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泊尔告别农奴制

《环球》杂志2008年第19期

　　“我宣布：从现在起，'哈里亚'农奴制度彻底结束，你们因此获得解放！”来自尼泊尔共产党（毛主义）的和平与重建部部长夏尔玛９月６日穿着朴素，他走到“哈里亚”们身边，宣布了第一任共和国政府的最新决定。

　　发生在２１世纪的这一幕让人感觉像某些电影情节——在２０世纪初的苏俄或之后的中国革命。

　　“哈里亚”是一种传统的尼泊尔农奴制度。由于哈里亚曾受到水深火热的苛刻剥削，一些国际媒体在报道尼泊尔新政府作出取消哈里亚这一决定时说：尼泊尔再也没有奴隶了。

解放：毛派的承诺

　　尼泊尔社会总体温和，但内部关系纷繁：种姓繁多，每个种姓内还分亚种姓；民族众多，约６０个民族，不包括南部印度裔马迪西人在内的主体印度教民族占总人口比例不过三分之一；男女不平等比较突出。

　　尼共（毛主义）在今年４月的制宪会议选举中大胜，相当重要一点就是对尼泊尔的社会现实有着更清晰的认识，更加注意弱势群体的政治要求。该党参选候选人中女性、少数民族、低种姓比例都是各大政党里最高的。这很容易使他们在少数民族聚居和种姓矛盾尖锐的地区获得多数支持——该党在４月的制宪会议直接选举中获得半数支持就说明了这一点。

　　参选的该党二号人物巴特拉伊的妻子赫西拉·亚米也是其中一个突出的例子——巴特拉伊来自高种姓的印度教社群，按传统，结婚后，亚米的全名应该是“赫西拉·亚米·巴特拉伊”，但是身为尼瓦尔族人的亚米在加德满都参加直接选举登记的名字是“赫西拉·亚米”，刻意突出她的民族身份——加德满都谷地是尼瓦尔人的聚居地，结果亚米获得了胜利，尼共（毛主义）也在加德满都谷地三城获得了亚米都没想到的胜利。选举前，她对记者说，能拿下谷地４席就不算输，结果该党拿下１５席中的７席。

　　８月１５日，尼泊尔共产党（毛主义）主席普拉昌达当选为首任尼泊尔联邦民主共和国总理，该党成为执政党。包括哈里亚在内的尼泊尔农奴主要生活于尼泊尔的中南和西南部平原，而包括普拉昌达、夏尔玛在内的尼共（毛主义）领导人多来自尼泊尔中、西部。普拉昌达生于西部的博克拉附近，童年和青少年时期在尼泊尔中南部奇特旺县度过，工作后则曾到尼泊尔西部县从事过农村地区发展工作，因此他本人对农奴制有着清楚的了解。

　　８月底，当“哈里亚”们到首都加德满都静坐示威，要求取消束缚他们的农奴制度时，出于该党对弱势群体的了解和重视以及选举后所应担当的责任，８月３１日刚完全组建的新内阁在一周内就通过决议：取消哈里亚农奴制。

女儿：一年５００块

　　尼泊尔基本上是一个农业国家，因此剥削制度也主要存在于农村，并最集中地体现在农业生产关系上：贫穷农民从地主那租地耕种，并被强制通过帮地主种地、提供劳动力偿还地租，这类似于佃农制度；同时，这些农民在没有得到所附属的地主同意的情况下，不得离开耕种的土地另谋生计或选择其他地主，这样一种人身依附的不自由的关系，又使得这种关系更像农奴制生产关系。

　　尼泊尔农奴制主要有两类，除了哈里亚，另一类叫“卡麦亚”。哈里亚多为低种姓的“不可接触者”贱民，又称“达利特人”，卡麦亚则多为塔鲁族人。两者在生产关系上的区别在于，哈里亚们有自己的房屋和少量自有生产资料，而卡麦亚则一无所有，连住所都由地主提供。

　　到过尼泊尔南部著名国际热带丛林旅游胜地奇特旺的游客一般都有机会欣赏当地塔鲁族的民俗表演。这些表演的组织者多是当地村落的“头人”，他们经常会向游客讲述他们的历史：曾经有自己的王国和自己的文明。

　　事实也确实如此。尼泊尔南部的热带丛林蚊蝇众多，一直难有人类长久聚居，直到塔鲁族的先辈发现用大象粪便涂在茅草、泥土搭建的棚屋上可以驱虫，以及其他一些独特的原始生活技能，才最终战胜疟疾等灾病定居下来。到了近代，尼泊尔形成稳定、统一的王国，统治阶层和民族遂凭借更先进的文明进入南部丛林，征服塔鲁族部落。部分塔鲁族人失去了对土地的控制权后逐渐沦为农奴。

