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大唐帝国的兴亡——一个巅峰王朝的全景史诗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超级军网 时间:2024/04/25 23:58:27
作者:王者觉仁

大唐帝国的兴亡
   ——一个巅峰王朝的全景史诗
  
  
  总目录
  
  第一卷 大唐开国
  第二卷 贞观之治
  第三卷 女皇武曌
  第四卷 开元盛世
  第五卷 安史之乱
  第六卷 帝国裂变
  第七卷 乱世残阳
  
  
  
  第一卷 大唐开国
  
  序章 一个帝王的春天
  
  隋炀帝杨广死于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
  那是公元618年的阴历三月,江都的离宫莺飞草长、鲜花盛开,迷离的柳絮仿佛一万只白色的蝴蝶在整座皇宫中飘舞和盘旋。天空散淡而高远,纯净得就像初生婴儿一尘不染的脸庞。五十岁的杨广站在这个美得让人窒息的早晨中,看见他最亲信的几个大臣和将军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用最快的速度进入了他的视野。他们目光如刀、面色如铁,锃亮的铠甲和刀剑在温暖柔媚的阳光下闪烁着森冷而坚硬的光芒。
  一个凄凉的笑容在杨广的脸上缓缓绽开。
  他知道——这就是终点。
  这就是他一直在等待也一直在逃避的那个宿命的终点。
  而眼前这个美丽的春天就是一座巨大的坟墓,终将把属于他的一切彻底埋葬。无论是他的生命、他的功业、他的江山,还是他的诗歌、他的醇酒、他的美人,一切的一切,都将在这个万物生长的春天里终结、腐烂、消亡……
  
  一 天之骄子的灵魂暗伤
  
  杨广曾经自认为是命运之神独一无二的宠儿,是秉承上天旨意来到人间造福社稷苍生的神圣使者,是大隋帝国的文武百官和万千子民心目中当之无愧的圣主明君,是比秦皇汉武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奄吞周汉”、“志包宇宙”的千古一帝!
  是的,他有理由这么认为。
  自从降生到北周重臣、隋国公杨坚府邸的那一刻起,一个高贵而完美的世界就在他的眼前訇然展开。种种令世人艳羡的美妙事物——财富、权力、身份、地位、荣誉、事功等等,就像一粒粒金光闪闪的种子,被上天在第一时间植入了他的生命。没有人会怀疑,随着时光的推移,这些让人心动也让人嫉妒的幸福种子就会在他人生的每一个转角次第绽放,从而将他的生命历程装点成一条名副其实的铺满鲜花的道路……
  上天给予他的第一份馈赠是一张俊美的脸庞和一个聪慧的大脑。
  他出生后,长安城里的许多豪门显宦就对这个明眸皓齿、聪明伶俐的杨家二公子印象深刻并且心生好感。他的兄长杨勇在这个天之骄子的映衬之下顿时显得黯然失色,父亲杨坚和母亲独孤氏很快就把宠爱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了杨广。(《隋书•炀帝纪》:“上美姿仪,少敏慧,高祖及后于诸子中特所钟爱”)。
  孩提时代,当同龄人还在流着鼻涕玩泥巴的时候,他就已经因父亲的威望和功勋而被北周朝廷封为雁门郡公。随着生命的日渐成长,他在诗歌和文学方面也迅速表现出了过人的天赋和横溢的才华。(“上好学,善属文。”)从七岁那年写下一生中的第一首诗开始,杨广总共给后人留下了一百多篇文章和四十四首诗歌。在他青年时代某一个春天的夜晚,杨广曾经写下这样的诗句: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
  这首诗的名字叫《春江花月夜》,其文字节制而纯净,其意象简约而唯美。在未来的岁月里,杨广或许将变得不再节制、不再纯净、更不再简约,但“唯美”却始终是他生命中牢不可破的底色。换句话说,在杨广眼里,父亲杨坚所缔造的这个广土众民的帝国只不过是一页等待他挥毫的素笺,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用他的全部激情和梦想,在它上面写下古往今来最绚丽最壮美的一部帝王史诗!
  所以,在骨子里头——杨广永远是一个诗人。
  
  在杨广十三岁那一年、亦即开皇元年(公元581年)的二月十四日,又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父亲杨坚代周自立,创建了大隋帝国。杨坚登上皇帝宝座仅仅十一天后,杨广就被封为晋王、柱国、并州总管,一年后又授武卫大将军,进位为上柱国、河北道行台尚书令,仍旧坐镇并州(治所晋阳,今山西太原)。并州是隋帝国防御突厥入侵的战略要地,杨坚把少年杨广放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同时给他配备了两名政治和军事经验都极为丰富的得力辅臣,显然是希望他通过历练迅速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帝国屏藩。
  杨广没有辜负父亲对他的殷切期望。开皇六年(公元586年),因杨广在并州任上表现优异,杨坚特地将他调回朝中担任太史令(宰相)。虽然此项任命事实上只是实习性质,但足以表明杨坚对杨广的信任和器重已经远远超越了其他皇子。开皇八年(公元588年),杨坚准备一举消灭偏安江南的陈朝,遂于该年十月任命杨广为淮南道行台尚书令,坐镇与陈朝接壤的寿春(今安徽寿县)。大战前夕,杨坚把杨广放在了距陈朝国都建康最近的突出部上,其用意不言自明。同月,隋帝国集结了五十多万军队,兵分七路,在西起巴蜀、东至建康的数千里战线上,对陈朝发起了规模浩大的全面进攻。
  这是隋朝开国以来意义最为重大的一次统一战争。
  而晋王杨广就是此次伐陈之战的最高统帅。
  这一年,杨广刚刚二十岁。
  终日沉缅于酒色的陈后主根本不是隋朝的对手,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南朝江山在隋朝军队摧枯拉朽的强大攻势下迅速土崩瓦解。杨广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取得了这场统一战争的胜利。进入陈朝国都建康(今江苏南京)后,杨广不但对百姓秋毫无犯,而且立即命令属下收取陈朝的档案图籍,而且“封存府库”,“资财一无所取”;一时间,“天下皆称广,以为贤”。(《资治通鉴》卷一七七•隋纪一)
  通过这场战争的胜利以及占领建康后种种成熟的政治表现,杨广理所当然地获得了朝野上下的广泛赞誉,由此为自己赢取了空前巨大的政治资本。隋文帝杨坚更是欣慰不已,随即进封杨广为太尉,并且大加赏赐。随后的几年里,杨广成了名副其实的帝国屏藩,总是在关键时刻被父亲安排在帝国最需要的地方。比如平灭江南之后,北方边境的突厥人又蠢蠢欲动,杨广立即回镇并州;稍后江南各地又发生大规模叛乱,杨广马上被调任扬州总管,坐镇江都(今江苏扬州);几年后突厥再度入寇,杨广又被任命为行军元帅北上御敌……虽然隋文帝杨坚也同样给其他皇子分封了官爵并提供了历练的机会,但是没有人会否认,开皇八年之后的杨广已经成为大隋帝国最为耀眼的一颗政治新星,同时也是五位皇子中能力最突出、品质最优秀、最为世人称道和瞩目的一个。(《隋书•炀帝纪》:“炀帝爰在弱龄,早有令闻,南平吴、会,北却匈奴,昆弟之中,独著声绩。”)
  
  一粒又一粒的幸福种子就这样在杨广的人生道路上准时准点地一一绽放。鲜花、掌声和种种巨大的荣誉不由分说地将年轻的杨广紧紧簇拥。
  杨广笑了。
  这是一张矜持而美好的笑容。
  但是没有人看到,此刻晋王这张矜持美好的笑容背后却隐藏着一丝由来已久的暗伤。
  是的。暗伤。一种灵魂深处的暗伤。
  这种暗伤几乎从杨广懂事的时候起就顽强地盘桓在他的心间,无论杨广取得怎样的功绩和荣耀都无法将其抚平和治愈。甚至当杨广的地位越高、声誉越隆时,这种植根于内心深处的暗伤就会愈加强烈地撕咬着他的灵魂……
  因为上天几乎给了杨广一切,却惟独遗忘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长子之位。
  是的。长子之位。无论长兄杨勇在他面前如何相形见绌,无论父母对杨广如何情有独钟,也无论天下人对晋王如何衷心爱戴、寄予厚望,可任何人也改变不了这个“长幼尊卑”的既成事实,任何人也改变不了中国式权力交接制度中“立嫡以长”的游戏规则。
  杨广永远忘不了开皇元年的春天,他的父亲杨坚称帝仅仅两天之后,他的兄长杨勇就顺理成章地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太子”。十一天后,杨广成了“晋王”。十三岁的杨广知道,在“晋王”与“太子”之间横亘着一道无人可以跨越的天堑。太子迟早有一天会继承父亲的一切,执掌帝国的最高权杖,把天下的所有人、包括他杨广在内,置于他至尊无上、生杀予夺的权威之下,而他这个晋王无论如何贤明能干、无论胸中怀藏多少经世济民的韬略和梦想,这辈子也注定只能是一个恪守臣节的藩王——一个厮守在一隅封地上平庸到老、虚度一生的藩王!
  杨广愿意接受这样的游戏规则吗?
  杨广愿意就此向命运缴械投降,承认自己并非上天独一无二的宠儿吗?
  不。
  杨广说——不!
  作者:王者觉仁

大唐帝国的兴亡
   ——一个巅峰王朝的全景史诗
  
  
  总目录
  
  第一卷 大唐开国
  第二卷 贞观之治
  第三卷 女皇武曌
  第四卷 开元盛世
  第五卷 安史之乱
  第六卷 帝国裂变
  第七卷 乱世残阳
  
  
  
  第一卷 大唐开国
  
  序章 一个帝王的春天
  
  隋炀帝杨广死于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
  那是公元618年的阴历三月,江都的离宫莺飞草长、鲜花盛开,迷离的柳絮仿佛一万只白色的蝴蝶在整座皇宫中飘舞和盘旋。天空散淡而高远,纯净得就像初生婴儿一尘不染的脸庞。五十岁的杨广站在这个美得让人窒息的早晨中,看见他最亲信的几个大臣和将军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用最快的速度进入了他的视野。他们目光如刀、面色如铁,锃亮的铠甲和刀剑在温暖柔媚的阳光下闪烁着森冷而坚硬的光芒。
  一个凄凉的笑容在杨广的脸上缓缓绽开。
  他知道——这就是终点。
  这就是他一直在等待也一直在逃避的那个宿命的终点。
  而眼前这个美丽的春天就是一座巨大的坟墓,终将把属于他的一切彻底埋葬。无论是他的生命、他的功业、他的江山,还是他的诗歌、他的醇酒、他的美人,一切的一切,都将在这个万物生长的春天里终结、腐烂、消亡……
  
  一 天之骄子的灵魂暗伤
  
  杨广曾经自认为是命运之神独一无二的宠儿,是秉承上天旨意来到人间造福社稷苍生的神圣使者,是大隋帝国的文武百官和万千子民心目中当之无愧的圣主明君,是比秦皇汉武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奄吞周汉”、“志包宇宙”的千古一帝!
  是的,他有理由这么认为。
  自从降生到北周重臣、隋国公杨坚府邸的那一刻起,一个高贵而完美的世界就在他的眼前訇然展开。种种令世人艳羡的美妙事物——财富、权力、身份、地位、荣誉、事功等等,就像一粒粒金光闪闪的种子,被上天在第一时间植入了他的生命。没有人会怀疑,随着时光的推移,这些让人心动也让人嫉妒的幸福种子就会在他人生的每一个转角次第绽放,从而将他的生命历程装点成一条名副其实的铺满鲜花的道路……
  上天给予他的第一份馈赠是一张俊美的脸庞和一个聪慧的大脑。
  他出生后,长安城里的许多豪门显宦就对这个明眸皓齿、聪明伶俐的杨家二公子印象深刻并且心生好感。他的兄长杨勇在这个天之骄子的映衬之下顿时显得黯然失色,父亲杨坚和母亲独孤氏很快就把宠爱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了杨广。(《隋书•炀帝纪》:“上美姿仪,少敏慧,高祖及后于诸子中特所钟爱”)。
  孩提时代,当同龄人还在流着鼻涕玩泥巴的时候,他就已经因父亲的威望和功勋而被北周朝廷封为雁门郡公。随着生命的日渐成长,他在诗歌和文学方面也迅速表现出了过人的天赋和横溢的才华。(“上好学,善属文。”)从七岁那年写下一生中的第一首诗开始,杨广总共给后人留下了一百多篇文章和四十四首诗歌。在他青年时代某一个春天的夜晚,杨广曾经写下这样的诗句: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
  这首诗的名字叫《春江花月夜》,其文字节制而纯净,其意象简约而唯美。在未来的岁月里,杨广或许将变得不再节制、不再纯净、更不再简约,但“唯美”却始终是他生命中牢不可破的底色。换句话说,在杨广眼里,父亲杨坚所缔造的这个广土众民的帝国只不过是一页等待他挥毫的素笺,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用他的全部激情和梦想,在它上面写下古往今来最绚丽最壮美的一部帝王史诗!
  所以,在骨子里头——杨广永远是一个诗人。
  
  在杨广十三岁那一年、亦即开皇元年(公元581年)的二月十四日,又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父亲杨坚代周自立,创建了大隋帝国。杨坚登上皇帝宝座仅仅十一天后,杨广就被封为晋王、柱国、并州总管,一年后又授武卫大将军,进位为上柱国、河北道行台尚书令,仍旧坐镇并州(治所晋阳,今山西太原)。并州是隋帝国防御突厥入侵的战略要地,杨坚把少年杨广放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同时给他配备了两名政治和军事经验都极为丰富的得力辅臣,显然是希望他通过历练迅速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帝国屏藩。
  杨广没有辜负父亲对他的殷切期望。开皇六年(公元586年),因杨广在并州任上表现优异,杨坚特地将他调回朝中担任太史令(宰相)。虽然此项任命事实上只是实习性质,但足以表明杨坚对杨广的信任和器重已经远远超越了其他皇子。开皇八年(公元588年),杨坚准备一举消灭偏安江南的陈朝,遂于该年十月任命杨广为淮南道行台尚书令,坐镇与陈朝接壤的寿春(今安徽寿县)。大战前夕,杨坚把杨广放在了距陈朝国都建康最近的突出部上,其用意不言自明。同月,隋帝国集结了五十多万军队,兵分七路,在西起巴蜀、东至建康的数千里战线上,对陈朝发起了规模浩大的全面进攻。
  这是隋朝开国以来意义最为重大的一次统一战争。
  而晋王杨广就是此次伐陈之战的最高统帅。
  这一年,杨广刚刚二十岁。
  终日沉缅于酒色的陈后主根本不是隋朝的对手,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南朝江山在隋朝军队摧枯拉朽的强大攻势下迅速土崩瓦解。杨广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取得了这场统一战争的胜利。进入陈朝国都建康(今江苏南京)后,杨广不但对百姓秋毫无犯,而且立即命令属下收取陈朝的档案图籍,而且“封存府库”,“资财一无所取”;一时间,“天下皆称广,以为贤”。(《资治通鉴》卷一七七•隋纪一)
  通过这场战争的胜利以及占领建康后种种成熟的政治表现,杨广理所当然地获得了朝野上下的广泛赞誉,由此为自己赢取了空前巨大的政治资本。隋文帝杨坚更是欣慰不已,随即进封杨广为太尉,并且大加赏赐。随后的几年里,杨广成了名副其实的帝国屏藩,总是在关键时刻被父亲安排在帝国最需要的地方。比如平灭江南之后,北方边境的突厥人又蠢蠢欲动,杨广立即回镇并州;稍后江南各地又发生大规模叛乱,杨广马上被调任扬州总管,坐镇江都(今江苏扬州);几年后突厥再度入寇,杨广又被任命为行军元帅北上御敌……虽然隋文帝杨坚也同样给其他皇子分封了官爵并提供了历练的机会,但是没有人会否认,开皇八年之后的杨广已经成为大隋帝国最为耀眼的一颗政治新星,同时也是五位皇子中能力最突出、品质最优秀、最为世人称道和瞩目的一个。(《隋书•炀帝纪》:“炀帝爰在弱龄,早有令闻,南平吴、会,北却匈奴,昆弟之中,独著声绩。”)
  
  一粒又一粒的幸福种子就这样在杨广的人生道路上准时准点地一一绽放。鲜花、掌声和种种巨大的荣誉不由分说地将年轻的杨广紧紧簇拥。
  杨广笑了。
  这是一张矜持而美好的笑容。
  但是没有人看到,此刻晋王这张矜持美好的笑容背后却隐藏着一丝由来已久的暗伤。
  是的。暗伤。一种灵魂深处的暗伤。
  这种暗伤几乎从杨广懂事的时候起就顽强地盘桓在他的心间,无论杨广取得怎样的功绩和荣耀都无法将其抚平和治愈。甚至当杨广的地位越高、声誉越隆时,这种植根于内心深处的暗伤就会愈加强烈地撕咬着他的灵魂……
  因为上天几乎给了杨广一切,却惟独遗忘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长子之位。
  是的。长子之位。无论长兄杨勇在他面前如何相形见绌,无论父母对杨广如何情有独钟,也无论天下人对晋王如何衷心爱戴、寄予厚望,可任何人也改变不了这个“长幼尊卑”的既成事实,任何人也改变不了中国式权力交接制度中“立嫡以长”的游戏规则。
  杨广永远忘不了开皇元年的春天,他的父亲杨坚称帝仅仅两天之后,他的兄长杨勇就顺理成章地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太子”。十一天后,杨广成了“晋王”。十三岁的杨广知道,在“晋王”与“太子”之间横亘着一道无人可以跨越的天堑。太子迟早有一天会继承父亲的一切,执掌帝国的最高权杖,把天下的所有人、包括他杨广在内,置于他至尊无上、生杀予夺的权威之下,而他这个晋王无论如何贤明能干、无论胸中怀藏多少经世济民的韬略和梦想,这辈子也注定只能是一个恪守臣节的藩王——一个厮守在一隅封地上平庸到老、虚度一生的藩王!
  杨广愿意接受这样的游戏规则吗?
  杨广愿意就此向命运缴械投降,承认自己并非上天独一无二的宠儿吗?
  不。
  杨广说——不!
序章 一个帝王的春天
  
  二 “道德秀”与“反镜像”
  
  敢于对命运说不的杨广从此开始了一场刻苦而漫长的“道德修行”。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也不知道这场修行有没有终点,可他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
  做为一个身上流淌着鲜卑血液的男人,做为一个从小就习惯于傲视群伦的世族子弟,杨广绝不允许自己屈从于命运的安排,也绝不愿意向别人俯首称臣。
  因为那无异于让自己的生命变成一具毫无存在价值的空壳,变成一具软弱无力的行尸走肉!
  所以他选择了抗争。
  但是抗争不一定意味着赤裸裸的斗争和杀戮。
  杨广知道,身为杨坚的儿子,最好的抗争就是克制和隐忍,最好的夺嫡武器就是长期刻苦的“道德修行”。从懂事的时候起,杨广就很善于观察父母的好恶。他知道父亲杨坚最大的特点就是“崇尚俭朴、厌恶奢侈”,隋朝开国之后,“去奢从俭”更是成为朝野上下一致奉行的立国之道;至于母亲独孤氏,最欣赏的就是夫妻之间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最讨厌的事情就是男人好色。所以杨广很清楚,要成为父母亲心目中最好的儿子,要赢得帝国臣民对他这个晋王的普遍爱戴,他就必须学会克制和隐忍,必须把他与生俱来的野心、梦想、激情、欲望,乃至对种种唯美与奢华之物的由衷热爱深深隐藏,然后以一副忠孝友悌、恭敬节俭、淡泊寡欲、庄重自持的道德面目出现在父亲、母亲和天下人的面前。
  于是就有了下面这些故事,在朝野上下传为美谈……
  晋王有一次出外狩猎,忽然有暴雨倾泻而下,左右连忙拿出油布雨衣要给他披上。杨广却挥手拒绝,说:“士卒皆沾湿,我独衣此乎?!”侍从们大为感叹:这位主子真是少有的仁义啊!
  杨坚夫妇每次莅临晋王府第,总会发现一些耐人寻味的细节:比如左右端茶送盏的侍妾都很老丑,而且衣着朴素陈旧,显示着主人的清静寡欲和不喜女色;比如帷帘屏帐一律使用廉价的素绢,而不是色彩艳丽的昂贵丝绸,显示着主人的庄重和简朴;还比如许多断了琴弦的乐器总是被随意摆放在无人注目的角落里,而且上面布满灰尘,显示它们已经被主人冷落许久……这样的发现总是让皇帝夫妇甚感欣慰。他们觉得这个二皇子无疑全盘继承了他们身上的种种美德。夫妇俩相视一笑:真是咱的好儿子!
  杨广坐镇江都的时候,每当有皇帝身边的人前来视察,无论他们地位高低、职务尊卑,杨广夫妇都会把他们奉为上宾,不但亲自站在大门口迎接,而且美酒佳肴热情款待,临走时还不忘赠送一笔贵重的礼物。所以,凡是到过江都的宫人说起杨广的时候,都会不约而同地竖起大拇指,说:晋王果然仁孝!
  最让独孤氏高兴的就是:晋王自从娶了萧妃之后便与其恩爱有加,虽然除了萧妃之外还有其他侍妾,可从没听说他和这些女人生过孩子。在独孤氏眼中,除了丈夫杨坚之外,这个二皇子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这个时代最完美的一位模范丈夫了。无论人前人后,独孤氏时常会不由自主地发出赞叹:晋王贤明!
  
