:“有话说,有屁放,搞什么弯弯绕!”

指导员说话果然爽快了:“把这个兵调到文工团来,实在不行就借调。”

舞蹈结束,郑燕跑进侧幕。团长迎上去问:“小同志,你叫什么名字,那个单位的?”

“报告首长,我叫郑燕,S师野战医院护士。”

“哦,把你调到文工团来跳舞怎么样啊?”

郑燕想了想说:“我服从组织安排。”

文工团团长鼓励说:“小姑娘不但舞跳得好而且很聪明,要坚持练功!”

“是!”郑燕欢欢喜喜地跑下舞台。

演习正式结束,离去的文工团把郑燕的心也带走了。郑燕憧憬着文工团的生活,晚上做梦都在舞台上跳舞,手舞足蹈地把床板拍得啪啪响。日盼夜盼,没盼来调令却等来“噩耗”:护训队全体不日将前往S师伞训,并且要实跳。

女兵们吓坏了,教导员鼓舞人心的动员,她们一个字也没听见去。无数遍的想,如果主伞打不开怎么办?还好,还有备份伞,但是备份伞也打不开怎么办,要是没等备份伞完全张开就着陆了怎么办?要是伞挂在舱门上怎么办?要是……

郑燕害怕王秀娟更怕,两个人凑到一起相互宽心,结果越说越怕。郑燕终于忍不住给父亲挂了电话。

“爸爸,我们要跳伞了。”郑燕说。

“好啊,伞兵嘛,不学会跳伞就不是合格的伞兵。”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平静。郑燕犹豫了一下说:“爸爸,我怕……”

“每个人第一次跳伞都怕,跳过就好了。爸爸跳伞都跳上了瘾,燕子,相信爸爸。”

郑燕忍不住低泣起来:“爸爸,我真的很怕,我能不能不跳?”

郑燕不怕跳伞的高度,她只是担心自己的脚,如果跳伞骨折,跳舞的梦想就永远不会实现。

“郑燕同志!”电话那头的声音一下严厉起来:“记住,你首先是一名伞兵,其次才是我的女儿,想不跳伞,除非你脱军装!”

电话被挂断了,郑燕第一次受到父亲这样严厉的批评,拿着听筒大哭起来。

当晚,女兵们失眠了。郑燕折腾了大半夜,接近黎明才勉强闭上双眼。睡梦中,她昏沉沉地上了飞机,飘飘悠悠的也不知飞了多久。机舱门大开,舱外晴朗的天空突然变得像是一缸浓稠的墨汁,朵朵白云变成漂浮的墨块。郑燕惊恐地大叫起来,教导员,我不跳,我不跳!教导员在身后和蔼地说,不跳就不跳,留在机舱里好了。郑燕感激地回过头,猛地发现教导员变成了恶魔正伸着绿莹莹的爪子来抓他。救命!郑燕跌出机舱,主伞没打开,备份伞没打开,郑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落在地面上,竟然像玻璃人一样摔得粉碎。

“啊!”郑燕大喊着从梦中惊醒,抱着头大哭起来:“我被摔碎了,我被摔碎了……”

女兵们本来已经惊恐万分,郑燕这一声喊,立刻打开了泪水的闸门纷纷陪哭。

“怎么了,你们怎么了?”区队长慌慌张张地闯进来,郑燕委屈地说:“区队长,我被摔碎了。”

“瞎说,你这不好好的嘛,做恶梦了吧?”区队长把郑燕揽进怀里说:“你自己睁开眼睛看看,是不是碎了。”

郑燕睁开眼睛,不好意思地抹抹眼泪。女兵们的哭声渐小,郑燕低头抽噎着说:“区队长,我害怕!”

“我也怕,但是我们不能怕,男兵能跳我们也能跳。”

“你也害怕?”郑燕见区队长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惊讶地问:“你也是第一次跳伞?”

区队长用力点点头,没有说话。
三、

晚点名,杜怀诚宣布团部命令:周庆洋、马良顺去军教导队干部集训队报到,梁伟军去南京军事情报学院报到。这次提干出人意料,竟然没有张爱国,他也是“钢六连”的战斗骨干,提干势在必行,但偏偏就没有他。

如果梁伟军去军教导队,战士们肯定不会说什么。但去南京军事情报学院就让部分人眼红了。团里每年只有一个推荐去南京军事情报学院上学的名额,难道他梁伟军比全团所有的兵都强。跳伞次数多得战士说,我是五级跳伞员,他梁伟军才三级,凭什么让他去!刺杀好得战士说,上次刺杀,他被我刺的屁滚尿流,凭什么不让我去!

于是流言蜚语四起,而且很快演义出若干版本。流传最广的有两种,一种是梁伟军父亲的原因,另一种是魏峰魏参谋长的原因。梁伟军被排斥了,战士们对他敬而远之,碰面微笑也能笑出另一种味道来。

梁伟军的怒火腾腾直冒,撞的脑门子疼。张爱国也火,闷闷地抽完一包烟,闯进连部单刀直入,说连长,我也是战斗骨干,为什么没有我?杜怀诚说,骨干都走了,肉就该上案板了,左膀走了我自然要留下右臂。不要着急,今年不行还有明年。张爱国说,明年我就该退伍了。杜怀诚不以为意地笑笑,说那就超期服役一年,咱连超期服役三五年的兵都有,不着急。张爱国闷闷不乐地问,为什么是我?杜怀诚说,不为什么,因为我喜欢你!张爱国又问,你怎么不去喜欢梁伟军?杜怀诚回答,我也喜欢他,你们是我的左膀右臂,左膀走了我自然要留下右臂。

杜怀诚反正话来回说,张爱国知道再说也是废话,转身出了连部。几位他打抱不平的战士围上来,问怎么样。张爱国说,还能怎么样,不怎么样!兵们愤愤然,梁伟军凭什么去!张爱国冷冷地说,凭他爸爸是军参谋长!

兵们恍然大悟,都说朝内有人好做官,更不用说是父子了,他梁伟军不去,谁去?这条消息,以闪电般的速度在战士们中间传播,等传到梁伟军耳中时,已经变成梁参谋长准备让儿子子承父业了。梁伟军想骂人,又不知道该骂谁,好像所有的人都该骂,但所有人又不能骂。黄继光团这棵大树上唯一的桃子让你梁伟军摘去了,你还不让人家说几句,这还有天理吗?

梁伟军望着窗外三五成群凑到一起窃窃私语的兵们,困兽似的在宿舍中团团转,大口大口的吸烟吐出的烟雾,像是一台正在工作的大马力蒸汽机车。

第二天早操,出操的兵们被吓了一跳。梁伟军目赤如血,全副武装地肃立在操场入口,身旁立着一块糊有白纸的枪靶,用血而书:不服气比比看,如失败让名额!暗红色的字体张牙舞爪,显示着梁伟军的愤怒。

魏峰匆匆赶来,命令部队继续出操,犀利的眼神把梁伟军盯得心里起了毛,才冷冷地问:“梁伟军,你想比什么?你想证明什么?”

