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包老爷”的远征---《夏瑚日记》与清末藏南野人山地 ...

愚按：我之所以另开新楼，单独转贴《夏瑚日记》，是因为它在刘赞廷《西南野人山归流记》里占有独立和特殊的意义。这篇日记详细记载了1911年夏（即西历1911/08/16--1911/11/28），川边科麦县（今西藏自治区察隅县上察隅镇）善后委员夏瑚宣抚察隅以南下察隅和察隅西南洛隅事，这两个地方都是今天印控麦线以南的区域，长期为西藏噶厦政府羁縻地区，直到二十世纪初，我国政府方开始宣抚，并曾插旗为界。此地至1944年，英印当局才在瓦弄设政治管理机构，以后为印度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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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瑚日记


夏瑚，字期吾，湖南长沙拔贡生。官边日久，熟悉夷情，撰《游康日记》凡二百余卷，无不详尽。此段系由其女公子夏蔚如手抄，增而拱之以附事实。夏君清廉，州县四十余年，两袖清风，人民德之。因左耳生一肉瘤，皆呼为包包老爷。于宣统二年【注：疑为三年】由云南阿墩子设治委员，调为科麦县。适逢程风翔开辟西南，经边务大臣扎委兼办善后委员，宣抚西南各部地方，查勘山川形势，绘图定界，以备设治。奉命之日，先购置盐、茶、绸、缎及各什玩物为奖品，于宣统二年【注：疑为三年】由科麦起程。以下为其日记全文。

宣统三年，六月二十二日

由科麦县起程。随带书记一人，翻译一人，士兵十二名，随役四名。出城南行三十里至鹅惊宿，人烟三十余户。是晚微雨。

二十三日 晴

南行。群山环绕，露野芜荒。 一百二十里至波罗宿。人烟十余户，此处头人称墨色。据云百姓多在西山，遇有支应，临时调派，遂换乌拉。是晚疲乏，饭后而眠。

二十四日 天晴

西南行。路道起伏，荒野无人。约七十里至甲惹同露宿。地方平坦，程参将于此建有台站，备为将来开垦之根据，筹川良深。是晚小雨，夜半闻猫声，询之，知捕虫之野猫也。

二十五日 小雨

转西向行。经大平原，涉小水数道。绿叶花黄，一百二十里至竹瓦寺宿，掌教喇嘛鄂珠来谒，进鸡蛋二十枚。据云，由此分道，东通盐井，南至杂隅，系为输运盐茶之大路。未几来头人见，更换乌拉，咄咄不休，一老翁也。是晚与盐井县王景初写信，催运盐茶，并代购和庆酒二百斤。

二十六日 早雨晚晴

南行。越一土坡，绕山道而行，七十里至杂贡宿。人烟三十余户，此地驻有新军前营右哨士兵三十名，排长王玉清，系湖南湘潭人。是晚邀此小饮，谈起故里缙绅，多有知者。不啻万里他乡遇故知，为一快也。

二十七日 天晴

南行。路绕山麓，八十里至杂郡宿。人户十余家。是晚大雨，与程参将写信，请代觅知倮罗语言一人速来，并请各部已投诚之地名人名，抄寄一份以为根据。

二十八日 天阴

沿江南行。上依悬崖，下临深潭断崖，缺处一木为桥，弃马徒步而行，经偏桥三道，长有二十余丈者。坚石凿孔，铁为钩，倒挂横木，上覆薄板，风吹摇动，行之极险。九十里至杂隅县，宿于县署。是晚苟君备有晚餐，据云新纳一妾，为本地绒密村人，遂邀同饮。年仅十七岁，长袖蓝衫，凤头小蛮靴，楚楚一玉人也。藉箸谈心，鸡筹三唱，未加白眼，盖一饮者也。

翌日，苟君招饮，席间有新军前营哨官蒋洪喜、妥坝土官朗甲朵结、翻译扎噶等在坐。朗甲英武一少年也，性豪爽嗜酒，一举数十觥，晏如也，余甚器之。是晚回寓。与苟君磋商进行之事。据云，西南部落分歧，言语不同，风俗各别，必得觅一熟悉之人向导为宜，拟于扎噶或朗甲朵结二人中选其一人足矣。遂上书报闻，并函程参将知道。

七月初二日

招扎噶、朗甲朵结午餐，由苟君代为致意向导一事。据朗甲朵结云，宣抚事宜重要，本当随役效力，乃因来时已久甚，恐地方有事，必先回妥坝稍为料理，再为后命。且此事以扎噶同去为最宜，因伊熟悉各部情形，并知其言语，现招安倮罗尤为熟手，此一士千军也。余即时应允，作为朗甲推荐扎噶为安抚员，扎噶亦乐意随从之。饭后以留音机演之，尽欢而散。

七月初三日

朗甲朵结回妥坝，来寓辞行，遂赠小钟一架，短铳望远镜一只，并留午餐。据云此次回去，须早布置，遇有特殊之事，以便协助。余甚重之，随将朗甲为人忠诚爱国之大义上闻。后经边务大臣保为都司世袭，一奇士也。

七月初四日

因在此等候赏需，日间无事，招扎噶询其各部情形，而伊喜弄留音机，遂以教之。而扎噶多谋，举止庄重，暗藏滑稽，一江湖人也。遂赠红绿绸各一疋，藏元百枚，欣而受之，以为特奖。是晚苟君招饮，其夫人见余等寡酒无趣，遂邀小女子数人，于席前跳舞以助酒兴，每至节段，同饮一杯，未几加入者数十人，歌舞一堂，不觉大醉。苟君犹唱太平气象同民乐，南北梯航共一家。

七月初五日

赏需运到，定于翌日起程。是晚写家信，及呈报出发日期。

七月初六日

由此起程渡江。余怯溜索，以皮船渡之。行至江中，几乎被漩流所覆，险也。沿江南行，六十里至仲宜宿。人烟十余户，桑树成林，亦可养蚕，乃土人弗知，潜潜于荒山，惜也。

七月初七日

仍沿江南行。经浪玉，路道窄狭崎岖，上下五十里，至淘吉古宿。百姓三户，山麓为云乃寺。喇嘛十余人。系红教。老衲托钵以为欢迎。奖藏元二枚。是晚小雨。浊酒一壶度七夕。

七月初八日 天晴

逾夏木明山。七十里至压必曲龚，宿于扎噶家中。饭后扎噶邀临近人民来听唱片，有老人跪而听之，盖疑其唱片之为神也。

七月初九日

扎噶引道勘查洋人插旗之处。其形势东西为一小河沟，水向东流，注于大江。其南岸为倮罗界，北岸属杂隅县。插旗之处在河南，百姓沿河而居，十余户。据扎噶云，山里尚有数十户，原属杂隅协傲管辖，总其名曰下杂隅。是晚详图具陈，定为县界。

七月初十日 天晴

沿江偏西南行。入倮罗界，经闷空村，路道偏僻，杂树弥漫，六十里至马列宿，人烟七八户。是晚大雨，饭后看《儒林外史》一段而眠。

七月十一日 早雨晚晴

据扎噶云，由此至马哩有二路。沿江而下为小路，仅七十里，惟经偏桥数道；大路约百里，路宽漫。遂走小路，临江断岸，独木为桥，徒步约二十里至马公垭，路渐平坦，地方沃野，绿草黄花，掩映山谷，皆鸦片烟也。据扎噶云，沿江两岸，西南二百余里，悉为产烟之区，每年收后售于汉商，曰倮罗泥，亦名西山货。是晚宿马哩，天已二更，身感疲乏，和衣而眠。

七月十二日

于此休息一日。头人翁噶来见，以鸡蛋二十枚，胡桃一筐为敬仪。遂奖井盐五斤、叶子烟四把、藏元二枚。据称，此地马少无鞍鞯，凡输运物品，悉用人背负而行，每日一人雇价一元。如川盐折价，每斤作藏元五元计算。盖野人地方无盐，百姓食以碱土，苦矣！午后至郊外散步，尾随者数十人，因此处为汉人不迹之地，以为稀见。遂假此宣慰汉夷一家之大义，甚为喜悦。据云，大江以东乃为俅夷，亦倮罗也，属云南维西县。江西属倮罗土官管辖，言语不同，互不往来。回时令扎噶以留音唱片慰之，来听者百余人，至二更余尽欢而散。是晚上书呈报倮罗界内之大概情形，并函程参将、苟国华二君知道。

七月十三日 天阴

由此转向西行，逾都古里山，崎岖鸟道，上下七十里至纳的贡宿，人烟四户。是晚大雨，屋漏难眠，惟有浊酒话潇湘。

七月十四日 天晴

复越一岭，穿林涉水，五十里至鲁马宿，人烟三十余户。头人进见云，奉土官命在此迎接，以便支应夫役等事。盖扎噶早有信去，致有此举，为一快也。而人民见扎噶复至，皆一头扑怀，表示友谊之雅，此野人非无礼也。

七月十五日 天晴

西北行，沿一小水沟而下，路渐平坦，经小桥数道，七十里至原梯龚拉。土官觉根迎于郊外，遂住其寨。木楼三层，形势观瞻。觉根同其母进虎皮一张、黄连二十斤、云梨二篓、编筐篮四种。却之再三，惟以收之，遂以红绿绸各一疋，马蹄表一座，盐二十斤，眼镜一副赠之。去后详审藤编织物细致可爱。据扎噶云出之阿子纳地方，亦可作衣，似武侯南征火烧藤甲事非虚也。是晚因日间疲劳，一枕眈眈梦入匪巢，惊醒全身痛痒，细视之臭虫也，大如铜元，尾长寸许，蠕蠕床头，骇极呼人捕之，不胜其繁，意欲露宿，夜雨未休。时扎噶与书记夏徽亦为此患未眠，同来欲谋抵制之法，惟有浊酒一壶话五更。

七月十六日

觉根同扎噶来寓，面称土官所辖附近三百余户，外属三百余户，月前程大人处投诚，今如何办理，盼示以便遵照等语。余遂将西康建省设治及国防各事详告，伊甚以为然。遂邀其全家至郊外野餐，扎噶并带留音唱片演之。未几来听者数百人，假此宣布国家大意，将来设治，雨露同沾，无分华夷，时人民俯首恭听，欣欣如是也。是晚令扎噶邀觉根来寓，凡原梯龚拉以南，近于缅甸之处山川形势，以何处为界，何处投英，绘一草图上陈。拟此设治以为西南之屏藩，并函呈程参将知道。

七月十七日

因土兵扎吉病未痊愈，耽搁一日，即招觉根商酌西行事宜，据云已派夫役运输行李，并沿途保护，甚为感激。觉根系一青年，言事两目睹鼻，一有心人也。闻此地产茶，即邀伊一同参观。原梯龚拉形势，南北为一长谷，气候温和，产稻麦，杂树遍山，花果成林，一桃园也。行十余里至南山，见茶树数十株，形似六安大叶茶，食之味淡，一种粗茶也。其人民披发赤足，不畏荆棘，喜高居，倚树搭屋，上下一梯。据觉根云，由此江南行六十里为达引，七十里阿子纳，再南约二百里为缅甸界，可通密子纳。由达引渡江东南行，通腾越，惟此路经断崖数处，不能乘骑，鸟道羊肠，一危途也。回寓仍邀其全家聚餐，内有红烧鲜菌一盂，食之犹如天珍。其母问其炊调之法，遂以相告，赞不绝口。是晚一诗寄苟君：荒途稍试调羹手，赢得余香话野人。

