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branie魅] 生命是彼此丰盛而浓烈的劫

　　PART.1.

　　黄昏时候，下了一场不大的雨。并没有清凉，空气在雨后反倒显得越发燥热了。
　　半夜的时候她醒过来。身边的躯体在慢慢地扭动。
　　琳，我想喝水。琳。
　　嗯。她从宿醉的头晕中醒转过来，听到身边那个人呓语般的声音。她探过身去，试了试Sobranie的额头。果然，是在发烧的。她轻轻叹了口气，说，等着，我去倒水。
　　凉水杯是空的。水瓶也是。昨天夜里回来后自己似乎是喝了很多，然后忘记再凉水了。她敲敲自己沉重的脑袋，真是粗心。若是自己，现在肯定是用自来水将就了去，然而Sobranie现在发烧，是行不通的。
　　稍微等一等，我来烧水。她回头对床上的人说。那边传来轻轻的咳嗽声，然后低低地说，好。片刻后又补上一句，不急。
　　电热壶开始咕咕地作响。是个好东西，烧开一升水，只要几分钟。她坐在旁边的地上，脚边是由窗户投进来的月光，清冷明白。她想起小的时候在家中起煤炉，要准备废报纸，很多木屑或者刨花，一点点地燃起来。然后放上蜂窝煤。用力地扇扇子。整个庭院里都是呛人的白烟。要很长时间，煤块才会服帖地冒起红光来。然后把水壶架上去。自己站到压水井边，用力按下长长的钢管焊成的把手。会有清凉的水涌出来，她就用手接了那水，扑在脸上，洗了那厚重的烟灰。那水是可以直接喝的。只是现在已经找不到了。
　　床上又传来翻身和咳嗽的声音。她走过去，俯下身子。要紧么？回头水开了，找点药给你吧。
　　被角下是明亮的眼睛。Sobranie。咬紧了嘴唇，慢慢地摇头。不要吃药。我不要。
　　任性的孩子。琳听见自己发出责备的声音。你这样硬扛是为什么。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是病了，难道就这样一直扛着么？
　　能扛则扛吧。女孩说。气息微弱但固执。
　　那要是扛不住呢？
　　女孩没有说话，闭上眼睛。拉上被子遮住了脸。一阵咳嗽后说，我这不是还好好的么。何况，今天有你在。
　　琳没有再说什么。电热壶轻轻地喀哒了一声。红灯熄灭。水已经好了。她起身过去，把水倒在了凉水壶里。很大的一个半透明的圆肚壶，有时间磨损的痕迹，是许久以前买的了。那个时候是在日本，自己住在临时的寓所里。外面是高架的阴影，嘈杂的声音从凌晨响到深夜。每天上班前都要凉上这么一大壶的水。带着一整天工作的焦躁和沉闷回到住处后，用这清凉的水，大口吞下。仿佛灭火一般。
　　自己又在想这些了。她责备似的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用脸盆接了大半盆自来水。把水壶放在盆里。用手慢慢地搅动着盆中的水。水壶在漩涡中轻轻地晃动。与盆底碰撞着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女孩依旧在咳嗽。她看过去。女孩在床上努力地把自己蜷成一团，就象婴儿在子宫里的形状。琳轻轻地笑。毕竟是小孩子。其实自己也喜欢如此。睡觉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蜷紧，怀里要抱一个枕头，或者一团被子，然后把脸埋进去。说是睡觉，整个身体却如同绷紧的弓一般，好象随时准备迎接什么打击。白天的时候喜欢反复地晒被子，枕头。脸埋进去的时候会有芬芳的阳光气味。闻到便觉得心安。你看，这个世上，还是有阳光这样的好东西的。
　　Sobranie。她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结识的这个女孩。好象是几个月前，也好象是在几年前。网上有无数的BBS。她们刚好出现在同一个地方。看到她致密细腻的文字，如同冬日地下泥土中蛰伏的小兽，轻轻啃噬着人的心。她在论坛上是一个谜，来去没有什么固定的时间。很少参与版聊、灌水这种别人很热衷的活动。总是来发一两篇文字，回答几个熟识的人的话，然后便消失。
　　那个时候自己刚刚回国，生活正面临着另一个起点。
　　人说寂寞的人们有相同的气味。就这样。于是便认识了，并且一直到现在。