梁伟军大喊:“比军事技术,比战斗指挥,比他们想比的,我要证明我不是靠走后门才上的学!干部子弟就不能上学了吗……”

魏峰气得脸色铁青嘴唇发抖,扯下血书撕得粉碎又揉成一团,扔到梁伟军脚下:“住嘴!你应该去找军长比,去找军区司令员比,去找总部首长比!他们已经老迈,肯定比不过你!你他妈的去给我当军长当司令员!你还想和谁比?我给你派车,我批给你假!”

梁伟军突然明白他这一招非常愚蠢,把提干这样的大事当成了儿戏,嘴唇蠕动了半天喃喃说:“参谋长,我……”

“你还想和谁比?”

“我……不比了……我……”

“不比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我……”

“心里有鬼吧?”魏峰毫不留情地说:“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鬼还没叫门,你自己先叫上门了!你站在这里想证明什么?我告诉你答案,你在证明你心里有鬼!”

“参谋长,我心里没鬼,我受不了他们背后议论我。”

“身正不怕影子歪!听说过吗?”魏峰缓和一下语气,恨铁不成钢地说:“军人要有坚忍精神。坚,是要求我们要有钢筋铁骨一般的体魄,要有钢铁般的意志,压不弯打不垮永不向一切艰难困苦低头。忍,不是要你忍气吞声,而要学会引而不发,军人的词典里没有“和平”这个词,只有战争和准备战争,我们今天不懈的训练就是为了未来的战争。军人意味着奉献,不但奉献汗水、血水、青春、生命、爱情,还要奉献许多想不到东西,不学会忍行吗?这样一点小小的委屈,你就做出这样不理智的举动,几年的军粮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梁伟军挺胸抬头面若止水,愤怒的情绪消失得无踪无影,诚恳地说:“参谋长,我懂了!”


护训队如期来到S师,住进专门为她们准备的一栋独门独院的二层小楼。整理好内务,郑燕、王秀娟悄悄溜出小院,一路打听着找到“钢六连”。郑燕突然发现远处的一个背影很熟悉,忍不住喊:“毛……梁伟军!”

梁伟军应声回头,惊呆了,喃喃道:“燕子!你怎么来了?”

郑燕拉着王秀娟追上去,等她们赶到的时候,梁伟军已经被推进了禁闭室。哨兵拦住她们说:“对不起,梁伟军禁闭期间不准亲友探望,特殊情况需团首长批准,你们请回!”

郑燕央求说:“我们四年没见面了,就说几句话。”

“一句话也不行!”哨兵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威胁说:“请不要妨碍我执勤,如有必要我会如实向你们上级汇报。”

王秀娟用上了最后一招,威胁说:“我祝福你永远不生病!”

“谢谢!”哨兵不为所动。郑燕、王秀娟转身离开,看到张爱国正步履匆匆地向宿舍里逃。

“他怎么了?”王秀娟奇怪地问,郑燕连连摇头。

两人费尽周折,才弄清梁伟军坐禁闭的原因。郑燕气得咬牙切齿,连声怒骂,卑鄙小人。

王秀娟问:“还去看他吗?”

“要去你去!”郑燕摆出一副分道扬镳的表情,王秀娟低声嘟囔:“爱情都是自私的!”

两人各怀心事闷闷不乐地回到营区,看到女兵们在宣传栏前挤成一团。王秀娟爱凑热闹,拖着想回宿舍的郑燕挤进人群。宣传栏中贴的是伞训员名单。

“伞训长刘兆新,伞训员纪烈钢……”王秀娟嘟嘟囔囔念下来,在最后一行看到了张爱国的名字。她低声对郑燕说:“你最讨厌的人是我们的伞训员,我看你怎么办?”

郑燕瞥了王秀娟一眼讥讽说:“还是想想你该怎么办吧!”

下午,伞训长带着伞训员来到女兵营区。生龙活虎的伞兵在女兵面前有些腼腆,目光不知搁在哪里才好,反而不如女兵落落大方。郑燕表情冷漠,目光逼视得张爱国抬不起头。

简单的自我介绍很快结束,伞训教员很快进入角色,带领女兵领取装备、熟悉场地。张爱国恰好负责郑燕、王秀娟所在班,他总想对郑燕解释一下,但郑燕根本不给他机会。

整整一个下午,张爱国对训练心不在焉想尽办法接近郑燕,引起了伞训长的注意。第二天,张爱国就被调去其他班,郑燕对王秀娟说:“你的梦中情人飞了!”

王秀娟咬着牙说:“最毒妇人心!”


梁伟军一天一份三千字以上的深刻检查,一式三份抄写清楚,由通讯员分别送到连部、营部、团部。一连写了六天,第七天早上,梁伟军被放出禁闭室,等在门外的魏峰把背包扔进他怀里说:“理发剃须,十一点的火车。”

梁伟军庆幸地长嘘一口气,又担心地问:“参谋长,我去哪儿?”

“军校,不想去?”魏峰余怒未消,表情冷冰冰的。

梁伟军正色说:“报告参谋长,我一定努力学习刻苦训练,绝不辜负各级首长的信任。”

“少给我唱高调,毕业拿着优秀学员的证书向我报到,不然我让你穿着军官服去养猪。”魏峰把一张稿纸交给梁伟军说:“课余时间按我给你定的顺序把这些书读了,看完一本写一份心得体会寄给我,明白吗?”

“明白!”梁伟军看看稿纸上的书目说:“参谋长,这有好几本文 革时期的‘大 毒 草’,现在市面上可能买不到。”

“你才挣几个钱,去图书馆借,图书馆没有的写信告诉我。”魏峰指着梁伟军的鼻子说:“军校藏龙卧虎,去的都是各部队的尖子,别忘了自己是个空降兵,要是让我听到点有风吹草动,别怪我不客气!去吧!”

梁伟军慢腾腾地走了几步,回头看看魏峰的脸色,抓耳挠腮欲言又止。

魏峰问:“又怎么了?”

梁伟军低着头吞吞吐吐地说:“我……想请一会假……想去伞训队看看战友……”

“想去看郑燕吧?被关禁闭消息还这么灵通!”

梁伟军红着脸分辨:“我……进去前看到她了……”

“去就去,看你这个熊样子,一个小时够吗?”

梁伟军眉开眼笑:“够了,够了!”

理发、洗澡、与战友们告别,走完这些程序已经快到九点了。从驻地到火车站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梁伟军让班里的一名战士把他行李先送去团部,他直奔女兵伞训队。

女兵伞训队距“钢六连”的宿舍足有一公里,时间紧迫梁伟军跑得气喘吁吁,冲进小院不管不顾地大喊:“郑燕,郑燕,出来一下!”