七月十八日 天睛

由此出发，西渡左曲河。此河发源于妥坝，水势汹涌，两岸悬崖陡壁。有天然藤桥一座，其桥系由两岸藤自然勾结而成，长约十余丈。宽一丈至三四丈者，下垂近水面。藤粗有如盆者，卷须勾接，枝叶密茂，不知几千百年之古物，人行其上，藤萝映月，一奇景也，由此上坡西北行，约二十里至窝卡分道，北至甲穹，西至模索。原拟先至模索，再转甲穹。据扎噶云由此至模索，一百八十余里，再南为俚索等族，崇山峻岭，路道危险，不如先赴甲穹，将来再派员往抚未之晚也。遂改道北行，三十里至垭土宿。人烟七八户，黄连、葡萄，惟粒小，分紫黄二色。晒干食之，蜜甜。是晚大雨，竹屋滴漏，终夜未休。

七月十九日 天晴

过竹巴山。老树千章，郁若龙髯。下坡转向西北行。经一长谷，山村在望。六十里至甲穹，有石垒古城一座，《西藏图考》为罗喀布占国，是也否耶？现为磨些种人所据，地方沃野，产稻、粟、荞麦、茯苓、琥珀、黑白矾等。其酋长名朵甲公桑，迎入其寨，以竹为篱，中建木楼，高四层，形势堂皇。惟恐有臭虫，于院中天幕露宿。是晚接程参将信云，波密野番出巢，拒抗藏军。奉旨剿抚，恐有牵动野人地方。即复书上闻。野人愚弱，部落分歧，与波密风马牛各不相干之地，毋以为虑。此函专差，限三昼夜到达。

七月二十日

朵甲公桑有妻七人，同来见。朵甲年约四十余岁，一诚实人也。以妻言事，据云早知倮罗投诚，因此地僻处，不知投诚为何事。余遂将边务大臣建设西康行省，于此设治以御外患，恐其人民弗知，派余来此宣慰之事告之。伊闻之甚以为然。午后朵甲招扎噶晚餐，商酌内附之事，回告余曰：事已成矣，请明日招集民众。俾使周知，以便广闻。是晚与扎噶痛饮，剪烛西窗话夷狄。扎噶为人妩媚，余以兄侍之。

七月二十一日

召集百姓训话，示以国家德威，以后同为国民。由扎噶代为宣布科麦、察隅设治及倮罗内附经过之各情形，欣然悦服。午后朵甲率小头目十余人来寓，面称情愿内附，并请主持一切。盖以此地无文字，以扎噶代书户口清册，共三百四十余户，当时发给投诚护照。遂留朵甲夫妇及小头目便餐，并听留音唱片至三更，尽欢而散。

七月二十二日

朵甲馈虎儿一对，熊儿七只，余甚爱之，即派人运回科麦县养之。此余西游之所获也。遂奖朵甲红绿绸各一疋，座钟一架，眼镜二副，盐茶各十斤，另赠其夫人巴丝缎各一方，木框镜子一对，藏元十二枚，及各头目盐茶共四十斤，定于翌日起程西进。未几去而复返，面称代表各头目叩谢奖赏，并请留住一日，备以野餐，但不知汉人庖厨之法。扎噶代答曰：可也，仅备山羊一只足矣。是晚将投诚表册草图上闻。二更后，倾盆大雨，雷震山岳，终夜未休。

七月二十三日 阴雨连绵

意欲却之野餐，而朵甲夫妇催之至再云，东郊有茂林，假雨赏花，别有风景。遂冒雨去，约三里许，见大树数十株，枝叶密茂，故能避雨。下设短腿桌凳，时头目中有化装者数人，皆以蕉叶裹首，上插雉尾，披发赤足，身涂白圈，合男女数十人跳舞，歌音婉转，高入云霄。因余不能生食，遂带厨役另作菜蔬，餐时，见彼等先以新鲜牛羊肉啖之以酒，此酒系玉麦煮之，味带酸甜；次以稻麦粉杂胡桃仁及晒干之桃李葡萄，合而煮之，削竹为盂，盛而捧食。余稍尝之如腊八粥，一美味也。遂将此法教厨役详记之，以备将来学而食之。午后大雨，回时已成落汤鸡。是晚稍觉感冒，即服沙药数十粒，杯酒而眠，一枕黄粱入潇湘。

七月二十四日 天晴

由此起程西北行，田畴交错。十余里入一大峡。花开悬崖，老树倒生，远望山麓，有斜架竹屋一楹。据土人云，内有喇嘛一人，在此修炼，亦神也。出峡过公拉里山，松树柏树成林，苍翠蔽天。七十里至宗角宿，人烟十余户。见余将至，皆避于林中，窥伺不前。令翻译招之，祗知不速之客为天使也。扎噶以唱片慰之，欢若疯狂。据云为俚索种人，其酋长住马达地方。言时男女老幼二十余人，席地围坐，两目灼灼，亦赤子也。遂以盐茶奖之，跪而受之，此野人山上弱小民族之概也。是晚接苟国华专差，悉为边务大臣批令云：得进则进，不可冒险。等因奉此，详审事已泰半，弃之可惜。况野人性之纯厚，能抚则抚，不能抚则去之，谅无大患，遂决意前进。复书令专差携回。时扎噶来问，即告以颠末，笑曰：当呼一大杯！

七月二十五日 天晴

西越龚噶里山，峭壁叠嶂，鸟道羊肠。六十里露宿，倚一大树，为邮亭。扎噶令护送土人积薪十余处，焚火引燃，余奇之。据云野兽惧火，法亦良佳。及见土兵获有野兔一只、松鸡四只，洗垢清炖以饱野餐，另是一番风味。是夜梦见野鸡群飞，惊醒犹觉余香在喉，悉回其味也。

七月二十六日

仍西北行。路渐起伏，涉小水数道。沿途居民树巢、石屋，半为裸体，以兽皮遮阴，蓬头赤足，以铁圈为耳环，大如碗口。有用小钢圈贯于鼻问，见人憨笑，似为礼也。地方膏腴，产稻、麦、玉蜀黍，罂花遍地，据土人云为倮罗族，其酋长为一女子，据南燕河下游皆其族也。于此午餐，老幼环伺，喋喋不体，以川盐十斤分而奖之。由此西行，转入估宗界，桃李夹道，山村在望。七十里至当哈工，人烟稠密，地方广袤。其酋长名阿卜西扎，年约四十余，指天挽髻，上拴指大珊瑚珠一枚，耳环下垂于肩，一脸络腮胡，说话把眼一眯，一奇人也。是晚宿其家，以鸡蛋百枚、胡桃两篓、松鸡八只为礼。遂留晚餐，乃此地言语不同，不能言事，一哑会也。

七月二十七日

阿卜西扎觅一倮罗代舌来寓，面称此地向为汉人不迹之域，亦不知汉礼，前闻有程大老爷在杂隅地方，与倮罗和好，将来派人来此，又不知作何事宜。遂将宣慰之大概告之。又云伊曾到过萨的雅，见有洋兵共带有大炮数门，言时俯仰，所带之珊瑚随势摇宕，眼一睁一眯，大有自居之势。本当亦再慰之，乃所言之事经倮罗翻译于扎噶，再由扎噶重译汉语，往复时已不符，遂留便饭，豪饮未几，帽落孙山。扎噶笑日：此人倜傥，乃为西南之望族，藉为我用，事有可成，不谋意合，扎噶实我知己。是晚程参将所派翻译降错到，并带来食料数驮，为一快也。

七月二十八日

召阿卜全家午餐，并听唱片。席间稍加调合食之，盖如天珍，而每味必问其来源，即告以颠末，唏嘘赞叹，渐有惭色。以酒迓之，举杯言欢，日落西山。临去即奖以五色绸各一疋，盐茶各五十斤，座钟一架，风镜二副；另赠其夫人巴丝缎两方，木框镜子一面，藏元二十枚，受之而去。遂授意扎噶以重礼暗中联络。是晚呈报至此情形，自愧勾心斗角于蛮夷之邦，有亏道德，而除此别无良法。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七月二十九日 大雨

因昨夜未眠，稍觉不舒。问扎噶，已向阿卜家未回，杯酒而卧，以待佳音。至晚归来云，已将程参将因拒洋人设治桑昂曲宗、杂隅，招安倮罗各情形详细告之，伊甚以为然，并定明日带领小头目来听唱片。闻之一爽，症已愈矣。遂与扎噶痛饮以筹明日之醉。

七月三十日

早起吩谕厨子备菜二桌，以待佳宾。未几阿卜率领头目二十余人，席地而坐听唱片，内有数人忽起而跪之，盖疑其唱片为鬼神。遂将唱片之意义详细告之，俾使了然。餐时樽节不食，静如处子，让之群皆目语，祗如不习用箸也。遂以分而食之，举盂畅饮，赞不绝口。假此宣布国家德威，重在国防，为恐人民不明真相，先派人宣抚，将来共同筹措，以固边圉。时阿卜欣然而起之，言曰：有用我等之处，情愿马前效力。群起附合，同唱太平之歌，至午后四时，尽欢而散。遂聘阿卜西扎为安抚员，外赠藏元二百元，令扎噶亲身送之。是晚，申报边务大臣知悉，以照信用。

八月初一日

阿卜西扎来寓，由扎噶代为周旋，以表诚意。遂询其各部形势，余欲往抚。据云，南至孟拱，为缅甸界；西至萨的雅，为印度界。附近部落无几，往抚不如在此召集为宜，一因路道险阻，且恐野番畏惧。扎噶甚然其说，即由伊派人通知于此会议。因无文字，刻木为函，去托往招。是晚就阿卜家小饮，备有鲜梨、葡萄、李子数种，饱餐而归。

八月初五日

因数日无事，与阿卜绘画各部草图。是晚接苟国华函云，西藏联大臣派兵已至工布，波密指日可下，如果事实，西南半壁定矣。

八月初九日

倮罗族和木牛甲卜来归，乃悉头目。据云其酋长因病未来，凡事请阿卜西扎代理。遂令阿卜招待，由扎噶代书户口清册。倮罗二百七十余家，木牛甲卜仅一百八十余户。是晚申报倮、木两族清册，并拟赴萨的雅，以窥全豹，未知能如愿否。

八月初十日

招阿卜拟绘此次会议各部形势图一幅，以备参考。据称除模、俚二族外，倮罗族据南燕河东岸，木牛甲卜据其西岸；以南为仲夷，西为珞夷，北接俞夷，萨密噶拉山南为戳倮乌尔兔族，西南连老罗夷。再西为印度界，水向西流，有格古斯河，经萨的雅注于雅鲁藏布江，此各部大概之形势也。遂令扎噶同阿卜邀经过之人会勘，至十四日完成。虽系初具，形势宛然，将来各部草图者聚，复勘经纬，俾使国界以为根据。时阿卜亦不是从前态度，肘腋相随，大有恨晚见之概。计之各部族长，指日将临，即发给招待费四百元，从优款待，云已足矣。

