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branie] 短信

　　谨以此文埋葬我已然逝去的大学年代。


　　Sam喜欢发短信。

　　电话中总能听到人们温暖的声音，短信却可以长久地保存那些珍贵的话语。

　　最初的时候手里握的是西门子的A55。砖红色，有圆润的外型和可爱的曲线。反应敏捷且聪明。对于刚刚在老妈MOTO V66的阴影下挣扎了一个多月的她来说，T9输入法的出现简直就是救星一般的存在。它在Sam手里乖巧地呆了三年，后来转战到Sam母亲包里的时候，还有8成新。

　　那个时候很多人都是在上大学后才拥有自己的手机，进学校后做得不亦乐乎的一件事情就是抓住一切机会和人短信聊天。后来Sam开始理解动感地带套餐诞生的意义，那个时候她每个月已经是包1000条短信的套餐。收养A55后的第三个月她第一次见到了他，第四个月第一次和他说话，半年以后开始和他用短信聊天。其时学生们刚刚搬到落成不久的新校区，自习室的灯光惨白透亮。距离市区几公里的地方，娱乐活动和刚刚犁过一遍的工地上的小草一样稀少。春寒料峭，Sam握着小小的砖红色躲在自习室的后排，给前面的那个背影发短信。Sam说你要多穿衣服小心着凉，他说知道啦知道啦，Sam说这边食堂好难吃我都不知道吃什么好，他说是呀是呀，Sam说今天上午笔记好多我整理好了你要看吗，他说好啊好啊，Sam说我们在一起罢，他说不行，我有喜欢的人了。

　　后来Sam和他有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Sam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Sam后来很短暂地拥有过所谓的男朋友，很短时间后就匆匆分手，她很努力地让自己不去想一些人，但是半夜的时候总会感觉有小小的野兽在慢慢啃咬她心里的某个地方。她跑到江边看轮渡，江水刷刷地冲洗着石头，江面上汽笛声声。Sam拿出手机来对他说很难过，他问怎么啦？Sam说我就是难过。他发了个鬼脸过来，说你又在乱想。Sam于是很生气，关了手机坐在台阶上抽烟，耳机里很大音量地唱着范范的《那些花儿》。又是春天，风很大，裹紧了衣领，老房子破败的尖顶旁边，电线在风里呜呜地响。

　　母亲说Sam都三年了，妈妈给你换个手机吧。换了索爱的T628。Sam选它的唯一原因就是便宜，但是后来发现自己其实是找罪受。小摇杆的设计对于她来说不啻于灾难，在用了一年以后就已经出现了使劲向左摇，光标却死活不动的情况。Sam很郁闷，心想以后再也不买索爱的或者任何有摇杆的手机了。

　　那个时候Sam已经匆匆结束了几个月的实习，来到另外一个她并不太喜欢的城市上班。来之前她给Anson发短信，说我走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坚持要走，我不知道在害怕什么躲避什么，我也不知道要得到什么，但是我真的要走啦。Anson说你是个笨蛋。公司很大，全国有很多人，Sam入职后的两个月，公司组织了一次全国会议，于是Sam和其他地方的朋友们在杭州见面了，大家一路上都互相发短信说，我到哪里啦，我又到哪里啦。见面的时候北京的朋友最郁闷，他们是坐飞机过来，于是他们一直埋怨着说都不知道你们到哪了。

　　Sam很开心，那天晚上她喝多了，被人背回去。忽然觉得眼前有熟悉的影子在走动，并且冲她微笑，然后渐渐走远。Sam很恐慌，于是大声哭起来，朋友们费了很大精力才把她安抚下去。半夜的时候Sam醒了，她给Anson发短信说，我喝多了，我想你们。几分钟后手机亮了，Anson说，回来啊，笨蛋。

　　最终毕业的一天快要来了。辅导员说大家先回来拍毕业照吧。于是几十号人从天南海北往回赶。那天晚上散伙酒，Sam一直在看着一个人的脸。他考研落榜了，也还没找到工作，可是他依旧很单纯地在笑。有人在说他快有女朋友了。Sam短信说你在和谁打电话呀，是不是有女朋友啦？他说哪啊，还没考虑好呢。Sam说，我要喝酒。他回道，少喝一点。但是最终Sam还是醉了，醉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身体还在不住地发冷抽搐。室友说你知道吗，你昨天夜里把我们都折腾了个半死，然后历数Sam酒后的种种罪行。你以前喝多了不是这样的呀，都是自己找个地方安静地去睡觉了，她们很奇怪地问。Sam沉默，摸摸疼痛的额头，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她偷偷去了火车站，把原本两个小时后返程的火车票改签成了第二天的。