喊声未落,大群女兵就从窗口里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梁伟军。活泼一点的就问:“同志,你找谁?”

在众多异性目光注视下,梁伟军慌了:“我……我找郑燕!”

“哦!郑燕啊!”那个女兵夸张地喊起来:“郑燕,听见没有,有人找你!哪个单位有叫郑燕的给喊一下!”

女兵们唧唧喳喳地跟着喊郑燕。

梁伟军不知道女兵们在作弄他,还傻乎乎地说了声谢谢。那时,他基本不懂女孩子的心思,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女孩子几乎没有敢出来见面的。

郑燕躲在宿舍里双手捂着脸不敢抬头,低声骂着:“这个傻瓜,这个大傻瓜,怎么办,怎么办……”

一名女干部出现在楼门口说:“同志,不要大喊大叫。你找的郑燕是哪个单位的,我给你叫一下!”

梁伟军捏捏鼻子说:“师野战医院的。”

女干部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反问:“你是哪个单位的?”

““钢六连”的。”

女干部转身进楼喊了两声郑燕。

王秀娟对郑燕说:“你去不去赶紧决定。”

“我怎么去啊!”郑燕快要急哭了。

“那你躲起来,我来处理!”王秀娟刚跑下楼,看到张爱国拿着个马扎向梁伟军走去,连忙躲在一边。

张爱国把马扎递给梁伟军说:“别喊了,郑燕外出了。”

“你是教员?”

“是啊,你坐一下,我去去就来!”张爱国回楼拿了暖瓶茶杯和梁伟军坐在一起聊天。

女兵们见没人出来相会渐渐失去兴趣,不再趴在窗台上吹风。梁伟军胡乱应付着张爱国,不停地东张西望。喝完两杯水,院外传来两声短促的汽车喇叭声,送他去火车站的卡车来了。

“再见!”梁伟军大步流星地向卡车走去。

“再见!”一直在宿舍窗边看着梁伟军的郑燕轻轻地挥着手说。
经过一个星期的动员教育,女兵们的伞训正式开始,伞训教员们头疼的日子来了。这些女兵普遍胆小如鼠,除了敢坐在吊环上晃悠,像滚环、平台等器械上去就双腿发软,哭哭啼啼地摆出一副可怜样。

训练男兵时碰上这种情况,伞训教员早就吹胡子瞪眼睛地“熊”上了。可女兵就不行了,还没熊呢,就哭得一塌糊涂,再骂上两句,估计这些女兵的泪水能把训练场淹了。来硬得不行来软得也不行,伞训教员在下面柔声细气地说,跳吧,我保证你没事!女兵站在平台上把头晃得像拨浪鼓,不行,太高了,我怕!

带队的女干部亲自出马带头跳下平台,女兵们只好闭上眼睛尖叫着跳下来,在沙坑里摔得东倒西歪。教员们没招了,地面训练女兵们都惊恐畏惧,什么时候才能登机实跳。

老兵碰上了新问题,伞训长也是第一次训练女兵,思考许久也没有找到解决办法,只好把问题上交。魏峰听完伞训长的汇报,又看了女兵们的训练,说明天二营跳武装伞,你带女兵们去看看,回来后去你们连参观地面动作训练。

第二天,女兵们看了武装跳伞,又看了地面动作。从没看过跳伞的女兵们非常直观地总结出一条经验:太危险了,这么高,如果伞不开肯定会摔成肉泥!

伞训长气得直咬牙,说逼,只有用最后这一招了!

女兵们的苦日子来了。长距离跑步是伞训的基础课目,主要是为了增强跳伞员的腿部力量以抵抗着陆时的巨大冲击力。以往跑步,女兵们跑上两三圈就会捂着肚子蹲下,声称肚子痛是妇科病。伞训员都是些没结婚的小伙子,羞涩地笑笑不敢过分干预。伞训长请教了军医后,说每个月只允许疼一个星期的肚子,过了这个星期就要把少跑的里程补上。女兵们肚子疼的次数才大大减少。

一个星期后,伞训长领着战士们抱来一堆沙袋,对女兵们说:“一人一副沙袋,从今天开始腿上绑沙袋跑步!”

每天早晚两次的三公里跑步,她们刚能坚持下来,马上又要绑沙袋。女兵们推推搡搡,没一个愿意上前的。王秀娟眼泪汪汪地说:“教员,能不能不绑沙袋?”

伞训长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不经过千锤百炼怎么能上蓝天,绑,必须要绑!教员们带头!”

女兵们绑上沙袋,腿上就像灌了铅,推磨似地围着操场转了一圈又一圈。等操课结束,许多女兵脸色苍白,迈不开腿,走不动路,早饭几乎没人动。

上午平台训练,教员们瞪起了眼。女兵站在平台上犹豫,教员就在下面扯着嗓子喊,跳,我命令你跳!胆小的女兵坐在平台上想溜下来,教员们就喊,我上去把你推下来,你信不信?胆大的女兵胡乱跳下来,教员们还喊,不合格,重来,再不合格加十遍!

郑燕被喝斥的心头起火,忍不住反驳说:“你喊什么?我就是胆子小,我就是不敢跳,你能把我怎么样?”

教员手里拿着一个小木棒,这是为了不接触女兵身体纠正动作用的,他用这根小木棒敲敲郑燕的伞鞋说:“穿上伞鞋就是伞兵,是伞兵就要跳伞,胆大要跳胆小也要跳,女兵也是兵!你跳不跳?不跳脱军装,这是上级说的!”

郑燕没词了,这句话父亲也说起过,只好咬咬牙跳下平台。

中午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教员们回各自连队休息。女兵们躲在宿舍里捶打着肿胀的双腿,唉声叹气地咒骂教员凶神恶煞心狠手辣故意整人。郑燕眼珠一转,蹑手蹑脚地溜进器材室把教员们的沙袋偷拿回班,说教员们整我们,我们也整整他们。女兵们来了兴趣问,怎么整?郑燕把挎包从墙上摘下来,拿出一大团药棉。女兵们一下子明白过来,低喊着郑燕同志万岁!翻出各自的针线包开始忙碌。
郑燕抱着王秀娟的肩膀耳语一阵,王秀娟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拉着郑燕的手跑出宿舍。

下午集合训练前,郑燕如此这般地对同宿舍的女兵们耳语一番,女兵们前仰后合地笑骂:“郑燕,你真恶心!”

开始训练,伞训长在队前说:“下午训练两个课目,先进行两小时平台训练,再进行一小时三步离机的动作定型。各位同志要发扬一不怕死二不怕苦的精神,勇敢地完成平台训练,这是成为合格伞兵的第一步,同志们有没有信心?”