八月十五日

中秋节，遂邀阿卜全家圆月。届时阿卜夫妇来寓，同少女七人来寓，始知此地风俗，凡女子至十六七岁，供于酋长，欲后再配，此其被选也。遂各赠丝绸六尺，共听唱片，并招小女子十数辈，于庭前跳舞，明月清风，另是一番新气象。时扎噶与阿卜猜子为令，以葡萄为筹，阿卜负二十余杯，饮时葡萄仅有六枚，扎噶侦之，始知余误食，忘其为酒筹也。抚掌一笑，罚酒三觥。终时阿卜说一故事，谓月中有一神龙，原为南山老蛇，精修炼成道，飞入月宫，伸头能吸四海之水，卷尾能勾世界之人，今日为升天之日，故天下人民无不奉供祈祷，俾免被勾之灾。一趣闻也。

八月十七日

珞酋长翁真降马率种人来归。翁真一无齿老人，见面先以土产相赠即出，云彼在童子时，曾见一汉人经此赴印度，今已四十余年，说时将手上所带绿石戒指相示，为当年所赠之纪念品也。今汉官又来此抚绥人民，同为大皇帝百姓，故此亲身进谒，以备驱策等语。是翁真尚明大义，遂留晚餐，以唱片慰之。临去嘱以优待，阿卜笑曰：翁真是我老友也。

八月十九日

奉边务大臣批云：阿卜西扎为安抚员，其委状随发。所呈萨的雅原为藏地，既被英人占领，毋庸再议。木牛甲卜等部来归，国家一体同仁，可与程凤翔会勘，民足能以养官者设治，不来者可不强勉。波密现经藏军往剿，已至冬九，谅该番必有所闻，进缓日行酌量，事事不能遥度，随时呈报也可。

八月二十日

仲夷代表来归，百姓八十余户。令阿卜协同办理。时阿卜奉边务大臣扎委，贺客盈门。余亦着扎噶代表祝贺，并带留音唱片以助其兴。回时云及阿卜今日以红绸为衣，虎皮为座，凡所辖人民，皆以水酒、肉，花果为礼以待来宾，为野人旷古未有之盛典，余闻之为一欢也。

八月二十二日

书记夏徽恋一仲族女子，名噶雪，欲载同行，余意却之。扎噶抚掌而言曰：假此结婚，以示汉番联欢之诚意，正其时也，何却之有。遂来见，仅十六，蓬头赤足一小鬼也。即以阿卜同扎噶为大宾，择于是月廿七日成礼。余以半新缎靴一双，旧绸裌衫一件，红绿绸各一疋为嫁时衣。届时各族来宾及本地男女，凡九十余人，飨以葡萄、竹笋红烧清炖牛羊肉，青稞麦酒，醉后歌舞通宵达旦，一盛会也。嗣后上闻，奉令奖之。

八月二十八日

接苟国华函云，西康建省地点择定巴安，业已动工建筑衙署，并设边北兵备道、康南盐茶道，现盐井已调西军中营驻扎，以备西进。似此西南半壁定矣。乘其各部内附，前往戳倮一行勘查疆域，备为将来国防之用。即招阿卜询其有无阻碍，据云戳倮乌尔兔在大山以南，距此四百余里，再南为孟拱界，路道危险，现据仲夷来人云，其酋长必来，不如在此稍候，看情形如何再之行止。亦是一着，故且待之。是晚夏徽携噶雪同饮，令扎噶教以汉礼。未几通汉话，余甚爱之。

八月二十九日

招阿卜同翁真降马来寓，询其珞夷以西疆界，及萨的雅地方情形。据云所居之地名宗中，所辖百姓共二百七十余户，半为游牧。西北约四日程，与白马岗相连。白马岗西通工布，为入藏之捷道。西南至萨的雅，约八日程，中隔色隆拉岭。南为佬摆界，纵横数百里，森林弥漫，路道危险。闻洋人常至佬摆地方，谓宗中为藏界，但我们尚未属藏，亦未见藏人到过我们地方，故闻汉官来此，均愿投诚大皇上。不愿归藏管辖等语。据阿卜云，翁真已来十余日，会议数次，已明晰将来改土归流，同为国民，拟先回部，敬候编制。允之。遂奖红绿绸各二匹，马蹄表一座，风镜二副，边务大臣奖牌一枚，小照一帧，盐茶各百斤，随行头目各人风镜一副，盐茶各十斤，另赠翁真藏元二百元，巴丝缎两方，并约凡洋人举止有碍国界者，秘密通知阿卜。遂留便饭，谈至更深不散。临去款款，一诚实明达之老人也。

九月初二日

接程参将函云，藏军受挫，有边军为援之议，请至妥坝晤面磋商，以备军队之调遣。遂招阿卜说知，预备骑驮背夫，定于五日起程，先至且茹，再转妥坝，如戳倮等处来归，由伊代为办理。遂留盐茶各二驮，五色绸各五匹，为各部赏需，另给招待费二百元。并发给安抚员半年薪俸。时阿卜与余，遂以月余之交，公义私情，感慨良深，闻之将去，颇有眷眷之意，即勉以国事为重，遂留晚餐。其妻来寓，赠白猿两对，余甚爱之，并云俞夷酋长为其姐，因子病未来，至时必定内附。已派人通知沿途保护，意亦良深也。

九月初三日

阿卜遂邀于郊外聚餐，意欲饯行。届时在深林中以焦叶铺地，垒石为桌子，上列羊肘、牛头、桃、梨山果数十种，一盛宴也。在野人风俗中，以聚会野餐为极重之礼，因余不惯生食，另安炉灶，凡彼等所食一样，即割一份烹而食之。时有老人数辈，蹀踱左右，形势似垂涎，遂以余者赠之，食如天珍，悯之。即令厨役教以烹炖之法。时阿卜夫妇已识熟味为美，即率众学之。嗣后闻之能以熟食，乃以无味之物，竟成为有味之基食者，德也。

九月初五日 天晴

由此起程。阿卜夫妇率领百姓百余人。送至且水河边。余力阻之，阿卜把眼一眯，稳不住英雄泪，以作长亭之别。余再勉之，乘镫而去。至半山犹见阿卜在此徘徊。路远寒山独去，月临秋水雁空啼。于此北行，路在悬崖，上倚重山，下临深潭，逼道环绕。下马徒步约十余里，转入森林，鸟道羊肠，三十里至妞朵，路渐平坦，转向东北，烈日当头，摄氏表已至百度。经一长谷，村庄在望，五十里至且茹，有头目迎至喇嘛寺下榻。酋长来见，即阿卜所嘱之女酋也。名降贞宜玛，年约五十余岁，为人和蔼，以虎豹皮各一张、松鸡八只、胡桃两篓为礼。据云伊有三子一女，长于死焉，幼子多病。前奉通缴，本应前往投诚，实因病人在床未果，恳请宽恕等语。侃侃一达人也。是晚疲劳，饭后而眠。

九月初六日

降贞宜玛带头目十余人来寓，面称前有阿卜扎西派人通知，我们地方将来同为国民，惟土官弗知规矩，敬候吩示，以便遵照办理等语，悉出自然。即将西康建省，于此设治，统一各部，联络一志，以固国防，将来设学、通商、采矿、开垦、系与地方共谋利益。彼等闻之虽不知其深意，大义了然。即令扎噶代书户口清册，共三百余户，遂奖降贞川绸四匹、座钟一架、风镜二副、金丝缎两方、盐茶各二十斤、边务大臣小照一张。头目风镜各一副、银牌一枚、盐茶各五斤，受之而去，一纯良民族也。是晚上书详陈降贞宜玛为人忠实，嗣后经边务大臣处保以把总袭职。

九月初七日

饭后无事，参观本寺。其大雄宝殿五楹，高二丈余，内塑神像数十尊，形似魍魉赤体，皆怀抱美女行交媾礼。其壁间悉画奇形怪状之春宫，据老僧云皆是天山上神仙，此地不知释氏之道，凡入其教者，无谓男女。遇事豹尾虎齿炫世骇人，一巫教也。出寺北行为一平原，土质膏腴，产五谷。四山环绕，藤箩弥蔓，一深谷也。时降贞同小头目数人寻至云，北村有一蛇精，即引道往观，见蛇长三丈余，灰青色，以木笼置之。前坐一披发女人，约四十余岁，涂面漆身，即其巫也。凡求者必先以牛羊肉或金钱为祷，蛇假人言，能断人吉凶。时扎噶欲一试之，余笑曰：我西门豹也。回时至降贞官寨，楼高五层，围墙一周，约里许，形势观瞻。见东院有小猴二十余只，此猴青毛脸皆紫色，身小玲珑，余甚爱之。降贞遂赠六头，并留便餐。扎噶代答余不惯生食，即约其母女及头目来寓晚餐。扎噶邀噶雪同其女滑稽跳舞，引人捧腹，为之快也，是日夏徽以藏元十枚购黑白香二十斤，余令再买一百斤，扎成一驮以便携带。其黑白香者，即松柏之油流入地中，数千年后变为琥珀，此未成者。分黑白二色，故其名焉。以少许燃之，香馥一室，一特产也。

九月初八日

降贞请看跳舞戏，以表人民欢迎之意。届时见一彪形大汉伪作鬼王，以豹皮张其两肩，蕉叶裹首，上插雉尾，涂面赤足，身画白道，手施钺形旆杆，长丈余，上扣连环铁链数根，中嵌小铜铃，舞时随声而唱，其音调顿挫，自有板眼，一奇观也。另以小女子十余人，皆执一面皮鼓，随歌随舞，翻若惊鸿，别有风致，遂厚奖之，时小头目要求扎噶代演留音唱片，人民大悦而散。是晚招降贞来寓，再谕其大义，定于明日起程赴妥坝。据降贞云，妥坝土官系其外侄，并托带鲜梨、葡萄各一驮，允之而去。扎噶云此地可以设县，犹不如当哈土【注：疑为当哈工之误】也。

九月初九日

由此逾支拉山。峭壁奇峰，步步登高以渡。重阳下山，松林蔽天。见无毛雕数十成群，其大如驴。据扎噶云，老雕脱毛不生，惟以食鱼。嗟呼，以雕飞程万里之雄，晚年不能展翅，人亦然也，何况鸟乎？是日行八十里，宿于林中。据土人云，西南数百里，悉为森林，多虎豹。是晚惟看野火烧山，为一快也。遂步苟国华原赠一首：缥缈凌空万树低，峰峦齐岫步云堤。山徒千里稽人路，日没溪勾载马蹄。羌笛未闻南燕渡，界铜已断色隆梯。儒林异日评西志，尽在新诗一卷题。