　　在一起度过很多个夜晚。都是喜欢旅行而厌倦停留的人。于是两个在不同城市的人，倒是经常见面。每个夜晚都在低声的谈话中开始，然后结束。Sobranie总是比她早入睡，把自己蜷起来，偎在她的怀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习惯了拥着这样一个身躯。听她的呼吸。有时候也入睡。有时候则搂着她，睁眼到天亮。
　　她摇摇头。自己真是越来越喜欢回忆往事了。曾有人说，喜欢回忆是年老的征兆。自己真的老了么？可是自己的年龄明明才刚刚26岁。时间真的那么厉害么。不是刀子，而是流水。轻柔蔓妩，让你不知不觉地就被改变了。真是可怕的物什。
　　水已经不烫了。她拿起一个广口的玻璃杯。洗得很干净。不管是什么，旧的干净的，总是让她感觉好。很多时候怀疑自己有洁癖，然后马上又觉得，这也未必见得是什么不好的事。
　　水慢慢地被倾倒进杯子。试了一口，很合适的温度。她放下杯子，拉开抽屉。已经很久没有生病过，家中也没有备什么药。翻了许久，最后找出一个塑料瓶子，摇了摇，有碰撞的声音。拧开来，抽去塞着的药棉。放在鼻下闻。很熟悉的味道。阿司匹林。倒了两粒出来，小心地捧在手里，端了水朝女孩走过去。
　　Sobranie。Sobranie。起来，水好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柔软。
　　女孩动弹了一下，努力地撑起身体。是苍白的脸和单薄的身板。琳斜签着坐了，让女孩靠在自己胸前。来，水。女孩把杯子接过去，把脸埋进大大的杯口中。纤瘦细长的手指有神经质的白。她听到水经过咽喉落入女孩腹部的声音，一口，一口。女孩的头发在月光下柔亮顺滑。她不禁用了手去抚摩。女孩满足地喘息。放下杯子，抬头对她笑，唇边还有水亮的痕迹。她抬手在嘴边擦拭，在手腕上绕了很多圈的红珊瑚手链轻轻摇荡。
　　来，吃药。明天便好了。她把手摊过去，掌心里是两片白色的药片。
　　女孩摇摇头。我不吃药。
　　不吃药怎么能好。
　　我不吃。我扛一扛便过去了。
　　扛到什么时候？越拖越厉害怎么办？
　　吃药对人大脑不好。我不吃药。我只喝水。
　　你不吃药我生气了。
　　女孩沉默了。她摇头。你说过你的爱充满侵略性，琳。果然不假。
　　琳并没有理她，只是说，吃药，乖。
　　最终女孩让步了。她说，我吃一粒。就一粒。
　　好。
　　重新扶着Sobranie躺下。帮她掖好被子。自己去放好杯子，水壶。看看时间，凌晨四点多。她突然想出去抽一支烟，想看那明灭的暗红色。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放弃了。回去睡吧，她对自己说。
　　身边的女孩依旧是蜷缩着。身体上散发着微微的热。她在想，这样一个看上去无比脆弱的孩子，为什么写出的文字总是细密坚韧。虽然认识很久，但是处于彼此的尊重和爱惜，对方只要不主动提起，便绝不打听彼此的过往。她不知道这个女孩有过怎样的过去，就象Sobranie也不了解她的过去一样。Sobranie，原本是一种女士香烟的名字，产自英国，经常见到女孩抽白绿色包装的那种，细长清凉。她为什么要用这个名字来称呼自己？抽烟的时候她总是有迷离的眼神，她在想什么？琳不知道。也没有打听。只有一次，她半夜醒来，听到Sobranie在她怀抱中发出抽泣。那是一个女孩陷入崩溃时才会有的哭泣。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搂紧她。女孩抬起头，伸出手。捋下手腕上缠绕的长长的红珊瑚珠子手链，白皙的皮肤上是狰狞破碎的划痕。
　　我梦见以前的情景。女孩满脸泪痕地呻吟。我以为我已经把它忘记了。可是它又回来了。
　　琳叹息，轻吻她的额头。睡吧，她说。我在呢。
　　她和自己是多么地相似。
　　眼下这个女孩依旧在自己的怀抱中。不时轻微抽搐一下。她伸手探入女孩的衣服，皮肤上是黏稠的汗。鼻息中是细碎而稳定的呼吸，干燥的嘴唇轻轻蠕动着。
　　琳。女孩念道。
　　嗯。
　　对不起，我还是喝多了。
　　没关系，开心就好。
　　琳。生日快乐。女孩抱紧她。很用力。她感到指甲掐入自己皮肤的痛，清醒而令人愉悦。
　　她突然就觉得想要哭出来。抚摩着女孩的头发，怀抱中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受伤后被好心人收养的小兽。
　　琳，我们就这样在一起罢。
　　嗯。
　　这样真好，对不对。
　　嗯。PART.1.