　　她坐在公交车左边第四排靠窗的座位上，想起他的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打开手机，晚上一起去吃麦当劳吧，我有优惠券。他说，好啊。然后两个人在步行街上走了很长时间，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快十点。路灯昏黄摇曳，Sam说其实我有事情想问你，三年前你没有给我机会，现在可不可以。他说，恐怕不行了，晚了。Sam说你不是说还没考虑好吗？他说，对啊，可是就在昨天答应了呢。Sam笑了，说，那好吧，没关系，我不问的话恐怕以后会后悔，我尊重你的选择。他说是啊，你也不要难过什么的，都快毕业啦。Sam继续笑，他也就笑。

　　夜里Sam拿出手机：你相信我说的话么？

　　他说：相信啊，但是真的很抱歉。Sam看了这句话很长时间，然后睡着了。

　　第二天下午走的时候，几个朋友送她，大家说笑，说没关系啦，月底大家回来领毕业证书的时候可以再聚一次嘛。Sam大笑，说是呀，我们到时候再喝一次吧。大家说你还没喝好啊，喝死你，Sam继续大笑说反正有你们照顾啊，我就倚仗着赖上啦。大家一直笑，然后公交车来了。Sam拖着行李上车找到最后一排坐下来对外面挥手，月底见啊。车动了，朋友们不见了，Sam把脸捂上了。

　　掏出手机：我走啦。

　　一直没回音。Sam有点失落地上了火车，空调开得很大，她拿出一件衣服披在身上，睡过去了。两个小时后裤兜里开始嗡嗡地想，手机不老实地想跳出来。Sam醒过来，抓住它，打开短信。

　　我刚刚午睡来着，才醒。一路顺风。

　　Sam很长时间没有动。她看窗外是不断的田野，她面朝着逝去的方向。有农夫在烧干草，白色的眼一股一股涌上天空。Sam低下头在手机上写：嗯，好好保重，我们月底再见。我爱你。

　　再看窗外，天空很蓝。她到底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她到底在害怕什么躲避什么，她以后要怎么走。似乎应该好好考虑一下，也应该有个答案了。有的东西迟到一天就不能再挽回，但是有的东西还是能够永远保留下去的。

　　重新低下头，她想了想，删去了回复的最后三个字。

　　发送。谨以此文埋葬我已然逝去的大学年代。


　　Sam喜欢发短信。

　　电话中总能听到人们温暖的声音，短信却可以长久地保存那些珍贵的话语。

　　最初的时候手里握的是西门子的A55。砖红色，有圆润的外型和可爱的曲线。反应敏捷且聪明。对于刚刚在老妈MOTO V66的阴影下挣扎了一个多月的她来说，T9输入法的出现简直就是救星一般的存在。它在Sam手里乖巧地呆了三年，后来转战到Sam母亲包里的时候，还有8成新。

　　那个时候很多人都是在上大学后才拥有自己的手机，进学校后做得不亦乐乎的一件事情就是抓住一切机会和人短信聊天。后来Sam开始理解动感地带套餐诞生的意义，那个时候她每个月已经是包1000条短信的套餐。收养A55后的第三个月她第一次见到了他，第四个月第一次和他说话，半年以后开始和他用短信聊天。其时学生们刚刚搬到落成不久的新校区，自习室的灯光惨白透亮。距离市区几公里的地方，娱乐活动和刚刚犁过一遍的工地上的小草一样稀少。春寒料峭，Sam握着小小的砖红色躲在自习室的后排，给前面的那个背影发短信。Sam说你要多穿衣服小心着凉，他说知道啦知道啦，Sam说这边食堂好难吃我都不知道吃什么好，他说是呀是呀，Sam说今天上午笔记好多我整理好了你要看吗，他说好啊好啊，Sam说我们在一起罢，他说不行，我有喜欢的人了。

　　后来Sam和他有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Sam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Sam后来很短暂地拥有过所谓的男朋友，很短时间后就匆匆分手，她很努力地让自己不去想一些人，但是半夜的时候总会感觉有小小的野兽在慢慢啃咬她心里的某个地方。她跑到江边看轮渡，江水刷刷地冲洗着石头，江面上汽笛声声。Sam拿出手机来对他说很难过，他问怎么啦？Sam说我就是难过。他发了个鬼脸过来，说你又在乱想。Sam于是很生气，关了手机坐在台阶上抽烟，耳机里很大音量地唱着范范的《那些花儿》。又是春天，风很大，裹紧了衣领，老房子破败的尖顶旁边，电线在风里呜呜地响。