九月初十日

复越拉噶米斯岭。按此山以北为鹿马岭，南为色隆拉岭。由此东伸，盘旋于诸部者，即新地舆所指之野人山也。巍峨不群，高入云汉，夹道崎岖，森林弥漫。忽见山麓现一平原，周约里许，形似一战辟之地，奇之。据扎噶云，熊之战场也。盖熊与虎约相扑，饥时虎知觅食，熊恃戆猛不食，平碛障碍，遇石移之，荆棘拔之，认为战场。虎归再搏，如是者数日，熊饥无力，旋被虎食。凡猎者见此遗迹，知虎穴，一奇闻也。行至半山，倾盆大雨，持杖鱼贯而进，十余里至顶，浑然一天。土人引道，蹉跌而下，为一斜谷，见有帐幕四五，趋至暂避风雨，忽见犷悍十数人，由帐中而出，手持利刀卤箭，势将行凶，幸有土兵以枪示威，禁止弗动。据称为游牧之民，持械以防虎狼，非为劫者，但纠纠之态尚未去也。遂以盐茶奖之，渐有温色，弃刀积薪，忐忑左右，不为无疑，乃雨不止，惟以住此，即令土兵整械以备不虞。而扎噶已开唱片，为谭叫天之坐宫也。余欲制止，及见土人听之尊如天神，扎噶乘机伪以唱片为：观世音来此察看尔等地方事宜。土人闻之信以为真，跪而听之，遂将宣慰各事略以述之。祗知余等为汉官，起而恭候，不是以前之概。是晚虽得扎噶化凶为吉，乃风雨交加，及日间所见，悠悠万里，一夜未眠。

九月十一日 天睛

由此东北行，沿一水沟而下。六十里渡木都河，至松古宿。人烟十余户，倚水而居。有老柳数十株，青山绿映，一风景区也。是晚扎噶及夏徽夫妇大病。因途间风雨感冒，时冷时热，卧床不起，一住数日。无事河边话野叟，犹非天方之夜谭也。

九月十二日

接程参将信云，藏军溃至工布，波匪出巢，因派兵进驻八宿，妥坝会议暂缓。外带食物数驮，大曲酒百斤，快何如之。时噶雪病已全愈，见余独饮，邀约本地小女子三五，于月下跳舞，意助老人之兴。花前一曲千杯饮，月下半为万里人。

九月十三日

扎噶、夏徽病愈，由此起程。北行入妥坝界，路绕森林，树高十余丈，濯濯山麓，皆栋梁材也。约三十里，路渐平坦，人烟在望。三十里至达母宿，头人来见，据称妥坝酋长命在此支应等语。此地语言与科麦相同。是晚较为清爽，盖因拉噶米斯岭为一横断山脉，山南于此气候相差二十余度，绿叶西风渐有秋意。

九月十四日 天晴

由此沿右曲河北行，伏地黄花，一路掩映。六十里至妥坝，朗甲朵结郊外迎迓。引至官寨，形势堂皇。楼高四层，画栋雕梁，其围墙如廓。大门内悬挂割锯罪犯手、足、耳、鼻，显示威严。余住二楼之佛堂，其神像亦有释氏之迹。盖此地半为藏俗，有红教寺数处。是晚，朗甲备有大尾羊一只，松鸡马鸡等味致意，厨役共同聚餐。惟扎噶与朗甲老友相见，喋喋不休，至三更而散，余已入黄粱。

九月十五日 天晴

朗甲来云，西山有温泉一处，可以沐浴。遂邀扎噶等同往，此泉广故十丈，温度适宜，浴后身爽，遂作郊外之游。察妥坝地方形势，南北为一长谷，人烟半在山麓，土质膏腴，产稻、麦、菽、粟、玉蜀黍等，果木有桃、李、杏、杜、杨、柳、槐、榆、松、杉，密茂苍翠蔽天，一丰裕之区。回寓，朗甲邀便餐，盖去时已借厨役为东道。遂以入坐，朗甲夫妇及其母并降巴喇嘛。其夫人先招待噶雪，邀请扎噶演放唱片，举杯让酒循循，礼也，不可以野人目之。回时与扎噶抵足而谈，梧桐潇潇月一楼。

九月十六日

招集百姓训话。据朗甲云及妥坝原与白马岗为一国，嗣后各立门户，而遇事仍以互相为一独立递传，弗听藏管。其疆域北界波密，东以薄藏布江与桑昂曲宗界，东南连原梯龚拉，南以拉噶米斯岭与珞俞界，西连白马岗，所辖百姓共一千四百七十余户，大小寺院十九所，情愿改土归流，同为国民，拱卫社稷等语。是晚草图，详陈朗甲朵结忠诚爱国，并函程参将知道朗甲一人杰也。

九月十七日

降巴喇嘛来寓。据称伊为朗甲朵结之舅父，出家于别蚌寺，因朗甲朵结幼稚，迎回协助地方，已有二十余年。当英人占据哲盂雄，北侵于藏，东略萨的雅，和约定界，述之彬彬，一达人也。遂留小饮，招扎噶作陪，互谈各部情形，详尽不遗，以及改土归流，俾使西南以夷化夏，同为国有，共谋地方，外以固边圉各端。余甚奇之，野人中尚有明士。遂赠川绸二匹、座钟一架、老式镜一副、赵大臣肖像一张、银质奖牌一枚外，藏币二百元，并赠朗甲之母及其夫人红绿绸各二匹，金丝缎各二方，木框镜子二面，携之而去。是晚特函傅华封先生，知降巴喇嘛之为人也。

九月十八日

朗甲请于滚都寺看跳舞戏，一名傀儡戏。滚都寺系朗甲之家庙也。有金殿一座，上安宝顶，辉煌观瞻，形同藏式。寺前一广场，围老柳树数十株，届时人民无谓老幼皆新衣，自带酒肉，息于树下，以备戏后野餐，醉酒歌舞通宵达旦，为极盛大会。因此地鲜于傀儡之具，悉为化装涂身，糊面为鬼为神。所演为两国王战争，后已和好，其中情节引导委婉。据朗甲云，为孟获大战诸葛亮，经观世音菩萨功解和好一段故事，不为无稽。回时大雨，受寒感冒，连三日头痛不止，乃无医药，扎噶暗请一巫婆来寓降神调治，披发涂面，身着熊皮，手使鼗鼓，口中喃喃，随跳随唱，诚如熊也，余见之一喜，觉为清爽，遂赏藏元二枚去之。即令夏徽带领土兵赴郊外觅大黄少许，饮之下泻，疼痛新止。扎噶尤云老巫神之灵验，但不知大黄平热力之效也。至二十四日病愈，拟往白马岗一行。乃是晚接程参将信云，波匪出巢，不可冒险前进，现奉帅命：凡抚慰之地，准其设治，请速回面商，以备进行。为此必先回科麦，遂招朗甲告以颠末，而朗甲闻之甚愿同往面见程参将，惟稍料理再择日起程。

九月二十七日

朗甲赠余青马一匹，骡骏骅骝，稍以试之，千里驹也。余即拒之，而朗甲大有不遇伯乐之概。夫以解之：此千里驹当与千里人，良马赠壮士，驰驱于疆场，以附赤兔、黄骠之为，余已老朽，况不善骑，俾使英雄无用武之地，故而谢之。伊悟，拟将此马送程参将，余甚以为然。遂又以枣骊马赠之，狮头熊腰，骠壮雄威，试之纯良，爱而受之。朗甲笑曰：此马己畜三年。因性蠢驽无人乘骑，养其骠壮以为观瞻。万不可乘为坐骑。余不以为然，乘此西山沐浴以试其性，缓步慢行，不失大雅，定名健骡。未几风云变色，众已驰驱而去，犹笑余之不进马不前也。而此马于闪电雷雨之中不惊不诧，稳如牛车，余甚爱之。盖老人行于塞上，觅以稳健之良驹不易得之。嗣后此马随余十余年。铜骨铁血以负识途之责，良可慰也。此条当日漏于日记，于民国九年在中甸县与刘君燮函谈马，录之以补其缺。

九月二十八日

招集本地小头目训话。遂奖银牌一面、盐茶二驮公分。去后，降巴喇嘛来寓赠余念珠一串、小铜佛二尊，据称此次朗甲随去，当为子侄辈，并望指教。谈之甚久。嗣后念太平经一段，云为沿途保护平安而去。降巴达人，总不失迷信。回忆各国皆以神道设教，何况野人。以鬼神为诸侯，太古风也。扎噶笔曰：野人无一为，惧惟怕鬼也。

十月初二日

朗甲安排就绪，由此起程。人民遂至郊外，群向余等曲身向前，舌吐于口外，双手下垂以表欢送之诚意。此礼形势犹如内地之鞠躬礼，吐舌西藏行之，亦为隆重之礼，今见于此，野人非为无礼之邦。是日天晴，于此东行，依山环绕，路道起伏，七十里至波科宿。人烟三十余户，居于山麓，藤萝伏地，丛林蔽野。为朗甲土官之牧场也。

十月初三日

越阿公山，细雨蒙蒙。朗甲拟往于先行预备乌拉，允之，盖惧其雨也。此山不高，上下三叠，茸茸秋草，荒无人烟。六十里至阿公，因朗甲先招集百姓，临时迎迓同往一头人家。进山羊一只，奖之而去。渠云由此分道东南行，经阿楂村，八十里至木中渡江，通察隅县，沿江南北，人民二百余户，向不归土官管辖，凭险而居，不与外人往来，内分数种，以倮人为最强，数十户或十余户各为一族，有独户者居于高山，上下绳渡之，奇居亦奇景也。

十月初四日 天晴

东逾公噶山，崎岖盘旋，高入云霄。三十里至顶，冰雪凝结，下坡壁陡，挂木为梯，架木为桥。四十里至冲巴宿于极渣寺，人烟三十余户。是晚扎噶与土兵二人感冒，而日间天气清和，乘马而行，又无杂食，病由何来？据扎噶云恐其为换衣所得，恍然大悟。盖塞上气候恶劣，防不胜防，公噶山高拔七千余尺，山阳四季花草，山阴万年冰雪；山下暖，山中寒，山上极冷。此所谓十里不同天也。人行其间，冷以棉衣，热以单衣，易于得病，遂以姜开水饮之稍愈，于斯耽搁一日。

十月初六日 天晴

由此渡龚曲江。因余惧溜索，令江东百姓觅皮船渡之。至时已午后三钟。其皮船者，以生皮内用软木条为胎绷之，如簸箩，仅容二三人，行至江中，波浪澎湃，极险，幸而无恙。过江已入科麦境，宿于江边拉波村，人烟四五户。是晚与朗甲以酒闲谈。渠云：程参将以人肉下酒有无其事乎？遂将当日误传情形告以颠末，犹半信半疑。此所谓畏威怀德以镇远夷，至余此次出入自如，皆赖其余威，程梧岗人杰，治夷之法得矣哉。

十月初七日 天晴

由此上坡东行，经噶密，逾都克拉山，即冬拉岗里岭之正干，童头无毛，横梗南北，其极峰高拔九千余尺，终年积雪。上下一百一十里，至瓯苏牛厂宿，牛粪为薪。是晚风雨交加，帐幕无灯假火为炊，浮灰扑面，闻之浊鼻，食之臭口，饮气啖露，一夜未眠。

