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南北朝之胡笳汉月(北魏王朝后续)两晋南北朝系列第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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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悲平城
  
  
  “悲平城,驱马入云中。阴山常晦雪,荒松无罢风。” 这是北魏大臣王肃描绘魏都平城恶劣的气候条件和地理环境的一首诗。平城即今山西大同市,东连太行,西临黄河,天高云阔,山关相雄。做为兵家必争之地,塞北重镇,北魏帝国以其为都城俯瞰中原大地,远眺蒙古高原,君临天下,气势恢宏。
  
  平城属于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山地纵横,天气异常寒冷,六月飞雪,风沙常起。在以农业、畜牧业为主的南北朝时期,自然条件差导致地区农业生产落后,文化不发达。王肃的这首诗与其说在表达对平城环境的不满,倒不如说是生活于暖乡温室中的中原汉人对游牧文明充满着一种排斥的微妙心理。
  
  
  历史是人书写的,人们的心理活动往往左右着历史的进程,如果忽视了某一人群的心理变化,常常会掀起滔天的波澜。
  
  公元450年(北魏太平真君十一年,对南朝来说,则是宋文帝元嘉二十七年)四月,平城仍旧笼罩在寒流之中,道路两侧林木枝条上的嫩芽瑟瑟抖动,不敢舒展绿色身姿。北魏帝国的南征大军正在匆匆地赶回都城,太武帝拓跋焘的心情和天气一样,乍暖还寒。此时,北中国已经统一,匈奴族的两大王国夏国和北凉灭亡,永不陷落的统万城已经成为帝国的一个军镇;辽碣平定,渤海风平浪静;盖吴大起义已被彻底剿灭;去年,魏国远征军西讨龟兹,西域投降;拓跋焘与太子三道出漠北数千里,不见柔然可汗。魏军兵威所到,望风降服,可拓跋焘却感觉,真正的危险并不是来自境外,而是来自内部。汉官集团与鲜卑贵族之间的冲突愈演愈烈,大发有一触即发之势,做为最高裁决者,皇帝是不能轻易明确表明态度的,必须微妙地努力维持双方势力的均衡,不管打破哪一方的平衡,首当其冲受到威胁的就是皇权。
  
  拓跋焘联想到最后一个对手,江南的刘宋皇朝。如果把宋朝消灭掉,朝局又会是怎么样一翻景象呢?对于南朝的军力,二十年前,两国之间有过一次较量,南朝名将檀道济以及水军和守城的技巧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此次以打猎为名,率领十万步骑突袭宋境,就是为了试一试南朝实力。不想,大军竟然受困于一座小小的悬瓠孤城之下,伤亡数万,四十二日不下。让他更加意想不到的是,宋军竟然能采用长途奔袭数百里的战术,从彭城偷袭屯辎重人口后方地汝阳,南朝的军事实力实在不容小视。
  
  之所以急匆匆的撤军,因为平城发了一件极不愉快的事,崔浩把编修的国史刻在石碑上,立在西郊祭天坛。拓跋焘从鲜卑大臣们信件中的字里行间看得出怨气冲天,能够迅速地让人感到一丝不祥。
  
  拓跋焘不想灰溜溜地撤退,回军途中,强按捺住烦乱的心绪给南朝皇帝刘义隆写了一封恢谐搞笑、颇具嘲讽意味的书信。
我们可以从通信内容中清晰地看出南北朝当前形势:
  
  
  “盖吴反叛,扇动关、陇。你呢,派人引诱他们,丈夫赠给弓矢,妇人赠给环钏,这是什么呢?欺骗贿赂!否则,他们隔着那么远,岂有臣服你的道理!作为大丈夫,你为什么不敢自己来取,非要以货物诱我边民?说什么投奔你的,免除七年捐税,你这是明目张胆的赏奸。我现在得到的百姓和你引诱过去的比一比,谁多谁少呀?如果你还想保存刘氏家族的宗庙烟火,就当割我江北之地。做为回报,我放弃江南让你等居住。不然,你就好好命令你的方镇、刺史、太守恭恭敬敬地准备好床帐、饮食等器具,等我来取。
  