  杨广就这样以他高度的自制力和无懈可击的优异表现赢得了天下人的交口赞誉。多年的临深履薄、诚惶诚恐终于把他塑造成了一个完美无瑕的道德君子和人臣楷模。
  而这些年里,他的兄长杨勇都在做些什么呢?
  据说隋帝国的这位皇太子生性豪爽、率真、为人耿直宽厚,从不知“虚伪”和“矫饰”为何物。所以他明知道老皇帝为人异常节俭,甚至节俭到了吝啬的程度,可杨勇还是丝毫不懂得检点自己的言行。
  刚当上太子不久,有人送给杨勇一副蜀人制作的精美铠甲,杨勇仍觉得不够美,又在上面加以雕饰。杨坚一看,立刻对他进行了一番语重心长的思想教育。他说:“自古以来的帝王,从没有奢侈豪华而能够长久的。你是储君,应当以节俭为要务,才有资格奉祀宗庙。我从前所穿的衣服,每种我都留下一件,时常观看,自我警戒。我担心你今天以皇太子之心而忘却昔日之事,所以赐给你我从前用的佩刀一把,另外还有菹酱一罐,也是你从前常吃的食物。你若能记住以前的事,应知我心。”
  隋文帝杨坚晚年极为苛察、猜忌多疑,不但设立严刑峻法,而且大肆杀戮功臣,致使他身边的臣子总是活得战战兢兢,纷纷夹起尾巴做人。
  可杨勇偏偏对此视而不见,硬要拿自己的脑袋往刀口上撞。
  有一年冬至,百官照例到东宫晋见太子,杨勇忽然心血来潮,招呼了一支大型乐队,举办了一场仪式,接受百官道贺。敏感的老皇帝立刻意识到这是一种潜在的威胁。在一次朝会上,杨坚用一种若无其事的口吻问大臣们说:“听说冬至那天,内外百官相率去朝谒东宫,这是什么礼?”
  太常少卿辛亶一听这话味道不对,连忙奏答:“前往东宫,只能算是道贺,不能算是‘朝谒’。”
  “哦?”杨坚斜乜了他一眼,“如果是道贺的话,应该是三五人或十数人,随来随去,怎么会有东宫官吏传令召唤,定时定点全体集合呢?而且太子身穿正式官服,陈设乐队,坐在那里等候百官,朕倒想问问贤卿,这样做可以吗?”
  辛亶慌忙垂下眼帘,不敢再吭半声。
  杨坚一声冷笑,随即颁布诏令:礼仪有等级差别,君王与臣属才不至相互混淆。皇太子虽然居处上位,但在大义上,他仍然既是臣属、又是儿子。可是冬至那天,内外大员却群往东宫朝贺,以各地特产作为贡品。这种事情不合典则,应该彻底杜绝!
  从此太子杨勇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杨坚开始处处提防着太子,就像在提防他杀过的那些大臣。(《资治通鉴》卷一七九•隋纪三:自是恩宠始衰,渐生猜阻。)
  杨勇的“率意任情”引起了他父亲深深的不满。而在他母亲独孤氏那里,他的任性而为同样遭致了强烈的反感。
  最主要的是他娶了太多女人。
  独孤氏最痛恨的就是男人好色,可她的大儿子偏偏触犯了这个忌讳。好色倒也罢了,偏偏杨勇又把独孤氏为他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元氏彻底晾在一边,专宠一个出身低微的昭训(东宫妃号)云氏,致使元妃终日郁郁寡欢,不久便暴病身亡。独孤氏凭着一个女人的直觉判断,这十有八九是狐狸精云氏下的毒手。可她除了把杨勇叫到面前痛斥一顿之外,实在也是拿不出办法整治云氏。元妃一死,云氏就俨然成了东宫的女主人,很快就掌管了宫中的一切内务。
  东宫的女人多,自然生出来的孩子就多。短短几年杨勇就给独孤氏生了一大堆孙子,而且还大多是男孙。可人丁兴旺丝毫没有给独孤氏带来喜悦。每当她看到那一群连名字都记不过来的孙子,眼前立刻就会浮现出杨勇那张好色成性的猥琐脸庞。
  独孤氏始终想不明白:同样是她和杨坚生的儿子,太子杨勇和晋王杨广的差别咋就这么大呢?!
  
  是的,差别很大,而且处处截然相反。
  杨广无比欣喜地发现:太子杨勇似乎天生就是一个镜像——一个与他完全反向的镜像。
  这真是老天爷的奇妙安排。
  杨广固然可以依靠强大的自制力把这场“道德秀”演绎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可如果太子杨勇稍稍懂得收敛和隐藏,稍稍表现出一个好太子和一个好儿子应该具备的素质,那么这种奇妙的“镜像效应”无论如何都难以形成。
  换句话说,起码在杨广夺嫡的第一阶段,老天爷帮了杨广大忙。
  更准确地说——是太子杨勇自己帮了杨广大忙。
  
  在这种“镜像效应”的影响之下,隋文帝杨坚的内心不由自主地浮出了一个无奈而大胆的念头——易储。
  从一个念头的浮现到一个决定的实施,这绝对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为了减缓自己的痛苦并缩短这个过程,老皇帝杨坚做了两件事情。
  首先他暗中请来了名闻遐迩的面相大师来和,让他观察五个儿子的相貌,然后做出评估。很快老皇帝就听见了他最希望听见的话。
  来和的评估报告言简意赅:“晋王眉上双骨隆起,贵不可言!”
  杨坚心满意足地笑了。
  很好,老天爷也投了晋王一票。
  随后杨坚又与一个名叫韦鼎的朝臣进行了一场不为外人所知的简短对话。
  杨坚问:“在我的几个儿子中,谁能够继承帝位?”
  韦鼎立刻意识到,眼前的这个问题可能是他政治生涯中面临的最大一次考验。
  太子已经立了这么多年,皇帝居然还提出这样的问题,这其中透露出来的消息太明显不过了。但是这里头的水很深,身为人臣,绝对不能在“太子废立”这种重大的事情上面轻易表明立场。
  尤其是在事情尚未明朗的时候。
  可天子提出的问题却不能不回答。更重要的是,天子的心意不能不迎合!
  怎么办?
  韦鼎略微沉吟之后,从容不迫地说:“皇上和皇后最喜欢的人,可以让他继承帝位。对此臣不敢作任何预言。”
  这句充满了政治智慧的回答让老皇帝忍不住开怀大笑。杨坚说:“贤卿只是不肯明说罢了!”
  不出所料,朝臣也投了晋王一票。
  接下来该怎么做,隋文帝杨坚已经心中有数了。
  
  
  
唐亡于不完善的帝国制度,清亡于太完善的帝国制度
原帖由 风♂心灵の息 于 2008-7-11 09:19 发表
唐亡于不完善的帝国制度,清亡于太完善的帝国制度


大清国那不叫制度完善,那叫禁锢。:Q:Q
大唐的历史波澜壮阔。

另,自由如风,能不能尽快把战国七雄的帖子先帖好?就等着收尾了。呵呵。有劳了。
原帖由 皮逻阁 于 2008-7-11 11:06 发表


大清国那不叫制度完善,那叫禁锢。:Q:Q

从秦朝诞生的帝国制度发展到了清朝已经十分完善了,从选拔官吏到立储和对继承人的培养,以往各朝都无法与之相比。制度因为完善,所以走向僵化,以至于无法突破自身局限……这和中国的地缘因素有着密切的关系
原帖由 布衣鲜卑 于 2008-7-11 17:07 发表
大唐的历史波澜壮阔。

另,自由如风,能不能尽快把战国七雄的帖子先帖好?就等着收尾了。呵呵。有劳了。

战国的帖子我一直在同步更新啊:D
原帖由 自由如风 于 2008-7-11 17:23 发表

战国的帖子我一直在同步更新啊:D





去那跟贴催哦;P
]]
原帖由 皮逻阁 于 2008-7-12 04:10 发表


呵呵,大清国其实自己从满洲初立,到入关,到平定回疆,其制度也是在不断探索不断完善。不能拿一个皇帝在位时期的制度来代替一个朝代。再者,从古至今,生产力在不断发展,社会具体情况,周边环境也在不断变化,历朝历代都有不同的情势,所以其制度制定侧重,选取都有不同的考虑角度。官制,军制,货币制度等等,符合当时时代的,就会出现一个朝代的盛世,不符合的,必然会乱子。比方说立储制度,胤稹有了康熙朝的诸事,才会有正大光明那个制度。比方说北欧社会主义国家,或者瑞士,制度完善不?是否也僵化了?

所以说僵化的原因,显然不在制度完善否,因为他自己就在不断完善ing。真正的原因很多,你自己也从产业中心上找出了一个原因,经济活动的僵化,必然又导致思想上的形而上学,而且这种暮气的社会又是作为少数民族政权统治者所喜闻乐见的东西。 ...


史学大师钱穆先生有一种观点:“任何一种制度,绝不能有利而无弊。任何一种制度,亦绝不能历久而不衰。”,但一种制度,在创立之初,则一定是利大于弊的,也一定是好的或是比较好的。制度约束人类行为,给人们提供有效的游戏规则;但制度实行久了,或是因为世易时移变得不合时宜,或是因为制度的空子被越钻越多(实际上空子是在制度建立时就已存在)。好的制度一定会变成坏的制度,需要变法或改制

话归正题,秦朝结束了封建制度,建立了帝国制度;贵族政治从此推出中国政治舞台,官僚制度取而代之,中央集权的大一统王朝从此在华夏大地上一个一个的“你方唱罢我登场"。所谓“百代皆行秦政治”正是对帝国制度延续千年的描述

秦朝因为走法家路线而速亡,汉朝改走儒家路线,两汉享国长达400多年。这是一次飞跃,秦王朝建立了帝国制度,却还没有从武力社会变革成为权利社会,这是其灭亡的根本原因。秦朝奉行的法家的吏治和律制,讲究权术,儒家则奉行王道,这是高层次的“道”代替低层次的“术”成为立国理论的重大胜利。

三国两晋南北朝的乱世最主要原因,是士族集团垄断官路,成为门阀。标志是曹操死后曹丕即位同士族妥协恢复九品中正制,隋朝建立了科举制度,结束了察举制和荐举制,在选拔官吏制度方面的伟大创新,结束了士族知识分子对官路的垄断,由此进入庶族知识分子主导官路的时代,唐代将科举制度发展和延续;由于三国两晋南北朝的少数民族和佛教的兴盛对中华文明的大输血(他局部打断了儒家思想一统的局面),有唐一代成为能够和汉朝相提并论,为无数史学家赞颂的空前盛世。

唐亡于制度的不健全,亡于节度使制度导致的地方势力尾大甩不掉,经过五代十国,和杯酒释兵权——宋王朝的建立,中央对于军队的控制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地方尾大问题是解决了,边患严重军事无能而的问题却接踵而来。宋王朝企图由权力社会转变为财力社会的努力随着王安石变法的失败而告终,国家也在几十年后被灭,中国历代王朝都从前任王朝中汲取着失败的教训

明朝废三省六部的宰相制度直接立内阁制,皇帝再次集权。这为明王朝埋下了极大隐患。皇帝和官僚相互不信任,君臣关系分离。可以说明朝亡于宦官专权的特务统治。

清朝军机处的设立使皇帝再次集权,君主集权发展到了顶峰。但有清一代,无外汉戚擅政,无明宦官专权,无唐地方势力尾大甩不掉,政治相对来说较为清明,这是其帝国制度完善的最好证明。但是满人对于汉文化,既醉心,也警惕。文字狱也是历朝历代最厉害的,对于知识分子的收买和堤防,两手玩的也比以往的本土帝王娴熟,这是制度僵化的最好证明。

北欧的制度在某方面或许比我们体现出优越性,但难免不会避免走向僵化。像高福利使财政的不堪重负和社会暮气无活力也早为人所诟病
]]
原帖由 布衣鲜卑 于 2008-7-15 14:43 发表



大清帝国制度是完善。但是制度本身是为人服务的,也就可以被人利用。清无外戚专权——汉代外戚专权是因为朝中有太后——慈禧亲自上阵了;清无唐地方势力尾大不掉——后期的湘淮军不知道算不算——曾、李等人是 ...

布衣鲜卑貌似忽略了一点

首先,“制度本是为人服务的,也可以被人利用”能说出这话,就说明你书读多了却没从书中爬出来。制度是什么?他是少数人为多数人也为自己建立的游戏规则,目的为了规范人类行为的规则。它本身就不可能体现绝对公平,既为人所用,也就没有所谓“本……也……”之说

其次,帝国制度到了大清朝,我们首先谈的应该是僵化,因为完善所以僵化。你所提到的几个例子,都是西方列强以其制度优势为基本,凭借坚船利炮入侵清帝国,对本已行将就木的帝国制度给予致命一击,帝国制度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导致清政权本身和整个社会的巨大变革,这时候出了这些问题我们可以讨论这是帝国制度本身完不完善的问题还是帝国制度的逻辑和宿命的问题。

你是你若想反驳我,最好还是举三番实力尾大不掉是最具杀伤力的,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三番问题其实是清政权和明将领的妥协的结果,不是帝国制度不完善造成的问题,因为清政权本身不会出现三个藩王的问题
出来”,那或许是你的行为。
 序章 一个帝王的春天
    
  三 夺嫡进行时
  
  江都是一座繁华富庶而且风情万种的城市。
  杨广觉得自己和这座城市之间有一种冥冥中注定的缘分。平定陈朝统一江南后,杨广被任命为扬州总管,坐镇江都。从此这个地方就成了他的第二故乡。他发现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仿佛都生长着清丽妩媚的诗歌意象,空气中一年四季都飘浮着一种江南文化特有的典雅气味和精致芳香……
  所以杨广灵魂中作为诗人的那一面在这里获得了充分的滋养。
  当然,杨广首先是一个政治家。因此他生命中的黄金十年不可能一味地在这座风情万种的城市中诗意地栖居。相反,这位扬州总管在他的十年任期内每天都极为繁忙。他做得最多的事情首先是不遗余力地延揽江南的名士和各个领域的精英,其次是尽其所能资助并参与各种文化事业,最后还在繁冗的政务之余见缝插针地学习吴语……这一切促使江南的各大世族和上层人物很快就与杨广和他所代表的帝国政府取得了文化意义上的认同。
  对于刚刚用武力征服江南的隋帝国而言,还有什么比取得被征服者的文化认同更重要、更紧迫的吗?
  没有。
  绝对没有。
  这片土地及其在此生存繁衍的人民已经与中原的文化母体分裂了整整三个半世纪。所以,比“版图的归复”更加意义深远的,无疑就是“人心的统一”。
  杨广意识到了这一点。
  而他也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
  在这位“允文允武,多才多艺”的扬州总管治下,江南人心稳定,民生富庶,文化也得到了继承和发展。江南士人情不自禁地对杨广发出了这样的赞誉——“继稷下之绝轨,弘泗上之沦风!”(《隋书•炀帝纪》)
  
  够了。
  杨广已经做得够多了。
  无论是道德修养还是政治作为,他都已经是隋文帝杨坚心目中最合格的接班人,也是帝国臣民心目中最理想的未来统治者。
  计划的第一步已经取得圆满成功,杨广开始有条不紊地展开第二阶段的夺嫡行动。
  他知道母亲独孤氏的枕头风历来对父亲杨坚有着不可估量的影响,所以首先寻求母亲的支持。杨广是藩王,按规定只能“每岁一朝”,也就是一年才能回一次长安。可即便是如此短暂的机会也能被杨广紧紧抓住。
  那一年杨广入朝述职,回镇所之前专程去向母亲辞行。杨广一见到母亲立刻泪流满面。而独孤氏看着这个一年才能见上一面的爱子,也止不住泫然泣下。就在母子相对而泣、气氛异常伤感之时,杨广开口了:“臣秉性愚昧、才识低下,平生常守昆弟之意,不知何罪失爱东宫,使其蓄积怨恨,欲加戕害。臣时时恐惧会有谗言构陷于父母面前,亦屡屡忧虑会有鸩毒投之于杯勺之间,所以常怀焦灼之念,深惧履于危亡之境!”
  独孤氏郁积心头多年的愤怒终于不可遏止地爆发出来:“睍地伐(杨勇乳名)越来越让人难以容忍了。我替他娶元氏,他竟不以夫妇之礼相待,专宠阿云,使她一口气生下了那么多猪狗!元妃刚娶过门便被毒害致死,我还没找他们算帐,现在居然又欺负到了你的头上!我还没死尚且如此,我要是一死,他们还不知道要怎样鱼肉你呢!我每每想到东宫没有嫡子,皇上千秋之后,你们兄弟就得向阿云生的儿子磕头问安,心里简直是如同刀绞啊!”
  杨广泪如雨下,匍匐在母亲脚下不停地叩首。
  独孤氏更是悲不自胜。
  这个母亲就在这一刻作出了她一生中最痛苦的一个决定:废长立幼。
  她将在余生中用尽全部力量去完成这个唯一的心愿——让次子杨广入主东宫!
  那天杨广迈着一种轻盈的步履走出了皇后的寝殿。
  许多宫人看见晋王脸上一如既往地荡漾着那种春水般温柔的笑容。
  
  博得母亲的同情和支持后,杨广开始着手在帝国高层中寻求政治同盟。
  杨广的好友、安州总官宇文述恰好是个政治公关的高手,杨广奏请朝廷把他调任寿州(今安徽寿县)刺史,目的是让他靠自己近一点,便于计划。
  杨广问宇文述有何良策,宇文述说:“太子失宠已久,他的德行天下无人称道,而大王的仁孝闻名宇内,才华盖世无双,多次率兵出征、屡建大功,皇上与皇后皆钟爱大王,四海之望亦归向大王。这一切世人有目共睹,只不过,废黜太子、另立储君乃国家大事,在下处于别人父子骨肉之间,这个事情嘛……实在不好谋划。”
  宇文述卖了个关子,悄悄瞅了杨广一眼。
  杨广大笑:“在下决心已定,请宇文兄不必有所顾虑!”
  宇文述又看了看他,缓缓地说:“满朝文武,足以左右皇上心思的人只有一个。”
  “谁?”
  “杨素。”
  杨广一笑。宇文述的看法正与他不谋而合。只要把这位当朝宰相、帝国声望最著的元勋大佬拉进来,夺嫡之事就十拿九稳了。
  “而真正能让杨素信任的人也只有一个,”宇文述接着说,“他就是杨素的弟弟:杨约。”
  在杨广万分期许和极度迫切的目光注视之下,宇文述笑盈盈地说:“巧的是,最了解杨约的人,就是在下!”
  什么也不用说了。
  杨广立即拿出一笔重金,让宇文述入朝打点。
  
  大理少卿杨约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
  因为有朋自远方来——寿州刺史宇文述千里迢迢从南方跑来看他,每天陪他开怀畅饮。
  最让杨约高兴的还不是老友的来访。而是老友一来,天上每天都会掉馅饼。
  而且每一次都准确无误地砸中了他。
  不知道宇文述这小子在哪儿发了横财,每天喝到半醉都要邀他赌博,而每一次都输得精光。第二天马上又揣得鼓鼓囊囊地来找他,照例饮酒、照例赌博、照例输钱。
  杨约乐坏了。
  人生得一如此“良友”,夫复何求?!
  有一天杨约在照例收获了一大堆“馅饼”之后,颇为感慨地对良友宇文述表示感谢。宇文述眯着一双微醉的小眼看了杨约很长时间,说:“这是晋王的赏赐,命我与你同乐。”
  杨约顿时目瞪口呆。
  妈的,都说老天爷不会掉馅饼,看来还真是不折不扣的真理……你不服还不行!
  杨约连日来的愉快心情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愚弄的懊丧。他狠狠盯着宇文述,问:“这是为什么?”
  在宇文述脑中盘旋多日的那套精妙说辞终于迤逦而出:“您兄弟二人,功高盖世,位居要津,长久以来跟满朝文武结下的梁子恐怕数都数不清。皇太子这几年向朝廷提出的要求总是不能如愿,难免会把怨气归结到当朝宰执的头上;您兄弟二人虽然得宠于当今圣上,可要找你们算帐的人却不胜枚举,哪一天皇上要是丢下群臣撒手西归,你们拿什么当保护伞?如今太子失宠,主上也有废黜之意,这您也知道。现在如果要求册立晋王,只在你的老哥一句话。倘若抓住这个时机建立大功,晋王定会永远铭记在心。如此一来,你们便可除去累卵之危,稳坐泰山之安!”
  杨约不得不承认,政治公关高手宇文述的一席话句句打在了他的心坎上。
  接下来的具体步骤,也就不需要宇文述教他了。
  当天晚上,隋帝国的内史令、上柱国兼越国公杨素听完杨约的一番密语后,大腿一拍:“聪明!我还没想到‘废立太子’这一层,幸亏你及时提醒了我!”
  
  数日后,皇帝皇后举办宴会,杨素入宫作陪。酒过三巡,杨素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对皇后说:“晋王孝敬友悌,恭敬节俭,颇有皇上之风啊!”
  一句话就扯到了皇后的伤心事。独孤氏的眼泪应声而落,哽咽着说:“您说得太对了!吾儿对父母有大孝大爱,每闻皇上和我派遣的内使到达,必亲自到边境迎接;每当谈及远离双亲膝下,没有一次不悲伤哭泣。还有他的妻子萧妃也非常有爱心,每次我派婢女过去,萧妃就和她们同寝共食,哪像睍地伐,终日与阿云寻欢作乐,而且亲近小人,猜忌陷害骨肉!我之所以越发怜悯阿麽(杨广乳名),是怕睍地伐暗中对他下毒手啊!”
  太子的彻底失宠已经是确凿无疑的事实了。那天杨素就这么在觥筹交错之间为自己后半生的政治前途作出了某种重大抉择。随后他又跟皇后聊了很久,内容不外乎是太子如何品行不端、如何不成才之类的。
  宴会结束后独孤皇后出人意料地送给了杨素一份礼物。
  那是一笔数目可观的金子。
  皇后的目的很明确,让他以帝国重臣的身份说服皇帝——废立太子。
  
  夺嫡进行时。
  晋王杨广步步为营、节节胜利,在隋帝国的政治高层建立起了一个以他为核心的最广泛的统一战线。
  太子杨勇就像壁立千仞的悬崖之上一颗摇摇欲坠的孤独的石头,正无望地等待着命运之手给予他最后的致命一推。
  杨勇意识到这一切了吗?
   序章 一个帝王的春天
      
  四 父皇——我冤……
  
  杨勇当然意识到了。
  仿佛就在一夜之间,这位隋帝国的皇太子猛然意识到,不管是朝野上下还是宫廷内外,所有人都在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他。
  尤其是父皇杨坚的目光。杨勇看见那里面有失望、有猜疑、有憎恨、有杀机,却惟独没有他曾经享有过的父爱和信任。
  杨勇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失落、他不甘、他恼怒、他忧惧、他惶惶不可终日……
  可他就是无计可施。
  无计可施的太子开始乱了方寸、昏招频出。他不但命术士大造巫蛊,而且派人刺探皇帝的举止行踪。这一切当然都瞒不过皇帝的眼睛。皇帝故意离开长安住到仁寿宫里,然后命杨素监视东宫。杨素去见太子,略施激将法就把杨勇气得怒形于色、口不择言。于是杨素“如实”向皇帝禀报:“太子满腹怨恨,恐将生变,陛下应严加提防!”
  通过篡位获得天下的隋文帝杨坚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事情就是别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所以杨坚没有理由不怀疑这个不成器的太子会同样用逼宫或政变的手段来篡夺他的天下。杨素的奏报极大地加深了他的怀疑。为了防患于未然,皇帝随即将东宫卫戍部队中的主要指挥官和精锐悉数调离,只留下一些老弱充充门面;同时在东宫附近的主要街坊安置了众多密探,随时掌握太子的一举一动。
  与此同时,杨广让手下人买通了杨勇的心腹、东宫宠臣姬威,让他密切监视太子,搜集一切不利于太子的证据,并且软硬兼施地告诉他:“东宫过失,皇上皆已知之。已奉密诏,定当废立!君若能上书告发,大富贵唾手可得!”姬威抹着不断从额角冒出的冷汗,不住地点头。数日后,姬威的举报信就递到了杨坚手中。
  天罗地网就这么罩了下来。
  杨勇的灭亡已经指日可待。
  
