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7月4日（上）

来源：百度文库编辑：超级军网时间：2024/04/24 08:36:31

一




7月4日。海参崴。




北京时间清晨3点30分，伴随着一阵阵海鸥的鸣叫声，我在阿穆尔旅馆607房间窄小的单人床上睁开了眼睛。透过白色的窗纱，天已经亮了。




空气虽然经过一夜的睡眠，仍然弥漫着自入住几天以来一直都有的那种怪怪的味道，象是旅馆用洗衣机洗床单没有充分漂洗干净而散发的洗衣粉的味道。




打开双层内开的阳台门，一股清新而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外面下雨了。雨中的阿穆尔湾，广袤而阴沉，一如我想象中的太平洋。天空中漂浮着大朵大朵的乌云，压在灰色的水面上，间或有几只海鸥，鸣叫着，俯冲着，飞向酒店楼下停车场的垃圾筒中觅食。




风很轻，雨淅淅沥沥的，气温只有十三四度，有些凉。泊于湾中远处的那艘三桅帆船已经收起了昨夜眩目的灯火，静静地停着，一艘轮船正悄悄从它身旁驶过。昨天傍晚在海面上划过的摩托艇和小帆船已不见踪影，左前方的小港湾里，簇拥着许多懒洋洋白色的小船。




扑楞楞，一只如斗败的公鸡般毛色凄惨的黑鸽子，湿淋淋飞进我的阳台，斜睨了我一眼，让开几步，安然站在栏杆上梳理自己的毛发。不注意看，还以为是只乌鸦。




这，就是海参崴的早晨。




二




今天，是我在俄罗斯的最后一天，下午便要乘机回国了。




一想到又要乘坐那令人恐惧的图—154B，头皮就一阵发麻。来的那一天，机上的空调喷嘴只能挤出一缕微弱而又温暖的气体，使我们这些在8000米以上飞行的乘客如笼中的蒸包似的人人散发着热气。临窗而坐的河南毕女士呼吸困难，一度要去拉座上安全门的手柄，被及时制止了。而我则在颠簸的气流中始终惊恐地注视着开放式行李架上那几件大箱子，惟恐它们在转弯时也许会突然落下砸在我的头上，心中暗暗为牟其中当年用来交换这种飞机的那几车皮过期罐头而惋惜。好在海航（海参崴航空）高大的男乘务员热情的服务和流利的英语给人以些许安慰，不让你为那生硬的水果糖块而不快。我揶揄地想，当面无表情肥胖的俄罗斯空嫂快步从机头走向机尾的时候，飞机重心是否会发生显著地变化。




无论如何，剩下的这几个小时不能白白浪费。尽管领队一再要求我们为了安全最好不要单独外出，但阿穆尔旅馆恶劣的条件和监狱化的管理实在难以让我打发掉这几个小时宝贵的时间。21寸的健伍牌彩电虽然能清晰地收到中央一台的电视节目，但其他十三个台如TBB等比三级还三级的内容还是让唯一自己住单间的我在同事面前避嫌为好。




在窄小的只有两三个平米的卫生间里洗漱完毕，锁好门，拿着钥匙在楼层老大妈那里换了出入大厅的房卡，我没有乘那自入住以来还一次没有乘坐过的电梯，因为我自一打眼就认为这个电梯不仅与俄罗斯人高大肥胖的身材不相称，而且那只有国产电梯三分之二大小的门看上去连我二尺八的腰围都难以进入。不过据同行的小许亲身体验，这部定额四人的俄罗斯电梯就算超载六个中国人也不会发生多大的问题。




三




旅馆的客房和其他服务设施都是用大铁栏杆隔离的，出入客房区必须严格审验住宿房卡，否则一律不得进出，还要被罚款六百卢布。从六楼步行两段楼梯，向懒散的俄罗斯保安交验了房卡，就来到了七楼大厅。




出入宾馆在房顶，这也是阿穆尔旅馆的一大特色。整个旅馆依山坡公路而建，从公路上望去，只有一座独立的用五色玻璃镶嵌的小屋，而在山坡下从海滩向上望去，却是一座没有任何装饰的船形的七层大厦，其裙楼的长度据说号称当时世界之最。这所在当地还算比较好的三星级宾馆，如果按照国内的标准，恐怕连一般县城“无星级”的招待所也比不上，到处散发着潮湿的霉味。




从小屋进去，走下一段不长的折返楼梯，就是七楼大厅。昨夜一直游荡在那里的两个拉皮条的中国黑社会分子已不见踪影。售货的小商品部也紧锁大门，完全不顾自己24小时营业的承诺。货币兑换处、长途电话亭和商品摊位均空无一人，只有跃层的赌场还敞着门，一位熬夜的俄罗斯姑娘从昏暗的门中走出来，叼上一颗烟，用力吸了一口，倚在栏杆上，默默注视着大厅里开始聚集的三三两两准备去吃早餐的中国人。