“有!”女兵们吵吵嚷嚷地喊:“队长给我们跳一个,队长给我们作示范!”

伞训长爬上平台,女兵们使劲咬著嘴唇等着看笑话。伞训长见女兵们表情古怪,低头看看他着装没什么问题,抬头看到王秀娟在咧着嘴笑,取笑说:“王秀娟,什么事儿让你这么高兴,把门牙都露出来了。”

王秀娟连忙闭上嘴,伞训长说了声看好了,从平台上一跃而下,双脚落地感觉踩到了一堆黏糊糊的东西,一股恶臭冲进鼻孔。女兵们笑成一片,伞训长不动声色地走到沙坑边拉着脸大吼:“第一名上平台,预备!”

女兵们看着沙坑里溅得到处都是的大粪,一起尖叫起来。

郑燕的恶作剧非常的失败,不但害人害己还连累了战友,搞的所有女兵都踩了一脚的大粪。晚上继续进行体能训练,女兵们绑好沙袋气呼呼地上了操场故意跑得飞快。一圈又一圈,她们所盼望教员们跟不上队的情况却始终没有出现。

训练结束,汗流浃背的伞训长集合女兵命令把沙袋解下来放到队前。他解下沙袋掂掂分量,又拿起一个棉花沙袋,笑吟吟地说:“你们把沙子都放进了我沙袋,好主意!你们以为骗了我是不是?”

女兵们调皮地吐吐舌头,不敢吭声。

“你们这是在找死!跳伞是有一定风险的,所以才要严格进行系统的基础训练,棉花沙袋能增强腿部力量吗?你现在偷懒,等摔断了腿哭都来不及!” 伞训长把棉花沙袋摔在地上吼起来:“所有人再跑一个三公里!”

有了这次经历,女兵们明白看似其貌不扬的教员其实不好惹,个个都是伞训老手,想在他们面前耍小聪明那是自讨苦吃。对郑燕带头搞的恶作剧,女兵们同仇敌忾,做好共同承担的准备,但教员们并没有深究,宽宏大量地原谅了淘气的女兵。女兵伞训队的训练慢慢地走上了正轨。

不管是被逼着训练还是主动训练,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女兵们全部通过地面动作考核,真正跳伞就要开始了。

战士们第一次跳伞都有些不安,女兵们表现的更突出一点,她们像是地震前的小动物,有点神经质。晚上不知那个女兵在睡梦中喊声跳,一个宿舍的女兵都会尖叫着从床上滚下来。

一架草绿色涂装的运输机从营区上空轰鸣着飞过,降落在不远处的机场。魏峰就到了女兵伞训队的营区,与女兵们聊天、谈心,给她们宽心。女兵与男兵不同,魏峰问男兵跳伞怕不怕,男兵即使心里非常害怕嘴上也说不怕,女兵却实话实说,异口同声地说,怕!

魏峰突然想起八一女子跳伞队就在附近驻训,就把女兵们拉过去看训练。花样跳伞惊险刺激,女兵们看得大呼小叫。等跳伞员着陆,魏峰把女兵们带了过去。女兵们惊呼:“呀!是女的呀!”

第二天,魏峰再问情况,带队的女军官说,起作用了,她们基本上能睡着了。
滴滴……机舱内黄灯闪亮,放伞员打开舱门,狂风呼啸着涌进机舱,女兵们倒吸一口凉气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别怕,别怕!”两名魏峰调来首跳试风的女军官,扶着拉绳走到机舱口大声说:“同志们,看着我们!”

两名女军官相继离机,女兵们扒着弦窗向外看。运-五飞机慢慢腾腾地转过弯,眼尖的王秀娟指着两朵伞花喊起来:“那儿,那儿!”女兵们长嘘一口气,仿佛是她们可以平安着陆了。

黄灯闪亮,滴滴的离机准备声响起,女兵们木木地按照口令起立、放凳子,排队向舱口移动。

放伞员大喊:“勇敢离机!”

女兵们颤声喊:“勇敢离机!”

放伞员“呼”地打开舱门,空旷的天空;白茫茫的大地,一下撞进郑燕的眼中。

“妈妈呀!”郑燕吓得双腿发软,紧紧抱住备份伞,咬牙切齿地瞪着舱外。

滴声长鸣,绿灯闪亮,放伞员大喊一声:“跳!”

女兵们哇哇大叫着,在混沌中鱼贯而出。

郑燕紧闭双眼早就忘了数秒,直到巨大的失速感来临,她才从朦胧中醒来,低头看看大地抬头看看伞衣,又看看左右盛开在蓝天白云中的伞花,咯咯地笑起来。

“你好吗-”

“你好吗-”

女兵们从惊恐中清醒过来,兴奋地相互打着招呼。

双脚落地,郑燕摔了屁墩,顾不上收伞就跳起来大喊:“我是伞兵了,我是伞兵了!”

飘向郑燕,马上就要着陆的王秀娟在空中带着哭音大喊:“燕子,我也是伞兵了!”

中心点,张爱国放下望远镜长嘘一口气,发现双手竟然在微微颤抖。


伞训结束,伞训队解散。张爱国回到“钢六连”不久,随着又一年的新兵下连,团里重新调整干部。“钢六连”副连长去五连当连长,一排长接任副连长,张爱国代理一排长。梁伟军走了,张爱国就是尖子,直接提干已经是板上钉钉,只等宣布命令了。指导员、杜怀诚分别找张爱国谈了心,告诫他戒骄戒躁,从小事做起从一点一滴做起,带好一排。张爱国明白这是在告诉他,紧要关头千万不要出纰漏。

虽然没有穿上四个兜的军装,但张爱国认为他已经一排长了,带着一排生龙活虎地干了三个月,杜怀诚命令他探家。那时候直接提干的战士,在宣布提干命令前都会被命令探家。这样做一来是为了让战士回家看看回来后更好的工作,二来是为了上级方便考察提干对象。张爱国探家回来,代理两个字被抹去,成了正式的一排长。

穿上干部服,张爱国给梁伟军写了一封信,说不好意思,我现在已经是一排长了。估计等你军校毕业,我就成了副连长或者连长了。你一定要在军校安心学习。

梁伟军回信,说恭喜你一排长,但愿我回来时,你这个副连长不是副班长的水平。

张爱国不打算和梁伟军在信上斗嘴,他把主要精力放在两个方面,一个是排里的工作,另一个就是以平均一个星期三封的密度给郑燕写信。他准备事业、爱情双丰收,用实际行动回应梁伟军的讥讽。

郑燕回到医院就接到了调令,去了军文工团。军文工团舞蹈队的演员大部分是有文艺天赋的战士,只有几名专业演员。郑燕从小受过专业训练,来到这儿如鱼得水,短时间内就成了舞蹈队的台柱子。不知天高地厚的郑燕沾沾自喜憧憬未来,梦想着跳一辈子舞。等老了跳不动了,就像妈妈一样当舞蹈老师,教孩子们跳舞。

参加了几次演出,郑燕小有名气。军区文工团也缺专业舞蹈演员,业务副团长听说后带着几名专业舞蹈老师来看她表演。郑燕落落大方地跳完一支《孔雀舞》,几位老师用眼神交换了一下意见,感觉郑燕身段舞姿基础都不错。

一位身段婀娜苗条的中年女老师问:“小同志多大了,跳了几年舞?”