  晋王杨广的统一战线相当广泛,谁也不知道他在朝中拥有多少心照不宣的同盟。就连皇家天文台台长(太史令)袁充都忧心忡忡地对皇帝说:“臣夜观天像,见太白袭月,此是东宫废退之兆,臣以为皇太子应当废黜!”
  皇帝没好气地说:“天上的异像已经出现很久了!只是大臣们谁也不敢先开这个口罢了。”
  杨坚一直在等百官开口,可这种搞不好就是杀头族诛的口愣是没人敢开。
  开皇二十年(公元600年)九月末,杨坚终于忍不住从仁寿宫回来了。他最后一次向群臣发出暗示:“我刚回到京师,按说应该高兴才对,却不知为何反而闷闷不乐。”杨坚说完不断地环视并逼视着群臣,希望得到预期的回应。
  结果大臣们连一声闷屁都没放。
  许久,吏部尚书牛弘才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臣等没有尽到职责,才让皇上忧心劳苦。”
  这种不咸不淡四平八稳的标准官腔实在不比一声闷屁强多少。
  皇帝的一张脸逐渐从苍白转向铁青,最后变成乌黑。
  看来还是要老子亲自动手清理门户啊!杨坚忍无可忍地把目光转向倒霉的东宫官属们,开始劈头盖脸地怒斥:“仁寿宫离这里没有多远,可我每次回到京师都不得不严加戒备、如入敌国,你们想想,这是为什么?!我近日因为腹泄,只好和衣而卧,本来想居住在靠近厕所的后房,可惟恐随时会有紧急事件发生,不得不住到前殿。所有这一切,难道不是因为你们这帮人想败坏我的国家吗?!”
  皇帝话音一落,立即下令将东宫总管(太子左庶子)唐令则及多名东宫大臣当场逮捕,交由法司审讯。随后命杨素和姬威当众历数太子杨勇的种种过恶。最后杨坚痛心疾首地说:“朕最近阅览《齐书》,每当看见高欢放纵他的儿子便义愤填膺,朕怎么可以效法他呢?!”
  天子的雷霆之怒终于爆发。
  这一天的隋都长安在天子的愤怒中颤栗。一队队全副武装的禁军士兵倾巢而出,先是包围东宫,将太子和他的几个儿子软禁;继而在长安坊间展开大搜捕,将太子党的所有成员一网打尽,全部拿下诏狱。
  
  开皇二十年十月初九,一个寒风凛冽的初冬早晨。
  一夜未眠的太子杨勇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看见几个天子使臣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
  他们给他带来了什么?
  是一条白绢?还是一杯毒鸩?!
  杨勇嚅动着双唇,战战兢兢地问:“莫非要杀我了吗?”
  没有人回答。
  片刻之后,鬓发散乱的太子在天子使臣的押送下进入皇宫,脚步踉跄地走上武德殿。杨勇看见宽阔的大殿周围站着一排排军容齐整杀气腾腾的士兵,殿庭的东面站满了文武百官,西面则是所有的皇族和宗室成员,皇帝本人一身戎装端坐在龙椅之上,正用一种冷酷而威严的目光凝视着他。
  瞬间被恐惧攫住的杨勇随即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内史侍郎薛道衡展开诏书,当廷宣布废除杨勇的太子之位,同时废除杨勇儿女们的“亲王”和“公主”封号,即日起全部贬为庶人。
  诏书宣读完毕,杨勇的脸色早已苍白如纸。他俯首再拜、磕头谢恩:“臣理当被斩首弃尸于闹市,以为来者戒惕!幸蒙陛下哀怜,得以保全性命……”一言未了,杨勇已经泣不成声。
  杨勇最后一次在这座庄严而高贵的殿堂上向皇帝施了一个隆重的朝礼,然后转身黯然离去。
  他身后的大殿寂然无声。
  人们只能用沉默向这位不幸的废太子表示同情。
  次日,杨勇的长子、前长宁王杨俨向皇帝上书,请求留在皇宫担任禁军侍卫,其辞哀伤恳切。杨坚见信大起恻隐之心。杨素立刻进言:“伏望圣上就像被毒蛇所蜇、不得不壮士断腕一样,不要再起怜悯之意。”
  十月十三日、亦即太子被废四天后,唐令则等前东宫宠臣全部被处以死刑,妻妾子孙籍没为官奴;其他太子党成员一部分被赐自尽,另一部分遭受廷杖、本人连同家眷一起籍没为奴;所有人的田宅财产全部抄没充公。
  一个曾经在帝国政坛上举足轻重的政治集团就这么灰飞烟灭了。
  
  同年十一月初三,隋文帝杨坚下诏,册立晋王杨广为皇太子。
  当天,这位一贯贤明的新太子就向皇帝奏请了两件事:一,东宫所用的官服、车马、器具等等,皆比原来的定制降低一个等级;二,东宫所有官员在太子面前一律不得自称为“臣”。
  皇帝笑着批准了新太子的合理请求。
  是啊,这样的要求太合理了!老皇帝不禁为自己英明的废立举动而深感庆幸,并且为隋帝国终于拥有这样合格的接班人而欣慰不已。
  一个月后,在杨广的大力举荐下,宇文述被任命为太子左卫率。这位政治公关高手终于用他的聪明才智帮助晋王打造了一个中国权力斗争史上的经典之作,同时也成功地把自己的政治命运牢牢绑定在这位众望所归的未来天子身上。
  而在稍早的时候,杨素已经因废立之功得到天子赏赐的绸缎三千匹,他的弟弟杨约获赏一千匹。
  杨氏兄弟再次被天上掉下的馅饼准确命中。
  当然,这一次也可以说是他们自己的劳动所得。
  并且严格说来,这次砸中他们的也绝不仅仅是数千匹绸缎,而是整个后半生的权力和富贵,是一劳永逸的无穷回报。
  所以,对于像宇文述、杨素、杨约这些通过自身努力而跻身于新一届太子党的人来说,人们除了对他们在此次夺嫡行动中表现出的眼光、胆识和能力表示钦佩、对他们所获得的丰厚回报感到羡慕之外,实在也没什么好说三道四的。
  至于新一届太子杨广本人,实在也不应该受到后世史家过多的诟病和指摘。如果说正统史家对他的痛恨和批驳主要是因为他挑战并颠覆了嫡长制原则,那么这个理由我们完全可以置之不理。说白了,一个凭借自身能力竞争上岗的人有什么值得诟病的?!如果说人们对他的指责是因为他在夺嫡过程中进行了种种“道德伪装”和“人格矫饰”,那么这一点同样可以忽略不计。道理很简单,一个人能够十几年如一日地“伪装”和“矫饰”,并且成功地“欺骗”了所有人,这不恰好证明这个人拥有非凡的自制力和卓越的自我包装能力吗?进而言之,一个善于自我包装并成功地把自己推销出去的人,有什么值得指摘的?!
  至于说杨广在这场夺嫡行动中是否采用了不正当的竞争手段,这一点恐怕就不是那么好界定的。
  但是起码有一点我们可以肯定——隋朝这位二皇子的夺嫡手段起码不会比二十六年后的那位唐朝二皇子更不正当。
  如果说李世民御极登基后所创造的辉煌盛世不能成为他夺嫡正当性的理由,那么杨广当上皇帝后最终导致的身死国灭同样不能作为他夺嫡不正当的证据。
  换言之,做为两个同样成功的竞争上岗者——他们谁也不比谁更高尚,谁也不比谁更卑鄙。
  “成王败寇”或许是一种人人必须面对而且不得不承认的现实,但它一旦成为一种价值评判标准,就不仅会造成懒人思维,更会导致强盗逻辑。
  在未来的隋炀帝杨广即将为我们展现出的种种令人的政治举措面前,我们同样不准备采用这种懒人思维和强盗逻辑。
  我们情愿采用一种更合乎常识、或许也是更合乎理性的办法。
  那就是——就事论事。
  
  废太子杨勇被囚禁在东宫一片荒凉残破的院落内,由新太子杨广负责严密看管。杨勇在这种骤然失去一切、甚至连最起码的自由都完全丧失的环境中度日如年。他经常呆呆地站在落满积雪的院子里,向着皇帝所在的方向长久地引颈而望并且喃喃自语。最后杨勇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地狱般的生活,终于一次又一次地向杨广提出请求。
  他请求晋见天子,当面陈述自己的冤屈。
  可想而知,废太子的所有请求理所当然地遭到了新太子的断然拒绝。
  杨勇绝望了。
  开皇二十年冬天最后的那些日子,东宫的下人们时常可以听见形同废弃的后院里莫名其妙地传出一些凄厉的呼喊。那些呼喊一声长一声短、飘飘忽忽、时有时无,并且混合在呜咽的北风中日夜飘荡,让东宫的下人们个个觉得毛骨悚然。
  好奇的下人忍不住偷偷跑到后院窥视,眼前的那一幕更是让他们目瞪口呆。
  披头散发的废太子爬在院子里唯一一颗掉光了枝桠的老槐树上。他伸长着脖颈,头朝着皇宫的方向,那些凄厉而含混的呼喊就是从他那嘶哑的喉咙中发出来的。
  没人有兴趣去听他究竟喊了些什么。
  只有杨广听得很清楚。
  他听见这个废人在喊:父皇——我冤——父皇——我冤……
  很快隋文帝杨坚就收到了太子杨广呈上的奏报。
  奏报中说:废太子杨勇疯了,而且据估计没有痊愈的可能。
  那一年,已届耳顺之年的皇帝杨坚无意中总是会朝东宫上方的天空投去含义不明的一瞥。
  没有人知道他是否在想念那个日夜在北风中呼喊的儿子。
  当然也就没人知道他眼中是否曾经闪动过一抹苍老的泪光。
  
]]
:call: 各位兄弟,满汉之争在这帖子里不合适。
请照顾下其他看贴的读者。
希望这样的争论在这帖子里就此打住了,谢谢合作。
满汉之争?

仅仅是制度之争,焦点恰巧集中在满清身上罢了

跑了你帖子的题对不住了……
]]
如风MM,希望你能把坑埋好了。不要再吊我的胃口。:Q
;P 早着呢,李渊还没起事呢
呵呵,的确还早呢。杨广还尚未登基。;P
日本右翼说:日本进行的,是解放全亚洲的大圣战!     

满遗分子说:满清入关,是来帮助汉人维持秩序的!     

日本右翼说:中日同文同种,日本不是侵略!     

满遗分子说:满汉一家,满清不是侵略!     

日本右翼说:你们的蒋介石,良心不好。     

满遗分子说:朱明王朝,非常不妙!     

日本右翼说:南京人口不足20万,怎么可能屠杀30万以上?     

满遗分子说:扬州现在人口也不多,怎么可能屠杀80万?     

日本右翼说:日军进入南京,秋毫无犯,与中国小孩,大大的友好!     

满遗分子说:清军进入扬州,老百姓夹道欢迎,纷纷前来慰问!     

日本右翼说:就算我们杀了人,你们中国人也杀过人!     

满遗分子说:就算我们杀了人,你们汉人也杀过人!   

日本右翼说:杀人都是二鬼子朝鲜人和台湾皇协军与皇军无关!   

满遗分子说:杀人都是汉奸和汉八旗与清兵无关!
  序章 一个帝王的春天
        
  五 “妖魔化”的背后
  
  仁寿四年(公元604年)无疑是杨广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年份。
  这一年七月十三日,隋文帝杨坚崩逝于仁寿宫的大宝殿,终年六十四岁。
  大隋帝国的最高权杖终于如愿以偿地落到了杨广手上。
  这一年杨广三十六岁。十几年的刻苦修行终于为他换来了人世间最辉煌的报偿。
  然而,关于隋文帝之死,其时的长安坊间以及后世的诸多史籍却有很多对杨广不利的传闻和记载。这些传闻和记载把杨坚之死描述得既可疑又神秘,其目的无非是向人们暗示:隋文帝并非寿终正寝,而是死于一场政治阴谋。或者说——是死于一场不为外人所知的宫廷政变。而杨广正是这场政变的主谋。
  真相到底如何?让我们来看看历代官修正史对于杨坚之死是怎样记载的:
  正月二十七日,杨坚抵达仁寿宫。
  正月二十八日,杨坚下诏,将朝廷的财政、赏赐之权以及一切大小事务全部交给太子杨广。
  四月,杨坚开始感觉身体不适;六月,朝廷宣布大赦天下。
  七月初十,杨坚病势突然转沉,紧急召见文武百官。弥留中的杨坚躺在病榻上,用尽最后的气力和他的大臣们一一握手话别。场面无比伤感,君臣皆歔欷不已。
  七月十三日,杨坚死亡。
  
  上面这些文字见于《隋书•高祖纪》和《资治通鉴•隋纪》。如果史书的记载到此为止,那么我们完全可以认定:隋文帝杨坚死得极为从容和安详。对于把江山交给太子杨广,老皇帝不但没有后悔,而且是带着放心满意的心情撒手西归的。我们甚至可以想象他临终前肯定跟百官们说了许多“尽心尽力辅佐太子、不要辜负朕之所托”之类的话。
  对此,《隋书•何稠传》中记载的两个细节可资佐证:差不多在杨坚与百官话别的那一天前后,他又召见了自己晚年亲信的大臣何稠,命他负责自己身后的殡葬事宜;随后又召见太子,用手摩挲着杨广的脖子,说:“何稠此人做事很用心,我已经把后事托付给了他,行事应当和他商量。”(上因揽太子颈谓曰:“何稠用心,我付以后事,动静当共平章。”)
  “托付后事”的细节充分表明临终前的杨坚不但头脑清醒,而且心境平和;“揽太子颈”的细节则更加有力地证明:杨坚的爱子之情仍然不减于往日;换句话说,他仍然一如既往地对这个帝国的接班人充满了信心和期望。
  然而,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上述文字只不过是杨坚之死的故事梗概和版本之一。《隋书》的主编魏徵及作者颜师古、孔颍达等人又在《隋书•杨素传》和《隋书•后妃列传》中给出了另一个非常详细而且充满了暗示意味的版本。司马光的《资治通鉴•隋纪》基本上原封不动地采纳了这个版本。
  于是,一个绘声绘色、极富香艳色彩也极富阴谋色彩的故事就此呈现在世人面前:
  首先在这个故事中闪亮登场的是一个女人——一个据说是天生聪慧、美丽绝伦的女人。
  这个女人本是陈朝的一位公主、陈宣帝的女儿,陈朝灭后被纳入隋朝后宫,渐获杨坚宠幸。独孤皇后死后,陈氏“进位为贵人,专房擅宠,主断内事,六宫莫与为比。”
  杨坚患病后,尚书左仆射杨素、兵部尚书柳述、黄门侍郎元岩等朝廷重臣立刻赶赴仁寿宫,组成了临时内阁。同时太子杨广也奉命入住大宝殿侍奉皇帝。杨广眼见父皇的病势一天天沉重,料定他时日无多,决定早作防备,于是写密信给杨素,向他询问朝廷和百官的情况,并命他作出相应布署,防止朝廷在国丧期间出现动乱。杨素按太子的要求回复了一封密函。不料送信的宫人却误把信送到了皇帝手上。杨坚见信勃然大怒。他还没死,太子和宰相就已经暗中联手在左右帝国政局了,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这无异于谋逆啊!
  杨坚正在气头上,忽然看见他最宠爱的妃子陈氏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杨坚质问她出了什么事,陈氏流着眼泪说:“太子无礼!”然后哀哀戚戚地告诉皇帝,说她早晨如厕时无意中遇见了太子,而太子欲强行非礼她,她拼命抗拒才逃了回来。杨坚一听,犹如五雷轰顶。他断然没有料到这位温良恭俭的太子到头来居然是个衣冠禽兽!杨坚躺在御榻上,用力拍打着床板大骂:“这个畜牲怎么可以托付国家大事?独孤氏误了我,独孤氏误了我啊!”
  痛定思痛之后,杨坚急召柳述和元岩入内,说:“传召我儿。”柳述等人刚准备去传唤太子,忽然听见皇帝加了一句:“是传杨勇!”柳述和元岩面面相觑,顿时明白了什么,连忙入阁撰写复召杨勇的敕书。杨素听说此事,立刻报告杨广。杨广随即矫诏将柳述和元岩逮捕,关进了大理狱;然后紧急调动东宫军队进驻仁寿宫,命左庶子宇文述等人控制宫禁出入,命右庶子张衡进入皇帝寝殿,将侍奉皇帝的所有宫女和宦官全部逐出,关在别殿。
  当天,仁寿宫就传出了皇帝驾崩的消息。
  由于太子在皇帝死前的那一番异常举动,使得朝廷内外对皇帝之死的真相议论纷纷。
  陈氏和后宫嫔妃听到皇帝宾天的消息,顿时惶惶不安。当天午后,太子使臣带着一个金匣子来见陈氏,说要将这个匣子赐给夫人。匣子上有一张纸条,上面有太子杨广的亲笔签名。陈氏以为里面是毒药,大为恐惧,一直不敢打开。使者一再催促,陈氏只好战战兢兢地打开匣子。
  让她感到意外的是,匣子里的东西不是毒药,而是几个精致的同心结。
  陈氏身边的宫女们又惊又喜,互相说:“这回好了,可免一死了。”
  可陈氏却一脸不悦,背过身去不肯答谢。宫女们一起逼迫她,陈氏才勉强向使者拜了一拜。
  当天晚上,太子杨广就带着一种得意洋洋的表情堂而皇之地走进了陈夫人的寝室……
  故事的结局是:杨广把他父亲的这位爱妃、相当于是他后母的陈夫人奸污了。
  
  《隋书》记载这则“香艳”与“阴谋”故事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把杨广塑造成一个继“夺嫡”之后又“弑父”、“奸母”、“篡位”的无耻小人、一个禽兽不如的流氓恶棍!
  简言之,就是要把杨广“妖魔化”。
  然而,当我们对史籍进行更为深入的考查和比对后,我们就会不无遗憾地发现——这个“妖魔化”故事存在着太多逻辑上的漏洞和硬伤:
  
  第一:不合常理。
  在杨坚之死的“简易版”中我们看见,“百官话别”、“托付后事”和“揽太子颈”这三个充分表明杨坚父子和睦的关键性细节都是发生在七月初十这一天或者之后的,而此时无论是杨广还是杨坚本人都已经知道他时日无多,事实上杨坚也的确是在三天后就死了。可见这是一个高度敏感的时刻。对于杨广来讲,虽然他距离帝座只剩下最后一小步,但恰恰是这一小步,往往是最危险、也是最艰难的,一着不慎就会功亏一篑、满盘皆输。在此情况下,像杨广这么一个善于隐忍并具有高度自制力的人,肯定会比平时表现得更为谨小慎微,甚至会在百官面前亲自为父亲端茶送水、亲尝药石。这才符合他的一贯性格和处事原则。可恰恰相反,“香艳版”中的杨广却在明知道属于父亲的一切很快就将被自己全盘继承的情况下,一反常态地做出了对他自己最不利的举动——丧心病狂地去非礼陈夫人。
  如果此事属实,那并不能证明杨广好色,只能证明他愚蠢——十足的愚蠢!
  几天后隋朝的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更何况一个小小的陈夫人?!他何苦为了满足一时的情欲而葬送自己为之付出了二十年努力的帝业?即使说他已经有把握彻底控制身患重病的父亲,可非礼之事一旦泄露,他就必须冒天下之大不韪而采取极端行动。试问,这个一向以精明和谨慎著称的杨广,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宁可用一场危险的政变来夺取本来已经唾手可得的帝位吗?
  很显然,这不符合常理。
  
  第二:自相矛盾。
  不但杨广在这个“香艳版”中的表现不合常理,就连这个陈夫人的前后表现也是极度自相矛盾。据《隋书•后妃列传》记载,陈氏被纳入隋朝后宫为嫔,由于“独孤皇后性妒,后宫罕得进御,唯陈氏有宠,”当时,“晋王广之在藩也,阴有夺宗之计,”所以“规为内助,每致礼焉。进金蛇、金驼等物,以取媚于陈氏。皇太子废立之际,颇有力焉。”
  这就是说,早在杨广还是晋王的时候,这个陈夫人就已经利用皇帝对他的“独宠”,暗中收受杨广的重金贿赂,从而“有力”地支持了杨广的夺嫡行动。可见,陈氏与杨广的关系早已非同寻常。即便他们不是情人关系,起码也是一对政治同盟。换句话说,他们很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其关系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既然如此,杨广为何早不非礼、晚不非礼,偏偏要在皇帝病重、人心不安、朝野瞩目的特殊时刻,去非礼这个夺嫡时的政治盟友陈夫人呢?退一步说,即便杨广真的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可这个陈氏既然敢在隋文帝还独掌大权的时候冒着杀头的危险帮助杨广夺嫡,却为何在皇帝已经病危、大权其实已落入杨广手中的时候,反而拒绝杨广的示爱、拒绝自己后半生的政治靠山和荣华富贵呢?再退一步说,即便陈氏是一个可以出卖一切但就是不能出卖肉体的“贞洁主义者”,即便她拒绝了杨广,但也绝对不可能把非礼之事告诉皇帝。原因很简单:万一杨广因她的指控而被皇帝拿下,杨广难道不会出于报复心理而把他们当年通贿夺嫡的丑闻全部捅出来、从而把陈氏也拉下水吗?像陈氏这么一个历经两朝、成功地周旋于皇帝、皇后和藩王之间的绝顶聪明的政治女性,会愚蠢到不知道把非礼之事告诉皇帝将导致什么样的严重后果吗?
  答案是:陈氏不可能这么做。
  所以我们可以据此断定:《隋书》在“香艳版”故事中对陈氏的前后记载完全是自相矛盾、不合逻辑的。
  
  第三:张冠李戴。
  关于杨广的这个“香艳版”篡位故事为何会如此逻辑混乱、漏洞百出呢?最根本的原因,恐怕是因为《隋书》的编撰者魏徵等人并不是这个故事的原创者。最早“创作”出这个故事的人其实是隋末唐初一个名叫赵毅的人,《隋书》的记载正是直接取材于赵毅所著的野史——《大业略记》。
  这本书的史料来源其实并不可靠,大多是当时民间流行的一些杂谈、轶闻和传说。众所周知,隋末唐初的百姓对“暴君”杨广可谓恨之入骨,所以赵毅很可能正是怀着同样的心情、出于批判杨广的考虑,才根据民间传说创作出了这个故事。而《隋书》的编撰者魏徵等人做为新朝大唐的臣子,当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批判旧王朝、诋毁旧统治者的机会,所以经过加工处理后,将这个故事收录进了官修正史。
  可就在他们加工处理的过程中,却出现了一个“张冠李戴”的错误。
  让我们先来看看《大业略记》中的记载:高祖在仁寿宫,病甚,炀帝侍疾,而高祖美人尤嬖幸者,惟陈、蔡而已。帝(杨广)乃召蔡于别室,既还,面伤而发乱,高祖问之,蔡泣曰:“皇太子为非礼。”高祖大怒,嗜指出血,召兵部尚书柳述、黄门侍郎元岩等令发诏追废人勇,即令废立。帝(杨广)事迫,召左仆射杨素、左庶子张衡进毒药。帝(杨广)简骁健宫奴三十人皆服妇人之服,衣下置杖,立于门巷,以为之卫。素等既入,而高祖暴崩。
  很显然,在赵毅的记载中,杨广非礼的对象是隋文帝的另一个宠妃:蔡氏,而不是《隋书》所说的陈氏。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张冠李戴”的错误呢?这难道仅仅是《隋书》编撰者们一时疏漏导致的笔误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到底是什么,今天的我们已经无从知晓。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做一个推测。也就是说,《隋书》编撰者很可能是考虑到这个蔡氏与杨广历来毫无瓜葛,如果说她突然被杨广非礼,恐怕看上去会显得突兀,难以取信于人,还不如把蔡氏改成一直与杨广暗中通贿(很可能还暗中通奸)的陈氏,这样看上去就显得顺理成章了,而且还可以借此揭示杨广大奸大恶的一贯性和长期性。可《隋书》编撰者却没有顾及到,把蔡氏偷梁换柱地改成陈氏,反而暴露出我们上面讨论过的那个更大的逻辑漏洞。
  当然,这一点仅仅是我们的推测,《隋书》为何如此“张冠李戴”的原因,我们已经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隋书》中这个“香艳版”的篡位故事,纯粹是在野史的基础上加工处理的结果。也许正因为取材于野史,所以《隋书》编撰者才不敢贸然把赵毅在“非礼事件”之后极力描述的那个“进毒药”致“高祖暴崩”的情节收进官史。因为并没有过硬的证据支持“杨广弑父”的情节,所以魏徵等人只能在《隋书》中采取暗示手法。
  假使大唐的开国君臣早已掌握了“杨广弑父”的证据,那他们肯定会在起兵推翻隋朝的时候大张旗鼓地昭告天下,怎么可能把这个攻击隋炀帝的有力武器一直藏着掖着,直到时过境迁之后才在修撰《隋书》的时候语焉不详地进行暗示呢?
  