　　随着生产力的进步，农地上所需要的农村劳动力越来越少，出现富余的劳动力，尤其是女性农村人口过剩，于是产生了人口买卖关系。由此，在尼泊尔长久以来甚至形成一个风俗，在每年的初春，包括首都加德满都的城市富裕人家就到西南部农村挑选年轻女孩，买到家里做佣人——农奴制在这里又一次得到体现：农奴只能得到少部分出卖女儿的价钱，大半被地主收走。

　　由于达利特人，即“不可接触者”、贱民，在印度教社会里不能碰高种姓者的食物，甚至影子也不能落在别人身上，所以被买走的多是"卡麦亚"女孩，她们被称作“卡姆拉里”。一个卡姆拉里一年的价钱大约合人民币５００元，但这些１０岁左右的女孩只是获得了衣食，绝大多数失去教育机会。

　　尼泊尔是个讲究传统的社会，尽管卡麦亚制度已禁绝８年，但富人去买塔鲁族女佣的现象至今依然存在。

自由得一无所有

　　当夏尔玛部长，这位原尼共（毛主义）武装“人民解放军”副总司令宣布根除哈里亚时。哈里亚的男人女人们爆发出持久的掌声——经过几年抗争，这一次，他们如愿与偿。

　　但是，他们的前景未必美妙——记者至今仍记得一些“卡麦亚”们在去年年底被送进囚车时无助的神情。

　　甚至没有人身自由的卡麦亚们是彻底的农村无产阶级，所受的剥削自然比哈里亚更重，因此也更早得到“解放”——他们在２０００年即被宣布获得“自由” ——多数地主确实地给了卡麦亚们自由，一穷二白的自由——“解放”后的卡麦亚们依旧一无所有，尤其是没有安身立命的土地，于是年年到首都示威。去年因为连着几天试图封堵政府办公场所而遭到拘押。

　　如今，哈里亚们也获得了同样的“自由”和“解放”，却也面临着同样的生活无着。

　　要真正解放尼泊尔的农奴还需要进行适当的土地改革，比如真正落实安排农奴们开荒获得土地，或进行土地等生产资料的重新分配。

　　当前执政联盟两大党派尼共（毛主义）和尼共（联合马列）都有自己的“土地改革”计划，但这个土地改革和一般理解的“打土豪分田地”的土地改革并不一样。尼共（毛主义）强调的土地改革当前主要指农业生产商品化以及更大比例地进行经济作物种植。所以，尼泊尔农奴的真正解放还需要相当长的等待。

不可接触的虚伪

　　上述主要是因为生产关系造成的剥削，但更残酷且根深蒂固的剥削则来自社会关系，尤其是种姓制度。

　　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种姓制度看起来也是虚伪的。

　　大概自１４世纪开始，尼泊尔统治阶层全面转向印度教。受此推动，尼泊尔也成为一个典型的印度教社会。

　　在尼泊尔３６个贱民阶层中有一个特殊的群体，“巴迪”。传统上，几百年来，这些“不可接触”的贱民的女性生下来就只能有一个职业：妓女。据统计，她们平均一天不得不从事１２次性交易，每次仅获得约合人民币５到２０元的收入。

　　她们中许多人并不结婚，其子只能外出，尤其是到印度打工不再返乡，其女甚至在１０岁左右就承继母业。她们中许多人因此无法获得公民身份，即便有了身份证也不知道该姓什么，许多“巴迪”及其后代的家族名都写成“Nepali”（尼泊尔人）。

　　尼泊尔政府和尼共（毛主义）都禁止她们继续从事该行当，但传统并不容易改变，直接体现在姓名上的种姓使她们很难有别的工作机会。另外，尤其有相当多印度居民越境“交易”，其收入在经济发展不佳的尼泊尔仍属十分丰厚。

　　去年，许多巴迪到首都请愿３个月，要求政府协助她们获得重新安置并得到受尊重的职业、获得教育机会和公民身份。在发出裸体示威的威胁后，巴迪团体与政府签定两点协议：停止对巴迪的轻慢和猥亵，所有巴迪获得公民权。