十月初八日 天晴

由此阿公山复越拉卡山。峭壁耸峰，一百三十里至顶，牙营在望。下坡平原大路，斜阳随花织地锦，五十里抵治。

夏瑚日记终。



程凤翔于是年五月奉调驻防科麦，以备进兵波密时，夏瑚、朗甲朵结归来与程共同绘勘各地山川形势草图恭陈设治。拟原梯龚拉设为原梯县（即下察隅）；妥坝（即洛隅）设为归化州，附设木牛甲卜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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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瑚日记


夏瑚，字期吾，湖南长沙拔贡生。官边日久，熟悉夷情，撰《游康日记》凡二百余卷，无不详尽。此段系由其女公子夏蔚如手抄，增而拱之以附事实。夏君清廉，州县四十余年，两袖清风，人民德之。因左耳生一肉瘤，皆呼为包包老爷。于宣统二年【注：疑为三年】由云南阿墩子设治委员，调为科麦县。适逢程风翔开辟西南，经边务大臣扎委兼办善后委员，宣抚西南各部地方，查勘山川形势，绘图定界，以备设治。奉命之日，先购置盐、茶、绸、缎及各什玩物为奖品，于宣统二年【注：疑为三年】由科麦起程。以下为其日记全文。

宣统三年，六月二十二日

由科麦县起程。随带书记一人，翻译一人，士兵十二名，随役四名。出城南行三十里至鹅惊宿，人烟三十余户。是晚微雨。

二十三日 晴

南行。群山环绕，露野芜荒。 一百二十里至波罗宿。人烟十余户，此处头人称墨色。据云百姓多在西山，遇有支应，临时调派，遂换乌拉。是晚疲乏，饭后而眠。

二十四日 天晴

西南行。路道起伏，荒野无人。约七十里至甲惹同露宿。地方平坦，程参将于此建有台站，备为将来开垦之根据，筹川良深。是晚小雨，夜半闻猫声，询之，知捕虫之野猫也。

二十五日 小雨

转西向行。经大平原，涉小水数道。绿叶花黄，一百二十里至竹瓦寺宿，掌教喇嘛鄂珠来谒，进鸡蛋二十枚。据云，由此分道，东通盐井，南至杂隅，系为输运盐茶之大路。未几来头人见，更换乌拉，咄咄不休，一老翁也。是晚与盐井县王景初写信，催运盐茶，并代购和庆酒二百斤。

二十六日 早雨晚晴

南行。越一土坡，绕山道而行，七十里至杂贡宿。人烟三十余户，此地驻有新军前营右哨士兵三十名，排长王玉清，系湖南湘潭人。是晚邀此小饮，谈起故里缙绅，多有知者。不啻万里他乡遇故知，为一快也。

二十七日 天晴

南行。路绕山麓，八十里至杂郡宿。人户十余家。是晚大雨，与程参将写信，请代觅知倮罗语言一人速来，并请各部已投诚之地名人名，抄寄一份以为根据。

二十八日 天阴

沿江南行。上依悬崖，下临深潭断崖，缺处一木为桥，弃马徒步而行，经偏桥三道，长有二十余丈者。坚石凿孔，铁为钩，倒挂横木，上覆薄板，风吹摇动，行之极险。九十里至杂隅县，宿于县署。是晚苟君备有晚餐，据云新纳一妾，为本地绒密村人，遂邀同饮。年仅十七岁，长袖蓝衫，凤头小蛮靴，楚楚一玉人也。藉箸谈心，鸡筹三唱，未加白眼，盖一饮者也。

翌日，苟君招饮，席间有新军前营哨官蒋洪喜、妥坝土官朗甲朵结、翻译扎噶等在坐。朗甲英武一少年也，性豪爽嗜酒，一举数十觥，晏如也，余甚器之。是晚回寓。与苟君磋商进行之事。据云，西南部落分歧，言语不同，风俗各别，必得觅一熟悉之人向导为宜，拟于扎噶或朗甲朵结二人中选其一人足矣。遂上书报闻，并函程参将知道。

七月初二日

招扎噶、朗甲朵结午餐，由苟君代为致意向导一事。据朗甲朵结云，宣抚事宜重要，本当随役效力，乃因来时已久甚，恐地方有事，必先回妥坝稍为料理，再为后命。且此事以扎噶同去为最宜，因伊熟悉各部情形，并知其言语，现招安倮罗尤为熟手，此一士千军也。余即时应允，作为朗甲推荐扎噶为安抚员，扎噶亦乐意随从之。饭后以留音机演之，尽欢而散。

七月初三日

朗甲朵结回妥坝，来寓辞行，遂赠小钟一架，短铳望远镜一只，并留午餐。据云此次回去，须早布置，遇有特殊之事，以便协助。余甚重之，随将朗甲为人忠诚爱国之大义上闻。后经边务大臣保为都司世袭，一奇士也。

七月初四日

因在此等候赏需，日间无事，招扎噶询其各部情形，而伊喜弄留音机，遂以教之。而扎噶多谋，举止庄重，暗藏滑稽，一江湖人也。遂赠红绿绸各一疋，藏元百枚，欣而受之，以为特奖。是晚苟君招饮，其夫人见余等寡酒无趣，遂邀小女子数人，于席前跳舞以助酒兴，每至节段，同饮一杯，未几加入者数十人，歌舞一堂，不觉大醉。苟君犹唱太平气象同民乐，南北梯航共一家。

七月初五日

赏需运到，定于翌日起程。是晚写家信，及呈报出发日期。

七月初六日

由此起程渡江。余怯溜索，以皮船渡之。行至江中，几乎被漩流所覆，险也。沿江南行，六十里至仲宜宿。人烟十余户，桑树成林，亦可养蚕，乃土人弗知，潜潜于荒山，惜也。

七月初七日

仍沿江南行。经浪玉，路道窄狭崎岖，上下五十里，至淘吉古宿。百姓三户，山麓为云乃寺。喇嘛十余人。系红教。老衲托钵以为欢迎。奖藏元二枚。是晚小雨。浊酒一壶度七夕。

七月初八日 天晴

逾夏木明山。七十里至压必曲龚，宿于扎噶家中。饭后扎噶邀临近人民来听唱片，有老人跪而听之，盖疑其唱片之为神也。

七月初九日

扎噶引道勘查洋人插旗之处。其形势东西为一小河沟，水向东流，注于大江。其南岸为倮罗界，北岸属杂隅县。插旗之处在河南，百姓沿河而居，十余户。据扎噶云，山里尚有数十户，原属杂隅协傲管辖，总其名曰下杂隅。是晚详图具陈，定为县界。

七月初十日 天晴

沿江偏西南行。入倮罗界，经闷空村，路道偏僻，杂树弥漫，六十里至马列宿，人烟七八户。是晚大雨，饭后看《儒林外史》一段而眠。

七月十一日 早雨晚晴

据扎噶云，由此至马哩有二路。沿江而下为小路，仅七十里，惟经偏桥数道；大路约百里，路宽漫。遂走小路，临江断岸，独木为桥，徒步约二十里至马公垭，路渐平坦，地方沃野，绿草黄花，掩映山谷，皆鸦片烟也。据扎噶云，沿江两岸，西南二百余里，悉为产烟之区，每年收后售于汉商，曰倮罗泥，亦名西山货。是晚宿马哩，天已二更，身感疲乏，和衣而眠。

七月十二日

于此休息一日。头人翁噶来见，以鸡蛋二十枚，胡桃一筐为敬仪。遂奖井盐五斤、叶子烟四把、藏元二枚。据称，此地马少无鞍鞯，凡输运物品，悉用人背负而行，每日一人雇价一元。如川盐折价，每斤作藏元五元计算。盖野人地方无盐，百姓食以碱土，苦矣！午后至郊外散步，尾随者数十人，因此处为汉人不迹之地，以为稀见。遂假此宣慰汉夷一家之大义，甚为喜悦。据云，大江以东乃为俅夷，亦倮罗也，属云南维西县。江西属倮罗土官管辖，言语不同，互不往来。回时令扎噶以留音唱片慰之，来听者百余人，至二更余尽欢而散。是晚上书呈报倮罗界内之大概情形，并函程参将、苟国华二君知道。

七月十三日 天阴

由此转向西行，逾都古里山，崎岖鸟道，上下七十里至纳的贡宿，人烟四户。是晚大雨，屋漏难眠，惟有浊酒话潇湘。

七月十四日 天晴

复越一岭，穿林涉水，五十里至鲁马宿，人烟三十余户。头人进见云，奉土官命在此迎接，以便支应夫役等事。盖扎噶早有信去，致有此举，为一快也。而人民见扎噶复至，皆一头扑怀，表示友谊之雅，此野人非无礼也。

七月十五日 天晴

西北行，沿一小水沟而下，路渐平坦，经小桥数道，七十里至原梯龚拉。土官觉根迎于郊外，遂住其寨。木楼三层，形势观瞻。觉根同其母进虎皮一张、黄连二十斤、云梨二篓、编筐篮四种。却之再三，惟以收之，遂以红绿绸各一疋，马蹄表一座，盐二十斤，眼镜一副赠之。去后详审藤编织物细致可爱。据扎噶云出之阿子纳地方，亦可作衣，似武侯南征火烧藤甲事非虚也。是晚因日间疲劳，一枕眈眈梦入匪巢，惊醒全身痛痒，细视之臭虫也，大如铜元，尾长寸许，蠕蠕床头，骇极呼人捕之，不胜其繁，意欲露宿，夜雨未休。时扎噶与书记夏徽亦为此患未眠，同来欲谋抵制之法，惟有浊酒一壶话五更。

七月十六日

觉根同扎噶来寓，面称土官所辖附近三百余户，外属三百余户，月前程大人处投诚，今如何办理，盼示以便遵照等语。余遂将西康建省设治及国防各事详告，伊甚以为然。遂邀其全家至郊外野餐，扎噶并带留音唱片演之。未几来听者数百人，假此宣布国家大意，将来设治，雨露同沾，无分华夷，时人民俯首恭听，欣欣如是也。是晚令扎噶邀觉根来寓，凡原梯龚拉以南，近于缅甸之处山川形势，以何处为界，何处投英，绘一草图上陈。拟此设治以为西南之屏藩，并函呈程参将知道。

七月十七日

因土兵扎吉病未痊愈，耽搁一日，即招觉根商酌西行事宜，据云已派夫役运输行李，并沿途保护，甚为感激。觉根系一青年，言事两目睹鼻，一有心人也。闻此地产茶，即邀伊一同参观。原梯龚拉形势，南北为一长谷，气候温和，产稻麦，杂树遍山，花果成林，一桃园也。行十余里至南山，见茶树数十株，形似六安大叶茶，食之味淡，一种粗茶也。其人民披发赤足，不畏荆棘，喜高居，倚树搭屋，上下一梯。据觉根云，由此江南行六十里为达引，七十里阿子纳，再南约二百里为缅甸界，可通密子纳。由达引渡江东南行，通腾越，惟此路经断崖数处，不能乘骑，鸟道羊肠，一危途也。回寓仍邀其全家聚餐，内有红烧鲜菌一盂，食之犹如天珍。其母问其炊调之法，遂以相告，赞不绝口。是晚一诗寄苟君：荒途稍试调羹手，赢得余香话野人。