叫上同事，打着伞，冒着淅沥的小雨，出大门向左拐，要顺山坡而下走五六分钟才能到旅馆一楼的“北京餐厅”。门口的装饰很有中国风格，挂着红灯笼，里面灯光黯淡，气息不流通，几个装饰用的大青花瓷瓶用尼龙绳牢牢栓在了柱子上，惟恐被食客“顺手牵羊”。




一桌并不丰盛的早餐：有一盆半透明的稀饭，一盘严格限制一人一根的雪茄烟般粗细的油条，三个小盘的咸菜，需要九个人礼貌而谦让地慢慢品尝。三四位年龄并不大的俄罗斯服务员默默站立一旁，观察着一个个饥肠辘辘却假装斯文的中国食客细嚼慢咽这番并不地道的中式早餐。不管怎样，这样的饭食已经比刚到时的那顿据说是“正宗的”俄罗斯西餐要入口容易的多。那盆用几片卷心菜叶子熬制的红汤、用鱼骨和不知什么肉捏制的黑丸子以及又硬又酸的黑面包，让我预先服下四片黄连素才敢下咽。




“北京餐厅”的老板祖籍是平度人，看在我来自山东的薄面和即将离去的份上，今天慷慨赠送了一盘九个人用量的小花卷，才使我打消了停止外出回到旅馆床上慢慢消化以节省体力的念头。临出门的时候，我不知怎地突然想起基督山伯爵那饿死的父亲。唉，可怜的老人家！他应当听听列宁同志的演讲，“面包会有的”。




四




有了花卷的补充，坚定了我外出独自参观一下这座城市以弥补三天来缺憾的信心。向领队请了假，领了护照，接受了他千叮咛万嘱咐的唠叨，便一个人漫步到了海滩上。




一位身着黑色紧身衣的俄罗斯姑娘正冒雨在海边慢跑。另一位中年妇女牵着三条贵妇犬在散步。用铁丝网围起来的简易篮球场上烟头、酒瓶狼籍，显然是昨夜俄罗斯阿飞们簇拥着情人欢闹的遗迹。昨夜喇叭长鸣、车灯一亮一灭，让我误以为是汽车报警器在揭发偷车贼的罪行，直听到小伙子们有节奏的哄闹声，我才放心入睡。




一只俄罗斯足球队的队员三五成群从旅馆中走出，有几人高大的身躯连一米八的我都需要仰视，其个头似乎与这座城市最大只能盛三四百人的小体育场很不协调。很想搭讪询问他们对欧洲杯希腊队夺冠的展望，可惜隔着几米就扑鼻而来的俄罗斯男人身上那股特有的体味只能让我敬而远之。




拾级而上，一对俄罗斯年轻恋人正在树下相拥着窃窃私语。男的不过十五六岁，女的也才二十岁左右。在人口负增长的俄罗斯，已是可以谈婚论嫁的年龄。看起来女孩颇主动些，而男孩却十分羞涩，频频闪躲对方那激情热吻的嘴唇。两个人的雨伞扔在一旁，浑然不顾擦肩而过尴尬的我。




一辆破旧的几乎可以和拖拉机相比的二手日本三菱突然在我面前嘎然而止，车顶上顶着“TAXI”的牌子。正惊讶自己没有叫出租车，车上已走下一对年轻男女，男的在锁车时顺手摘下“TAXI”的牌子，扔进了车里，然后偕女友扬长而去。这是几天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俄罗斯的出租车。据说当地私家车普及率高，出租车基本没有市场，不过由于好客，大多数私家车一般也愿意承担顺路“出租”的义务，以节省养车的费用。




五




雨已经停了。从阿穆尔旅馆向西步行十多分钟，就来到了海参崴火车站。车站对面的小广场上，矗立着据说是俄罗斯仅存的两座列宁铜像中的一座，伟大的符拉基米尔·伊里奇一只手伸向前方，倾斜着身躯，似在对他亲手缔造的联盟的现状而痛心疾首。




一小群中国游客正在拍照。我问一位举着小旗的俄罗斯导游，“列宁是对还是错？”他摇摇头，用汉语回答：“不知道，我对他没有印象。”停了停，又补充说：“政治家都是骗子。每个人都说能带给我们好的生活，结果我们什么也没有得到。”我明白他是指当天的市长选举。八十万海参崴市民将从十一位候选人中选出未来他们的领导者。我感兴趣俄罗斯的民主进程，再次冒昧地请教他对这次直接选举的看法。他冷淡地回答，“他们都是黑社会！”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四处招呼游客上车。7月10日，我已回到国内，听到在海参崴市长选举首轮胜出的俄罗斯杜马议员切列波夫在竞选总部门口被汽车炸弹炸成脑震荡的消息，再度回味起那个导游的话，心里一阵凄凉。