  关于杨广的“妖魔化”故事就这么在青史的记载中流传了下来。千百年来杨广在无数世人的心目中始终是一副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的的形象。这个既可怖又丑陋的杨广几乎成了乱臣贼子、凶悖之徒、暴君、独夫的代名词。
  不过公元604年的杨广当然意识不到这一切。
  这一年的七月二十三日,杨广如愿以偿地登上了大隋帝国的皇帝宝座。他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地俯视着这片美丽的江山和匍匐在他脚下的万千子民。他仿佛看见压抑在心中多年的壮志、激情和梦想正源源不断地喷薄而出,化成一片彪炳日月、照耀千古的煌煌帝业……
文化及所杀。
  这样的结局对于当年那个因“五子同母”而引以为豪的杨坚来讲,无疑是一个绝妙而无情的讽刺。
  
  杨广即位三个月后,他平灭陈朝时从江南掳回的后主陈叔宝也在一片凄凉中无疾而终了。
  杨广决定替他做件好事。
  虽然已经亡国了,可毕竟是一代帝王嘛,死后总要有一个谥号才好。杨广认认真真地翻阅了好几遍《逸周书•谥法解》,左看右看,思前想后,最终挑了一个字:炀。
  谥法对这个“炀”字的释义是:好内远礼曰炀,去礼远众曰炀,逆天虐民曰炀。
  杨广发自内心地认为,对于像陈叔宝这么一个荒淫奢侈、不理朝政,最终导致国破家亡的人而言,再也没有哪一个字比“炀”字更适合做他的谥号了。
  十几年后,新朝大唐皇帝李渊和他的大臣们也是出于与杨广完全相同的想法,给了他“炀”字的谥号。
  结果,陈叔宝所得到的“炀”字并没有被后人记住,反而是杨广的“隋炀帝”谥号最终得以“流芳百世”、兆民皆知……
  倘若杨广地下有知,对历史跟他玩弄的这个黑色幽默会作何感想?!
  
  当然,“隋炀帝”是后世的叫法,杨广给自己的定位和期许一直是——千古一帝。
  登基的第二年春天,雄心万丈的杨广就把帝国的年号定为“大业”。
  一切都已禁锢得太久。
  一切都已压抑得太久。
  从大业元年(公元605年)起,深藏在杨广胸中多年的那些野心、梦想、激情、欲望,乃至对种种唯美与奢华之物的钟爱之情就像严冬过后突然解冻的河流、又像春天枝头瞬间绽开的蓓蕾一样,开始在满目春光的天地之间尽情地奔涌、骄傲地怒放……
  大业元年三月十七日,杨广下诏,命尚书令杨素、纳言杨达、将作大匠宇文恺负责大规模营建东京洛阳。诏令一下,一举投入这个大型建筑工程的工匠民夫就多达二百万人;大江南北的良材美石纷纷运抵洛阳,用以修建显仁宫;广泛搜罗四海之内的嘉木奇卉、珍禽异兽,以装点宫苑园林;同时诏命建成之日,洛阳郊区及天下各州的数万户富商大贾必须迁居洛阳,以充实户口、繁荣东京。
  就在这个隋帝国开国以来规模最大的工程破土动工仅四天之后,开凿大运河的命令也随即发布。杨广命尚书右丞皇甫议,征调河南、淮北各州的男女民工一百多万人,开始夜以继日地开凿“通济渠”——自洛阳西苑引导谷水、洛水注入黄河;再从板渚(今河南荥阳市北)引导黄河水,经荥泽(今河南郑州市西北)注入汴河;继而又从大梁(今河南开封市)的东面引导汴水进入泗水,最终汇入淮河。同时又征发淮南民工十几万人浚通古邗沟,再从山阳(今江苏淮安市)引淮水南下,至扬子(今江苏扬州市南长江渡口)注入长江。
  至此,这条全长一千一百公里、连接黄河、淮河与长江的“通济渠”被全线灌通。位于淮南的这最后一段造得最为壮观。渠水宽约四十步,两岸修筑御道,遍植杨柳。从大兴(长安)到江都(今江苏扬州市),沿途建筑的行宫多达四十余所。
  开凿大运河的命令刚刚发布九天之后,杨广再命黄门侍郎王弘等人前往江南,负责制造大型龙舟及黄龙、赤舰、楼船等各种船舶数万艘。
  大业元年五月,豪华的洛阳西苑开始兴建。此苑方圆二百里,里面开凿方圆十余里的人工海;人工海上筑有蓬莱、方丈、瀛州三座“仙山”,高出水面一百余尺,山上的亭台楼阁星罗棋布。苑北有龙鳞渠,蜿蜒曲折注入人工海。沿龙鳞渠两侧筑有十六座离宫别院,宫门正对波光粼粼的渠水。每院各由一位四品夫人负责管理。十六院中,堂殿楼观鳞次栉比,极尽奢靡华丽之能事。
  西苑建成之后,每逢秋冬时节,苑中树叶凋零,十六院的夫人们就命人用绿色的绸缎剪成树叶形状,点缀在枝头上,一旦褪色,立即更换,所以西苑中一年四季都恍如春天。每当杨广驾临之时,十六院就争相以美酒佳肴博取天子宠幸。杨广总是喜欢在有月亮的晚上,与数千名花枝招展的宫女骑在马上畅游西苑,并亲自谱写《清夜游曲》在马上演奏。
  大业元年八月,杨广开始南巡,从洛阳的显仁宫出发前往江都。杨广所乘坐的龙舟高四十五尺、长两百尺,上有四层。最上层有皇帝接见百官的“正殿”,有供皇帝休憩的“内殿”,有供百官办公用的“朝堂”;中间两层共有房间一百二十个,皆用黄金璧玉装饰;下层供宦官宫女居住。皇后萧氏所乘坐的称为“翔螭”,规模比龙舟略小,但装饰毫无二致。其余供后宫、诸王、公主、百官、僧道、外宾乘坐的各种船舶有数千艘,供禁军官兵乘坐以及装载各种物资的还有数千艘。军队船只由士兵自己拉纤、不配民夫,可即便如此,总共动用的拉纤民夫还是多达八万余人。
  这支规模空前的盛大船队首尾相接二百余里,骑兵在两岸护行,水陆各色旌旗迎风招展,与壮丽的山川交相辉映。船队所经州县,五百里范围内的各级官府都要进贡食品,有的州甚至动用了一百辆牛车来装载和运送。各地所献均为精美昂贵的山珍海味,可每次启程之前,还是有大量吃不完的食物被抛弃和掩埋。
  
  隋炀帝杨广就这么恣意挥洒着隋文帝杨坚在位二十四年间为他积存下的雄厚的国力、财力和民力。这个一向以恭敬节俭示人、以审慎克己著称的杨广仿佛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道接一道的政令让隋帝国的各级官吏应接不暇;一个比一个规模更大的工程让数以百万计的民众疲于奔命;一次比一次更豪奢的出手不禁让天下人心惊胆战、目瞪口呆。
  原来——这才是真实的杨广!
  二十载的克制和隐忍终于在一夜之间引发了激情的泛滥和欲望的井喷。
  差不多从这个时候起,杨广就被正统史家贴上了“好大喜功”、“穷奢极欲”、“荒淫无道”的标签,并最终被牢牢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可在杨广自己的心目中,他的所作所为并不能被简单理解为激情的泛滥和欲望的井喷,因为在他心中很早就埋藏着许多远大的政治理想和宏伟的盛世蓝图。一旦君临天下,他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并且迫不及待地让它们成为现实。
  首先让我们来看看,杨广为什么要营建东京洛阳,并使其取代长安(大兴)成为隋帝国新的政治中心?
  关于这个问题,《资治通鉴》给出的答案是:杨广听信了术士之言和民间流传的谶语。
  据《资治通鉴•隋纪》记载,杨广刚登基不久,就有一个叫章仇太翼的术士向他进言:“陛下的命属木,而雍州(京畿长安)地处破木之冲,不宜久居;且谶语有言:‘重建洛阳,恢复晋朝之天下’!”
  这个术士的一番蛊惑之辞说动了杨广,于是他几天后便下诏营建东京。
  然而,杨广这御极之初第一项重大的政治举措,果真是出于迷信和无知吗?耗费无数人、财、物力重建一个新洛阳,仅仅是因为术士的一句话吗?
  答案是否定的。
  众所周知,隋文帝在位期间,虽然在疆域上实现了天下一统,但是北方与南方事实上仍然是貌合神离。毕竟南北两地已经分裂隔绝了三百多年,历史刻下的伤口虽然已经停止了流血,但是横亘在它们之间的那道无形而巨大的裂痕却难以在短时间内被表面上的统一所缝合。这种裂痕不可避免地表现在政治、经济、文化、社会风尚、民间习俗等各个方面,严重削弱了一个统一国家所应具有的凝聚力和稳定性。而京师长安则地处帝国的西北一隅,“关河悬远,兵不赴急”,一旦山东(崤山以东)或江南地区发生叛乱,等到中央得到消息作出反应时,不但已经贻误了战机,而且地方上很可能已经遭到破坏。
  所以,为了加强中央政府对四方疆域尤其是江南地区的控制,为了南北两地能够消除历史隔阂,完成从形式到精神的真正统一,在地处南北结合部的洛阳营建一座新都,把帝国的权力中枢从西北一隅迁移到中原地区,就是势在必行之举,是隋帝国的长治久安之计。一旦迁都洛阳,则“控以三河,固以四塞,水陆通,贡赋等”,不但在政治上意义重大,而且对促进南北地区的经济和文化交融也有深远的作用和影响。
  所以杨广才会在营建东京的诏书中称:“我有隋之始,便欲创兹怀、洛,日复一日,越暨于今。念兹在兹,兴言感哽!朕肃膺宝历、纂临万邦,遵而不失,心奉先志!”(《隋书•炀帝纪》)这段话的意思是:“有隋一朝自肇始之日起,便欲以河、洛地区为创业之地,日复一日,直至于今。由于长久思虑挂念此事,所以一讲起来就令人激动哽咽!朕敬承大宝、君临万邦,一意遵行而不忘却,一心奉行先帝之志!”
  说迁都洛阳是杨坚的遗志显然是不足为凭的,但是我们最起码可以从杨广的自我表白中看出一点,那就是——营建东京、迁都洛阳是他长久以来深思熟虑的一个政治构想和战略决策,绝非听信术士胡言乱语的结果,也断不是一时心血来潮的产物。
  
  而“开凿大运河”与“迁都洛阳”一样,也是杨广包罗宏富的战略构想中至关重要的一个有机部分。
  继大业元年开凿“通济渠”后,杨广又于大业四年(公元608年)下令开凿“永济渠”。这第二期工程同样征发了河北诸郡的一百多万民工,先疏浚沁水下游,使之与黄河灌通,再利用一些天然河道北上直贯涿郡(今北京),全长一千公里。
  大业六年(公元610年),大运河的第三期工程“江南河”又破土动工。以京口(今江苏镇江)为起点,引长江水经太湖流域,直达余杭(今浙江杭州),入钱塘江,全长四百多公里。
  至此,这条世所罕见、全长二千五百多公里的大运河终于完整地出现在帝国臣民和无数后人面前。
  对杨广来讲,这是一项空前绝后的创举。
  对历史来讲,这是一件震古铄今的杰作。
  对数百万承担开凿工作的民工而言,这是一条榨干他们血汗、甚至剥夺了他们生命的血泪河,是一根吸尽大江南北民脂民膏的吸血管。
  对隋帝国而言,这是一条贯穿南北的经济大动脉,一条弥合历史裂痕的文化纽带,一条造福后人利益万世的黄金水道。
  对今天的我们来说,这既是让人惊叹的历史奇迹、是一笔丰厚的文化遗产,也是隋炀帝逆天虐民、施行暴政的一个有力证据和直观说明……
  大运河似乎什么都是。
  可它似乎什么也不是。
  如果我们坚决要追问:大运河到底是什么?杨广开辟大运河到底是功是过?那么首先我们不得不承认,大运河确实是关乎当时社稷民生的一项重大的基础设施建设。“通济渠”、“永济渠”、“江南河”,加上隋文帝时期开辟的“广通渠”,地垮南北、横贯东西,沟通了渭水、黄河、淮河、长江四大流域的航运。其全线开通之后,“商旅往还,船乘不绝”(《旧唐书•李勣传》),极大地便利了民众往来、商业流通和国家漕运,推动了南方地区的城市开发,繁荣了社会经济,同时促进了南北两地的文化融合。唐人皮日休在《汴河铭》中说:“北通涿郡之渔商、南运江都之转输,其为利也博哉!”
  然而,无庸讳言,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百万民工的累累白骨之上的。大运河的三期工程,包括营建东京的工程,所征调的数百万民工全部是无偿劳动,男丁不够就征发妇女充役。面对官府强加在他们头上的劳役,百姓们被迫放弃田间生产,背井离乡、抛家弃子,奔赴到千里之外的工地上。而杨广对工程完工的期限又定得很紧。各级官吏为了自己的政绩,就必须如期、甚至提前完成责任内的工程量。所以他们往往不顾民工死活,调动一切手段迫使他们长时间、超负荷地工作。如果民工们忍受不了这种劳动强度,等待他们的只有鞭子和拳脚。
  体能的严重透支,伙食和工作条件的恶劣,医疗和劳保措施的缺位,这一切共同导致了大量民工的死亡。据《资治通鉴•隋纪四》称:“官吏督役严急,役丁死者十四五,所司以车载死丁……相望于道。”《隋书•食货志》称:“僵仆而毙者十四五”。
  一群又一群汗尽血干的民工就这么倒在了自己挖掘的沟渠内。
  日后,当杨广乘坐大型豪华龙舟从这些民工的白骨上驶过的时候,他除了被自己的雄才大略和丰功伟绩所陶醉之外,除了听见乐曲般的潺潺水声从自己的耳中曼妙地流过之外,他是否还能听见那些痛苦无告的灵魂所发出的卑微啜泣?
  他肯定是听不见的。
  因为他是至高无上的帝王。
  即便听见了,杨广也会置若罔闻。
  因为如同蝼蚁一般的万千子民无法理解杨广身上所肩负的历史使命。
  在杨广看来,他们其实也不需要理解——只需要执行。
  
  唐朝的皮日休说:“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
  皮日休是矛盾的。
  明朝的于慎行说:隋炀帝“为后世开万世之利,可谓不仁而有功矣!”
  不仁而有功?!
  皮日休也是矛盾的。
  秦始皇修建的万里长城,隋炀帝开辟的大运河,都成了我们这个民族、乃至全世界不可多得的文化遗产。而秦始皇与隋炀帝也无一例外地成了“暴君”与“独夫”的代名词。
  中国历史上典型的两大暴政,却催生了后人眼中的两大文明瑰宝。
  当时使用的手段越是残忍、付出的代价越是高昂,所催生的历史瑰宝就越发璀璨、越能吸引后人崇仰的目光。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恶之花”。
  也许——这就是历史的吊诡。
  
  
 
            序章 一个帝王的春天
            
  七 盛世蓝图上的小小斑点
  
  杨广一直在奔驰。
  他一直昂着下巴,目光与天空呈华丽的四十五度角,一刻不停地驾驭着帝国马车风驰电掣地朝前奔驰。
  他似乎不用看也知道,前方就是传说中的太平盛世、人间天堂。
  从大业元年(公元605年)到大业七年(公元611年)间,杨广除了在内政上完成一系列重大举措和巨型工程外,又把自信的目光投向了八荒四夷,以雷霆万钧之势展开了一连串对外扩张和强势外交:先是宣威突厥,击破契丹,征服吐谷浑,交通西域;继而又经略海外,南平林邑(越南南部),东征流求,宣慰赤土(约在今马来半岛)。中国的赫赫声威一时间远播四夷,真腊(约今柬埔寨)、婆利(约在今马来半岛)、倭国(今日本群岛)等国纷纷来朝,向隋帝国称臣纳贡。
  做这一切的同时,杨广也一直马不停蹄地在这个帝国的四面八方巡视。他最鄙视的就是那些“傅脂粉、坐深宫,不与百姓相见”的帝王,所以,他要用自己的目光去丈量这个帝国每一寸瑰丽的山河,他要零距离地去感受并触摸自己亲手缔造的宏基伟业,他还要用帝国雄壮而盛大的军容去震慑四夷、鹰扬国威……
  大业元年(公元605年),杨广第一次下江都。
  大业三年(公元607年),杨广第一次北巡,经涿郡、榆林郡(今内蒙古托克托县),到达东突厥启民可汗的王庭(阴山山脉北)。
  大业四年(公元608年),杨广二次北巡,从洛阳前往五原郡(今内蒙古五原县),出塞巡视长城。
  大业五年(公元609年),杨广西巡,经扶风(今陕西凤翔县)、过星岭(今青海西宁市北)、出张掖,翻越燕支山(今甘肃永昌县西),直抵海拔四千米的祁连山的大斗拔谷,视察了河西走廊上这一战略地位最为突出的重要关隘,同时饱览了由雪山、草地和大漠共同构成的壮丽奇谲的西部风光。
  大业六年(公元610年),杨广二次下江都。
  大业七年(公元611年),杨广北上涿郡,为他构划已久的一场大规模战争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杨广几乎只用了最短的时间就获得了古往今来任何一个帝王梦寐以求的一切——社会稳定、人口增长、民生富庶、国力强盛、四海升平、万邦来朝……
  一种辽阔而巨大的幸福感猛烈地撞击着他的心扉。
  一幅名为“大业”的盛世蓝图就这么光芒四射地展现在杨广和所有世人的面前。
  如果杨广就此收手,如果这驾疯狂奔驰的帝国马车就在大业七年适可而止地打住,那么杨广绝对不会成为二世而亡的“隋炀帝”——从而在历史上留下千古骂名。
  如果杨广懂得什么叫“居安思危”、“物极必反”,如果他懂得珍惜物力、体恤民情,那么帝国马车绝对不会在短短六年后一头跌入万丈深渊——从而摔得粉身碎骨。
  可惜历史没有如果。
  可惜杨广之所以是杨广,就因为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完美主义者、一个充满乌托邦色彩和浪漫主义激情的骄傲帝王!
  
  杨广之所以在大业七年下决心打一场开国以来最大的战争,就是因为这个独步古今的完美主义者在那幅接近完美的“大业”蓝图上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斑点、一个微微的瑕疵。
  这个斑点就是——高丽。
  这个瑕疵就是——高丽不愿向隋帝国臣服。
  高丽一天不臣服,“大业”就谈不上完美。
  所以杨广绝不能容忍。
  做为一个从出生到现在几乎没有什么愿望不能满足的天之骄子,做为一个自从登基以来几乎无往不利无所不能的圣明帝王,杨广绝不容许这个东北边陲的蕞尔小国胆敢挑战大隋帝国宗主国的地位、胆敢蔑视天朝的权威!
  可它偏偏就挑战了、蔑视了。
  早在开皇十八年(公元598年),高丽王国就曾跨过鸭绿江入寇辽西,同时“驱逼靺鞨,固禁契丹”,并暗中联络突厥,企图共同对抗隋朝。高丽的军事挑衅严重威胁着隋帝国的边境安全,极大地激怒了隋文帝君臣,举国上下都发出了征服高丽的呼声。“开皇之末,国家殷盛,朝野皆以辽东为意。”(《隋书•刘炫传》)
  开皇十八年六月,隋文帝下诏废黜了高丽王高元的王位,命汉王杨谅、尚书左仆射高熲、将军周罗睺等人率水陆军三十万人征讨高丽。
  然而天不佑隋。杨谅的陆军在途中遇到洪水,致使粮道断绝、瘟疫流行;而周罗睺的水军又在海上遭遇风暴,舰船大量沉没。朝廷不得不下令撤军。还没抵达战场,隋朝远征军就已损失大半,回到长安后,伤亡人数竟然达到了十分之八九。这对隋文帝杨坚和整个帝国而言,都不啻于一个奇耻大辱!
  尽管随后高丽王高元为了避免全面战争,不得不遣使谢罪,并上表自称“辽东贱恶如粪土的臣子高元”,但背地里却不甘为隋朝臣藩,一直在暗中拉拢已经归顺隋朝的东突厥。大业三年杨广北巡至东突厥启民可汗的王庭时,碰巧高丽使者也在那里。启民可汗不敢隐瞒,遂与高丽使者一同晋见杨广。
  随同杨广出巡的黄门侍郎裴矩趁机向杨广进谏:“高丽本是商朝末代王孙箕子的封地,在两汉及晋朝年间,都曾经设为郡县,而今却不肯臣服,俨然另成一个国度。先帝意主征伐,由来已久,只因杨谅无能,出师不利。现在正逢陛下盛世,怎能轻易放弃,使衣冠文明之地沦落为化外蛮夷之邦?!如今他们的使节亲见启民可汗举国汉化,臣以为可以利用他们的恐惧心理,迫使高元入朝称臣。”这一番话正中杨广下怀。他随即命人向高丽使者宣诏:“朕因启民可汗诚心归顺帝国,故亲自驾临他的王庭。朕明年将前往涿郡,你回去告诉你们国王,让他前来觐见,不必心存疑虑。朕接待他的礼节,将和启民可汗一样。如果不来朝贡,朕将率令启民可汗,一同前往你们的国土巡视!”
  隋朝天子对高丽王国的威逼恐吓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
  高丽反应冷淡。
  杨广既没有等到高元的入朝觐见,也没有看到高丽王国尽到它应尽的臣藩礼节。
  杨广愤怒了。
  他决定要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高元和他那不堪一击的弹丸小国付出代价。
  血的代价。
  从大业四年起,杨广就开始积极整顿和扩张军备。他下令在全国范围内向富人征收捐税,用以购买数量庞大的战马。由于国家在短时间内大量收购,致使每匹战马的价格高达十万钱。同时他还命令有关部门检阅武库中的各种武器、装备和辎重,务求精良新颖,一旦发现粗制滥造,立刻将监造军械的官员斩首。此外,杨广在大业四年下令动工的洛阳至涿郡的“永济渠”,其主要目的也是为东征高丽开辟一条快捷的运输补给线。
  