　　黄昏时候，下了一场不大的雨。并没有清凉，空气在雨后反倒显得越发燥热了。
　　半夜的时候她醒过来。身边的躯体在慢慢地扭动。
　　琳，我想喝水。琳。
　　嗯。她从宿醉的头晕中醒转过来，听到身边那个人呓语般的声音。她探过身去，试了试Sobranie的额头。果然，是在发烧的。她轻轻叹了口气，说，等着，我去倒水。
　　凉水杯是空的。水瓶也是。昨天夜里回来后自己似乎是喝了很多，然后忘记再凉水了。她敲敲自己沉重的脑袋，真是粗心。若是自己，现在肯定是用自来水将就了去，然而Sobranie现在发烧，是行不通的。
　　稍微等一等，我来烧水。她回头对床上的人说。那边传来轻轻的咳嗽声，然后低低地说，好。片刻后又补上一句，不急。
　　电热壶开始咕咕地作响。是个好东西，烧开一升水，只要几分钟。她坐在旁边的地上，脚边是由窗户投进来的月光，清冷明白。她想起小的时候在家中起煤炉，要准备废报纸，很多木屑或者刨花，一点点地燃起来。然后放上蜂窝煤。用力地扇扇子。整个庭院里都是呛人的白烟。要很长时间，煤块才会服帖地冒起红光来。然后把水壶架上去。自己站到压水井边，用力按下长长的钢管焊成的把手。会有清凉的水涌出来，她就用手接了那水，扑在脸上，洗了那厚重的烟灰。那水是可以直接喝的。只是现在已经找不到了。
　　床上又传来翻身和咳嗽的声音。她走过去，俯下身子。要紧么？回头水开了，找点药给你吧。
　　被角下是明亮的眼睛。Sobranie。咬紧了嘴唇，慢慢地摇头。不要吃药。我不要。
　　任性的孩子。琳听见自己发出责备的声音。你这样硬扛是为什么。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是病了，难道就这样一直扛着么？
　　能扛则扛吧。女孩说。气息微弱但固执。
　　那要是扛不住呢？
　　女孩没有说话，闭上眼睛。拉上被子遮住了脸。一阵咳嗽后说，我这不是还好好的么。何况，今天有你在。
　　琳没有再说什么。电热壶轻轻地喀哒了一声。红灯熄灭。水已经好了。她起身过去，把水倒在了凉水壶里。很大的一个半透明的圆肚壶，有时间磨损的痕迹，是许久以前买的了。那个时候是在日本，自己住在临时的寓所里。外面是高架的阴影，嘈杂的声音从凌晨响到深夜。每天上班前都要凉上这么一大壶的水。带着一整天工作的焦躁和沉闷回到住处后，用这清凉的水，大口吞下。仿佛灭火一般。
　　自己又在想这些了。她责备似的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用脸盆接了大半盆自来水。把水壶放在盆里。用手慢慢地搅动着盆中的水。水壶在漩涡中轻轻地晃动。与盆底碰撞着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女孩依旧在咳嗽。她看过去。女孩在床上努力地把自己蜷成一团，就象婴儿在子宫里的形状。琳轻轻地笑。毕竟是小孩子。其实自己也喜欢如此。睡觉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蜷紧，怀里要抱一个枕头，或者一团被子，然后把脸埋进去。说是睡觉，整个身体却如同绷紧的弓一般，好象随时准备迎接什么打击。白天的时候喜欢反复地晒被子，枕头。脸埋进去的时候会有芬芳的阳光气味。闻到便觉得心安。你看，这个世上，还是有阳光这样的好东西的。
　　Sobranie。她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结识的这个女孩。好象是几个月前，也好象是在几年前。网上有无数的BBS。她们刚好出现在同一个地方。看到她致密细腻的文字，如同冬日地下泥土中蛰伏的小兽，轻轻啃噬着人的心。她在论坛上是一个谜，来去没有什么固定的时间。很少参与版聊、灌水这种别人很热衷的活动。总是来发一两篇文字，回答几个熟识的人的话，然后便消失。
　　那个时候自己刚刚回国，生活正面临着另一个起点。
　　人说寂寞的人们有相同的气味。就这样。于是便认识了，并且一直到现在。
　　在一起度过很多个夜晚。都是喜欢旅行而厌倦停留的人。于是两个在不同城市的人，倒是经常见面。每个夜晚都在低声的谈话中开始，然后结束。Sobranie总是比她早入睡，把自己蜷起来，偎在她的怀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习惯了拥着这样一个身躯。听她的呼吸。有时候也入睡。有时候则搂着她，睁眼到天亮。