郑燕脆生生地说:“报告首长,我19了……”

“叫老师!”军文工团团长提醒说。郑燕说:“老师,我19岁,正式跳舞只有半年,但我从五岁时就开始练习。”

“哎呀,太可惜了!”女老师叹息说:“像她这种水准,十岁时就应该去考军艺舞蹈系,可惜呀,现在年龄大了,再想进步难啊!”
老师的话等于打碎了她的梦想,郑燕忍不住抽抽嗒嗒地开始掉眼泪。

女老师理解郑燕的梦想是什么,不忍心看着一棵好苗子就这样被毁掉,眼圈也跟着红了。其他几名老师也是扼腕叹息,沉默一阵,郑燕抹抹眼泪给老师们鞠了一躬说:“谢谢老师,能走上舞台我已经很满足了,等不能跳了我就回医院当护士去。老师再见!”

郑燕抱着舞鞋,边哭边向外跑。

“等等!”军区文工团副团长站起来,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总部为了培养基层文艺骨干,在军艺成立了一个三年制舞蹈教学班,主要是培养舞蹈老师。你愿意去吗?”

郑燕破涕为笑连连点头:“谢谢老师,我愿意,我愿意!”

“先别高兴!”军区文工团副团长说:“想当舞蹈老师,不但业务好而且还要有文化,你先参加业务考试,然后去你们军文化队集中学习,准备文化考试。军区只有3个名额,竞争激烈,你要做好准备。”

“谢谢老师,我记住了!”郑燕高兴地跑出排演厅,把舞鞋扔上天喊叫起来:“我能天天跳舞了,我能天天跳舞了!”
第八章



这一年,各军区推荐到学院上学的战士共计一百零八名,编成一个中队取名老兵队,以便于与今年刚刚考入军校的学生区别。这些战士奋斗若干年终于心想事成,暗自松了一口气,有些松懈,调皮的还给他们的中队起了一个“水泊梁山”绰号。但他们没想到入校没几天就开始选拔,文化摸底考试、军事摸底考核,然后根据综合素质编区队分班。文化不行的补习文化,军事技术不行的补习军事技术。学院首长有言在先,学院是军官的摇篮,想进入这个摇篮必须达到准军官的标准,给你们三个月时间补习,如果到时通不过考核,对不起,回老部队回炉。

能被推荐上军校的战士绝非等闲之辈,付出的汗水辛劳也不是常人可以比拟的。由其关系到老部队的荣誉和后半生的命运,一百单八将拼了命地全力以赴。

忙忙碌碌三个月,老兵中队结业考核,梁伟军在一百单八将中排名第十三。这个成绩梁伟军挺满意,学员们也感觉出乎意料,都说没看出来这个又黑又瘦其貌不扬的兵还有两把刷子。为了这两把刷子,梁伟军付出了整整三个月没睡过一个好觉,起早贪黑泡在图书馆、操场上加班加点学习、训练的代价。

老兵中队的学员,大部分来自陆军,梁伟军一身上绿下蓝的空军军装在一片国防绿中很扎眼。考核结束,学员们如愿以偿地换上四个兜的干部服,心情放松后相互之间开玩笑就多起来。梁伟军在老兵中队中年龄最小,年龄大的学员喜欢与他开玩笑,说小空军,你跑这来干嘛?梁伟军说,你来干嘛我干嘛。学员说,我来上学啊,小空军莫非要像开坦克一样开飞机?梁伟军一本正经地说,老同志,你的视野太狭窄,空军可不都是开飞机,还有防空兵、地面保障部队,比如我是空降兵,从天上跳下来作战的,说明白点就是空军陆战队,明白了吗?学员说,明白了,跳伞加上步兵,合着你们就是穿着空军军装的陆军啊。梁伟军说,老同志,你搞错了。空降兵可不是跳伞加步兵。老学员说,那你跑陆院来干嘛?梁伟军知道老学员在逗他,想了想,说吸其精华,抛其糟粕。听说过吗?我是来吸精华的!学员私下里给梁伟军起了两个外号,一个是小空军,一个是吸精华的。

梁伟军听说后也不在意,照样和大家烟酒不分家,照样把老同志挂在嘴上。调皮捣蛋的学员叫声“小空军”,他笑嘻嘻地叫声:“陆军老大哥”。一来二去,学员们觉得梁伟军不拘小节性格豪爽,都爱接近他。

星期天休息,学员们有的整理个人卫生,有的去打篮球。梁伟军独自跑到图书馆,抱着本辞海看魏峰寄来的《孙子兵法》,边看边记录。被西方军事界推崇为兵圣克劳莱塞维兹所著的《战争论》、杜黑所著的《制空权》、后人所修的《拿破仑》、施利芬的《坎尼战》、鲁登道夫的《总体战》他已经看完。所写的数十篇心得体会,魏峰看后非常满意。按照魏峰的布置,他开始学习中国古代兵法从书,为下一步学习毛主席的军事思想打基础。

中国古代军事学家留下兵法书籍旁征博引信息量大,以梁伟军的学识还不能通读,只好在图书馆查阅书籍翻译成现代文字然后再学习。文 革结束不久,图书馆里的藏书不全,实在搞不懂的地方,梁伟军就去找系里的讲师、教授请教。有几位教授很喜欢这位求知欲旺盛的小学员,时常把费尽心机才保存下来的书籍借给他看

翻译短短几百字的一篇《兵形》,竟然写满整整七页稿纸,梁伟军满意地伸个懒腰,准备出去抽支烟休息一会,抬头看见同宿舍的杨明杰正在东张西望,便轻声打了个招呼。
杨明杰快步走过来说:“走,走,打牙祭去。”

“没钱了!”梁伟军双手一摊说:“除非你请我。”

杨明杰凑到梁伟军耳边低声说:“罗小宁追了许久的中学女同学,知道他上军校,来信同意确定恋爱关系,这小子乐疯了非要请客,怎么劝都不听。”

罗小宁也是城镇兵,与梁伟军共同语言多一些,两个人的关系不错。梁伟军与杨明杰请了假,直奔学院旁边的小饭店。这个小饭店经济实惠,一两元钱也能解馋,四五元钱就能吃得心满意足,囊中羞涩的学员们经常在这里小聚。

小店虽小五脏俱全,经理指指唯一的雅间。两人进去发现罗小宁守着一只盐水鸭在等着他们,梁伟军伸手扭下一只鸭大腿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来了快半年了,总算吃上盐水鸭了!罗小宁,你什么时候再找个女朋友啊?”