  大业七年春天,国内所有的大型工程相继竣工。还没等疲惫不堪的臣民们从虚脱和崩溃的边缘回过头来,杨广就迫不及待地发布了一道战争诏书——讨伐高丽。
  二月二十六日总动员令下达:命全国军队不分路途远近一律前往涿郡集结。随后,一道又一道十万火急的敕令从洛阳的显仁宫迅速飞向帝国的四面八方……
  三月,幽州总管元弘嗣便奉命前往东莱(今山东莱州市)海口督造三百艘战舰。由于军令严急,监工官吏拼命督促,全体工匠日夜站在水中劳作,片刻不敢休息,致使腰部以下都生出蛆虫,最终死亡人数达到十分之三四。
  四月,奉命北上的江南、淮南水兵一万人、弓箭兵三万人、岭南的短矛突击兵三万人等各地精锐部队络绎不绝地涌向涿郡。
  五月,河南、淮南、江南各郡奉命制造辎重运输车五万辆,前往高阳郡(今河北定州市),用以装载军服、盔甲、帐幕;命令还要求不许使用牛马,而由士兵自己挽拉;同时征调黄河南北的大量民夫随军北上,以供军需。
  七月,再次征调长江和淮河以南的民夫和船只,将黎阳仓(河南浚县境内)和洛口仓(河南巩县东)的粮食运往涿郡,船队首尾相接一千多里。与此同时,满载着军队、武器和攻城器具的大小车辆也日夜不停地在各条道路上穿梭奔驰,途中基本上始终保持着数十万人,道路为之堵塞;时逢盛夏,大量士兵和民夫纷纷倒毙,致使尸体枕籍、恶臭满途,天下为之骚然……
  这驾疯狂奔驰的帝国马车就这样轰轰隆隆地冲上了战争轨道,瞬间变成了一辆喷射着死亡火焰的战车。
  朝野上下都不约而同地预感到,隋帝国很可能最终焚毁在这团歇斯底里的火焰中。
  惟有一个人并不这么认为。
  他就是隋炀帝杨广。
  此时此刻的杨广依然壮志满怀、成竹在胸。
  他觉得只要把盛世蓝图上那个小小的斑点抹掉,他就能以一个千古一帝所应具有的完美姿态当之无愧地走进青史了。
  
  四十三岁的隋炀帝杨广站在公元611年(大业七年)的洛阳,习惯性地用他那华丽的四十五度角仰望帝国的天空。
  他坚信,即将进行的这场战争必将把他和他的帝国推上前所未有的巅峰。
  他坚信大业七年必将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最辉煌、也是最值得回忆的一年。
  是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杨广是对的。
  大业七年的确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年。
  然而,它却不是最辉煌的。
  而是最黑暗的。
  它也不是最值得回忆的。
  而是最不堪回首的。
  因为大业七年是一个拐点——
  是杨广人生中的一个致命拐点、也是大隋王朝的一个致命拐点。
  就在这一年冬天,隋末大起义的第一把烽火,由一个叫王薄的人在齐鲁大地上点燃。紧接着,刘霸道、窦建德、高士达、杨玄感、李密、刘黑闼、杜伏威、李子通、翟让、宋金刚、林士弘、高开道、徐圆朗、梁师都、刘武周、郭子和、薛举、李轨、萧铣、王世充等各路英雄、枭雄纷纷登场……
  虚幻的盛世蓝图转眼化为灰烬。
  大隋帝国的天下瞬间烽火燎原。
  而笑到最后的那位英雄就是杨广的表兄,名叫李渊。
  七年后,他和他的长子李建成、次子李世民一起,强势崛起于群雄之间,夺取了隋朝的天下,定都长安,国号——
  大唐。
  
  
  
  
  
  
  (序章完;第一章《从巅峰到深渊》待续)
明朝的于慎行说:隋炀帝“为后世开万世之利,可谓不仁而有功矣!”



对隋炀帝的中肯评价。
  
              第一章 从巅峰到深渊
  
  一 命运之神的一脸狞笑
  
  东征高丽的战车还没有开上战场,隋帝国的后院就起火了。
  因为老百姓的生存底线被突破了。
  战争动员令一下,山东地区就成了主要的战备后勤基地。从大业六年开始,杨广就下令在山东设府,命当地百姓负责饲养战马,以供军用;同时又征调大批民夫运送粮食前往泸河(今辽宁锦州市)、怀远(今辽宁辽中县)二镇。由于运输量大、路途遥远,致使大量运粮车辆损毁、拉车牛马死亡。
  眼看一批又一批的车辆牛马都一去不返,官府只好再次征发六十多万名车夫,命他们两人一组、每组配一辆小型手推车、负责运送三石粮食前往辽东。
  可官吏们似乎都忽略了一个严重的现实问题,那就是——人不是牛。
  牛可以吃草,但人却必须吃粮。
  官吏们只记得给这六十多万人派发任务,却忘记了给他们派发口粮!
  其结果是:每组负责运送的三石军粮恰好成了这两个人一路上的口粮。
  临近二镇的时候,手推车上的粮食也差不多被吃光了,这六十多万名车夫自知犯了死罪,只好一哄而散、各自逃亡。最后只剩下三十多万辆空荡荡的手推车,静悄悄地停放在离泸河和怀远不远的地方。
  与此同时,由于频繁的徭役挤占了耕种时令,导致山东、河北等地的农田大面积荒芜,各地爆发饥荒,粮食价格迅速飞涨,一斗米卖到了数百钱。而各级贪官污吏却依然横征暴敛、不计一切后果地竭泽而渔。老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被彻底逼到了死亡的边缘。
  做良民已经没有活路了,做暴民还可能有一线生机!
  山东的百姓们就这么率先拉起了反旗……
  
  在暴政中生存的唯一办法就是——让自己变成暴民。
  这是山东邹平人王薄在大业七年冬天所悟出的真理。
  为了把他所悟到的真理向父老乡亲广泛传播,王薄遂自称“知世郎”,还精心创作了一首《无向辽东浪死歌》。歌中唱到:“长白山前知世郎,纯着红罗锦背裆。长矟侵天半,轮刀耀日光。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
  这首通俗易懂、振奋人心的劝世歌一经问世,立即成为当年齐鲁大地最火爆的民间流行歌曲。四面八方的流民、饥民和难民嘴里哼着这支让人热血澎湃的歌,像潮水一样纷纷涌向知世郎王薄据守的长白山(今山东邹平县南)。
  还是知世郎看得透彻啊!
  横竖是个死。与其穿着破衣烂裳在寒风中被活活冻死、饿死,或者被抓壮丁在辽东战场上不明不白地战死,还不如落草为寇、横刀向天,穿他一回锦罗绸缎、吃他一回獐鹿牛羊,回头再跟官兵拼他一个你死我亡!就算这样死了,也比死在辽东痛快;就算这样被砍头,也能砍得潇潇洒洒、无悔无怨!
  
  邹平王薄仅凭一首脍炙人口的流行歌曲就成了长白山上的草头王,其部众在齐郡(今山东济南市)、济北郡(今山东荏平县西南)一带纵横出没,攻击官军、劫掠府库,原本饥寒交迫的日子忽然变得无比自由和滋润……这一切不禁让山东各地的英雄豪杰怦然心动。
  于是各种大大小小的反叛势力仿佛就在一夜之间遍地开花。
  先是在平原郡(今山东陵县)崛起了一个“阿舅贼”。此人原名刘霸道,本是官宦子弟,家境殷实,而且生性豪爽,喜欢行侠仗义,家中食客常有数百,可以算是当地黑白两道都叫得响的人物。这样一个人物振臂一呼,自然是应者云集。所以刘霸道一揭竿,四方变民立刻纷涌来附,部众一下子发展到十几万人。
  随后,又有漳南(今河北故城县东)人孙安祖聚众于高鸡泊(今故城县西),鄃县(今山东夏津县)人张金称聚众于河曲(约在今河北临西县一带),蓨县(今河北景县)人高士达自称“东海公”,聚众于清河(今河北清河县)……他们啸聚山林、神出鬼没,到处攻击城邑、劫掠资财,让地方政府大为头疼。虽然杨广亲自下令由军队配合地方政府大力围剿、一旦捕获变民立即斩首,但仍然遏止不了反叛的势头。
  
  在大业七年这些大大小小的起义群雄中,有一个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后来却成了这批人中声望最著、势力最强的义军领袖。他雄据河北、自称“夏王”,直至唐王朝建立后仍然是其在关东的几大劲敌之一,也是武德初年秦王李世民东征路上的主要对手之一。
  这个人就是窦建德。
  窦建德是河北漳南人,与孙安祖同乡,自小勇武过人,在乡里有侠义之名。隋政府招募东征士兵时,窦建德因骁勇之名被任命为二百人长,同乡的孙安祖也在征召入伍之列。可孙安祖因家中遭遇洪灾,妻子儿女皆饿死,因此对官府恨之入骨,坚决不肯应征。当地县令大怒,将其逮捕并施以鞭刑。孙安祖愤而刺杀县令,逃亡至窦建德家中。窦建德将他藏匿起来,对他说:“今主上不恤民力,欲征高丽,天下必将大乱。大丈夫若不死,当建功立业,岂能成为到处逃亡的罪犯?!”随后替他召集了二百多个壮士,让他们到高鸡泊一带落草为寇。
  也许直到这一刻,窦建德仍然对隋朝抱有幻想、或者说对自己在隋朝军队中的前程抱有幻想。所以,尽管他毫不犹豫地说服并一手促成了孙安祖从逃犯到“草寇”的角色转换,可他自己却仍然舍不得迈出从“二百人长”到“草寇”的重大一步。
  最后还是当地官府帮他下了这个决心。
  本来窦建德窝藏孙安祖一事,当地官府已经有所察觉,加之张金称、高士达等盗匪凡有洗劫,皆自动避开窦建德家所在的那条街,当地官府据此认定窦建德与盗匪暗中勾结,于是断然将他的一家老小悉数逮捕、全部斩杀。
  至此,万念俱灰的窦建德终于脱下隋朝军装,带着手下的二百人投奔了高士达——被逼无奈地完成了他人生中最重大的一次转型。不久,孙安祖被张金称所杀,所属士卒全部归附窦建德,部众增至一万多人,声势日渐壮大。由于窦建德能够礼贤下士、与普通士卒同甘共苦,所以人们都愿意为他效命,越来越多的人投到了他的麾下……
  当初那个准备被官府送上辽东战场当炮灰的“二百人长”,绝对想象不到自己会有今天。
  他更想象不到的是——短短几年后他就将拥兵割地、称霸一方,并且与天下群雄一起逐鹿中原。
  这就是所谓的时势造英雄。
  也就是说,在真正的时势来临之前——英雄往往不一定能认得自身。
  
  大业八年(公元612年)正月初一,隋帝国的一百一十三万三千八百名远征军终于在涿郡完成了集结,同时就位的运输和后勤人员的数量是士兵的两倍。
  正月初二,大军出征之前,准备御驾亲征的杨广特意举行了三场隆重而庄严的祭祀。首先在桑乾河畔祭告战神,继而在临朔宫祭告上帝,最后又在蓟城(涿郡郡治所在地,今北京市)北郊祭告马神。
  同日,杨广亲自颁发远征军的建制令及所有将军的任命状:将一百一十余万名士兵分成左右各十二军,每军设大将、次将各一人;每军之中,骑兵分成四团,每团十队,每队一百人;步兵也分为四团,每团二十队,每队百人;其他的重装备和散兵也各分四团;所有步骑兵团每团各设偏将一人;此外,每军各设“受降特使”一人,直接听从皇帝命令,负责招降慰抚,不受各军大将节制。远征军中,各团的头盔铠甲、帽穗马缨、旗帜旌幡的颜色各不相同,而前进、后退、行军、扎营则都有统一的号令和规定。
  正月初三,这支号称二百万人的空前庞大的帝国远征军从蓟城北郊正式开拔。第一军出发后,每日派遣一军,两军相距四十里,依次出发,鱼贯前进;整整用了四十天,大军才出发完毕,各军首尾相接、鼓角相闻,旌旗绵延达九百六十里。此外,杨广御营内的十二禁军、隶属于天子六军的三台、五省、九寺的随驾官员也紧跟在大军后面出发,连绵亦达八十里……这样的出征仪式真可谓盛况空前、华丽之至!(《资治通鉴》卷一八一•隋纪五:“近古出师之盛,未之有也!”)
  
  那一年春天的蓟北原野上,鲜艳夺目的各色旌旗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上啦啦地招展,雄浑的战鼓与嘹亮的号角声响彻云霄,一幅百年不遇的大军远征图无比壮观地展现在莽莽苍苍的天地之间!
  没有人能够完全理解或想象出杨广此刻的心情。
  与其说这是一支准备远征高丽的庞大军队,还不如说这是杨广对隋帝国的超强国力和盛大国威的一次超乎寻常的检阅和炫耀。
  与其说这是一次超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还不如说这是杨广在用他那诗人般的想象力谱写属于他的帝王史诗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章。
  坐在高大龙辇上的杨广自信满满地认为——这支一百多万人的军队一踏上高丽国境,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高元肯定会屁滚尿流地跑到他面前,抱住他的双脚颤栗求饶。
  一想到这里杨广就会在心里发出得意的狂笑。
  他真想一步跨过鸭绿江,马上看一看高元那副屁滚尿流的模样。
  
  此时此刻,命运之神也正在斜刺里对着杨广发出一脸狞笑。
  没有哪尊神会永远站在哪个人一边。
  命运之神如是说。
  即使他贵为天子。
  即使他一贯自命为不世出的帝王。
  即使他是不知道“失败”俩字怎么写的杨广。
  
原帖由 自由如风 于 2008-7-23 21:59 发表
  
在暴政中生存的唯一办法就是——让自己变成暴民。


:handshake 经典。
                第一章 从巅峰到深渊
    
  二 人生不光有A面,还有B面
  
  大业八年三月十四日,隋朝远征军抵达辽水(今辽河)西岸,与严阵以待的高丽军队隔河对峙。杨广命工部尚书宇文恺赶造三座浮桥,准备抢渡辽水。
  浮桥很快就造好了。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自告奋勇,率领前锋部队冲了上去。
  可当他们冲到距离东岸一丈开外的地方,忽然全都停了下来。
  因为桥已经到头了。
  宇文恺为了抢时间而赶造出来的浮桥居然比河面宽度足足短了一丈有余。
  趁隋兵愣神的间隙,大批高丽军队迅速进入了防御阵地。麦铁杖带着将士们跳进水中,拼命游向对岸,冒死向高丽阵地发起强攻。
  可高丽军队已经完全占据了有利地形。冲上滩头阵地的隋军士兵只能成为他们的活靶子。
  漫天箭雨呼啸而下,士兵们纷纷倒地。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虎贲郎将钱士雄、孟叉等前锋将领全部阵亡。
  
  杨广断然没有想到,这个在国内完成了多项大型建设项目的宇文恺竟然会在战场上制造出如此不堪的“垃圾工程”。
  可如今大敌当前,杨广也只能强抑怒火,急命少府监何稠把浮桥加长。两天后,浮桥终于架到了对岸。隋军倾巢而出,与高丽军队在东岸展开激战。
  这一战隋军取得了压倒性胜利。高丽军队在战场了扔下了一万多具尸体,仓惶败退辽东城(今辽宁辽阳市)。隋朝大军乘胜东进,将辽东城团团围困。随后,杨广带着他的“观战团”一起渡过辽水,在刚刚取得胜利的战场上来回巡视。
  杨广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因为——从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杨广看见了大隋军队的一往无前和战无不胜;从观战团成员西突厥可汗和高昌国王等人的眼神中,杨广看见了他们发自内心的恐惧和敬畏。
  为了充分表明大隋军队是一支吊民伐罪的王者之师,也为了进一步取得观战团的畏服,杨广勒令全军:高丽军队一旦投降,必须马上接纳安抚,一律不得再行攻击!
  对困守在辽东城中的高丽军队而言,杨广的命令无疑是一道福音。
  每当隋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即将把城池攻陷的那一刻,辽东守军立刻举手投降。隋军将领当即停止进攻,命人飞报后方的皇帝,请示旨意。可等到杨广的旨意下达,辽东城中的守军早已重整旗鼓,继续负隅顽抗。
  如此三番五次,辽东守军一再故伎重施,居然屡试不爽。
  因为一贯正确的杨广明知受骗也不愿收回成命。
  一直到这一年六月,辽东城依然固若金汤,隋朝远征军始终未能前进半步。杨广勃然大怒,亲临城下督师,召集所有将领训话:“你们自恃高官显爵、又是豪门世家,就可以把我当成一个随便糊弄的昏庸之辈吗?在京师的时候,你们都反对我御驾亲征,其实就是怕我看出你们的毛病!我今天来这里,就是要看你们的作为,同时准备砍掉你们的人头!你们今天怕死,不肯尽力,难道不怕我明天就杀了你们?!”
  皇帝的训辞掷地有声、不容置疑,将领们惊惶失色、面面相觑。
  杨广随后便在城西数里的六合城坐镇指挥。
  在皇帝的亲自督师下,隋军明显加大了攻城力度,可辽东城依旧岿然不动。
  
  就在隋朝陆军猛攻辽东的同时,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也率领江淮水军从东莱郡(今山东莱州市)横渡黄海,逆浿水(今大同江)而上,在距平壤六十里处与高丽水军展开了遭遇战。
  此战隋军大胜。来护儿随即挑选四万精锐,乘胜直抵平壤城下。高丽出兵迎战,再次溃败,逃入城中,来护儿一路追杀,出奇顺利地攻入了平壤城。
  如果一场战役打得太过顺利,谨慎的将领肯定会感到心里发毛。
  尤其是如此轻而易举地打进一个国家的首都,聪明的将领更应该意识到其中有诈。
  可来护儿既不是谨慎的将领,也不是聪明的将领,所以他根本不知道此刻的高丽军队已经在平壤城中给他张开了一个口袋。
  隋朝军队入城之后,开始大肆抢掠,完全丧失了警惕性。高丽军队猛然从埋伏已久的大街小巷中冲杀出来。隋军猝不及防,几乎全部被歼。
  来护儿侥幸杀出重围。等他逃回泊船码头的时候,四万精锐只剩下几千残兵。
  经此大败,来护儿只好退守海浦(今大同江口),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辽东城久攻不下,杨广只好改变战略,命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等九名将领率大军绕过辽东,兵分九路,从辽河东岸沿线各地向平壤方向快速挺进,准备于鸭绿水(今鸭绿江)西岸会师,再渡江直捣高丽腹地,对平壤发动总攻。
  这是一场长途奔袭战。
  这种战术的要诀有二:一,给养必须充足;二,进军速度要快。
  但是这两点显然是一对悖论:如果士兵带上过多的给养,行军速度必然会慢下来;如果行军速度要快,必然不能带上过多的给养。
  宇文述等九路大军现在就面临这个问题。
  他们从边境的泸河和怀远二镇出发,每个士兵都带着人马所需的一百天粮草,加上铠甲、刀枪、衣物、辎重、攻城器具、炊事用具、帐篷等等,平均每个士兵所背负的重量都在三石以上。士兵们不堪承受,只好偷偷“减负”,边走边把所有负担中最重的那样东西悄悄丢弃。
  那就是粮食。
  杨广察觉后立刻下了一道死命令:士卒有胆敢丢弃粮食者,斩无赦!
  士兵们不敢“明丢”,只好“暗弃”,每次扎营都在营帐下挖坑,然后把粮食悄悄埋掉。
  结果,当九路大军共计三十多万人在鸭绿江西岸会师的时候,粮食就已基本告罄了。
  没有粮食就不能打仗。
  如果硬着头皮跨过鸭绿江、深入高丽腹地,除非一战拿下平壤,否则军队断粮、后方的给养又跟不上,那无异于死路一条!
  做为九路军总指挥的宇文述对此一筹莫展。
  
  就在宇文述进退两难之际,高丽的重臣乙支文德忽然来到了宇文述的军营中。
  他宣称奉高元之意前来投降。
  面对高丽人居心叵测的“请降”,宇文述的指挥部里出现了三种不同意见。
  第一种意见: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认为应该立即将乙支文德逮捕。因为他临行前曾奉杨广密旨:“如果高元或乙支文德前来请降,绝不能放他走!”所以不管高丽人是真降假降,于仲文都认为应该马上把乙支文德抓起来。
  第二种意见:军中的慰抚使(受降特使)、尚书右丞刘士龙坚决主张把乙支文德放归。因为大军出征前,慰抚使们就被天子授予了不受大将节制的特权,而且他们此行的使命就是专门受降宣慰、以显示天朝恩威的,如果囚禁“请降使”,那无异于是对他这个“受降使”的莫大侮辱,所以他断然反对拘押乙支文德。
  第三种意见则是宇文述的。他的看法是——高丽人既然降了,那大军就赶紧班师吧!
  对于进退维谷的宇文述来说,乙支文德这个时候来请降简直是扔给了他一根救命稻草。
  皇帝不是早就下过命令了吗——“高丽一旦投降,必须马上接纳安抚,一律不得再行攻击!”更何况现在军中缺粮已经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所以宇文述现在关心的不是如何处置乙支文德,而是赶紧趁此机会名正言顺地班师。
  三种意见都有天子杨广的旨意作依据,那到底该怎么办?乙支文德该如何处置?大军该何去何从?
  三人激烈争执,刘士龙极力坚持,而力主班师的宇文述也倾向于刘士龙。最后于仲文不得不妥协,同意把乙支文德放回去。
  于是乙支文德就这么走了。
  他挥一挥衣袖、带着一脸心满意足的笑容走了。
  乙支文德之所以满带笑容,是因为他已经完成了此行的真正任务——彻底摸清了隋军的虚实。
  乙支文德发现,这支貌似强大的隋军其实虚弱得很。
  因为他们马上就要断粮了!
  接下来该怎么对付这支来犯之敌,乙支文德已经成竹在胸。
  
  乙支文德刚走,于仲文就后悔了。
  他一再敦促宇文述派遣精兵把乙支文德抓回来,可一心想要班师的宇文述却坚决不从。最后于仲文不得不亮出底牌,说:“将军率领数十万大军,却不能击败高丽这些弱小的贼兵,有何颜面再见皇上?!而且,我这一趟出来,早就料到不能立功,将军想知道什么原因吗?”
  宇文述不说话,定定地看着他。
  于仲文忽然厉声说:“是因为历来凡是大军出征都必须由一人统一指挥,可眼下倒好,谁也管不了谁,个个自行其是,如何能克敌制胜?!”
  表面上虽然于仲文是宇文述的副手,但皇帝一直很赏识于仲文的才干和韬略,所以此次出征之前皇帝特地面谕各军将领:凡有重大军情,各军一律听从于仲文的统一节度!
  宇文述无可奈何。
  这皇帝既让他当主将,又下旨让于仲文“节度各军”,摆明了就是要制约他宇文述。眼下这个于仲文就跟皇帝杨广一样迫不及待地想要建立大功,如果一味抗拒他,那无异于是在抗旨!
  宇文述不敢承担这个罪名,只好硬着头皮命令各军立刻拔营,渡江追击乙支文德。
  
  望着身后的数十万追兵,乙支文德笑了。
  他命令士兵回头迎战。
  结果可想而知:高丽兵一战即溃,回头便跑,隋军继续追击。
  随后高丽兵回头再战、再败、再跑,隋军再追。
  如是一日七战,隋军七战皆捷,顿时士气大振,遂全力急进,一口气渡过萨水(今清川江),在离平壤仅三十里处的山麓扎营。
  很好。一切都在按自己的计划进展。乙支文德一边加紧布署军队,一边再次遣使向宇文述投降,说:“贵军如果班师,鄙国立刻让高元前去觐见天子。”
  这一次,宇文述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听于仲文的了。
  就算是抗旨他也在所不惜了。
  因为眼前的平壤城高壕深、粮草充足,高丽军队以逸待劳、士气高涨;而隋军不但长途奔驰、疲惫不堪,而且进不能攻、退不能守,既无粮草、也无援兵……这战绝对是没法打了!所以,就算明知道高丽人玩的还是“诈降”的老把戏,宇文述也坚决要把它当成真的来接受,否则他必将和这三十万大军一起饿死在这里。
  宇文述随即命令军队结成方阵撤退。
  就在那一刻,站在平壤城头的乙支文德大手一挥,早已蓄势待发的高丽军队瞬间冲出城门,从各个方向对隋军发起猛烈进攻。
  隋军且战且退,于这一年七月二十四日退至萨水。
  这一天烈日当空,灼热的太阳凶猛地炙烤着大地,宽阔的萨水河面在骄阳的暴晒下闪耀着一片令人目眩的白光。
  这是一片即将把这三十万人全部吞噬的死亡的白光。
  隋军开始争先恐后地渡河,萨水河上顿时人喊马嘶、一片慌乱。而高丽军队却列着整齐的战阵,站在他们身后的岸上静静地看着他们。当隋军全部进入萨水、渡至河中央的时候,背后的高丽指挥官一声令下,全军突然排山倒海地杀了过来。隋朝大军瞬间崩溃,士卒四散逃命。负责殿后的右屯卫将军辛世雄等人战死。宇文述、于仲文和剩下的将领们带着少数随从向西狂奔,一日一夜跑了四百五十里,狼狈不堪地逃到鸭绿江畔。而高丽军队则在后面紧追不舍,幸而将军王仁恭率部殿后,击退了高丽军队的进攻,宇文述等人才得以渡过鸭绿江、逃出生天。水军来护儿风闻陆军惨败,也慌忙起锚,连夜率舰队撤回东莱。
  最后,这九支共计三十万五千人的远征军回到辽东的时候,仅剩下二千七百人。阵亡和被俘人数达三十万二千三百人,几近全军覆没。同时丧失的武器、装备、辎重等物更是数以亿计……
  
  杨广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这个四十四年来一直顺风顺水无往不利的天之骄子终于遭遇了他人生中第一次惨痛的失败。
  失败的打击来得太过迅猛,并且因毫无心理准备而显得尤其沉重。
  杨广极度震惊——原来人生不光有A面,还有B面。
  原来命运竟然如此阴险,要故意等到他距离大业巅峰仅仅半步之遥的地方,才把生命中残酷的B面揭开给他看。
  大业八年七月二十五日,神情恍惚的杨广默默登上龙辇,从涿郡启程南返。
  这场声势浩大、规模空前的远征就以这一幕令人难堪的失败草草收场。
  不过杨广并没有难堪太久。
  一回到东都他就恢复了以往的从容和自信。
  他相信这一幕纯属偶然。
  他相信自己人生的主题依然是阳光普照的A面。
  至于B面嘛……杨广想,那或许只是命运之神偶尔打盹时不小心虚构出来的一幅幻象。
  所以车驾刚刚返抵洛阳,杨广就已经开始在酝酿第二次东征了。
  阳光依旧灿烂,人生依然美好。
  去他妈的B面!
  