七月十八日 天睛

由此出发，西渡左曲河。此河发源于妥坝，水势汹涌，两岸悬崖陡壁。有天然藤桥一座，其桥系由两岸藤自然勾结而成，长约十余丈。宽一丈至三四丈者，下垂近水面。藤粗有如盆者，卷须勾接，枝叶密茂，不知几千百年之古物，人行其上，藤萝映月，一奇景也，由此上坡西北行，约二十里至窝卡分道，北至甲穹，西至模索。原拟先至模索，再转甲穹。据扎噶云由此至模索，一百八十余里，再南为俚索等族，崇山峻岭，路道危险，不如先赴甲穹，将来再派员往抚未之晚也。遂改道北行，三十里至垭土宿。人烟七八户，黄连、葡萄，惟粒小，分紫黄二色。晒干食之，蜜甜。是晚大雨，竹屋滴漏，终夜未休。

七月十九日 天晴

过竹巴山。老树千章，郁若龙髯。下坡转向西北行。经一长谷，山村在望。六十里至甲穹，有石垒古城一座，《西藏图考》为罗喀布占国，是也否耶？现为磨些种人所据，地方沃野，产稻、粟、荞麦、茯苓、琥珀、黑白矾等。其酋长名朵甲公桑，迎入其寨，以竹为篱，中建木楼，高四层，形势堂皇。惟恐有臭虫，于院中天幕露宿。是晚接程参将信云，波密野番出巢，拒抗藏军。奉旨剿抚，恐有牵动野人地方。即复书上闻。野人愚弱，部落分歧，与波密风马牛各不相干之地，毋以为虑。此函专差，限三昼夜到达。

七月二十日

朵甲公桑有妻七人，同来见。朵甲年约四十余岁，一诚实人也。以妻言事，据云早知倮罗投诚，因此地僻处，不知投诚为何事。余遂将边务大臣建设西康行省，于此设治以御外患，恐其人民弗知，派余来此宣慰之事告之。伊闻之甚以为然。午后朵甲招扎噶晚餐，商酌内附之事，回告余曰：事已成矣，请明日招集民众。俾使周知，以便广闻。是晚与扎噶痛饮，剪烛西窗话夷狄。扎噶为人妩媚，余以兄侍之。

七月二十一日

召集百姓训话，示以国家德威，以后同为国民。由扎噶代为宣布科麦、察隅设治及倮罗内附经过之各情形，欣然悦服。午后朵甲率小头目十余人来寓，面称情愿内附，并请主持一切。盖以此地无文字，以扎噶代书户口清册，共三百四十余户，当时发给投诚护照。遂留朵甲夫妇及小头目便餐，并听留音唱片至三更，尽欢而散。

七月二十二日

朵甲馈虎儿一对，熊儿七只，余甚爱之，即派人运回科麦县养之。此余西游之所获也。遂奖朵甲红绿绸各一疋，座钟一架，眼镜二副，盐茶各十斤，另赠其夫人巴丝缎各一方，木框镜子一对，藏元十二枚，及各头目盐茶共四十斤，定于翌日起程西进。未几去而复返，面称代表各头目叩谢奖赏，并请留住一日，备以野餐，但不知汉人庖厨之法。扎噶代答曰：可也，仅备山羊一只足矣。是晚将投诚表册草图上闻。二更后，倾盆大雨，雷震山岳，终夜未休。

七月二十三日 阴雨连绵

意欲却之野餐，而朵甲夫妇催之至再云，东郊有茂林，假雨赏花，别有风景。遂冒雨去，约三里许，见大树数十株，枝叶密茂，故能避雨。下设短腿桌凳，时头目中有化装者数人，皆以蕉叶裹首，上插雉尾，披发赤足，身涂白圈，合男女数十人跳舞，歌音婉转，高入云霄。因余不能生食，遂带厨役另作菜蔬，餐时，见彼等先以新鲜牛羊肉啖之以酒，此酒系玉麦煮之，味带酸甜；次以稻麦粉杂胡桃仁及晒干之桃李葡萄，合而煮之，削竹为盂，盛而捧食。余稍尝之如腊八粥，一美味也。遂将此法教厨役详记之，以备将来学而食之。午后大雨，回时已成落汤鸡。是晚稍觉感冒，即服沙药数十粒，杯酒而眠，一枕黄粱入潇湘。

七月二十四日 天晴

由此起程西北行，田畴交错。十余里入一大峡。花开悬崖，老树倒生，远望山麓，有斜架竹屋一楹。据土人云，内有喇嘛一人，在此修炼，亦神也。出峡过公拉里山，松树柏树成林，苍翠蔽天。七十里至宗角宿，人烟十余户。见余将至，皆避于林中，窥伺不前。令翻译招之，祗知不速之客为天使也。扎噶以唱片慰之，欢若疯狂。据云为俚索种人，其酋长住马达地方。言时男女老幼二十余人，席地围坐，两目灼灼，亦赤子也。遂以盐茶奖之，跪而受之，此野人山上弱小民族之概也。是晚接苟国华专差，悉为边务大臣批令云：得进则进，不可冒险。等因奉此，详审事已泰半，弃之可惜。况野人性之纯厚，能抚则抚，不能抚则去之，谅无大患，遂决意前进。复书令专差携回。时扎噶来问，即告以颠末，笑曰：当呼一大杯！

七月二十五日 天晴

西越龚噶里山，峭壁叠嶂，鸟道羊肠。六十里露宿，倚一大树，为邮亭。扎噶令护送土人积薪十余处，焚火引燃，余奇之。据云野兽惧火，法亦良佳。及见土兵获有野兔一只、松鸡四只，洗垢清炖以饱野餐，另是一番风味。是夜梦见野鸡群飞，惊醒犹觉余香在喉，悉回其味也。

七月二十六日

仍西北行。路渐起伏，涉小水数道。沿途居民树巢、石屋，半为裸体，以兽皮遮阴，蓬头赤足，以铁圈为耳环，大如碗口。有用小钢圈贯于鼻问，见人憨笑，似为礼也。地方膏腴，产稻、麦、玉蜀黍，罂花遍地，据土人云为倮罗族，其酋长为一女子，据南燕河下游皆其族也。于此午餐，老幼环伺，喋喋不体，以川盐十斤分而奖之。由此西行，转入估宗界，桃李夹道，山村在望。七十里至当哈工，人烟稠密，地方广袤。其酋长名阿卜西扎，年约四十余，指天挽髻，上拴指大珊瑚珠一枚，耳环下垂于肩，一脸络腮胡，说话把眼一眯，一奇人也。是晚宿其家，以鸡蛋百枚、胡桃两篓、松鸡八只为礼。遂留晚餐，乃此地言语不同，不能言事，一哑会也。

七月二十七日

阿卜西扎觅一倮罗代舌来寓，面称此地向为汉人不迹之域，亦不知汉礼，前闻有程大老爷在杂隅地方，与倮罗和好，将来派人来此，又不知作何事宜。遂将宣慰之大概告之。又云伊曾到过萨的雅，见有洋兵共带有大炮数门，言时俯仰，所带之珊瑚随势摇宕，眼一睁一眯，大有自居之势。本当亦再慰之，乃所言之事经倮罗翻译于扎噶，再由扎噶重译汉语，往复时已不符，遂留便饭，豪饮未几，帽落孙山。扎噶笑日：此人倜傥，乃为西南之望族，藉为我用，事有可成，不谋意合，扎噶实我知己。是晚程参将所派翻译降错到，并带来食料数驮，为一快也。

七月二十八日

召阿卜全家午餐，并听唱片。席间稍加调合食之，盖如天珍，而每味必问其来源，即告以颠末，唏嘘赞叹，渐有惭色。以酒迓之，举杯言欢，日落西山。临去即奖以五色绸各一疋，盐茶各五十斤，座钟一架，风镜二副；另赠其夫人巴丝缎两方，木框镜子一面，藏元二十枚，受之而去。遂授意扎噶以重礼暗中联络。是晚呈报至此情形，自愧勾心斗角于蛮夷之邦，有亏道德，而除此别无良法。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七月二十九日 大雨

因昨夜未眠，稍觉不舒。问扎噶，已向阿卜家未回，杯酒而卧，以待佳音。至晚归来云，已将程参将因拒洋人设治桑昂曲宗、杂隅，招安倮罗各情形详细告之，伊甚以为然，并定明日带领小头目来听唱片。闻之一爽，症已愈矣。遂与扎噶痛饮以筹明日之醉。

七月三十日

早起吩谕厨子备菜二桌，以待佳宾。未几阿卜率领头目二十余人，席地而坐听唱片，内有数人忽起而跪之，盖疑其唱片为鬼神。遂将唱片之意义详细告之，俾使了然。餐时樽节不食，静如处子，让之群皆目语，祗如不习用箸也。遂以分而食之，举盂畅饮，赞不绝口。假此宣布国家德威，重在国防，为恐人民不明真相，先派人宣抚，将来共同筹措，以固边圉。时阿卜欣然而起之，言曰：有用我等之处，情愿马前效力。群起附合，同唱太平之歌，至午后四时，尽欢而散。遂聘阿卜西扎为安抚员，外赠藏元二百元，令扎噶亲身送之。是晚，申报边务大臣知悉，以照信用。

八月初一日

阿卜西扎来寓，由扎噶代为周旋，以表诚意。遂询其各部形势，余欲往抚。据云，南至孟拱，为缅甸界；西至萨的雅，为印度界。附近部落无几，往抚不如在此召集为宜，一因路道险阻，且恐野番畏惧。扎噶甚然其说，即由伊派人通知于此会议。因无文字，刻木为函，去托往招。是晚就阿卜家小饮，备有鲜梨、葡萄、李子数种，饱餐而归。

八月初五日

因数日无事，与阿卜绘画各部草图。是晚接苟国华函云，西藏联大臣派兵已至工布，波密指日可下，如果事实，西南半壁定矣。

八月初九日

倮罗族和木牛甲卜来归，乃悉头目。据云其酋长因病未来，凡事请阿卜西扎代理。遂令阿卜招待，由扎噶代书户口清册。倮罗二百七十余家，木牛甲卜仅一百八十余户。是晚申报倮、木两族清册，并拟赴萨的雅，以窥全豹，未知能如愿否。

八月初十日

招阿卜拟绘此次会议各部形势图一幅，以备参考。据称除模、俚二族外，倮罗族据南燕河东岸，木牛甲卜据其西岸；以南为仲夷，西为珞夷，北接俞夷，萨密噶拉山南为戳倮乌尔兔族，西南连老罗夷。再西为印度界，水向西流，有格古斯河，经萨的雅注于雅鲁藏布江，此各部大概之形势也。遂令扎噶同阿卜邀经过之人会勘，至十四日完成。虽系初具，形势宛然，将来各部草图者聚，复勘经纬，俾使国界以为根据。时阿卜亦不是从前态度，肘腋相随，大有恨晚见之概。计之各部族长，指日将临，即发给招待费四百元，从优款待，云已足矣。