罗小宁的笑容一下消失了,沉着脸说:“你什么意思?”

“我好再吃盐水鸭啊,太他妈的好吃了!”

“乌鸦嘴,如果女朋友吹了,我第一个找你算帐!”罗小宁见杨明杰不声不响地准备袭击另一支鸭腿,一把按住鸭子说:“倒酒,倒酒!”

罗小宁真的高兴,除了盐水鸭又要了三个菜,酒要的是双沟大曲。梁伟军建议说:“喝茅台吧,茅台才五块钱!”

罗小宁指着餐桌说:“我这个月的津贴全在这儿了,想喝茅台你掏钱。”

梁伟军的津贴早花完了,他扭头瞅瞅杨明杰。杨明杰把面前的酒杯倒满说:“别看我,双沟大曲已经是我喝过最好的酒了。”

“那好,就喝双沟大曲!”梁伟军端起酒杯说:“为我们罗小宁同志如愿以偿干杯!希望罗小宁同志再接再厉,早日为我们部队增兵添将!”

杨明杰差点把嘴里的酒喷出来,笑道:“梁伟军,你人小鬼大,少勾引罗小宁犯错误!”

三杯酒下肚,罗小宁拉开话匣子,把他的爱情经历说了个通透。梁伟军大受教育,“美女爱英雄”这句流传了千年的话没错。但女孩子是爱在心里,主要还是靠男人去追。

“没意思,喜欢就说出来,藏着掖着干什么?”梁伟军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是不是该给郑燕写封信。来军校快半年了,忙忙碌碌的竟然没给她写封信。今天他刚明白,女孩子不追是会跑的,更何况还有那个张爱国在虎视眈眈。梁伟军决定回去马上写信。

罗小宁拿出女朋友的照片显摆:“看看,我的女朋友多漂亮,比阿诗玛还漂亮!”

杨明杰一把抢过照片,端详一阵,不屑地笑笑,拿出他女朋友的照片与罗小宁女朋友的照片放在一起说:“罗小宁同志,睁开你迷茫的双眼看看什么才叫做漂亮。你女朋友和我女朋友比起来,好比红花下面的绿叶,小姐身边的丫环……”

“我呸!”罗小宁拿着杨明杰女朋友的照片抖来抖去:“你这是什么审美观,懂不懂美与丑。我女朋友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冰清玉洁,你女朋友是水中的倒影看似冰清玉洁,其实水性扬花……”

“罗小宁,不许你侮辱我女朋友!”

“是你先侮辱我女朋友……”

情人眼里出西施,两人相持不下,把照片摊到梁伟军面前说:“梁伟军,你说,谁的女朋友漂亮!”

罗小宁的女朋友柳眉大眼面容姣好,杨明杰的女朋友是位农家姑娘衣着朴素,说不出的清秀。梁伟军认真地看了一阵说:“我可说啦!”

“说!”两个人异口同声。

“我认为,心灵美才是关键,诸葛亮的老婆其丑无比但是……”梁伟军见两人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笑笑说:“我认为……还是我的女朋友漂亮!我女朋友长的……反正我形容不出来,简直盖了帽了,一句话,就是比你们的女朋友漂亮!”
杨明杰忍不住笑起来:“得,这又冒出一位漂亮姑娘来,估计全中国的漂亮姑娘都在咱们学院找的男朋友。”

梁伟军不乐意了:“什么叫冒出来,漂亮就是漂亮,心理不平衡也不能打击报复啊!”

罗小宁收起照片说:“口说无凭,眼见为实。我们女朋友的照片你已经看了,把你女朋友的照片给我们看看!”

梁伟军面不改色地说:“没带在身上!”

“回宿舍去看。”

“宿舍也没有。”梁伟军把小折刀掏出来拍在桌上:“看看,这是她送我的礼物。”

“姑娘送你把刀?”杨明杰取笑说:“梁伟军吹破牛皮了吧!你这个小空军,从多大就开始搞对象啊?”

罗小宁也讥讽说:“你是喝多了说醉话,还是做白日梦呢。”

“老子二十了!”梁伟军一拍桌子说:“回去我就写信让她寄照片,让你们看看谁的女朋友漂亮。”

梁伟军写了一封信,等了几天不见回信,又写了一封信,还是不见回信。恼了,把笔摔了,稿纸扬了个天女散花,趴在桌子上生闷气,心说:看不起老子,说一声!老子还看不起你呢!

梁伟军平时不哼不哈,真要是发起火来电闪雷鸣。罗小宁见梁伟军像个被点燃导火索的炸药包蓄势待发,不声不响地帮他收拾起满地的稿纸。杨明杰想笑又不敢笑,抱着篮球溜出宿舍。

过了半个月,中队通讯员拿来一封信。信封上娟秀的字体似曾相识,梁伟军拿着翻来覆去地摆弄。罗小宁凑过来看了一眼说:“这是姑娘写的字,女朋友的信?”

“不是!”梁伟军捏了捏信的硬度,又对着阳光看看说:“没有照片,字体很熟悉,但想不起是谁。”

杨明杰抱着一摞书回宿舍,见状走过来说:“你直管拆看,我保证不会爆炸。”

“扯淡!”梁伟军笑起来:“挺奇怪的,除了燕子,我好像没有要好的姑娘了,是谁啊?”

“我怎么知道!”杨明杰伸出手,看意思是想帮助拆信。梁伟军退后一步,警惕地注视着虎视眈眈的杨明杰,撕开信封抽出信扫了一眼。信纸上只有寥寥数语,称呼也是革命式的。

“梁伟军同志,你好。郑燕去军文化队学习,两封来信均转寄她处,敬请放心。祝工作顺利。革命战友王秀娟。”

“娟子什么时候练了一笔好字!”梁伟军惊呼。在他印象中,王秀娟还是那个爱哭爱笑大大咧咧贪吃的姑娘。

罗小宁问:“谁?”

“娟子,王秀娟。”梁伟军见两人笑容古怪,连忙解释:“我们一个大院的,没想到她会给我来信。”

“青梅竹马啊!”杨明杰阴阳怪气地笑起来。罗小宁意味深长地说:“梁伟军同志,可不能脚踏两只船哪!”

“哪儿对哪儿!我们就是一个大院这么简单。你们看信写的多简单!”

罗小宁、杨明杰迫不及待地凑过来,梁伟军猛地醒过盹来“唰”一下收起信笑骂:“差点上你们当!”