 第一章 从巅峰到深渊
      
  三 一把利刃从后背刺入
  
  隋帝国的脸被丢尽了。
  因此肯定要有人来替帝国遭遇的这场重大损失买单。
  首当其冲者当然非工部尚书宇文恺莫属。
  就是这家伙在战场上制造了垃圾工程,才导致隋军首战失利,不但损兵折将,而且士气大挫。所以,宇文恺罪无可赦。
  可让人感到意外的是,九月十三日杨广才回到洛阳,十月八日宇文恺就死了。
  他并非死于杨广之手,而是自己病死的。
  没有人知道他的死是否跟重大失职导致忧惧成疾有关,只知道他死得非常及时,不仅避开了皇帝的屠刀,而且保全了身后子孙的福禄。
  相比之下,尚书右丞刘士龙就没那么幸运了。他因为坚决主张放归乙支文德,才导致隋朝大军最终几乎被其全歼,所以杨广认为,不杀刘士龙,无以谢天下。
  这一年十一月八日,刘士龙被斩于洛阳闹市。同日,宇文述和于仲文被罢黜所有官爵,贬为庶民。
  宇文述向来是杨广的宠臣,而且又是亲家(他儿子宇文士及娶了杨广的女儿南阳公主),所以被杨广网开一面、从轻发落。至于说于仲文,虽然也深受杨广器重,但其所享的天子荣宠毕竟不如宇文述,所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杨广投进了监狱,不久之后便抑郁而终。
  该杀的杀、该贬的贬了,杨广总算出了一口恶气。至于说他本人是否应该为这次失败承担什么责任,那是他连想都没有想过的。
  身为大隋天子,不辞劳苦御驾亲征、深入前线指挥战斗,有错吗?
  谆谆告诫军队,恪守义兵义战的原则、发扬王者之师的风范,严禁没有必要的屠城和杀戮,有错吗?
  为士兵准备最充足的给养、提供最全面的装备,有错吗?
  为了防止前方将领独断专行,为了杜绝个人英雄主义,让将领们相互制约、群策群力,充分发扬集体主义精神,有错吗?
  没错。都没错。
  错的是高丽人,他们狡诈成性、背信弃义、不知好歹。错的是士兵们,他们违抗命令、丢弃军粮,所以自食其果。错的是那些将领们,只顾个人荣辱、无视全局安危,才让敌人击中了软肋。错的是命运之神,居然在关键时刻打了一个该死的盹……
  至于杨广本人,当然是没有错的。
  这个一贯伟大的、光荣的、正确的杨广,怎么会有错呢?!
  
  大业九年(公元613年)正月初二,一道征调天下军队齐集涿郡的诏命再次从洛阳飞出,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帝国。
  不灭高丽,杨广誓不罢休。
  皇帝疯了——皇帝一定是疯了!
  隋帝国的各级官吏和老百姓们不约而同地在心里说。
  这场倾尽全国之力、竭尽天下之财的战争刚刚遭遇惨败,数以百万计的民众因为这场战争而挣扎在破产和死亡的边缘,数十万帝国将士刚刚捐尸沙场,这个疯狂的皇帝竟然还想不顾一切地让这一墓重演?!
  人民愤怒了。
  越来越多的人义无反顾地加入了造反的行列。
  除了王薄、刘霸道、张金称、高士达、窦建德之外,齐郡(今山东济南市)人孟让、北海(今山东青州市)人郭方预、平原郡(今山东陵县)人郝孝德、河间郡(今河北河间市)人格谦、勃海郡(今山东阳信县)人孙宣雅等各自聚众起兵、四处劫掠,其部众多者十几万,少的也有数万,在山东(崤山以东)地区纵横驰骋,令各地官兵闻风丧胆、焦头烂额。
  叛乱的烽火在急剧蔓延,可杨广却不以为意。
  按照杨广对历史的领悟,几百年来的中国政治一直是门阀世族在玩的游戏。正所谓“天下以智力相雄长”,真正的政治智慧和政治力量从来只掌握在少数贵族的手中,农民们要么是这场游戏中无足轻重的配角,要么纯粹就是跑跑龙套、当当道具而已,绝对成不了气候、翻不了大浪!而眼下各郡县长官心急火燎呈上来的奏报也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什么“盗贼蜂起”,什么“贼兵势大”,根本就是这些贪生怕死、敷衍塞责的的地方官吏替自己的无能所找的借口。杨广觉得所谓的叛乱也不过就是一些穷疯了的暴民在聚众闹事而已,等他灭了该死的高丽,回头再来收拾这些小毛贼也为时不晚。
  
  由于各地民众纷纷逃避兵役,致使东征军队迟迟未能集结,左右趁机劝谏皇帝缓图高丽。杨广大怒说:“高丽小虏,侮慢上国!今拔海移山,犹望克果,况此虏乎?!”(《资治通鉴卷一八二•隋纪六》)
  在此之前,杨广已经再度起用了他的宠臣宇文述。杨广在诏书中称:“宇文述因兵粮不继,致使王师陷于困境。此乃军吏调度不善之过,非宇文述之罪,宜复其官爵。”随后宇文述不但恢复了所有官爵,而且还被加封开府仪同三司。
  这就是宠臣。
  即使是在战场上一败涂地、损兵折将,也不妨碍天子替他回护开脱,甚至是给他加官晋爵。
  
  大业九年春天,杨广再度御驾亲征,于三月初四率领百万大军进抵辽东,拉开了第二次东征高丽的序幕。四月二十七日,杨广车驾渡过辽水。二十九日,杨广命宇文述和上大将军杨义臣再次绕过辽东奔袭平壤,命左光禄大夫王仁恭进攻新城(今辽宁抚顺市北),杨广自领各军从正面猛攻辽东城。
  这一次杨广汲取了上次的教训,不再遥控指挥,也不再装腔作势地充当什么“王者之师”,而是让各军将领自己拿主意——只要能把辽东城这块硬骨头啃下来,爱怎么打就怎么打!
  于是将军们开始撩起袖子各显神通。一时间,隋军不但用上了“飞楼”、“撞车”、云梯等大型攻城器械,而且挖掘了多条地道,夜以继日地从四面八方向辽东城发起空前猛烈的进攻。
  然而,辽东城中的高丽守军却再次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坚忍和顽强。
  隋军一刻不停地强攻了二十多天,双方伤亡惨重,可辽东城却还是没有被攻陷的迹象。
  杨广最后想了一个办法。
  他命人赶造了一百多万个大布袋,在里面填满泥土,准备从城外的平地开始堆筑,一直堆筑起一条与辽东城墙等高、宽三十步的大道,然后让步兵往上冲锋;同时制造多辆装有八个轮子、高出城墙的巨型楼车,夹在“布袋大道”的两侧,命弓箭兵在楼车上居高临下地射击城头上的高丽守军,配合步兵的冲锋。
  这真是一个绝妙的创意——一个完美无瑕、稳操胜券的作战计划。
  杨广不禁为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奇思妙想而大感得意。一股提前到来的胜利的喜悦汹涌地激荡在他的心间。杨广忽然诗兴勃发,立即策马跃上辽东城外的高岗,情不自禁地吟出了那首被后人长久传颂的“乐府体”名作——《白马篇》:
  
  白马金具装,横行辽水傍。问是谁家子?宿卫羽林郎。
  文犀六属铠,宝剑七星光。山虚弓响彻,地迥角声长。
  宛河推勇气,陇蜀擅威强。轮台受降虏,高阙翦名王。
  射熊入飞观,校猎下长杨。英名欺卫霍,智策蔑平良。
  岛夷时失礼,戎服犯边疆。征兵集蓟北,轻骑出渔阳。
  进军随日晕,挑战逐星芒。阵移龙势动,营开虎翼张。
  冲冠入死地,攘臂越金汤。尘飞战鼓急,风交征旆扬。
  转斗平华地,追奔扫大方。本持身许国,况复武功彰。
  曾令千载后,流誉满旂常!(宋•李昉《文苑英华》)
  
  直到十几年后,李世民与魏徵等大唐君臣对杨广这首大气磅礴、意象瑰丽的上乘之作依然津津乐道、赞不绝口。
  可令人遗憾的是,杨广虽然在辽东留下了自己文学生涯中的这首经典之作,到头来却依旧未能收获他一直期待的这场征服高丽的胜利。
  换句话说——杨广高兴得太早了。
  
  随着各项准备工作的顺利进展,杨广胸有成竹地确定了总攻日期。
  他坚信,一旦发起总攻,这座又臭又硬的辽东城必定一战可下,而整个高丽的灭亡也必定指日可待。
  与此同时,辽东城头上的高丽守军看着忙忙碌碌的隋军士兵,很快就明白了隋军的作战意图。他们睁大着恐惧的双眼,预感到辽东城的末日马上就会降临。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命运之神再度弃杨广而去,又一次站到了高丽人那边。
  大业九年六月末的一天,一封来自国内的信件——不,准确地说——是一道来自洛阳的十万火急的战报送抵辽东的天子行在。
  听到战报的那一刻,杨广如遭电击。
  仿佛有一把利刃猛然从杨广的后背刺入,并且狠狠地穿透了他的心脏——
  杨玄感造反了!
 第一章 从巅峰到深渊
        
  四 他们的未来一体捆绑
  
  如果说遍及各地的农民起义在杨广眼中只不过是蚍蜉撼树的话,那么杨玄感的叛乱则无异于一场政治地震,让杨广感到帝国的整个统治根基都在拼命地摇晃。
  因为杨玄感是贵族——是杨广心目中最有资格玩政治也最有能力玩政治的贵族。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贵族。
  杨玄感是隋朝开国元勋杨素之子,父亲死后袭爵楚国公,时任上柱国、礼部尚书,在帝国的政治高层拥有不可估量的影响力。这样一个根深势大的重量级人物起兵反叛,必将产生“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可怕效应,也无疑会引发巨大的政治离心力,促使更多的门阀世族和元勋显宦激生出谋求天下的政治野心!
  杨广的担心是对的。
  战报中说:杨玄感自黎阳(今河南浚县)起兵后,四方纷起响应,短短时间部众就达到十几万人。就在杨广围攻辽东的同时,杨玄感已经迅速兵临洛阳城下,对帝国的政治中枢造成了严重威胁。此外,杨玄感围城不过数日,洛阳城中的贵族和高官子弟竟然有四十多人出城投降,如韩擒虎的儿子韩世咢、观王杨雄(杨坚族侄)的儿子杨恭道、来护儿的儿子来渊、周罗睺的儿子周仲、虞世基的儿子虞柔、裴蕴的儿子裴爽、郑善果的儿子郑俨等等。杨玄感为了收拢人心,一律对他们委以重任……
  看着这一大串熟悉的人名,杨广的心头不禁掠过一阵强烈的恐惧。
  这是他一生中从未有过的对于皇权失落的恐惧。
  
  杨广即刻下令逮捕随军出征的杨玄感的两个弟弟:虎贲郎将杨玄纵和鹰扬郎将杨万石。
  但是杨广迟了一步。
  早在数日前,二杨已经接获兄长密信,在杨玄感的密友、兵部侍郎斛斯政的帮助下暗中逃离了军营。此时他们正飞奔在南下东都的路上。杨广勃然大怒,一边下令在军中彻查杨氏同党,一边快马传书,命各地官吏严密盘查过往行人,务必捉拿杨氏兄弟。
  数日后,兵部侍郎斛斯政偷偷溜出军营,投奔了高丽人;杨万石则在高阳郡(今河北定州市)被抓获,随后押至涿郡斩首;只有杨玄纵成功逃回了杨玄感的驻地。
  
  大业九年六月二十八日深夜,二更时分,隋朝东征大军的所有将领被秘密召至天子御帐中,准备接受最新的指令。
  杨广反剪着双手背对众将领。在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众将看见面白如纸的皇帝缓缓转过身来,艰难地从嘴里吐出了两个字:班……师。
  一场一百万人的大撤退就这样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进行。所有人都接到了一个相同的命令:除了随身武器之外,任何人也不准携带任何一件多余的东西。
  第二天清晨,当辽东城中的高丽侦察兵蹑手蹑脚地接近隋军营地的时候,眼前的一幕顿时让他们目瞪口呆——静悄悄的隋军大营中空无一人,所有武器、粮草、装备、帐篷、辎重、攻城器械等全都原封不动地堆在那里。
  外加一百多万个已经填满泥土的大布袋。
  一夜之间,一百万隋军士兵仿佛就地蒸发,一个也没有剩下。
  这唱的是哪一出?!
  用了好长时间,高丽人才回过神来——原来一场灭顶之灾已经和他们擦肩而过。
  高丽军队在城中敲锣打鼓,庆贺他们绝处逢生。不过整个上午他们都还心有余悸,不敢贸然出城,直到午后才派出更多侦察兵往各个方向去查看,但仍然担心隋军在使诈。两天后,当高丽军队确定隋军已经撤离,才出动骑兵一路尾随,在隋军横渡辽水的时候发动攻击,砍杀了数千隋兵。
  隋朝大军无心恋战。
  他们抛下遭受围攻的殿后部队,头也不回地朝本国边境狂奔而去。
  第二次东征高丽就这样无果而终。
  但是杨广别无选择。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杨玄感的叛乱虽然来得极为迅猛而突然,但是他夺取天下的政治野心却是由来已久。
  在所有兄弟当中,杨玄感最酷似他的父亲杨素——“体貌雄伟,美须髯;好读书,善骑射。”(《隋书•杨玄感列传》)他年轻时因父荫而位至柱国、官居二品,与父亲杨素在朝会上位列同班。当时隋文帝杨坚觉得不妥,便当廷宣布把他的官秩降了一品。杨玄感随即拜谢,说:“没想到陛下对微臣如此恩宠,居然在朝堂上成全了臣的个人孝心!”
  一句话不但化解了自己被当廷降级的尴尬,而且同时维护了三个人的脸面——皇帝高兴、父亲欣慰、而他本人则博得了忠孝之名。真可谓一语既出、三全其美。
  很多朝臣当时便料定:如此聪明的一个年轻人,其前程一定不可限量。
  杨玄感早年历任郢州(今湖北钟祥市)和宋州(今河南商丘市)刺史,在地方上政绩颇著。杨素死后,杨玄感回到中央,袭封楚国公、拜鸿胪卿,不久后升迁为礼部尚书。由于出身名门、位尊爵显,加上具有较高的文学修养,使得杨玄感的盛名远播海内,天下名士纷纷趋附,竞相来往于他的门下。
  这一切都引起了皇帝杨广深深的疑忌。
  杨玄感自然也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其实,杨玄感的不安早在其父杨素在世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众所周知,杨素既是隋朝的开国元勋,又在杨广夺嫡继位的过程中建有大功,所以晚年不免居功自恃,多次在新帝杨广面前流露出骄矜之色,被杨广视为“无人臣之礼”,于是君臣间猜忌日深。幸而不久后杨素去世,才避免了一场兔死狗烹的悲剧。过后杨广曾亲口对左右说:“倘若杨素不死,终将被族诛!”
  这句话很快就落进杨玄感的耳中,令他大为恐惧。他深知,杨氏一门累世尊显,有盛名于天下,满朝文武又多是父亲当年的手下将吏,如此雄厚的政治资本必定会被天子视为严重威胁。所以天子才故意放出那句话,目的就是对他们进行警告。
  杨玄感觉得杨广的那句话就是悬在杨氏族人头上的一把利剑,一旦掉下来,杨氏一门的必将全部人头落地!
  与其坐致危亡、任人宰割,不如铤而走险、放手一搏!从此杨玄感开始和他的弟弟们日夜密谋,准备伺机发动政变,废黜杨广,拥立秦王杨浩(杨广的侄子)为帝。大业初年,杨玄感随同杨广出征吐谷浑,班师归至大斗拔谷的时候,部分随驾官员和卫戍部队与天子失散,杨玄感立刻准备下手袭击杨广行宫。可他的叔父杨慎却极力劝阻,认为当时人心稳定、国势强盛,动手的时机尚不成熟。
  杨玄感只好放弃。几年后杨广开始计划远征高丽,杨玄感遂主动向兵部请缨,表示愿意领兵出战。他一方面是想借此表现忠心、麻痹杨广,另一方面是想掌握兵权、借机起事。杨广果然被此举迷惑,对他的忠心大表赞赏,说:“将门必有将、相门必有相,此言果然不虚!”从此逐渐恢复对杨玄感的信任,时常让他参预中央决策。
  大业九年二征高丽,杨广将杨玄感派驻黎阳仓,让他负责督运军队粮饷。其时农民起义已经大面积爆发,天下人心思乱,杨玄感遂故意拖延东征军队的补给,试图以此削弱隋军的战斗力,让他们被高丽人消灭在辽东战场上,然后趁机起事。
  杨广发现粮饷不继,一再发令催逼。杨玄感担心夜长梦多,于是断然起兵,挥师直取东都,并向天下人发出了这样的口号:“我身为上柱国,家累巨万金,至于富贵,无所求也。今者不顾破家灭族者,但为天下解倒悬之急、救黎元之命耳!”(《隋书•杨玄感列传》)
  杨玄感夺取天下的第一步就是直取东都。这虽然在很大程度上摇撼了隋王朝的统治根基,在政治上可以算是一着妙招,所以一下子就获取了广大贵族子弟的响应和追随,但是从军事角度以及长远规划的角度来看,此举显然不是上策。
  关于这一点,早在杨玄感起兵之初,他的一位多年密友、也是他起事后最主要的一位智囊就已经告诉过他了。
  可惜杨玄感没有重视他的意见。
  向杨玄感献策而不被采纳的这位智囊就是日后瓦岗寨的义军领袖、在隋末群雄中声誉卓著的一位重量级人物——李密。
  
  和杨玄感一样,李密也是贵族之后。其父李宽是隋朝的上柱国、封蒲山公,虽不及杨氏显赫,却也是名重一时的人物。
  李密从小志向远大、仗义疏财,喜欢广交朋友。但他的仕途却远没有杨玄感那么顺利。他早年曾在宫中担任禁军将领,有一次当值,杨广恰好从他身边经过,忽然停在他面前,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杨广就告诉宇文述:“刚才左翼卫队中有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我发现他的眼神异于常人,最好不要让他担任禁军侍卫。”
  李密就因为皇帝的这句话丢了官,从此与仕途绝缘,在家中闭门读书。他曾经骑在牛背上读《汉书》,旁若无人、浑然忘我,被杨素遇见,视为奇人。杨素请他到家中一番畅谈,大为钦佩,对杨玄感说:“李密见识深远、气度不凡,你们兄弟无人可及。”从此李密便与杨玄感结为好友。
  二人虽成莫逆,但身份地位相差悬殊,杨玄感有意无意之间,还是会瞧不起这个从贵族沦落为寒士的李密。
  李密看在眼里,有一天忽然对杨玄感说:“朋友相交贵在坦诚,我今天就不奉承你了。说实话,如果是两军对垒、决断战机、呼啸冲锋于敌阵之中,我不如你;可要是驱策天下贤俊,让他们各安其位、各尽所能,你不如我!既然如此,你怎能自恃阶高、轻视天下士人呢?”杨玄感闻言大笑,从此更加佩服李密。
  杨玄感起事后,李密自然被他视为心腹智囊。杨玄感问李密:“你一向以拯济苍生为己任,如今时候到了,你有何良策?”
  李密就是在这个时候向杨玄感提出了谋取天下的上、中、下三策。他说:“天子出征,远在辽东塞外,距幽州(涿郡)足有一千余里,南有大海(渤海),北有强大的胡虏(西突厥、契丹等),中间仅有辽西走廊是其与国内联系的唯一一条生命线,形势极为险峻。如果你亲率大军,出其不意、长驱直入占领蓟县(涿郡郡治所在地)、夺取临渝(今河北抚宁县东),控其险要、扼其咽喉。东征军归路既被切断,高丽人势必从他们背后发起攻击,旬月之间,粮秣给养告罄,军队不战而溃,你就能兵不血刃地将杨广擒获!此乃上策。”
  杨玄感略微沉吟,说:“告诉我中策。”
  李密说:“关中自古乃四塞之地、天府之国,如今虽有隋将卫文升据守,但此人不足为虑。我们若率大军击鼓向西,所经城池一律不加攻打,直取长安,收其豪杰、抚其士民、据险而守,天子纵然班师,但根据地已失,我们便有足够的时间审慎筹划、稳步进取!”
  杨玄感又想了想,说:“告诉我下策。”
  那一刻,李密若有所思地看了杨玄感一眼。
  杨玄感也回视了李密一眼。
  就在那一瞬间的眼神交流中,李密对未来已经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李密预料到杨玄感一定会选下策。
  而下策必将遭致灭亡。
  这样的预感让李密很悲伤。
  因为他的未来已经与杨玄感的未来一体捆绑……
  (续前)
                      