  
  你往日北通蠕蠕,西结赫连、沮渠、吐谷浑,东连冯弘、高丽,凡此数国,我皆灭之。以此而观,你岂能独立!蠕蠕吴提、吐贺真皆已死,我今北征,先除有足之寇。你若不从命,来秋必定来取,以你无足,故不先讨。我往之日,你作何打算?是掘堑自守,还是筑城作屏障呢?不管如何,我都会大大方方地去取扬州,不象你遮遮掩掩,好耍一些小诡计。你的间谍,我已经抓到了,可又把他放了,因为他非常清楚我们这里的一切,你好好地问一下。
  
  
  你让裴方明攻取仇池,既得之,又害怕他的勇敢和功劳,不能相容,有臣如此尚且杀之,有什么资格和我较量!你不是我的敌手,却常想与我决战,我又不是白痴,也不是苻坚,什么时候与你交战我自己说了算,昼则遣骑围绕,夜则离你百里外宿营,你们东吴人不是擅长玩劫营的把戏吗?尽管来,走不了五十里,天已大亮,劫营士兵脑袋又怎么能不被我砍下呢?你父亲时代的旧臣虽老,犹有智策,我知道都被你杀了个净光,岂非天助我也!取你亦不须费兵刃,我有善咒婆罗门,当使鬼神把你绑缚到我这里来!”
  
  
  
  我们不清楚刘义隆看到这封直言坦率、充满挖苦、却又不失幽默的敌国君主的信件后,是何等样的感触,气急败坏?不屑一顾?依刘义隆的性格只可能不动声色地搁置一边,不加理会,他杀名将檀道济和裴方明自有道理,一个蛮夷之君怎么可能懂得其中的奥妙,当然更不可能相信什么婆罗门。他丧失了一次与北朝君主进行交流的机会,内心深处的自大和民族优越感注定不会关注信件中流露出来的孤独与烦躁。他更不会想到,时隔仅仅六个月,信中的预言实现,扬州失守了!
  
  
  拓跋焘回到平城,这是他二十六年戎马生涯中第一次不算凯旋的入城仪式,魏军尽管掳掠了不少南朝人口牲畜,为之却付出数万士兵生命的代价,得不偿失。没有欢呼鹊跃的人群,只有一声声悠长胡笳回荡在银波粼粼的如浑水面,荡起一层层涟漪。
  
  望着南郊黑压压迎接的汉鲜卑官员,拓跋焘明显可以感觉到充满压抑的空气。当他回到宫内,未待洗去一身征尘,一个又一个的鲜卑贵族争先恐后地涌入,有拓跋王公,有部落首领,有巫师神觋,人人义愤填膺,个个咬牙切齿,诉说着一件相同的事。
  
“崔浩编修国史,狂吠乱言,诬蔑先祖,大逆不道,种种邪说,不一而足……”
  
  
  “说什么先祖出自汉将李陵之后,李陵是什么人?汉之降将,匈奴的奴才!我大魏是匈奴的征服者!”
  
  “这是崔浩所编先帝记、太祖记及今记,陛下过目。”
  
  “汉人常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编修国史本可酙酌,可他崔浩竟将谎言邪说刻上石碑,立于西郊祭天坛,京都轰动,观者如潮,西域、高句丽、吐谷浑、高车使者人人尽知,丢我大魏圣朝的颜面。”
  
  “宜都王死后,崔浩竟然不把太子放在眼里,独断专行,官员任免这等大事,崔浩置太子建议若罔闻,祖宗创下的万世基业到底是谁人的天下?”
  
  “崔浩收受贿赂,任人唯亲。新任郡守,一多半是他的亲戚!”
  
  
  拓跋焘听得怒不可遏,眼睛斜瞥了一眼几案之上的国史记录,黝黑的脸庞发青,脸色阴沉。鲜卑大臣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均默不作声,一时间殿内如死一样寂静。换到平时,性情狂暴的拓跋焘早已大发雷霆。
  
  崔浩字伯渊,白马公崔宏的长子,是拓跋焘的最为得意的大臣。相貌不能用英俊来形容,“妍丽洁白”,清秀美丽,皮肤白腻,有如美人。从小喜好文学,博览经史,才华出众。什么玄象阴阳、百家之言,无不关综,研精义理,时人莫及。崔浩生性敏达,长于计谋,自比西汉张良,总认为有过之而无不及。崔浩并非说大话,确实谋略过人,刘裕北伐时,预言他会象三国曹操那样篡权夺位,事实证明果不其然。正因为如此,年纪轻轻就成为明元帝拓跋嗣的宠臣。
  