　　她摇摇头。自己真是越来越喜欢回忆往事了。曾有人说，喜欢回忆是年老的征兆。自己真的老了么？可是自己的年龄明明才刚刚26岁。时间真的那么厉害么。不是刀子，而是流水。轻柔蔓妩，让你不知不觉地就被改变了。真是可怕的物什。
　　水已经不烫了。她拿起一个广口的玻璃杯。洗得很干净。不管是什么，旧的干净的，总是让她感觉好。很多时候怀疑自己有洁癖，然后马上又觉得，这也未必见得是什么不好的事。
　　水慢慢地被倾倒进杯子。试了一口，很合适的温度。她放下杯子，拉开抽屉。已经很久没有生病过，家中也没有备什么药。翻了许久，最后找出一个塑料瓶子，摇了摇，有碰撞的声音。拧开来，抽去塞着的药棉。放在鼻下闻。很熟悉的味道。阿司匹林。倒了两粒出来，小心地捧在手里，端了水朝女孩走过去。
　　Sobranie。Sobranie。起来，水好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柔软。
　　女孩动弹了一下，努力地撑起身体。是苍白的脸和单薄的身板。琳斜签着坐了，让女孩靠在自己胸前。来，水。女孩把杯子接过去，把脸埋进大大的杯口中。纤瘦细长的手指有神经质的白。她听到水经过咽喉落入女孩腹部的声音，一口，一口。女孩的头发在月光下柔亮顺滑。她不禁用了手去抚摩。女孩满足地喘息。放下杯子，抬头对她笑，唇边还有水亮的痕迹。她抬手在嘴边擦拭，在手腕上绕了很多圈的红珊瑚手链轻轻摇荡。
　　来，吃药。明天便好了。她把手摊过去，掌心里是两片白色的药片。
　　女孩摇摇头。我不吃药。
　　不吃药怎么能好。
　　我不吃。我扛一扛便过去了。
　　扛到什么时候？越拖越厉害怎么办？
　　吃药对人大脑不好。我不吃药。我只喝水。
　　你不吃药我生气了。
　　女孩沉默了。她摇头。你说过你的爱充满侵略性，琳。果然不假。
　　琳并没有理她，只是说，吃药，乖。
　　最终女孩让步了。她说，我吃一粒。就一粒。
　　好。
　　重新扶着Sobranie躺下。帮她掖好被子。自己去放好杯子，水壶。看看时间，凌晨四点多。她突然想出去抽一支烟，想看那明灭的暗红色。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放弃了。回去睡吧，她对自己说。
　　身边的女孩依旧是蜷缩着。身体上散发着微微的热。她在想，这样一个看上去无比脆弱的孩子，为什么写出的文字总是细密坚韧。虽然认识很久，但是处于彼此的尊重和爱惜，对方只要不主动提起，便绝不打听彼此的过往。她不知道这个女孩有过怎样的过去，就象Sobranie也不了解她的过去一样。Sobranie，原本是一种女士香烟的名字，产自英国，经常见到女孩抽白绿色包装的那种，细长清凉。她为什么要用这个名字来称呼自己？抽烟的时候她总是有迷离的眼神，她在想什么？琳不知道。也没有打听。只有一次，她半夜醒来，听到Sobranie在她怀抱中发出抽泣。那是一个女孩陷入崩溃时才会有的哭泣。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搂紧她。女孩抬起头，伸出手。捋下手腕上缠绕的长长的红珊瑚珠子手链，白皙的皮肤上是狰狞破碎的划痕。
　　我梦见以前的情景。女孩满脸泪痕地呻吟。我以为我已经把它忘记了。可是它又回来了。
　　琳叹息，轻吻她的额头。睡吧，她说。我在呢。
　　她和自己是多么地相似。
　　眼下这个女孩依旧在自己的怀抱中。不时轻微抽搐一下。她伸手探入女孩的衣服，皮肤上是黏稠的汗。鼻息中是细碎而稳定的呼吸，干燥的嘴唇轻轻蠕动着。
　　琳。女孩念道。
　　嗯。
　　对不起，我还是喝多了。
　　没关系，开心就好。
　　琳。生日快乐。女孩抱紧她。很用力。她感到指甲掐入自己皮肤的痛，清醒而令人愉悦。
　　她突然就觉得想要哭出来。抚摩着女孩的头发，怀抱中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受伤后被好心人收养的小兽。
　　琳，我们就这样在一起罢。
　　嗯。
　　这样真好，对不对。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