                      
                    第一章 从巅峰到深渊
          
  五 “捷径”的同义词是“短路”
  
  这个世界上很多人自以为聪明,可很多聪明人在人生的关键时刻往往会选择下策。
  因为他们喜欢把“成功”建筑在最开阔最醒目的空地上,让它拥有最多的见证者,让所有人都感受到它的夺目光芒。
  比如现在的东都洛阳就是这样一块四敞之地。
  而且它很快就将变成一块四战之地。
  但是此刻的杨玄感却迫不及待地想要拿下它。
  因为洛阳是隋帝国中央权威的象征。拿下它,杨玄感会觉得自己特别有光芒。
  所以,当李密不得不说出他的下策时,杨玄感却发出了一声不以为然的冷笑。
  李密的下策是:“派出精锐、昼夜奔驰,袭取东都、号令天下!问题是,万一一百天拿不下来,天下之兵四方而至……那,那就不是在下所能预料的了。”
  “不!”杨玄感斩钉截铁地说,“不对!如今百官眷属皆在东都,若先取之,足以动摇士心、颠覆国本。倘若所经城池概不攻拔,何以显示义师威武?!先生所谓下策,实乃上策!”
  李密沉默了。
  他太了解杨玄感了。
  这是一个被一帆风顺的命运宠坏了的世族子弟。
  他身上的自负、虚荣与骄矜简直和天子杨广如出一辙。
  在追求成功的道路上,他们都喜欢走捷径。
  可有时候“捷径”也可以用另外一个词来表达。
  短路。
  是的。短路。所谓快速成功的终南捷径,往往也是通向灭亡的最短道路。
  这句话对于杨广适用,对于杨玄感同样适用。
  李密现在就很想把这句话告诉杨玄感。
  可他最后没有说。
  他知道——说了也白说。
  
  杨玄感率大军围困洛阳后,一边日夜猛攻,一边分兵数路切断并扼守洛阳外围的补给线和战略要地——以五千兵力封锁慈磵道(洛阳城西)、另派五千人封锁伊阙道(洛阳城南),阻击关中方向来的隋朝援军;再命韩世咢率三千人进围洛阳东面的荥阳(今河南荥阳市)、命顾觉率五千人攻击虎牢关(今河南荥阳市西)。
  虎牢守军很快投降,顾觉随即进驻,负责抵御南下的隋朝援军。
  洛阳城危在旦夕。
  留守长安的代王杨侑急命刑部尚书卫文升率兵四万驰援东都。卫文升经过华阴(今陕西华阴市)时,特意命人掘开坐落在此的杨素墓地,并且剖棺戮尸、焚骨扬灰,以此向杨玄感表示不共戴天和决一死战之心。随后,卫文升率部穿过崤谷(今河南三门峡市东南)和渑池(今河南渑池市),一面与变军作战,一面迅速进抵金谷园(洛阳西北)。
  杨玄感出兵迎战卫文升。他身先士卒,每战必手执长矛冲锋陷阵,隋兵大为震撼,惊呼其为项羽重生。双方经过多日交战,隋军数战皆败,士卒几乎伤亡殆尽,加之粮草不继,卫文升只好率残部退守邙山南麓。杨玄感乘胜追击,准备将隋军全歼。不料他的弟弟杨玄挺竟然在混战中被流箭射死,杨玄感不得不稍稍退却。
  就在洛阳岌岌可危、卫文升又濒临绝境的时候,隋朝的远征军终于回师中原。
  战场上的形势开始逆转。
  杨广命虎贲郎将陈稜进攻杨玄感的根据地黎阳,命右侯卫将军屈突通进驻河阳(今河南孟州市),命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率大军随后跟进;与此同时,来护儿也挥师从东面向洛阳猛扑过来……
  一切都在李密的预料之中。
  甚至比李密预料的更遭——起事还不到一个月,天下之兵已经蜂拥而至。
  然而此时的杨玄感却仿佛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他不但日渐疏远李密、转而信任别的谋士,而且还在部将李子雄的煽动下企图称王,只是被李密劝阻才悻悻作罢。李密对左右感叹道:“楚公热衷于造反,却不知道如何取得最终的胜利,我等现在尽成瓮中之鳖了。”
  面对隋朝大军对他形成的反包围,杨玄感再次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战略错误。他听信部将李子雄的计策,把本来就不多的兵力分成两路,一路抵拒已经屯兵黄河北岸的屈突通,一路继续进攻卫文升。但是屈突通很快就突破了他的防线,顺利渡过黄河,与卫文升部和洛阳城中的樊子盖部遥相呼应,对杨玄感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
  杨玄感的末日来临了。
  直到此刻,他才决意实施李密当初提出的中策——向西进入关中,凭借险要据守长安。
  
  大业九年七月二十日,杨玄感无奈地解除了对东都的包围,率部西进潼关。宇文述与屈突通、来护儿、卫文升等人合兵一处,率大军在背后拼命追击。
  数日后,杨玄感进至弘农(今河南三门峡市)。弘农太守、蔡王杨智积(杨坚侄子)对左右说:“杨玄感西取关中的计划一旦成功,将来就很难收拾了。我们现在想办法套住他,让他无法西进,不出十天,定可将其生擒!”
  杨智积随后派了一些父老,出城拦住杨玄感的马头,说:“如今弘农兵力薄弱、防守空虚,但囤积了很多粮草,很容易攻取。”杨玄感信以为真,立即兵临弘农城下。杨智积顺势登城叫骂,诱他攻城。杨玄感果然大怒,命令士兵停止西进,开始进攻弘农城。
  面对如此不可救药的杨玄感,近乎绝望的李密最后一次规劝他:“用兵之道贵在神速,何况追兵转眼立至,怎能在此逗留?!如果进不能入据潼关,退又无险可守,大军一旦溃散,你拿什么保全自身?”
  可是此时的杨玄感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杨智积略施小计就把他牢牢锁定在了弘农城下。
  杨玄感败局已定。
  
  弘农城并不像那几个一脸厚道的父老所说的“兵力薄弱、防守空虚”,而是兵力强大、城防坚固。
  杨玄感猛攻三天,弘农城纹丝不动。等到杨玄感回过神来准备放弃弘农、继续西进的时候,宇文述的几十万大军已经铺天盖地地杀到了。
  杨玄感布阵五十里,且战且退,可一天之内三战皆败。
  八月初一,杨玄感退至董杜原(今河南灵宝市西),在这里被迫与隋军进行决战。
  战斗的结果可想而知——杨玄感全军覆没,仅带着十余骑兵逃奔上洛(今陕西商州市)。
  到最后连那十几名亲兵也逃散了,身下的坐骑也被射杀了,只剩下杨玄感和他的弟弟杨积善徒步逃亡,来到了一个叫“葭芦戍”的地方(今河南灵宝市西南)。
  那一年秋天的旷野上,杨玄感和他的弟弟一直在没命地奔跑。
  远远看上去,他们就像是两个可有可无的小黑点,微微蠕动在苍茫的天地之间。
  那是一种失去方向的仓惶而无望的蠕动。
  最终他们停下了脚步。
  因为贵族杨玄感不愿让自己的生命只靠蠕动来延续。
  他对杨积善说:“我不能接受别人的杀戮和侮辱,你取我的性命吧。”
  没有人知道杨积善手起刀落的那一刻,杨玄感脸上是一种怎样的表情。
  也许那上面什么都有。诸如悔恨、哀伤、困惑、痛苦、愤怒、绝望……等等。
  也许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脸木然。
  杨积善杀掉杨玄感后即刻自刎,但下手不够狠,仅仅在脖子上抹了一道口子,随即被追兵抓获,与杨玄感的首级一起被送到了杨广的面前。杨广盯着杨玄感那颗污血凝结的头颅,大感快意,但仍觉余恨未消,于是下令在洛阳闹市寸磔杨玄感的尸骸,将他切成了碎块;三天后又将其剁成肉酱,最后扔进火中烧成了灰烬。
  杨积善向杨广苦苦求饶,自称他曾手刃杨玄感,希望以此微功乞求活命。杨广瞪着他看了很久,扔下一句话说:“倘若如此,那你更是一只可恶的枭鸟!”于是把杨积善的姓改为“枭”,然后命随驾的九品以上所有文武官员,或用刀砍、或拿箭射,一直把杨积善砍得血肉模糊、射得像一只刺猬,最后再将他的尸体车裂。
  自大业九年六月初三在黎阳起兵,到八月初一兵败身亡,来势凶猛的杨玄感叛乱前后不到两个月就被彻底平定了。
  他的突然崛起炫人眼目,而他的灭亡也和他的崛起一样迅速。
  我们说过——“捷径”的同义词就是“短路”。
  
  杨玄感的叛乱虽然被平定了,但是他给杨广和隋帝国刻下的这道政治伤口却没那么容易愈合。
  杨广无奈地发现:自己的政治威望已经被严重削弱,人气指数也已急剧下滑、降到了他即位以来的最低点。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让一个骄傲的帝王感到失望和恼怒的呢?
  杨广决定大开杀戒,借以震慑天下,重新塑造威望。他对负责追查杨氏同党的大臣说:“杨玄感振臂一呼,从者十万!以此足以证明,天下的人口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太多了就会相聚为盗。此案若不彻底追查、一概诛杀,就无以警醒世人、惩戒将来!”
  在杨广的旨意下,大臣们依照宁枉勿纵的原则开始大肆株连,上至当朝大员、下至普通士民,一口气捕杀了三万多人,流放了六千多。此外,由于杨玄感围攻东都时曾经开仓赈粮,于是朝廷便将当时接受赈济的百姓全部活埋,一个也没有放过……
  至此,在这个世界上曾经跟杨玄感有过一丝一毫瓜葛的人几乎都被无情地抹掉了。
  只有少数漏网之鱼逃过了这场大屠杀。
  其中一个就是李密。
  早在杨玄感兵败之前李密就已悄悄离开了他,准备投奔其他义军,不料半路上被隋军抓获。李密用黄金贿赂看押官,让他无意中放松了管制,然后趁其不备再度逃亡,投奔了平原郡的变民首领郝孝德。
  兵慌马乱中,隋朝官吏以为漏掉的只是一只小虾米。
  可他们没想到,几年后这个叫李密的人就成了一条翻江倒海的大鱼。
  
  
  
  
                      第一章 从巅峰到深渊
            
  六 诈降,又见诈降!
  
  东征高丽简直是杨广生命中最可怕的一场噩梦。
  连续两年,发兵两百多万,耗费资财无数,国库为之一空,民生为之凋敝,可换来了什么呢?
  除了盗贼成群、烽烟遍地、世家大族离心离德、统治根基大为削弱、整个帝国伤痕累累之外,东征高丽到底给杨广换来了什么呢?!
  什么也没有。
  杨广百思不得其解。
  是要从此金盆洗手、坦然承认失败,把目光和精力转向剿匪和治理内政?还是要再接再励、愈挫愈勇,在哪里失去的就从哪里夺回来?
  杨广陷入了思考。
  但他很快就作出了抉择。
  杨广的抉择是——整兵再战,三征高丽!
  
  大业十年(公元614年)二月初三,杨广诏令百官就三征高丽之事举行廷议。
  可是一连三天,隋帝国的朝会大殿上始终鸦雀无声。
  文武百官没有人发出一个字。
  朝堂上一片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沉默有时候并不代表默许,而是代表无言的反抗。
  但是杨广并不这么理解。他的理解是:既然你们都不反对,那我就不和你们废话了。
  二月二十日,集结军队三征高丽的诏令再度从洛阳发出,迅速传遍隋朝天下。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大隋王朝的死亡通知书。
  当时的杨广绝对料想不到,曾经强悍无比的隋王朝竟然会在这张死亡通知书发出的短短四年后便訇然瓦解。
  
  大业十年三月十四日,杨广率领三征高丽的大军再次向涿郡出发。
  士兵们一路上纷纷逃亡。
  三月二十五日,杨广抵达临渝宫(今河北抚宁县东),在郊外祭祀黄帝;并且斩杀抓回来的逃亡士卒,用他们的鲜血祭祀战鼓。
  然而,士卒大量逃亡的现象依旧屡禁不止。
  七月十七日,杨广终于带着这支充满恐惧和抵触情绪的军队到达怀远(今辽宁辽中县)。同时,来护儿的水军渡过渤海,在毕奢城大败前来迎战的高丽军队,并乘胜渡过鸭绿江,兵锋直指平壤。
  此时的高丽实际上也已经精疲力竭了。
  很显然,这是一个麻秆打狼两头怕的局面。
  这两次丧师费财的大战固然拖垮了隋帝国,但同时也让小小的高丽元气尽丧。此刻的高丽军民普遍存在着怯战心理,尤其是一年前的那场辽东之战,至今还让他们心有余悸。
  面对卷土重来的隋朝水陆大军,高丽王高元也是惶惶不可终日。
  他最终只好选择了妥协。
  七月二十八日,高元遣使前往隋军大营,向杨广奉上了降表。为了表明诚意,高元特意把流亡高丽的斛斯政逮捕、用囚车押回。
  如果是前两次,杨广一定会断然拒绝投降,并且亲自攻进平壤、活捉高元。但这一回杨广却忍不住一阵窃喜。
  因为——今非昔比了。
  大隋帝国风起云涌的叛乱已经不能让杨广再漠然置之了。只要能尽早使高丽臣服,让自己捞回一个圣明帝王应有的面子,杨广就感到很满意了。更何况一路上亲眼看见那么多士兵不顾砍头的危险纷纷逃亡,更让他这个南征北战的皇帝对隋军的真实战斗力有了一个比较理性的评估。假如真的跟高丽决战,是否能踏平这个强悍的小国,是否真能把高元手到擒来,其实杨广并没有绝对的把握。
  所以,面对高元那份辞真意切的降表,杨广不假思索地接受了他的投降,并即刻传令来护儿班师回朝。
  
  三征高丽就这么不尴不尬地落下了帷幕。
  杨广和他的隋帝国终于取得了一个聊胜于无的、自欺欺人的、充满虚幻和自慰色彩的所谓“胜利”。
  对隋帝国的许多将领来讲,这种阿Q式的胜利让他们感到极为难堪。
  不,是让他们觉得万分耻辱!
  一征高丽大败而回,二征高丽无果而终,三征高丽不了了之,这到底算哪门子事?!
  就在杨广明令来护儿班师的时候,老将来护儿就曾经想抗命不遵、自取平壤。(来护儿集众曰:“大军三出,未能平贼,劳而无功,吾窃耻之!”《资治通鉴卷一八二•隋纪六》)虽然来护儿最后还是被部下劝服,悻悻然班师回朝,但三征高丽最终居然是这样的结果,实在是让人有理由为之伤心扼腕。
  
  大业十年八月初四,杨广从怀远班师。大军行至邯郸(今河北邯郸市)时,当地变民首领杨公卿突然率八千部众袭击禁军后卫第八队,在皇帝的眼皮底下抢走了四十二匹膘肥体壮的上等御马。
  此次遭袭虽然没有对杨广造成威胁,却在杨广心中投下了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
  如今的大隋天下到底有多少反贼?!
  
  没有人数得清几年来隋帝国到底爆发了多少叛乱、冒出了多少反贼,唯一能描述事实的说法只能是——数不胜数。
  自杨玄感起兵后,新一轮的农民大起义数量更大、范围更广,几乎到了无郡不乱、无处不反的地步。
  下面我们就罗列一张清单。这张清单很长,而且仍然是不完全统计,不耐烦的读者大可以一跳而过:
  大业九年七月,余杭(今浙江杭州市)人刘元进、梁郡(今河南商丘市)人韩相国各自起兵响应杨玄感。刘元进部众数万,进据吴郡(今江苏苏州市),自立为天子、设置百官;韩相国部众十余万,被杨玄感任命为河南道元帅。
  八月,吴郡人朱燮、晋陵(今江苏常州市)人管崇起兵,共推刘元进为主,随后皆任尚书仆射,有部众十万,屡破隋兵。同月,信安(今广东高要县)人陈瑱起兵,部众三万,攻占郡城。
  九月,东海(今江苏连云港市西南)人彭孝才起兵,济阴(今山东曹县西北)人吴海流起兵,苍梧(今广西梧州市)人梁慧尚起兵,东阳(今浙江金华)人李三儿、向但子起兵。
  十月,东郡(今河南滑县东)人吕明星起兵。
  十二月,唐县(今河北唐县南)人宋子贤,自称弥勒佛下生,聚众举行“无遮大会”,准备起兵袭击路经此地的杨广,后来事泄被杀。同月,扶风(今陕西凤翔县)一个叫向海明的和尚亦自称弥勒出世,率数万部众起事,随后称帝,改元白乌。
  日后声势浩大的杜伏威、辅公祏起义也是发生在这个月。杜伏威是章丘(今山东章丘市)人,辅公祏是临济(今山东章丘西北)人,二人是刎颈之交。杜伏威时年才十六岁,但勇猛异常,出战必定在前,撤退必定殿后,所以被部众推举为首领。杜伏威自称将军,率部转战淮南,先后吞并了另外两支变军苗海潮和赵破陈的部众,声势大阵,随即进逼江都,大破江都留守宋颢的部队。
  大业十年二月,扶风人唐弼起兵,自称唐王,立李弘芝为帝,有部众十万人。
  四月,彭城(今江苏徐州市)人张大虎起兵。
  五月,延安(今陕西延安市)人刘迦论与匈奴人结盟,自称皇王,改元大世,有部众十万人。
  六月,建安(今福建建瓯市)人郑文雅、林宝护起兵,部众三万,攻占郡城。
  十一月,长平(今山西高平西北)人司马长安起兵,攻占郡城。同月,离石(今山西离石县)的匈奴部落酋长刘苗王聚众起事,自称皇帝,部众数万人,大破前来围剿的隋军。
  大业十一年(公元615年)二月,上谷(今河北易县)人王须拔起兵,称“漫天王”,国号燕;另一变民首领魏刀儿,号“历山飞”;各有部众十余万,北联东突厥,转战于燕赵地区(今山西、河北等地)。
  ……
  
  够了。
  不需要再罗列了。
  这个刚刚取得统一还不到三十年的大隋帝国如今已然分崩离析。
  大业初年那个“社会稳定、民生富庶、四海升平、万邦来朝”的所谓盛世早已经荡然无存!
  仿佛只在转眼之间,隋炀帝杨广就驾着他的帝国马车从大业的巅峰一头坠入黑暗的深渊。
  可这一切并未引起杨广的充分警觉。
  他依然自信满满地认为,遍布隋帝国的这一群群由泥腿子组成的乌合之众只不过是一时猖獗,不用几年就会被官军荡平剿灭。
  所以,煌煌大业仍将一如既往地向前推进,任何人都无法阻挡……
  大业十年十月底,杨广刚回到西京长安就迫不及待地发布了一道诏书,命令已经向隋朝投降的高元按照臣藩之礼入朝觐见。
  为了征服高丽而损失惨重的这个大隋天子需要一点最起码的补偿。
  哪怕纯粹是精神上的。
  然而,让杨广大失所望的是——高元一点反应也没有。
  杨广在长安苦等多日,不用说高元,最后连一根高丽人的毛也没见着。
  诈降。又见诈降!为何我的人生总见诈降?!
  杨广恼羞成怒。杨广严重失衡。杨广几欲喷血。最后杨广说——老子要四征高丽!
  谁也别拦着我!
  