　　母亲说Sam都三年了，妈妈给你换个手机吧。换了索爱的T628。Sam选它的唯一原因就是便宜，但是后来发现自己其实是找罪受。小摇杆的设计对于她来说不啻于灾难，在用了一年以后就已经出现了使劲向左摇，光标却死活不动的情况。Sam很郁闷，心想以后再也不买索爱的或者任何有摇杆的手机了。

　　那个时候Sam已经匆匆结束了几个月的实习，来到另外一个她并不太喜欢的城市上班。来之前她给Anson发短信，说我走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坚持要走，我不知道在害怕什么躲避什么，我也不知道要得到什么，但是我真的要走啦。Anson说你是个笨蛋。公司很大，全国有很多人，Sam入职后的两个月，公司组织了一次全国会议，于是Sam和其他地方的朋友们在杭州见面了，大家一路上都互相发短信说，我到哪里啦，我又到哪里啦。见面的时候北京的朋友最郁闷，他们是坐飞机过来，于是他们一直埋怨着说都不知道你们到哪了。

　　Sam很开心，那天晚上她喝多了，被人背回去。忽然觉得眼前有熟悉的影子在走动，并且冲她微笑，然后渐渐走远。Sam很恐慌，于是大声哭起来，朋友们费了很大精力才把她安抚下去。半夜的时候Sam醒了，她给Anson发短信说，我喝多了，我想你们。几分钟后手机亮了，Anson说，回来啊，笨蛋。

　　最终毕业的一天快要来了。辅导员说大家先回来拍毕业照吧。于是几十号人从天南海北往回赶。那天晚上散伙酒，Sam一直在看着一个人的脸。他考研落榜了，也还没找到工作，可是他依旧很单纯地在笑。有人在说他快有女朋友了。Sam短信说你在和谁打电话呀，是不是有女朋友啦？他说哪啊，还没考虑好呢。Sam说，我要喝酒。他回道，少喝一点。但是最终Sam还是醉了，醉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身体还在不住地发冷抽搐。室友说你知道吗，你昨天夜里把我们都折腾了个半死，然后历数Sam酒后的种种罪行。你以前喝多了不是这样的呀，都是自己找个地方安静地去睡觉了，她们很奇怪地问。Sam沉默，摸摸疼痛的额头，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她偷偷去了火车站，把原本两个小时后返程的火车票改签成了第二天的。

　　她坐在公交车左边第四排靠窗的座位上，想起他的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打开手机，晚上一起去吃麦当劳吧，我有优惠券。他说，好啊。然后两个人在步行街上走了很长时间，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快十点。路灯昏黄摇曳，Sam说其实我有事情想问你，三年前你没有给我机会，现在可不可以。他说，恐怕不行了，晚了。Sam说你不是说还没考虑好吗？他说，对啊，可是就在昨天答应了呢。Sam笑了，说，那好吧，没关系，我不问的话恐怕以后会后悔，我尊重你的选择。他说是啊，你也不要难过什么的，都快毕业啦。Sam继续笑，他也就笑。

　　夜里Sam拿出手机：你相信我说的话么？

　　他说：相信啊，但是真的很抱歉。Sam看了这句话很长时间，然后睡着了。

　　第二天下午走的时候，几个朋友送她，大家说笑，说没关系啦，月底大家回来领毕业证书的时候可以再聚一次嘛。Sam大笑，说是呀，我们到时候再喝一次吧。大家说你还没喝好啊，喝死你，Sam继续大笑说反正有你们照顾啊，我就倚仗着赖上啦。大家一直笑，然后公交车来了。Sam拖着行李上车找到最后一排坐下来对外面挥手，月底见啊。车动了，朋友们不见了，Sam把脸捂上了。

　　掏出手机：我走啦。

　　一直没回音。Sam有点失落地上了火车，空调开得很大，她拿出一件衣服披在身上，睡过去了。两个小时后裤兜里开始嗡嗡地想，手机不老实地想跳出来。Sam醒过来，抓住它，打开短信。

　　我刚刚午睡来着，才醒。一路顺风。

　　Sam很长时间没有动。她看窗外是不断的田野，她面朝着逝去的方向。有农夫在烧干草，白色的眼一股一股涌上天空。Sam低下头在手机上写：嗯，好好保重，我们月底再见。我爱你。

　　再看窗外，天空很蓝。她到底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她到底在害怕什么躲避什么，她以后要怎么走。似乎应该好好考虑一下，也应该有个答案了。有的东西迟到一天就不能再挽回，但是有的东西还是能够永远保留下去的。

　　重新低下头，她想了想，删去了回复的最后三个字。

　　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