　　尼共（毛主义）领导人在执政后说：政治革命完成了，下面要开始经济革命。从上层建筑到经济基础，从头到脚的革命，最终会如何反映到社会现实上呢？

　　一个社会群体的改头换面，或许才是最具历史意义的。《环球》杂志2008年第19期

　　“我宣布：从现在起，'哈里亚'农奴制度彻底结束，你们因此获得解放！”来自尼泊尔共产党（毛主义）的和平与重建部部长夏尔玛９月６日穿着朴素，他走到“哈里亚”们身边，宣布了第一任共和国政府的最新决定。

　　发生在２１世纪的这一幕让人感觉像某些电影情节——在２０世纪初的苏俄或之后的中国革命。

　　“哈里亚”是一种传统的尼泊尔农奴制度。由于哈里亚曾受到水深火热的苛刻剥削，一些国际媒体在报道尼泊尔新政府作出取消哈里亚这一决定时说：尼泊尔再也没有奴隶了。

解放：毛派的承诺

　　尼泊尔社会总体温和，但内部关系纷繁：种姓繁多，每个种姓内还分亚种姓；民族众多，约６０个民族，不包括南部印度裔马迪西人在内的主体印度教民族占总人口比例不过三分之一；男女不平等比较突出。

　　尼共（毛主义）在今年４月的制宪会议选举中大胜，相当重要一点就是对尼泊尔的社会现实有着更清晰的认识，更加注意弱势群体的政治要求。该党参选候选人中女性、少数民族、低种姓比例都是各大政党里最高的。这很容易使他们在少数民族聚居和种姓矛盾尖锐的地区获得多数支持——该党在４月的制宪会议直接选举中获得半数支持就说明了这一点。

　　参选的该党二号人物巴特拉伊的妻子赫西拉·亚米也是其中一个突出的例子——巴特拉伊来自高种姓的印度教社群，按传统，结婚后，亚米的全名应该是“赫西拉·亚米·巴特拉伊”，但是身为尼瓦尔族人的亚米在加德满都参加直接选举登记的名字是“赫西拉·亚米”，刻意突出她的民族身份——加德满都谷地是尼瓦尔人的聚居地，结果亚米获得了胜利，尼共（毛主义）也在加德满都谷地三城获得了亚米都没想到的胜利。选举前，她对记者说，能拿下谷地４席就不算输，结果该党拿下１５席中的７席。

　　８月１５日，尼泊尔共产党（毛主义）主席普拉昌达当选为首任尼泊尔联邦民主共和国总理，该党成为执政党。包括哈里亚在内的尼泊尔农奴主要生活于尼泊尔的中南和西南部平原，而包括普拉昌达、夏尔玛在内的尼共（毛主义）领导人多来自尼泊尔中、西部。普拉昌达生于西部的博克拉附近，童年和青少年时期在尼泊尔中南部奇特旺县度过，工作后则曾到尼泊尔西部县从事过农村地区发展工作，因此他本人对农奴制有着清楚的了解。

　　８月底，当“哈里亚”们到首都加德满都静坐示威，要求取消束缚他们的农奴制度时，出于该党对弱势群体的了解和重视以及选举后所应担当的责任，８月３１日刚完全组建的新内阁在一周内就通过决议：取消哈里亚农奴制。

女儿：一年５００块

　　尼泊尔基本上是一个农业国家，因此剥削制度也主要存在于农村，并最集中地体现在农业生产关系上：贫穷农民从地主那租地耕种，并被强制通过帮地主种地、提供劳动力偿还地租，这类似于佃农制度；同时，这些农民在没有得到所附属的地主同意的情况下，不得离开耕种的土地另谋生计或选择其他地主，这样一种人身依附的不自由的关系，又使得这种关系更像农奴制生产关系。

　　尼泊尔农奴制主要有两类，除了哈里亚，另一类叫“卡麦亚”。哈里亚多为低种姓的“不可接触者”贱民，又称“达利特人”，卡麦亚则多为塔鲁族人。两者在生产关系上的区别在于，哈里亚们有自己的房屋和少量自有生产资料，而卡麦亚则一无所有，连住所都由地主提供。

　　到过尼泊尔南部著名国际热带丛林旅游胜地奇特旺的游客一般都有机会欣赏当地塔鲁族的民俗表演。这些表演的组织者多是当地村落的“头人”，他们经常会向游客讲述他们的历史：曾经有自己的王国和自己的文明。

　　事实也确实如此。尼泊尔南部的热带丛林蚊蝇众多，一直难有人类长久聚居，直到塔鲁族的先辈发现用大象粪便涂在茅草、泥土搭建的棚屋上可以驱虫，以及其他一些独特的原始生活技能，才最终战胜疟疾等灾病定居下来。到了近代，尼泊尔形成稳定、统一的王国，统治阶层和民族遂凭借更先进的文明进入南部丛林，征服塔鲁族部落。部分塔鲁族人失去了对土地的控制权后逐渐沦为农奴。