一位俄罗斯大婶正在装有类似大木桶的车旁出售一种当地的饮品，闻上去酸酸的，象酒糟。我身上只剩下十五卢布，那是昨晚刻意留下的，因为用旅馆房间里准备的中式铁壳暖水瓶打五分之四瓶凉矿泉水就需要十四卢布。饭可以吃不饱，水却不能不喝，这是我给自己留下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虽然同事猜测按照欧洲标准，卫生间里的凉水应该是达到饮用要求的纯净水，但在俄罗斯，我深表怀疑。好在今晨吃饭时我带了自己的杯子，向“北京餐厅”的老板讨要了一杯热茶，今天上午的水源问题还是有保障的，羡慕的众同事纷纷懊悔自己没有先见之明。




满以为这十四卢布可以节省下来。但是我出门时忘了带烟，路边的售货亭橱窗里有一款十四卢布的俄罗斯“双头鹰”烟出售，尽管我早就领教过俄烟品质的恶劣，但是对于我本来就填不饱的肚子来说，现在更需要尼古丁来麻醉。还好，能剩下一卢布，留作纪念。我为自己的精打细算而欣慰。




六




穿过通行有轨电车的狭窄马路，就是火车站的天桥。下面便是只有两个站台的滨海边疆区首府火车站，西伯利亚铁路大动脉的终点。一辆老式蒸汽机车静静地卧在站台上，似乎在诉说这段铁路久远的历史。




一个站台是露天的，另一个有塑料的遮阳棚覆盖，其简陋程度，即使在国内的县级车站也难得一见。绿色的客车、似曾相识的电力机车，让人想起当年我们学习老大哥的彻底。站在天桥上向下看，分不出是宽轨还是窄轨，涵洞内满是信手的涂鸦。略感惊异的是，从两个站台延伸出来的只有一路铁轨，居然没有复线。




一列客车停了下来，大批的乘客涌出站台，其场面一点也不比广州曾经的民工潮逊色。没有人检出站票（据说因此也没有人自觉买票），也没有自动扶梯，即便七老八十也要鱼贯爬上铁制的近三层楼高的天桥阶梯，匆匆消失在大街上。




一群俄罗斯海军官兵迎面走来，我比划着想给他们照个相，他们欣然同意了。当我举起相机，对准焦距的时候，站成一排的白色俄罗斯海军服中突然闯进一个个头不高的黑汉子，面向我的镜头，双手拉开自己的上衣，露出毛茸茸的胸膛，嘴里夸张地叫着，希望我连他一起照上。我不失时机地按下快门，大家都笑了。这就是俄罗斯人，粗圹、好热闹。




正对天桥的新站大楼与旁边的老站相比并不高大多少，一如俄式现代建筑那种笨重的四方块。与之相比，重新粉刷后的老站似乎更具有俄罗斯历史建筑的风貌。新站一楼几乎全部是商场。我在一个卖勋章的柜台前停了下来，售货的俄罗斯姑娘金发，身材很好，穿着性感，向我比划这是可以挂在胸前的玩意儿。我不知道哪个是金星勋章，哪个是红旗勋章，哪个是列宁勋章，但我清楚地知道，每个勋章后面，都有一段值得骄傲的历史。而这些历史，如今都已经烟消云散了，曾经享有这段历史的人们现在连这些历史的信物都无法留下，那些光荣的回忆只能由外人去收藏。




七




穿过不长的大厅，迎面就是海港，一艘刚从日本长崎归来的俄罗斯滚装船就停泊在码头上。船上所有的空间都塞满了二手的日本旧车，看上去有七八成新的样子，据说就在船上交易，只要四五千元美金一辆，远比国内的进口车便宜，只是不知道是否也象国内改装车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从大街上跑的车况看，很多并不如意。俄罗斯盛产原油，当地油价便宜，因此养车的费用并不高，加上与日韩为邻，所以政府允许居民使用二手进口车，不论多旧，能跑就行。




一名长相清秀的俄罗斯男孩向我招手，表示愿意和我合影，嘴里叫着“NO卢布”。我心一阵窃喜。刚下飞机在去市区的路上，长相酷似德国总理施罗德的俄方司机带着离异后没有母亲照料的小女儿同行，其乖巧可爱的样子引得我从包中拿出数码相机一通狂“色”。她却故意逗我玩似得时不时转过身去，不让我拍到正面，如此反复，直至突然刹车摔倒在座位上，小声啜泣起来。陪同的翻译警告，在这里与“皆哇奇嘎”（儿童）合影有时会被要小费的，一般十卢布。我大惊，还没有兑换货币的我赶紧当着小女孩的面将已拍的照片全部删除，她也没有破涕为笑。




现在有人送上门来了，当然要照。我也没有“脑筋急转弯”，立刻凑上前去。男孩很配合，搂着我的腰，专门摆出一个POSE，我很满意。照毕，他并没有离去的意思，嘴里说出的话足以让我怀疑自己的智商，“NO卢布，YES人民币，三十块钱。”从码头一直纠缠回大厅。真是苦也！我身上只剩下一卢布。好说歹说，总算按照十元钱成交，心中懊悔不已。昨天我在潜艇博物馆身着苏联海军中将礼服照相也不过三十卢布，按照人民币兑卢布的汇率，也就才九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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