  拓跋焘对崔浩心存感激之情,他得以那么快当上太子,顺利登上帝位,全是崔浩的功劳。所以当他继位之后,迫于鲜卑贵族的压力将崔浩免官,不久,等坐稳江山,便迫不及待的再次召崔浩出山。
  
  灭夏国、逐柔然、征凉州的战役中崔浩屡献奇策,每计必中。治国内政,更是大显身手,帮助拓跋焘招揽贤德智能之士,完善了北魏国政治、经济、法律、军事等各项制度。
  
  拓跋焘对崔浩信任有加,北征柔然之后,曾经当着新近降服的高车诸部首领们指着崔浩称赞说:“你们看此人瘦小文弱,不能弯弓持矛,然其胸中的智谋远胜于兵甲。朕虽有征伐之志,却不能决断,前前后后建立的功勋业绩,都是此人的教导呀!”拓跋焘特意下诏命令尚书省说:“凡军国大事,你们不能决定的,都应该向崔浩请教,然后再付诸实施。”拓跋焘常到崔浩家中去,去时不打招呼,有时崔浩仓卒出来迎接,连腰带都来不及系上,呈献的饮食也十分粗糙,来不及精心烹调。拓跋焘总是拿起筷子吃一点,有时站着尝一口才走,很给他面子。拓跋焘曾经把崔浩领到他的寝殿,语重心长得对崔浩说:“你才智渊博,事奉过朕的祖父和父亲,忠心耿耿辅佐了三代君王,朕一向把你当作亲信近臣。你应该竭尽忠心,直言规劝,不要有什么隐瞒。朕虽有时盛怒,不听你的话,事后还是会深思的。”
  
  君臣关系如此密切,大臣们却敢在自己面前大肆攻击崔浩,所言必定是实,有把柄在手。编修国史,是他让崔浩做的,国史关系到一个国家的文化建设,道武帝拓跋珪曾经搞过,因为编史者邓渊之死,治史之事陷入停滞。拓跋焘一再下诏让崔浩“务从实录”,要求根据事实撰写,史书必须真实,这是第一位的。当然他也知道崔浩不可能将前朝隐秘之事,象天女相思、力微杀妻等不注重伦理道德、充满血腥和杀戮的野蛮史实一一录出。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崔浩竟将拓跋氏定为汉代名将李陵的后代,并将存有争议的国史刻大石之上任人观看,如此轻率,如此莽撞,莫非昏了头?
  
  
  以前拓跋焘认为鲜卑贵族们之所以痛恨崔浩,是因为一次未遂政变。太平真君四年,借北伐柔然之机,以刘洁为首的鲜卑贵族首领们发动了一场军事政变,图谋拥立皇弟拓跋丕继位,是崔浩揭露了他们,许多鲜卑贵族在此次政变中人头落地。现在看来,事情远不只这么简单。他们指的宜都王,是指穆寿,穆寿是鲜卑贵族,北魏开国功臣穆崇的孙子。从他的行事作为中,可以看到当时北魏国鲜卑族风俗、生活习惯与汉人的差异。北魏太武帝时,汉学逐渐流行,他教导儿子说:“你只要能像我一样就可以,足以胜过别人,不需要学什么。”每次进餐,他和妻子并肩吃饭,吃剩下的饭菜才给亲伯父、叔叔们吃,视他们象奴仆一样。
  
  
  太子监国后,穆寿与崔浩共同辅佐太子理政,拓跋焘希望两人相互制约、互相平衡。穆寿前年死了,崔浩一直偏向汉人,任命汉官多一点再所能免。北魏官员不发俸禄,没工资,州郡县的一把手自然成为抢手货,拓跋焘本以为拓跋贵族仇恨崔浩是与汉人争夺地方官员名额所致,令他深感意外的是,此次指责崔浩的人中竟然有许多汉官。难道在穆寿死后期间,崔浩果真象他们说的那样任人唯亲?
  