　　随着生产力的进步，农地上所需要的农村劳动力越来越少，出现富余的劳动力，尤其是女性农村人口过剩，于是产生了人口买卖关系。由此，在尼泊尔长久以来甚至形成一个风俗，在每年的初春，包括首都加德满都的城市富裕人家就到西南部农村挑选年轻女孩，买到家里做佣人——农奴制在这里又一次得到体现：农奴只能得到少部分出卖女儿的价钱，大半被地主收走。

　　由于达利特人，即“不可接触者”、贱民，在印度教社会里不能碰高种姓者的食物，甚至影子也不能落在别人身上，所以被买走的多是"卡麦亚"女孩，她们被称作“卡姆拉里”。一个卡姆拉里一年的价钱大约合人民币５００元，但这些１０岁左右的女孩只是获得了衣食，绝大多数失去教育机会。

　　尼泊尔是个讲究传统的社会，尽管卡麦亚制度已禁绝８年，但富人去买塔鲁族女佣的现象至今依然存在。

自由得一无所有

　　当夏尔玛部长，这位原尼共（毛主义）武装“人民解放军”副总司令宣布根除哈里亚时。哈里亚的男人女人们爆发出持久的掌声——经过几年抗争，这一次，他们如愿与偿。

　　但是，他们的前景未必美妙——记者至今仍记得一些“卡麦亚”们在去年年底被送进囚车时无助的神情。

　　甚至没有人身自由的卡麦亚们是彻底的农村无产阶级，所受的剥削自然比哈里亚更重，因此也更早得到“解放”——他们在２０００年即被宣布获得“自由” ——多数地主确实地给了卡麦亚们自由，一穷二白的自由——“解放”后的卡麦亚们依旧一无所有，尤其是没有安身立命的土地，于是年年到首都示威。去年因为连着几天试图封堵政府办公场所而遭到拘押。

　　如今，哈里亚们也获得了同样的“自由”和“解放”，却也面临着同样的生活无着。

　　要真正解放尼泊尔的农奴还需要进行适当的土地改革，比如真正落实安排农奴们开荒获得土地，或进行土地等生产资料的重新分配。

　　当前执政联盟两大党派尼共（毛主义）和尼共（联合马列）都有自己的“土地改革”计划，但这个土地改革和一般理解的“打土豪分田地”的土地改革并不一样。尼共（毛主义）强调的土地改革当前主要指农业生产商品化以及更大比例地进行经济作物种植。所以，尼泊尔农奴的真正解放还需要相当长的等待。

不可接触的虚伪

　　上述主要是因为生产关系造成的剥削，但更残酷且根深蒂固的剥削则来自社会关系，尤其是种姓制度。

　　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种姓制度看起来也是虚伪的。

　　大概自１４世纪开始，尼泊尔统治阶层全面转向印度教。受此推动，尼泊尔也成为一个典型的印度教社会。

　　在尼泊尔３６个贱民阶层中有一个特殊的群体，“巴迪”。传统上，几百年来，这些“不可接触”的贱民的女性生下来就只能有一个职业：妓女。据统计，她们平均一天不得不从事１２次性交易，每次仅获得约合人民币５到２０元的收入。

　　她们中许多人并不结婚，其子只能外出，尤其是到印度打工不再返乡，其女甚至在１０岁左右就承继母业。她们中许多人因此无法获得公民身份，即便有了身份证也不知道该姓什么，许多“巴迪”及其后代的家族名都写成“Nepali”（尼泊尔人）。

　　尼泊尔政府和尼共（毛主义）都禁止她们继续从事该行当，但传统并不容易改变，直接体现在姓名上的种姓使她们很难有别的工作机会。另外，尤其有相当多印度居民越境“交易”，其收入在经济发展不佳的尼泊尔仍属十分丰厚。

　　去年，许多巴迪到首都请愿３个月，要求政府协助她们获得重新安置并得到受尊重的职业、获得教育机会和公民身份。在发出裸体示威的威胁后，巴迪团体与政府签定两点协议：停止对巴迪的轻慢和猥亵，所有巴迪获得公民权。

　　尼共（毛主义）领导人在执政后说：政治革命完成了，下面要开始经济革命。从上层建筑到经济基础，从头到脚的革命，最终会如何反映到社会现实上呢？

　　一个社会群体的改头换面，或许才是最具历史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