诡计没能得逞,两人直扑上来:“公开,必须要公开!”

“你们公开,我就公开。”梁伟军推开两人一溜烟地跑走了。

三天后,梁伟军果然收到郑燕的来信,随信寄来她与王秀娟的一张合影。郑燕在信中说,她在文化队的学习已经结束马上就要考试,时间很紧张无法拍照,先寄一张合影随后再寄单人照云云。

梁伟军得意洋洋地把照片给杨明杰、罗小宁看了,两人不再说他吹牛改口说他人小鬼大,腰上挂暖壶—有一腚(定)的水平,飞机上挂暖壶-高水平。梁伟军感觉上了当,说年龄小就是吃亏,又被这俩家伙给算计了。


张爱国一口气给郑燕写了不下一百封信,起初还能接到封内容干巴巴的回信,后来就没了音信。张爱国自尊心有些受伤,再加上搜肠刮肚的说没了词,索性停笔不写了。信是不写了,但郑燕的影子总是在眼前晃。熬了两个星期,张爱国请假跑去师部医院,才知道郑燕去文化队集训了。

张爱国松了口气,沾沾自喜地安慰自己,我怎么说不回信,原来是寄错地址了。心中石头落地,张爱国全身轻松想起王秀娟还在医院,犹豫一下,在外科找到了王秀娟。

自从上次受伤复查,张爱国这是第二次来医院,几年不见王秀娟已出落成一个大姑娘,唇红齿白的怎么端详怎么好看,张爱国在心里暗叹,果然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王秀娟好像知道他会来,早有准备似地打开锁着的抽屜拿出一摞信放在桌上。张爱国的脸“腾”一下红了,这些全是他写给郑燕的信。
王秀娟咬咬嘴唇,瞥了他一眼说:“去军艺要考文化,这次学习对燕子非常重要,她一直梦想着有一天能走上舞台,你暂时不要打扰她。”

“嗯!”张爱国面红耳赤地往裤袋里塞信,把两个裤袋塞得鼓鼓囊囊。

王秀娟把她的挎包递给张爱国说:“昨天我去传达室看到了这些信,担心姑娘们偷看就拿了过来,你不要多心。”

“没多心,没多心!”张爱国把信装进挎包说:“谢谢你,王秀娟。”

张爱国没有一点感情色彩的称呼让王秀娟愣了一下才说:“你也是,看似挺聪明的一个人,总办傻事。燕子不回信,你来个电话问问情况,或者给我写封信也行。这几十封信被姑娘们偷看了是小事,要是落到首长手里,你可就把燕子给害了,她还是战士正在提干的关口,明白吗?”

“明白!明白!”张爱国吓出一头冷汗。那时候把感情问题也当作考察提干对象的一条标准,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约定俗成几乎所有的干部们都很重视这一条,往往一句作风有些不扎实,就会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你明白什么?”

“不能写信!”

“那你还写!”王秀娟咯咯地笑起来。被开了玩笑,张爱国才从窘态中挣脱出来,笑着说:“这不是有你帮忙嘛!”

王秀娟说:“那怎么谢我?”

张爱国说:“请你吃饭吧。”

“好啊!”王秀娟一口答应,回头看看墙上的挂钟说:“你先下楼,我十分钟后下班。”

王秀娟支走张爱国,脱下白大褂从抽屉里拿出个小圆镜支在桌上,照着往脸上抹了点香脂整整头发,又站起抻抻衣襟。直到楼道里传来脚步声,才慌慌张张地收起镜子与接班的护士交班。

张爱国在楼下越想越不对劲,王秀娟的眼睛里好像含着一汪水看得他心里发虚。这种眼神在几个曾经追求过他的女同学眼中出现过。张爱国心说,王秀娟不是有那方面的意思吧,这顿饭不宜吃。他迎上匆匆下楼的王秀娟说:“真对不起,我忘带钱了,下次……”

“可怜你一个月挣52块的排级干部,竟然还没我一个小兵有钱!” 王秀娟从口袋里摸出两张“大团结”塞给张爱国说:“下次来记得还我,还要补请吃饭。你提干还没请我吃饭呢!”

“好吧,没问题。”张爱国感觉好像中了圈套,尴尬地笑笑,跟在王秀娟身后走了很久才走进一家饭店。

那天张爱国喝多了,是被王秀娟灌的。王秀娟点了两个菜给他要了一瓶白酒。她自己喝桔子汁,频频要求张爱国干杯。时间不长张爱国就喝得头昏脑胀,王秀娟问了些什么他说了些什么一概想不起来,只记得王秀娟眉开眼笑地把他送上班车,还给他买了票。

张爱国回部队睡了一觉醒过酒来,跑到连部偷偷给王秀娟打电话,说吃饭的时候我说什么了?王秀娟说,没说什么呀,挺好的,只是没想到你挺能喝的,竟然喝了大半瓶白酒。张爱国揶揄说,那儿是我能喝啊,是你会喝。

晚上,杜怀诚找张爱国谈心,先谈了思想又谈了工作,最后谈到了婚恋问题。杜怀诚问:“一排长,有女朋友了吧?”

张爱国说:“没有啊!”

“刚没有的吧。今天又喝酒又打电话,我看你精神不对头。女人这东西其实就是那么回事,比如我和你嫂子,我们见了几次面就结婚了,现在感情不也挺好的嘛。娶老婆过日子,就这么点事儿,没必要搞出那些情啊爱啊之类的东西来,你们这些城市兵脑子里那些……”

张爱国连忙解释说:“连长,你别误会。今天我喝酒打电话不假,但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关系很纯洁。”

“别给我装,你现在是干部年龄也到了,搞对象我不反对,关键是要找个能吃苦的,咱们军人的老婆不容易,那些漂亮姐儿中看不中用。”

张爱国见杜怀诚越说越远忙说:“连长,你不会以为我失恋吧?”

杜怀诚一副你明知故问的表情:“看你喝的那个熊样!”

“连长,我们真是普通朋友,我提干了请她吃顿饭就这么简单。她喝桔子汁我喝酒能不醉嘛!”

“酒不醉人人自醉!他娘的,随便你,我不管你这些闲事了。早知道让指导员来和你谈!”杜怀诚拍拍屁股站起来说:“马上要演习了,你小子给我集中精力,我不管你是纯洁还是失恋,你们一排是尖刀排,到时候给我拉稀,我拿你试问,明白吗?”