  
  如果真是这样,说明什么呢?第一,崔浩不忠诚;第二不谦恭;第三不正直;第四不廉洁。
  
  如果这种不忠、不恭、不直、不廉的官员不加惩处,天下人会怎么看我?拓跋鲜卑人会怎么看我?崔浩,你太让我失望了!拓跋焘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大声喝道:“太子呢!太子在哪里!”
 
  拓跋焘有十一个儿子,六个早死,长大成人的只有五个,太平真君八年又死一个,只剩四个儿子。拓跋焘雄武一生,后嗣不尽如人意,唯有长子拓跋晃总算有点出息, “明慧强识,过目不忘,好读经史,皆通大义”。聪明、记忆力好,理解力也可以,五岁立为皇太子。
  
  拓跋晃有一个大大的缺点,为人懦弱。拓跋焘出于历练太子的考虑,太平真君四年远征柔然,十七岁的拓跋晃随中军出征。魏军四路出塞,由于其它各路军的统帅参与了刘洁的兵变阴谋,只有拓跋焘的中军按时到达柔然汗国敕连可汗的可汗庭所在地鹿浑谷,远远望见众多穹庐围绕中柔然可汗的金色大帐。柔然部落乍见魏军,惊慌失措,乱作一团。拓跋晃要求趁柔然没有准备之时,迅速展开攻击。心怀鬼胎的刘洁劝阻说:“贼营上方尘土很盛,人一定很多,我们人少,冲过去交战,恐怕会被包围,不如等到各路大军到达之后再进攻。”拓跋晃当即反驳道:“尘土飞扬,那是因为士兵惊慌失措到处乱跑所造成的,不然,怎么会在军营上空有如此多的尘土呢!”拓跋焘将信将疑,丢失战机,柔然人逃走。
  
  从拓跋晃的建议看,具有一定的谋略,但懦弱的性格注定他令人惋惜哀伤的命运。以此次远征为契机,拓跋晃确立了太子监国的地位,正式从拓跋焘手中接过中枢权力。拓跋焘远征,军国大事均由太子处置。监国的权力中心包括四个辅臣,穆寿、崔浩、古弼、张黎,其实真正说了算的是穆寿和崔浩,满朝文武都巴结崔浩,穆寿总是以开国元勋之后凌驾于崔浩之上。不管怎么说,穆寿活着的时候,尚能压制崔浩,他一死,崔浩专制朝权。从一件事情上,可以看得出崔浩此时威福日甚。
  
  崔浩独揽大权之后,加紧征召士人为官,直接任命所推荐冀、定、相、幽、并五州的士人几十人做各地郡守。北魏官员任命不同于后世,不搞科举,也不搞公务员制,基本沿袭两汉的任子、征辟、荐举制度,任子就是接班制,征辟是皇帝征聘制,荐举就是各级官员向皇帝推荐人才。崔浩通过荐举制直接把几十个人推上了地方领导岗位。录用官员是需要考核的,何况是各地方的一把手呢?
  
  
  太子拓跋晃对此表示异议:“早先征聘的人才,也是被作为州郡官入选的,他们担任副职已经很久了,辛勤劳苦却一直没得到过朝廷的报答,应该首先补充他们作郡县守令,让新征聘的人代替他们做郎吏。而且太守、县令管理百姓,应该由经历过世面、有经验的人来担当。”拓跋晃说得很对,你推荐一批人,哦,上任就干一把手,先前征聘的那些人都是副手,最起码应该让有经验干正职,这些人干副职。
  
  
  崔浩傲慢地拒绝太子提出的正确的折中意见,经过再三争辩,拓跋晃最终满足了崔浩,几十人都被任命。当时任职东宫,与崔浩一同编史的高允叹息说:“崔公恐怕免不了一场灾祸,为了满足自己未必正确的私心而同长官对抗争胜,他用什么来保全自己呢?”
  