八月十五日

中秋节，遂邀阿卜全家圆月。届时阿卜夫妇来寓，同少女七人来寓，始知此地风俗，凡女子至十六七岁，供于酋长，欲后再配，此其被选也。遂各赠丝绸六尺，共听唱片，并招小女子十数辈，于庭前跳舞，明月清风，另是一番新气象。时扎噶与阿卜猜子为令，以葡萄为筹，阿卜负二十余杯，饮时葡萄仅有六枚，扎噶侦之，始知余误食，忘其为酒筹也。抚掌一笑，罚酒三觥。终时阿卜说一故事，谓月中有一神龙，原为南山老蛇，精修炼成道，飞入月宫，伸头能吸四海之水，卷尾能勾世界之人，今日为升天之日，故天下人民无不奉供祈祷，俾免被勾之灾。一趣闻也。

八月十七日

珞酋长翁真降马率种人来归。翁真一无齿老人，见面先以土产相赠即出，云彼在童子时，曾见一汉人经此赴印度，今已四十余年，说时将手上所带绿石戒指相示，为当年所赠之纪念品也。今汉官又来此抚绥人民，同为大皇帝百姓，故此亲身进谒，以备驱策等语。是翁真尚明大义，遂留晚餐，以唱片慰之。临去嘱以优待，阿卜笑曰：翁真是我老友也。

八月十九日

奉边务大臣批云：阿卜西扎为安抚员，其委状随发。所呈萨的雅原为藏地，既被英人占领，毋庸再议。木牛甲卜等部来归，国家一体同仁，可与程凤翔会勘，民足能以养官者设治，不来者可不强勉。波密现经藏军往剿，已至冬九，谅该番必有所闻，进缓日行酌量，事事不能遥度，随时呈报也可。

八月二十日

仲夷代表来归，百姓八十余户。令阿卜协同办理。时阿卜奉边务大臣扎委，贺客盈门。余亦着扎噶代表祝贺，并带留音唱片以助其兴。回时云及阿卜今日以红绸为衣，虎皮为座，凡所辖人民，皆以水酒、肉，花果为礼以待来宾，为野人旷古未有之盛典，余闻之为一欢也。

八月二十二日

书记夏徽恋一仲族女子，名噶雪，欲载同行，余意却之。扎噶抚掌而言曰：假此结婚，以示汉番联欢之诚意，正其时也，何却之有。遂来见，仅十六，蓬头赤足一小鬼也。即以阿卜同扎噶为大宾，择于是月廿七日成礼。余以半新缎靴一双，旧绸裌衫一件，红绿绸各一疋为嫁时衣。届时各族来宾及本地男女，凡九十余人，飨以葡萄、竹笋红烧清炖牛羊肉，青稞麦酒，醉后歌舞通宵达旦，一盛会也。嗣后上闻，奉令奖之。

八月二十八日

接苟国华函云，西康建省地点择定巴安，业已动工建筑衙署，并设边北兵备道、康南盐茶道，现盐井已调西军中营驻扎，以备西进。似此西南半壁定矣。乘其各部内附，前往戳倮一行勘查疆域，备为将来国防之用。即招阿卜询其有无阻碍，据云戳倮乌尔兔在大山以南，距此四百余里，再南为孟拱界，路道危险，现据仲夷来人云，其酋长必来，不如在此稍候，看情形如何再之行止。亦是一着，故且待之。是晚夏徽携噶雪同饮，令扎噶教以汉礼。未几通汉话，余甚爱之。

八月二十九日

招阿卜同翁真降马来寓，询其珞夷以西疆界，及萨的雅地方情形。据云所居之地名宗中，所辖百姓共二百七十余户，半为游牧。西北约四日程，与白马岗相连。白马岗西通工布，为入藏之捷道。西南至萨的雅，约八日程，中隔色隆拉岭。南为佬摆界，纵横数百里，森林弥漫，路道危险。闻洋人常至佬摆地方，谓宗中为藏界，但我们尚未属藏，亦未见藏人到过我们地方，故闻汉官来此，均愿投诚大皇上。不愿归藏管辖等语。据阿卜云，翁真已来十余日，会议数次，已明晰将来改土归流，同为国民，拟先回部，敬候编制。允之。遂奖红绿绸各二匹，马蹄表一座，风镜二副，边务大臣奖牌一枚，小照一帧，盐茶各百斤，随行头目各人风镜一副，盐茶各十斤，另赠翁真藏元二百元，巴丝缎两方，并约凡洋人举止有碍国界者，秘密通知阿卜。遂留便饭，谈至更深不散。临去款款，一诚实明达之老人也。

九月初二日

接程参将函云，藏军受挫，有边军为援之议，请至妥坝晤面磋商，以备军队之调遣。遂招阿卜说知，预备骑驮背夫，定于五日起程，先至且茹，再转妥坝，如戳倮等处来归，由伊代为办理。遂留盐茶各二驮，五色绸各五匹，为各部赏需，另给招待费二百元。并发给安抚员半年薪俸。时阿卜与余，遂以月余之交，公义私情，感慨良深，闻之将去，颇有眷眷之意，即勉以国事为重，遂留晚餐。其妻来寓，赠白猿两对，余甚爱之，并云俞夷酋长为其姐，因子病未来，至时必定内附。已派人通知沿途保护，意亦良深也。

九月初三日

阿卜遂邀于郊外聚餐，意欲饯行。届时在深林中以焦叶铺地，垒石为桌子，上列羊肘、牛头、桃、梨山果数十种，一盛宴也。在野人风俗中，以聚会野餐为极重之礼，因余不惯生食，另安炉灶，凡彼等所食一样，即割一份烹而食之。时有老人数辈，蹀踱左右，形势似垂涎，遂以余者赠之，食如天珍，悯之。即令厨役教以烹炖之法。时阿卜夫妇已识熟味为美，即率众学之。嗣后闻之能以熟食，乃以无味之物，竟成为有味之基食者，德也。

九月初五日 天晴

由此起程。阿卜夫妇率领百姓百余人。送至且水河边。余力阻之，阿卜把眼一眯，稳不住英雄泪，以作长亭之别。余再勉之，乘镫而去。至半山犹见阿卜在此徘徊。路远寒山独去，月临秋水雁空啼。于此北行，路在悬崖，上倚重山，下临深潭，逼道环绕。下马徒步约十余里，转入森林，鸟道羊肠，三十里至妞朵，路渐平坦，转向东北，烈日当头，摄氏表已至百度。经一长谷，村庄在望，五十里至且茹，有头目迎至喇嘛寺下榻。酋长来见，即阿卜所嘱之女酋也。名降贞宜玛，年约五十余岁，为人和蔼，以虎豹皮各一张、松鸡八只、胡桃两篓为礼。据云伊有三子一女，长于死焉，幼子多病。前奉通缴，本应前往投诚，实因病人在床未果，恳请宽恕等语。侃侃一达人也。是晚疲劳，饭后而眠。

九月初六日

降贞宜玛带头目十余人来寓，面称前有阿卜扎西派人通知，我们地方将来同为国民，惟土官弗知规矩，敬候吩示，以便遵照办理等语，悉出自然。即将西康建省，于此设治，统一各部，联络一志，以固国防，将来设学、通商、采矿、开垦、系与地方共谋利益。彼等闻之虽不知其深意，大义了然。即令扎噶代书户口清册，共三百余户，遂奖降贞川绸四匹、座钟一架、风镜二副、金丝缎两方、盐茶各二十斤、边务大臣小照一张。头目风镜各一副、银牌一枚、盐茶各五斤，受之而去，一纯良民族也。是晚上书详陈降贞宜玛为人忠实，嗣后经边务大臣处保以把总袭职。

九月初七日

饭后无事，参观本寺。其大雄宝殿五楹，高二丈余，内塑神像数十尊，形似魍魉赤体，皆怀抱美女行交媾礼。其壁间悉画奇形怪状之春宫，据老僧云皆是天山上神仙，此地不知释氏之道，凡入其教者，无谓男女。遇事豹尾虎齿炫世骇人，一巫教也。出寺北行为一平原，土质膏腴，产五谷。四山环绕，藤箩弥蔓，一深谷也。时降贞同小头目数人寻至云，北村有一蛇精，即引道往观，见蛇长三丈余，灰青色，以木笼置之。前坐一披发女人，约四十余岁，涂面漆身，即其巫也。凡求者必先以牛羊肉或金钱为祷，蛇假人言，能断人吉凶。时扎噶欲一试之，余笑曰：我西门豹也。回时至降贞官寨，楼高五层，围墙一周，约里许，形势观瞻。见东院有小猴二十余只，此猴青毛脸皆紫色，身小玲珑，余甚爱之。降贞遂赠六头，并留便餐。扎噶代答余不惯生食，即约其母女及头目来寓晚餐。扎噶邀噶雪同其女滑稽跳舞，引人捧腹，为之快也，是日夏徽以藏元十枚购黑白香二十斤，余令再买一百斤，扎成一驮以便携带。其黑白香者，即松柏之油流入地中，数千年后变为琥珀，此未成者。分黑白二色，故其名焉。以少许燃之，香馥一室，一特产也。

九月初八日

降贞请看跳舞戏，以表人民欢迎之意。届时见一彪形大汉伪作鬼王，以豹皮张其两肩，蕉叶裹首，上插雉尾，涂面赤足，身画白道，手施钺形旆杆，长丈余，上扣连环铁链数根，中嵌小铜铃，舞时随声而唱，其音调顿挫，自有板眼，一奇观也。另以小女子十余人，皆执一面皮鼓，随歌随舞，翻若惊鸿，别有风致，遂厚奖之，时小头目要求扎噶代演留音唱片，人民大悦而散。是晚招降贞来寓，再谕其大义，定于明日起程赴妥坝。据降贞云，妥坝土官系其外侄，并托带鲜梨、葡萄各一驮，允之而去。扎噶云此地可以设县，犹不如当哈土【注：疑为当哈工之误】也。

九月初九日

由此逾支拉山。峭壁奇峰，步步登高以渡。重阳下山，松林蔽天。见无毛雕数十成群，其大如驴。据扎噶云，老雕脱毛不生，惟以食鱼。嗟呼，以雕飞程万里之雄，晚年不能展翅，人亦然也，何况鸟乎？是日行八十里，宿于林中。据土人云，西南数百里，悉为森林，多虎豹。是晚惟看野火烧山，为一快也。遂步苟国华原赠一首：缥缈凌空万树低，峰峦齐岫步云堤。山徒千里稽人路，日没溪勾载马蹄。羌笛未闻南燕渡，界铜已断色隆梯。儒林异日评西志，尽在新诗一卷题。