“明白!连长,你就等着瞧好吧!”
考试的那几天,天气连续高温。郑燕吃不好睡不好,再加上担心考试成绩,人瘦了一圈显得异常憔悴。

考试过后,团里来了演出任务。文工团长把郑燕从文化队接回来随团演出,在火车上既有关心又不无私心地开导说,燕子,不用担心,考不上培训班就留在咱团里跳,跳不动了就当老师,把你的学生全部送到军艺去。

郑燕想想,在军区跳舞和在军里跳舞没有什么区别,只要能跳舞就行。于是笑了,恢复了以往的活泼,在火车上就和编舞还有同伴们唧唧喳喳地商量编一支什么新舞蹈好。

文工团的演出任务主要是慰问部队,空降部队属于总部的总预备队,训练苦演习多。文工团慰问演出的任务也多,演出多了自然路清驾熟。到了演习区域,美工、灯光搭台布景,剧务、服装整理道具,演员们帮不上什么忙,除了练功就四处闲逛。

郑燕和一大群女伴看了大炮、坦克,还被某部邀请去打了一次靶,兴奋的不得了,没事就在演习部队四周转来转去。女兵们盼着装甲部队的首长们一高兴,让她们坐坐装甲车坦克什么的,女兵们觉得坐在支着大炮的铁疙瘩里飞驰,一定特安全特威风。

早上起床后,郑燕和舞蹈队几个要好的女兵去宿营地旁的小树林里压腿。刚走上小路,一大队全副武装的男兵从山包上冲下来与她们擦身而过。女兵们被吓了一跳,尖叫着闪到路边。她们都穿着雪白的练功服,男兵们纷纷侧目,火辣辣的目光看得她们抬不起头。队列里响起嘻笑声,调皮的男兵故意跺脚扬起尘土。

“干什么!还想跑一个五公里是不是?”队尾响起炸雷般的喊声,战士们立刻安静了,闭上嘴老老实实地跑步。郑燕抬头看去,竟然是张爱国拖着一名掉队的战士,威风凛凛地赶上来。

“哎呀,真帅!”女兵们窃窃私语,张爱国看见郑燕不由一愣,想凑过说点什么,看看部队低下头喊了声:“加速!”带着队伍跑远了。

一位女兵看看郑燕的表情又看看张爱国的背影,悄悄问:“他是谁啊,你们认识?”

“不认识,无聊,五公里跑到这儿来了!”郑燕推了女兵们一把:“走吧,走吧,别看了,赶紧去练功。”

从这以后,在附近跑步的部队多起来,那些小排长、小连长还故意喝斥部队抖威风。女兵们见多了,就装做没看见高傲地昂着头走过。后来这件事不知怎么传到导演部去了,小军官们再来跑步突然发现文工团宿营地附近多了几对纠察,灰溜溜地带着部队跑开再也不敢来了。但张爱国是个例外,“钢六连”尖刀排每日必跑的五公里好像固定了路线,天天从小山包上冲下来在小树林边经过。女兵们与他们熟了,偶尔还会喊上两声加油,战士们立刻跑得像风一样。都是在情窦初开的年龄,男女兵之间好像都对彼此有些好奇。
郑燕明白张爱国的目标是什么,带着女兵们换了个地方练功。但张爱国照样按照固定路线跑步,郑燕还以为她多心了。

这天上午,舞蹈队借了驻地小学的一间教室排练舞蹈,曲艺队外号叫“八哥”的小女兵跑来扒着窗户喊:“燕子姐,有人找!”

“八哥”今年十五岁,出口就是“数来宝”,女兵们喜欢逗她,故意问:“谁呀!”

“门口站着小军官,黑皮鞋,蓝裤子,头上带着个破帽子。那模样,长的强,国字脸,窄脑门,小眼睛,单眼皮儿,八字眉,矮鼻子儿,就差两撇小胡子儿!”

“八哥”把合辙押韵的一段数来宝说完,担心郑燕收拾她扭头就跑。女兵们笑得喘不过气来说:“莫非是偷地雷的来了。”

郑燕出了教室见张爱国站在小学校门口,走过去笑问:“你得罪小八哥了?”

“谁?八哥?”张爱国被问愣了。

郑燕笑着说:“就是刚才那个女兵,你是不是叫她小同志?”

张爱国问:“你怎么知道?”

“她讨厌别人叫她小同志,刚才编了一段数来宝把你骂了一通。”

张爱国伸手比划着说:“她才这么一点高……”

“她和我们一年入伍的!”郑燕猛回头,跟踪而来的女兵们嘻笑着跑到一间教室后面躲起来。郑燕回头对张爱国说:“找我什么事儿,赶紧说,姑娘们跟过来了。”

“我……你……你提干命令下了吗?我听说,你考学的事儿了,想来问问。”张爱国看了郑燕一眼自问自答:“我估计,应该没问题,你舞跳的好,再说你爸爸……”

“少提我爸爸!”郑燕不高兴地打断张爱国。

张爱国结结巴巴地说:“燕子,你……误会了。我是想说,如果你的提干命令下了,是不是该考虑一下个人问题了?”

郑燕没想到张爱国这么大胆,红着脸质问:“我的个人问题关你什么事儿?”

张爱国从挎包里拿出一大摞信说:“我知道你和梁伟军青梅竹马,但是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你也多一个选择的机会,我和梁伟军公平竞争……”

“我是什么?你们竞争的奖品?”郑燕转身想走。张爱国连忙说:“我只是希望能有一个机会,没别的意思!”

郑燕回身正色说:“张爱国,我始终把你当成普通朋友,明白吗?”

“不能再进一步吗?”

郑燕摇摇头说:“不可能,我对你没感觉。”

郑燕回头看看偷偷逼近的女兵,接着说道:“你以后不要随便来找我,影响不好,再见!”

“再见!”张爱国垂头丧气地走了。

女兵们呼啦一下围住郑燕,唧唧喳喳地说:“坦白从宽,老实交待什么关系?”

“普通朋友关系,不信你们去问。”

“嗯!我们相信-”女兵们拖着长音的回答让郑燕羞红了脸。


起床后,院长通知各科主任做好救护保障准备,参演部队某部今天要在山地丛林地区空降。吃过早饭,天气突变,空中雾蒙蒙的,地面风速也越来越大。王秀娟抓把土扬到空中,转眼就被风吹散了。她跳过伞,明白这种气象已经达到跳伞的极限,背上救护器械跑到一辆装甲救护车边等情况。

天空中传来巨大的轰鸣声,三架安-26运输机成“品”字型从头顶上飞过。一串串小黑点从机舱后门跃出,变成一朵朵伞花。王秀娟又抓起一把土扬到空中试风速,抬头看看伞兵们的飘移速度长嘘一口气:“还好,只是地面风速不稳定!”

装甲救护车驾驶员取笑说:“护士同志,你才跳了几次伞,有首长指挥呢!”

王秀娟不理他,抬头看着伞花一朵朵地落入山头另一端。驾驶员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我说没问题吧!都是老兵了,这种气象对他们来说小菜一碟!”

话音未落,装甲救护车的车长从车顶上冒出半截身子大吼:“九号地区,有战士受伤,马上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