  崔浩为什么非要用这些人呢?难道真象政敌所说的那样,这些人都是亲戚,或者都行贿送礼?亲戚里面必然有,因为高门士族之间彼此联姻,北方高门,象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都与清河崔氏有婚姻关系。崔浩为官并不清廉,受贿不可避免。这些都不是主要的原因,因为崔浩要效仿魏晋,建立一个以世家大族为中心的国家政治制度,表现在选人制度上,就是九品中正制,崔浩推荐的人,都是高门望族。
  
  
  崔浩搞这一套为了什么?为了金钱?崔浩家财巨万;为了荣誉?他已位列三公;为了女人,如果需要,恐怕早已姬妾成群。他为了人民,为了国家,这样的人才是中华民族的脊梁。当然,他不可能代表普通老百姓的利益,平民永远决定不了国家的走向,财富在谁的手里,国家在谁的手里。
  
  两晋南北朝时期是中国历史巨大变革的时期,战争、入侵、各种势力的角争使土地丧失所有权,每个人的利益处在重新再分配的重要关口,人们反复地争夺,不惜发动战争,从八王之乱到北魏建国一刻也没有停息,社会需要秩序,国家需要安定,首先要做到的是让拥有财富的每一名成员感到满足。崔浩要做的也是如此,他渴望在北魏国建立起以世家大族为中心的儒家文化的意识形态,来确保国家的安定与繁荣。
  
  
  崔浩大整流品,明辨出身姓氏等级,重新严格地搞起了门阀制度,外甥卢玄劝过他:“别这么搞,创立制度进行改革必须根据实际情况,因时而宜,您想想,赞成您这项措施的,能有几个人?三思后行吧!”崔浩没有听,他这个人才华横溢,具有与生俱来的贵族性格,傲慢,专横,固执,做作。崔浩不仅走到鲜卑贵族的对立面,由于过于固执,不善于调和各方面的矛盾,急燥冒进的性格,在汉人中间引起分裂,失去庶族地主,甚至代北豪门的支持,把个鲜卑贵族、代北豪强和庶族小姓得罪个遍。以门第论英雄,固然可以得到中原高门士族的支持,对于鲜卑贵族、各族部落首领、汉人代北豪强、庶族地主来说,无疑是一场恶梦。贵种事件充分暴露出崔浩这种可笑的固执。
  
  
  贵种事件的主角叫王慧龙,出自太原王氏,王国宝、王忱一族,是王愉的孙子,前文我们介绍过,是晋朝的望族,桓楚时代,支持桓玄,刘裕上台之后,将王愉一家满门诛杀,年仅十四的王慧龙被沙门僧彬藏匿,逃到江北,投靠北魏,由于他孤身一人,没有人证,所以魏书说他自称太原王氏。崔浩一见面就认准他的真身,因为太原王氏有一个特征,世代都出酒糟鼻,有名的齄王世家。王慧龙鼻子长得特别大,就因为这一点,崔浩把女儿嫁给他,逢人便赞美说:“真是贵种啊。”鲜卑人听了极为不满,天下是鲜卑人流血流汗打下来的,你们是贵种,我们呢?长孙嵩特意告了一刁状,拓跋焘把崔浩召来,大骂一顿,强迫免冠谢罪才算了事。后来,江南又来一号人物,一个叫鲁轨的贵族指名说王慧龙是王愉家的沙门僧彬和主母私通所生的,这又是一疑案,到底鲁轨说的是实情,还是鲜卑贵族们唆使的呢?从酒糟鼻来看,王慧龙应该是王氏的后代,反正魏国人都相信鲁轨的话,崔浩是出丑了,把女儿嫁给一个和尚的私生子。
  
  嫁女是私事,人们可以不管不问。荐才是公事,是国之大事,关系到无数人的切身利益,关系到各种势力的均衡。拓跋焘对太子大加申斥,暴跳如雷,象猛虎一般咆哮怒吼,吓得太子体若筛糠。也难怪,拓跋焘是恨铁不成钢,姑不论崔浩是对是错,官员任免的最终决策权在太子,并不在崔浩,怎么能大权旁落?臣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吗?你身为太子,有没有主见,有主见为什么不坚持,这样的国君岂不为臣下所摆布?何况崔浩任命官员并不是以国家利益为出发点,已经是怨声载道,威胁到国家安全了!
  