九月初十日

复越拉噶米斯岭。按此山以北为鹿马岭，南为色隆拉岭。由此东伸，盘旋于诸部者，即新地舆所指之野人山也。巍峨不群，高入云汉，夹道崎岖，森林弥漫。忽见山麓现一平原，周约里许，形似一战辟之地，奇之。据扎噶云，熊之战场也。盖熊与虎约相扑，饥时虎知觅食，熊恃戆猛不食，平碛障碍，遇石移之，荆棘拔之，认为战场。虎归再搏，如是者数日，熊饥无力，旋被虎食。凡猎者见此遗迹，知虎穴，一奇闻也。行至半山，倾盆大雨，持杖鱼贯而进，十余里至顶，浑然一天。土人引道，蹉跌而下，为一斜谷，见有帐幕四五，趋至暂避风雨，忽见犷悍十数人，由帐中而出，手持利刀卤箭，势将行凶，幸有土兵以枪示威，禁止弗动。据称为游牧之民，持械以防虎狼，非为劫者，但纠纠之态尚未去也。遂以盐茶奖之，渐有温色，弃刀积薪，忐忑左右，不为无疑，乃雨不止，惟以住此，即令土兵整械以备不虞。而扎噶已开唱片，为谭叫天之坐宫也。余欲制止，及见土人听之尊如天神，扎噶乘机伪以唱片为：观世音来此察看尔等地方事宜。土人闻之信以为真，跪而听之，遂将宣慰各事略以述之。祗知余等为汉官，起而恭候，不是以前之概。是晚虽得扎噶化凶为吉，乃风雨交加，及日间所见，悠悠万里，一夜未眠。

九月十一日 天睛

由此东北行，沿一水沟而下。六十里渡木都河，至松古宿。人烟十余户，倚水而居。有老柳数十株，青山绿映，一风景区也。是晚扎噶及夏徽夫妇大病。因途间风雨感冒，时冷时热，卧床不起，一住数日。无事河边话野叟，犹非天方之夜谭也。

九月十二日

接程参将信云，藏军溃至工布，波匪出巢，因派兵进驻八宿，妥坝会议暂缓。外带食物数驮，大曲酒百斤，快何如之。时噶雪病已全愈，见余独饮，邀约本地小女子三五，于月下跳舞，意助老人之兴。花前一曲千杯饮，月下半为万里人。

九月十三日

扎噶、夏徽病愈，由此起程。北行入妥坝界，路绕森林，树高十余丈，濯濯山麓，皆栋梁材也。约三十里，路渐平坦，人烟在望。三十里至达母宿，头人来见，据称妥坝酋长命在此支应等语。此地语言与科麦相同。是晚较为清爽，盖因拉噶米斯岭为一横断山脉，山南于此气候相差二十余度，绿叶西风渐有秋意。

九月十四日 天晴

由此沿右曲河北行，伏地黄花，一路掩映。六十里至妥坝，朗甲朵结郊外迎迓。引至官寨，形势堂皇。楼高四层，画栋雕梁，其围墙如廓。大门内悬挂割锯罪犯手、足、耳、鼻，显示威严。余住二楼之佛堂，其神像亦有释氏之迹。盖此地半为藏俗，有红教寺数处。是晚，朗甲备有大尾羊一只，松鸡马鸡等味致意，厨役共同聚餐。惟扎噶与朗甲老友相见，喋喋不休，至三更而散，余已入黄粱。

九月十五日 天晴

朗甲来云，西山有温泉一处，可以沐浴。遂邀扎噶等同往，此泉广故十丈，温度适宜，浴后身爽，遂作郊外之游。察妥坝地方形势，南北为一长谷，人烟半在山麓，土质膏腴，产稻、麦、菽、粟、玉蜀黍等，果木有桃、李、杏、杜、杨、柳、槐、榆、松、杉，密茂苍翠蔽天，一丰裕之区。回寓，朗甲邀便餐，盖去时已借厨役为东道。遂以入坐，朗甲夫妇及其母并降巴喇嘛。其夫人先招待噶雪，邀请扎噶演放唱片，举杯让酒循循，礼也，不可以野人目之。回时与扎噶抵足而谈，梧桐潇潇月一楼。

九月十六日

招集百姓训话。据朗甲云及妥坝原与白马岗为一国，嗣后各立门户，而遇事仍以互相为一独立递传，弗听藏管。其疆域北界波密，东以薄藏布江与桑昂曲宗界，东南连原梯龚拉，南以拉噶米斯岭与珞俞界，西连白马岗，所辖百姓共一千四百七十余户，大小寺院十九所，情愿改土归流，同为国民，拱卫社稷等语。是晚草图，详陈朗甲朵结忠诚爱国，并函程参将知道朗甲一人杰也。

九月十七日

降巴喇嘛来寓。据称伊为朗甲朵结之舅父，出家于别蚌寺，因朗甲朵结幼稚，迎回协助地方，已有二十余年。当英人占据哲盂雄，北侵于藏，东略萨的雅，和约定界，述之彬彬，一达人也。遂留小饮，招扎噶作陪，互谈各部情形，详尽不遗，以及改土归流，俾使西南以夷化夏，同为国有，共谋地方，外以固边圉各端。余甚奇之，野人中尚有明士。遂赠川绸二匹、座钟一架、老式镜一副、赵大臣肖像一张、银质奖牌一枚外，藏币二百元，并赠朗甲之母及其夫人红绿绸各二匹，金丝缎各二方，木框镜子二面，携之而去。是晚特函傅华封先生，知降巴喇嘛之为人也。

九月十八日

朗甲请于滚都寺看跳舞戏，一名傀儡戏。滚都寺系朗甲之家庙也。有金殿一座，上安宝顶，辉煌观瞻，形同藏式。寺前一广场，围老柳树数十株，届时人民无谓老幼皆新衣，自带酒肉，息于树下，以备戏后野餐，醉酒歌舞通宵达旦，为极盛大会。因此地鲜于傀儡之具，悉为化装涂身，糊面为鬼为神。所演为两国王战争，后已和好，其中情节引导委婉。据朗甲云，为孟获大战诸葛亮，经观世音菩萨功解和好一段故事，不为无稽。回时大雨，受寒感冒，连三日头痛不止，乃无医药，扎噶暗请一巫婆来寓降神调治，披发涂面，身着熊皮，手使鼗鼓，口中喃喃，随跳随唱，诚如熊也，余见之一喜，觉为清爽，遂赏藏元二枚去之。即令夏徽带领土兵赴郊外觅大黄少许，饮之下泻，疼痛新止。扎噶尤云老巫神之灵验，但不知大黄平热力之效也。至二十四日病愈，拟往白马岗一行。乃是晚接程参将信云，波匪出巢，不可冒险前进，现奉帅命：凡抚慰之地，准其设治，请速回面商，以备进行。为此必先回科麦，遂招朗甲告以颠末，而朗甲闻之甚愿同往面见程参将，惟稍料理再择日起程。

九月二十七日

朗甲赠余青马一匹，骡骏骅骝，稍以试之，千里驹也。余即拒之，而朗甲大有不遇伯乐之概。夫以解之：此千里驹当与千里人，良马赠壮士，驰驱于疆场，以附赤兔、黄骠之为，余已老朽，况不善骑，俾使英雄无用武之地，故而谢之。伊悟，拟将此马送程参将，余甚以为然。遂又以枣骊马赠之，狮头熊腰，骠壮雄威，试之纯良，爱而受之。朗甲笑曰：此马己畜三年。因性蠢驽无人乘骑，养其骠壮以为观瞻。万不可乘为坐骑。余不以为然，乘此西山沐浴以试其性，缓步慢行，不失大雅，定名健骡。未几风云变色，众已驰驱而去，犹笑余之不进马不前也。而此马于闪电雷雨之中不惊不诧，稳如牛车，余甚爱之。盖老人行于塞上，觅以稳健之良驹不易得之。嗣后此马随余十余年。铜骨铁血以负识途之责，良可慰也。此条当日漏于日记，于民国九年在中甸县与刘君燮函谈马，录之以补其缺。

九月二十八日

招集本地小头目训话。遂奖银牌一面、盐茶二驮公分。去后，降巴喇嘛来寓赠余念珠一串、小铜佛二尊，据称此次朗甲随去，当为子侄辈，并望指教。谈之甚久。嗣后念太平经一段，云为沿途保护平安而去。降巴达人，总不失迷信。回忆各国皆以神道设教，何况野人。以鬼神为诸侯，太古风也。扎噶笔曰：野人无一为，惧惟怕鬼也。

十月初二日

朗甲安排就绪，由此起程。人民遂至郊外，群向余等曲身向前，舌吐于口外，双手下垂以表欢送之诚意。此礼形势犹如内地之鞠躬礼，吐舌西藏行之，亦为隆重之礼，今见于此，野人非为无礼之邦。是日天晴，于此东行，依山环绕，路道起伏，七十里至波科宿。人烟三十余户，居于山麓，藤萝伏地，丛林蔽野。为朗甲土官之牧场也。

十月初三日

越阿公山，细雨蒙蒙。朗甲拟往于先行预备乌拉，允之，盖惧其雨也。此山不高，上下三叠，茸茸秋草，荒无人烟。六十里至阿公，因朗甲先招集百姓，临时迎迓同往一头人家。进山羊一只，奖之而去。渠云由此分道东南行，经阿楂村，八十里至木中渡江，通察隅县，沿江南北，人民二百余户，向不归土官管辖，凭险而居，不与外人往来，内分数种，以倮人为最强，数十户或十余户各为一族，有独户者居于高山，上下绳渡之，奇居亦奇景也。

十月初四日 天晴

东逾公噶山，崎岖盘旋，高入云霄。三十里至顶，冰雪凝结，下坡壁陡，挂木为梯，架木为桥。四十里至冲巴宿于极渣寺，人烟三十余户。是晚扎噶与土兵二人感冒，而日间天气清和，乘马而行，又无杂食，病由何来？据扎噶云恐其为换衣所得，恍然大悟。盖塞上气候恶劣，防不胜防，公噶山高拔七千余尺，山阳四季花草，山阴万年冰雪；山下暖，山中寒，山上极冷。此所谓十里不同天也。人行其间，冷以棉衣，热以单衣，易于得病，遂以姜开水饮之稍愈，于斯耽搁一日。

十月初六日 天晴

由此渡龚曲江。因余惧溜索，令江东百姓觅皮船渡之。至时已午后三钟。其皮船者，以生皮内用软木条为胎绷之，如簸箩，仅容二三人，行至江中，波浪澎湃，极险，幸而无恙。过江已入科麦境，宿于江边拉波村，人烟四五户。是晚与朗甲以酒闲谈。渠云：程参将以人肉下酒有无其事乎？遂将当日误传情形告以颠末，犹半信半疑。此所谓畏威怀德以镇远夷，至余此次出入自如，皆赖其余威，程梧岗人杰，治夷之法得矣哉。

十月初七日 天晴

由此上坡东行，经噶密，逾都克拉山，即冬拉岗里岭之正干，童头无毛，横梗南北，其极峰高拔九千余尺，终年积雪。上下一百一十里，至瓯苏牛厂宿，牛粪为薪。是晚风雨交加，帐幕无灯假火为炊，浮灰扑面，闻之浊鼻，食之臭口，饮气啖露，一夜未眠。

十月初八日 天晴

由此阿公山复越拉卡山。峭壁耸峰，一百三十里至顶，牙营在望。下坡平原大路，斜阳随花织地锦，五十里抵治。

夏瑚日记终。



程凤翔于是年五月奉调驻防科麦，以备进兵波密时，夏瑚、朗甲朵结归来与程共同绘勘各地山川形势草图恭陈设治。拟原梯龚拉设为原梯县（即下察隅）；妥坝（即洛隅）设为归化州，附设木牛甲卜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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