  是的。杨广说他要四征高丽。
  即便不能证明自己可以,他也要证明自己不可以。
  然而,不管可不可以,杨广什么也证明不了了。
  倒不是说有谁拦着他。
  谁敢拦一个精神严重失衡的、愤怒得要喷血的、永远说一不二的骄狂帝王呢?!
  其实——是命运拦住了他。
  是空空如也的国库拦住了他。
  是大隋帝国千疮百孔支离破碎的无情现实拦住了他。
  因为帝国再也没有那份雄厚的国力去为杨广提供一百万军队及其所需的物资和粮饷了。
  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杨广郁闷难当。
  为了消除自己的郁闷,杨广决定北巡——第三次北巡。
  四征高丽的钱花不起,三次北巡的钱他还是花得起的。
  大业十一年八月初五,杨广向帝国的北部边境出发了。
  此时的杨广并不知道,一场比三征高丽的失败更让他难以想象的噩梦正悄悄匍匐在道路的前方。
  准确地说,它匍匐在雁门郡……
  
:victory: 期待下文~~~~
天哪 还没有到唐 啊  
不看 坚决不看 等贴完了再一块看

现在看了 会天天盼天天等 太难过了
为了LZ的劳动而顶
某小说开篇:光荣与梦想,属于太宗陛下和他的子孙。
                
                        第三章 帝国的崩溃
   
  一 惊魂三十三天
  
  秋天的塞北高原。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一望无际的原野上,盛大的天子车队浩浩荡荡向北而行,连绵不绝的各色旌旗在朔风中猎猎招展。
  一只孤傲的苍鹰在低空中无声盘旋。绕了几圈后,它忽然投下莫名而惊惶的一瞥,振起羽翼向远方天际急急掠去。
  大业十一年(公元615年)八月十二日,天子车队缓缓抵达雁门郡(今山西代县);齐王杨暕率后卫部队驻扎嵉县(今代县南嵉阳镇)。
  此时,雁门以北的大地正滚过一阵剧烈的颤栗。
  那是铁蹄践踏下的颤栗。
  四天前,东突厥的始毕可汗已经率领数十万精锐骑兵从塞外呼啸南下,此刻正风驰电掣地朝雁门扑来。
  他的目标是——杀死杨广。
  
  东突厥数十年来一直向隋王朝称臣纳贡,为何此际会突然反目?
  一切都要话说从头。
  突厥是南北朝晚叶继匈奴和柔然之后崛起于漠北的一个游牧民族,在北魏分裂(东魏、西魏)时代逐渐强盛。公元六世纪中叶,亦即东魏、西魏演化为北齐、北周的初年,突厥攻灭了残存的柔然,尽据漠北之地,建立了纵横数千里的突厥汗国。其时北齐与北周连年征战、攻伐不已,遂争相臣服突厥、引为奥援,并倾尽库藏以为岁奉。突厥左右逢源,尽得渔翁之利。所以当时的佗钵可汗日益骄狂,时常对左右言:“我在南两儿常孝顺,何患贫也!”(《隋书•北狄列传》)
  北齐北周末年,突厥达于强盛,佗钵可汗因幅员过于广阔而将突厥分为东、西二部,分而治之。至隋朝初年,突厥内部因权力之争而演变为四可汗分治之局。开皇三年(公元583年),突厥的大可汗沙钵略发兵四十万大举入寇。隋文帝杨坚发兵迎击,一边大破沙钵略,一边又由凉州出兵击败西面的阿波可汗,并采纳长孙晟提出的远交近攻之策,分化离间突厥各部,使其相互攻击、不断内耗。从此突厥正式分裂为沙钵略的东突厥和阿波等人的西突厥,东、西二部长期武力相向、兵戈不息。
  为了对付西突厥和东面的契丹,东突厥的沙钵略可汗不得不于开皇四年(公元584年)向隋朝请和,并在隋朝的支持下击败阿波和契丹,遂卑辞上表、称藩于隋,并每岁朝贡。开皇七年(公元587年)沙钵略可汗卒,传位于其弟处罗侯,是为叶护可汗。处罗侯勇武过人,即位不久便发兵西征,大破西突厥,生擒阿波可汗,但在随后的征战中受箭伤而亡。国人拥立沙钵略之子雍虞闾继位,是为都蓝可汗。汗位让雍虞闾坐了,处罗侯的儿子染干(号突利可汗)难免心生不满,遂暗中与隋朝交结修好。
  其后都蓝可汗与突利可汗相继上表请婚,欲迎娶隋公主。由于都蓝可汗为人反复多诈,熟悉突厥事务的长孙晟再次劝杨坚趁机离间,允突利所请而拒绝都蓝。开皇十七年(公元597年),杨坚以宗室女安义公主下嫁突利,礼仪甚隆,并让突利从漠北迁移到靠近隋朝边境的南部地区,以此制约和防范都蓝可汗。都蓝大怒,遂与隋朝断交,并联合西突厥进攻突利可汗,大破之,迫使其逃亡长安。隋文帝即命长孙晟率兵护送突利可汗出塞反击,击破都蓝可汗和西突厥,都蓝北走,被部下所杀,突厥兵民纷纷归附突利可汗。隋文帝改赐其名为“启民可汗”,并为他在夏州和胜州之间开辟了一块防区和畜牧之地。时安义公主卒,隋朝复以宗室女义成公主嫁启民可汗。
  启民可汗感激涕零,于开皇二十年(公元600年)上表谢恩,说:“大隋圣人可汗,怜养百姓,如天无不覆、地无不载!染干如枯木更叶、枯骨更肉,千世万世,常为大隋典羊马也!”(《资治通鉴》卷一七九•隋纪三)
  仁寿三年(公元603年),西突厥内部爆发叛乱,其主步迦可汗亡奔吐谷浑,士卒与民众尽数降于东突厥。启民可汗从此岁岁来朝,终身以臣藩之礼恭谨事隋。
  大业五年(公元609年),启民可汗卒,其子咄吉继位。
  这个叫阿室那咄吉的人,就是此刻率兵南下欲置杨广于死地的始毕可汗。
  始毕可汗自即位之后,事奉隋朝远不似启民可汗那么恭谨。长年经略西域的裴矩遂向隋炀帝杨广再度献上离间之策,仍旧以当年对付都蓝可汗的办法对付始毕可汗,亦即以宗室女嫁给其弟阿室那叱吉,然后封他为南面可汗,以此牵制始毕可汗。杨广依计而行,不料阿室那叱吉丝毫没有他父亲当年的胆量,根本不敢接受隋朝的赐婚。始毕可汗得知此事之后,遂开始策划脱离隋朝,成为独立的突厥可汗。
  为了削弱始毕可汗的力量,裴矩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以贸易之名将始毕可汗的一个极富谋略的心腹大臣史蜀胡悉诱杀于马邑(今山西朔州市),并遣使对始毕可汗说:“史蜀胡悉背叛可汗前来投降,我已为你把他斩杀。”
  始毕可汗很清楚史蜀胡悉是怎么死的。
  他也知道他和隋朝的关系已经走到了破裂的边缘。
  杨广和裴矩君臣的险恶用心与不择手段让他感到无比的愤怒。自此之后,始毕可汗断然撕破脸面,不再向隋朝称臣纳贡。
  大业七年后,隋朝国内叛乱蜂起,国力大为削弱,始毕可汗遂生出颠覆隋朝天下的野心。
  几年来他一直在耐心地等待时机。
  大业十一年八月,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终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八月十三日,也就是杨广到达雁门的第二天,始毕可汗的数十万铁骑就已将雁门团团包围。隋朝君臣惊恐万状,随驾的文武百官开始手忙脚乱地组织防御,命人拆卸民宅的木石修筑城防工事,同时布署军队防守四面城门。
  但形势是严峻的。
  雁门城中的军民总计有十五万人。从人数上来讲应该可以支撑一段时间,可关键的问题是——城中囤积的粮食只够食用二十天。
  也就是说,如果援兵不能在二十天内到达,那么这十五万人、包括朝廷的衮衮诸公、隋朝的宗室成员、甚至包括天子杨广本人,都会被活活饿死、或者成为突厥人的刀下之鬼。
  突厥人的攻势异常凌厉,短短几天便把雁门郡下辖的四十一座城池攻克了三十九座,只剩下杨广所在的雁门和齐王杨暕驻守的嵉县,彻底扫清了雁门有可能在短时间内获得的一切外援。随后,突厥人才开始集中兵力猛攻雁门。战斗十分激烈,一支流箭甚至“嗖”的一声射到了杨广面前,只差几步就把他射了个对穿。
  那一瞬间杨广心胆俱裂。
  刻意维系了大半生的骄傲和尊严在这一刻轰然坍塌,杨广一把抱住他的幼子赵王杨杲纵声大哭。
  那几天,很多人都注意到了天子那异常红肿的双目和惊魂未定的眼神。
  权力和地位并不能使人免于恐惧和软弱。
  尤其是在死神面前,一个皇帝的恐惧和一个平民的恐惧大抵相去不远;而由于各种外在包装的刹那脱落,使得一个天子的软弱看上去通常要比一个草民的软弱更为不堪。
  死神面前人人平等——这似乎是上天在创造这个不公平的世界时唯一显得公平的地方。
  
  面对突厥人夜以继日的进攻,宇文述担心城池随时可能陷落,于是劝杨广挑选数千精锐骑兵拼死突围。可他的提议却遭到了多数人的反对。纳言苏威说:“守城,我们的力量绰绰有余,而骑兵野战却是突厥人之所长。陛下是万乘之君,怎么能轻举妄动?”
  民部尚书樊子盖也认为:应该坚守城池,摧折突厥人的锐气,然后紧急征调四方勤王之师前来增援。
  除此之外,樊子盖还提了一条建议。
  这条建议直接触及了当下最敏感的一个政治话题,以至于杨广乍一听就有些冒火。樊子盖说:“陛下应该亲自抚慰将士,告谕他们不再征伐辽东,并高悬重赏,如此自必人人奋发,何愁不能击退突厥?!”
  四征高丽本来没人敢拦。可现在时机太好了,大臣们都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在场的内史侍郎萧瑀(萧皇后之弟)赶紧补充说:“按突厥人的风俗,可贺敦(可汗的后妃)可以参预军事决策,依臣之见,应即刻遣使将陛下的处境告诉义成公主,就算没什么帮助,反正也不会有何损失。现在的问题在于:将士们普遍担忧,一旦解除了突厥的威胁,又必须去征伐高丽。倘若陛下公开宣布赦免高丽,晓谕将士一意对付突厥,则军心稳定,势必奋勇作战。”萧瑀话音刚落,天子近臣虞世基等人也连忙随声附和。
  这帮人是拐着弯儿在劝谏哪!
  不,岂止是劝谏,他们这简直是借突厥人的刀在要挟朕啊!杨广愤怒地想,明知道等国库殷实一点朕就会再征高丽,就在这节骨眼上来了这么一手。他奶奶的,守雁门和征高丽有必然联系吗?难道不放弃征高丽,这雁门就没法守了?天底下有这么当臣子的吗?一看敌人把刀架到天子脖子上,就跟天子讲条件、做交易?这算是他奶奶的哪一门臣子?!
  杨广虽然很生气,可他无能为力。
  因为生死存亡的关头,他没得选。
  交易就交易吧,杨广想,等朕离开了这该死的雁门,到时候征不征高丽还不是朕一句话?!
  最后杨广点了点头,并即刻走到第一线视察和慰问将士,在宣布赦免高丽的同时又颁布命令:“凡守城有功者,无论平民还是士卒,一律直升六品,并赏赐绸缎一百匹;六品以上官员则依序晋级。”诏命一下,士众欢呼雀跃,军心大振。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虽然突厥日夜猛攻,城中军民伤亡惨重,但雁门却依然顽强屹立。
  
  城池一时半会是攻不破的,要命的是——仓库的粮食在急剧锐减之中。
  吃一天就少一天。
  虽然实行了压缩配给,但是剩下的粮食和剩下的日子都已经屈指可数了。
  形势万分危急。可突厥人把城池围得水泄不通,传令四方勤王的诏书又很难送出去。怎么办?
  所有人绞尽脑汁地想了十天,依旧一筹莫展。
  到了第十一天,杨广大腿一拍,终于有了主意。
  八月二十四日,数百根浮木被抛到流经雁门的汾水河上,并迅速顺流而下,漂向下游的各个郡县。
  每一根浮木上都绑着一道用黄帛写就的诏书——勤王诏。
  随后的日子里,各郡县长官相继接获诏书,纷纷募兵奔赴急难。
  在各郡应征勤王的队伍中,屯卫将军云定兴手下一个十六岁的小兵给他献了一计。
  这一计事后被证明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这个小兵建议队伍大量携带军旗和战鼓,然后大张旗鼓设置疑兵,借此迷惑敌人、制造恐慌。他说:“始毕可汗胆敢以举国之师包围天子,必定认为我们仓促之间不能及时救援。所以我们应该大张军容,白天令数十里幡旗绵延相续,夜晚则钲鼓齐鸣,让敌人以为我方援军已大量集结,势必闻风而遁。否则敌众我寡,万一突厥倾巢来攻,我们必定难以抵挡。”
  云定兴觉得有道理,欣然采纳了这个十六岁小兵的建议。
  这个小兵就是李世民。
  这是史书有载的李世民在隋末历史大舞台上的第一次亮相。
  身份虽然有点卑微,但做为一个即将在几年后纵横天下的军事统帅,其胚胎与雏形在此刻已然隐约可辨。
  
  杨广除了浮木传诏外,还按照大臣们的建议,派遣密使从小道潜行至突厥王庭,向义成公主求救。义成公主立即修书一封送给前线的始毕可汗,上面写着:北方边境告急!
  始毕可汗半信半疑,但是连日来已经不断有侦察兵回报——隋朝东都及各郡援军已大量集结,并正往雁门方向迅速移动,前锋已抵达忻口(今山西忻州市忻口镇)。
  最佳战机已经错过了,再拖下去凶多吉少。
  大业十一年九月十五日,始毕可汗不得不命令军队即日解围、全线后撤。
  杨广如释重负,立刻派出两千骑兵一路尾追,在马邑攻击并俘虏了两千多名突厥的老弱残兵,总算勉强出了一口恶气。
  突厥人撤退的那天,城中的粮食也基本告罄了。
  所有人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好悬!
  
  雁门惊魂三十三天。
  杨广好似去鬼门关走了一趟。
  和死神的这次亲密接触给杨广留下了极其痛苦的记忆和相当不愉快的生命体验。
  本来从大业八年起杨广就得了失眠症,自这场“雁门惊魂”后他更是患上了严重的神经衰弱,每晚必须由一群美女为他揉搓按摩才能勉强入睡。
  不知道在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杨广会不会屡屡坠入这样的梦境——
  他茕然一身、披头散发地奔跑在一条悬空的栈道上,左边是寒冰,右边是烈焰,后面是一群面目狰狞的人挥舞着刀剑在拼命追赶。
  杨广没命地奔跑。而栈道一直在猛烈地摇晃。
  不知道跑了多久,前面有一群人突然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们目光如刀、面色如铁。他们看上去很面熟,可杨广无论如何就是看不清他们的脸……
  最后杨广的脖颈被什么东西死死缠住,越缠越紧、越缠越紧……即将窒息的一刹那,杨广大叫一声,猛然从床上坐起。
  
  如果杨广曾经做过这样的梦,那他很快就会知道这不是梦。
  这是现实。
  两年多后在江都离宫,虽然没有寒冰和烈焰,但确有一群“熟人”站在他的面前,然后用一条白绫勒住了他的脖子。
  白绫越勒越紧、越勒越紧……
  最后杨广停止了呼吸。
  他再也没能大叫一声——猛然从床上坐起。
                       第三章 帝国的崩溃
     
  二 天下无贼
  
  大业十一年十月三日,杨广回到了东都。
  一回来杨广就做了三件事情——“兑现”他在雁门所做的承诺。
  第一件事是赏赐将士。
  可天子的赏赐不但没有引来将士们的感激和欢呼,反而招致一片怒骂。
  因为天子的出手异常吝啬,完全背弃了当初的诺言。豁出性命守卫雁门的将士有一万七千人,最后获得功勋的只有一千五百人,此外,官阶的封赏也比原来说好的低了很多,物质上的赏赐则连影子都没有。樊子盖坚持劝谏,认为天子不能不讲诚信。杨广盯着他看了许久,说:“你是想收买人心吗?”樊子盖吓得面无人色,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第二件事是关于高丽。
  天子同样出尔反尔,公开在朝会上兴致勃勃地提出了四征高丽的计划,令朝野上下瞠目结舌。
  第三件事是秋后算帐。
  天子要跟大臣们算帐——身为大隋臣子,竟敢在危急关头强迫天子与他们进行交易,这笔帐岂能不算?!
  为了杀一儆百,杨广只单独拎出了一个人。
  国舅爷萧瑀。
  杨广对文武百官说:“突厥狂妄悖逆,能有什么作为?当初突厥围困雁门,只因未能及时解围,萧瑀就吓得不成样子,有失人臣体统,朕绝不宽恕!”
  当天萧瑀就被贬为河池(今陕西凤县)太守,逐出了朝廷。
  就是这个萧瑀,日后成了大唐开国的民部尚书、高祖李渊的心腹重臣,封宋国公;至太宗时代更是位居宰辅,官任尚书左仆射。李世民给他的评价是:“此人不可以厚利诱之,不可以刑戮惧之,真社稷臣也!”并曾赐一句古诗给他,称:“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贞观十七年(公元643年),萧瑀与长孙无忌等人的画像被并列悬挂在凌烟阁,成为历史上著名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
  
  大业十二年(公元616年)正月初一,杨广在东都举行新年朝贺,天下有二十余郡的元旦贺使缺席。
  原因无非是两个:要么郡城已落入变民之手,要么是特使在中途被变民所杀。
  这是隋王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杨广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开始派遣十二路招讨使分赴各地,负责征调军队镇压叛乱。
  到了五月,杨广在朝会上向大臣们询问叛乱的情形。宇文述说:“渐渐少了。”杨广问:“比以前少多少?”宇文述说:“还不到十分之一。”杨广看了看他,又把目光转向其他人。
  纳言苏威垂下目光,悄悄把身子挪到了柱后。
  杨广瞥了一眼,闷声喊道:“苏威,你来回答。”
  苏威硬着头皮走了上来,说:“此事非臣主管,臣确实不知,只知道……忧患在逐渐迫近。”
  杨广皱了皱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苏威看了一眼宇文述,又看了看皇帝和其他人。他知道,自己再不说实话,就没人跟皇帝说实话了。
  但是说实话需要付出代价。
  老臣苏威今天就决意承担这个代价。
  “从前叛贼据有长白山(距洛阳570公里),而今却近在汜水(距洛阳65公里),皇上,您觉得这意味着什么?”苏威看了看皇帝,又说:“况且往日的租赋丁役,而今都无处征收,这难道不意味着百姓都变成盗匪了吗?据臣所知,最近各地奏报的叛乱情形多不属实,致使朝廷失去正确判断,所以不能及时剪除。再者,皇上当初在雁门曾经许诺不征辽东,而今却再度征发兵粮,如此,叛乱又怎能止息?!”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苏威的最后这句话严重惹恼了杨广,以至于他前面说的那些全部被杨广当成了耳旁风。
  进谏是一门精妙的艺术,并不仅仅是“忠心”二字所能概括。
  可惜老臣苏威不善此道。
  杨广一言不发,立刻站起身拂袖而去。
  当天的朝会就此不欢而散。
  
  五月初五端阳节,文武百官纷纷送上各种奇珍异宝向皇帝献媚,惟独苏威送了一本《尚书》。他在朝中的政敌立刻抓住把柄向皇帝告状,说:“《尚书》中有‘五子之歌’,说的都是夏朝君主太康如何荒唐暴虐、宴游无度,导致社稷倾圮、家国丧亡之事,苏威这是借此在影射皇上,其意大为不逊啊!”
  杨广心中的怒火开始沸腾。
  既然你苏威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那朕就帮你提一提!杨广随即召见苏威,让他就四征高丽一事提出计划。
  那天杨广一直盯着苏威那张忧国忧民的老脸,眼中充满了挑衅和揶揄。
  苏威没有躲避。
  他不卑不亢地提出了他的“计划”:“此次东征,臣以为不必调动正规军,只要赦免天下盗匪,一夜之间便可得数十万人。派他们去东征最合适,这些人喜于免罪,必争先立功,高丽自可灭亡!”
  此言一出,杨广仿佛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一张脸立刻涨得像猪肝。他故意拿高丽的事情为难苏威,目的就是想看苏威的笑话,看看他是怎样的无计可施和进退两难,没承想反倒被他用揶揄的口气结结实实嘲弄了一把!真是让杨广恼羞成怒。
  此外,杨广恼怒的还不仅仅是苏威回答问题的态度,而是他回答问题的方式。前几天问他盗匪的情况他偏偏拿高丽说事,现在问他高丽他就拿“数十万”盗匪来抬杠。天下的盗匪有那么多吗?数十万?!怎么从来没人跟朕提过?如果天下真有那么多盗匪,朕还能稳稳当当坐在这金銮殿上吗?你苏威分明就是危言耸听、信口雌黄!你是想借盗匪来吓朕,好让朕放弃东征是吧?告诉你,门都没有!
  当天的廷对又闹得很不愉快。皇帝满脸怒容一言不发,苏威只好怏怏告退。苏威一走,御史大夫裴蕴马上向皇帝奏称:“苏威此言大为不逊,天下哪有那么多盗贼?!”
  “这个糟老头,一肚子诡诈!”杨广咬牙切齿,“想拿盗匪来威胁我,我恨不得赏他几个大嘴巴子!念在他是开国老臣,并且……”杨广故意顿了顿,接着说,“并且无甚重大过失,且再忍忍他吧。”
  裴蕴一听就明白了。天子要苏威的“过失”,那还不是小事一桩?!裴蕴随即唆使一个叫张行本的河南平民状告苏威,说:“苏威当初在高阳(今河北定州市)选拔官吏时,曾经滥授职务;还有,苏威怕突厥人怕到了骨子里,雁门围解之后竟然连东都都不敢回,力劝皇上回西京,实在有失大臣风范。”
  裴蕴设计的此次诬陷其实很不高明,其告状者的身份和告状辞都破绽百出。试想,一个河南的小老百姓凭什么论断苏威在高阳有过“滥授职务”的行为,他的标准是什么?证据在哪里?再者,雁门围解后苏威劝谏皇帝回西京的事情,他一个布衣张行本凭什么知道?就算知道,一个当朝宰辅向皇帝劝谏也是属于份内之责,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平头百姓来指手画脚、说三道四了?!
  可见裴蕴陷害同僚的手段实在有够粗糙和低级。
  但是这无关紧要。
  因为天子杨广要的就只是一个借口,管它粗不粗糙!
  杨广即刻命有关部门对苏威立案审查,结果当然是“有罪”。于是杨广下诏历数其罪,然后将苏威贬为庶民。一个月后,又有人上疏指控苏威与突厥人暗中勾结、图谋反叛。杨广命裴蕴调查,结果自不待言,苏威谋反罪名成立,被裴蕴宣判死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苏威百口莫辩,只好向天子磕头谢罪,并且磕得满头是血。
  这下杨广终于满意了,命人将他释放,说:“暂时还不忍心杀他。”随后将苏威子孙三代的官爵全部罢黜,贬为庶民。
  
  大业十二年,四方叛乱愈演愈烈,帝国的现状令人触目惊心。隋王朝上至宰辅、下至黎庶都对此心知肚明,但是却无人敢言。因为天子杨广宁可相信他的宠臣宇文述说的是实话——天下的盗贼只剩下不到十分之一了。
  换句话说,天子杨广宁可相信天下无贼。
  这年初秋,在隋帝国上空漫天飞舞的坏消息一条也没有飞进杨广的耳朵。
  杨广只听见了一则好消息——一则令他龙颜大悦的好消息。
  当初被杨玄感烧毁的几千只龙舟又全部造好了。
  而且第二代龙舟的规模比第一代更大、装饰更为豪华。
  杨广很高兴。
  自从大业八年东征高丽以来已经好久没这么高兴了。善于察言观色的宇文述马上劝他去江南散散心。杨广觉得有道理,当即宣布暂缓东征,择日南巡、三下江都!
  一些有良知的官员再也不忍心保持沉默了。
  右候卫大将军赵才第一个站出来劝谏:“今百姓疲劳,国库空虚,盗贼蜂起,政令不行,愿陛下早回西京,安抚万民!”
  杨广的回答是不由分说地把赵才扔进了监狱。
  建节尉任宗第二个站出来劝谏,当天就在朝堂上被乱棍打死。
  这一年七月十日,规模庞大、盛况空前的龙舟队第三次从东都洛阳出发了。
  龙舟刚刚行至建国门,第三个不怕死的劝谏者又站了出来,他叫崔民象,是一个从九品的奉信郎。崔民象向天子奉上谏书,开头第一句就是:“今盗贼充斥……”杨广二话不说,立即命人撕裂他的嘴巴,然后斩杀。
  龙舟行至汜水,又一个九品的奉信郎王爱仁再次劝谏天子停止南巡、西返长安,杨广又砍了他,继续前行。
  龙舟行至梁郡(今河南商丘市),当地百姓联名上书,说:“陛下若执意南巡江都,天下将不再为陛下所有!”杨广勃然大怒,命人将他们全部砍杀。
  后来就再也没人敢阻拦了,杨广乘坐的龙舟终于一帆风顺地驶向了江都。
  离开洛阳时,意兴飞扬的杨广曾作诗向后宫嫔妃告别,其中一句是:我梦江都好,征辽亦偶然。
  江都一直是杨广魂牵梦绕的地方,是他灵魂的故乡,所以他希望江都能够消除他的疲惫、抚平他的焦虑、疗治他的创伤,成为他生命中又一个崭新的起点。
  可此时的杨广并不知道,这一去他就再也没有回到洛阳。
  他并不知道,美丽的江都即将成为埋葬一切的终点。
  
  公元616年,杨广的眼中天下无贼。
  再也没人能够阻止他义无反顾地奔赴死亡——无论是他个人的、还是整个帝国的死亡。
  杨广就这么心花怒放地乘坐着他的豪华龙舟、一帆风顺地驶向了公元618年——驶向那个“万物终结”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