第二章 富贵已成空
  
  
  太子拓跋晃遭太武帝拓跋焘劈头盖脸一顿斥骂,胆颤心寒,他最害怕这位脾气暴躁、喜怒无常的父皇。拓跋晃之所以违心批准崔浩的选官计划,并不是惧怕三朝元老崔浩,实在是因为父皇对崔浩言听计从。太子做事小心谨慎,处处揣摩拓跋焘心事行事,不敢越雷池半步,怎么也想不通父皇为什么因修史之事迁怒于自己。
  
  为加强北魏文治建设,编修国史是拓跋焘亲定,圈点崔浩、高允、张伟等名士学者共同参加,撰写《国记》。拓跋晃不遗余力的支持,国史很快修订完工。国史大多并不是崔浩亲自撰写的,他负责面上的工作,史料的损益褒贬,折中润色等等,整理编写另有具体负责的人。参与编史的著作令史闵湛、郗标,性情乖巧、奸佞,很受崔浩宠信。崔浩以前曾经注解《易经》、《论语》、《诗经》、《书经》。这帮专门拍马屁的小人奉承崔浩,上表请求皇帝让崔浩继续注释《礼传》,让全国学习,并建议崔浩把他所撰写的《国史》刻在石碑上,以此来显示作者崔浩的秉笔直书。高允听说这件事后,不无担心得对著作郎宗钦说:“闵湛、郗标所搞的这一切,若有一点差错,恐怕就会给崔家带来万世的灾祸,我们这些人也不会幸免。”
  
  踌躇满志的崔浩竟然采纳了闵湛、郗标的建议,太子拓跋晃也表态支持,构想不错,经史石碑不仅仅是北魏帝国的文化形象工程,确实能够起到推动文化建设发展的作用。朝廷派人从邺城取石虎时代的“文石屋基”60枚,运抵平城,把《国史》刻在石碑上,立在郊外祭祀的神坛东侧,占地一百步见方,工程共用劳力三百万。我们知道,西郊祭天坛是拓跋联盟祭祀神灵的地方,鲜卑王公、胡服勇士、女巫牧民,没有一人不到这里礼拜天地神灵,国史石碑立在那儿,摆明让拓跋贵族们看到,让他们学习汉学。
  
  国史内容有一点引起争议,上面明确记载拓跋皇族成为汉将李陵的后代。崔浩主张恢复门阀政治,那么拓跋皇族和拓跋鲜卑人怎么办呢?他们可是胡族,胡族怎么可能是中原的高门士族呢?怎么才能在门阀制度中站有一席之地呢?
  
  为了体现鲜卑贵族的尊贵和利益,崔浩可谓煞费苦心,玩了一个花招,将拓跋氏定为汉将李陵后代,拓跋部落联盟时代依附于拓跋部的各部酋长祖先成为随李陵投降匈奴的汉人部属。李陵是汉代名将飞将军李广的孙子,祖先是秦朝大将李信,将门世家,曾率五千步卒孤军深入大漠,遭遇匈奴大军,力战而降,在匈奴娶妻生子,客死蛮乡。拓跋氏是李陵的后代,自然成为汉人的高门望族。谁知,弄巧成拙,鲜卑贵族不买他的帐,拓跋人是匈奴的征服者,怎么会成为匈奴人的汉人降将。
  
  
  石碑立在去祭天坛的交通要道上,不仅鲜卑人,来来往往过路的各族人看见后,都用这些做为谈资,北方鲜卑人人人愤怒,鲜卑贵族们争相以此为借口向拓跋焘说崔浩的坏话,认为这是暴扬国恶,国史之案由此爆发。
  
  
  
  汉化方向是正确的,拓跋焘灭佛、两次下诏修史,用心很明确。但崔浩制定的政策太过偏颇,门阀制度维护了一小撮人的利益,打击一大片,怎么能得到人民的支持呢?况且当时鲜卑帝国仍处在相对野蛮的状态下,矛盾必将爆发,编修国史一事终于将一腔壮志的崔浩送上断头台。
拓跋焘一向严断,果于诛戮。眼见父皇的愤怒失去理性,太子拓跋晃知道崔浩完了,编修国史的大臣们也要跟着遭殃。善良的心性使他不顾自己尚卷在漩涡之中,向旁人伸出援助之手。他要救的人是谁呢?高允!
  
  
  高允,字伯恭,勃海人,父亲高韬曾先后在后燕、北魏为官,他的叔叔就是那个因劝阻慕容宝伐魏被免官的高湖。高允出自士族豪门,却从小有志气,为人大度,崔浩的父亲崔宏曾经预言他必为一代伟器。十几岁的时候,父亲去世,高允放弃家财出家为僧,法号法净。不久在家人的劝解下还俗,高允喜好读书,曾经肩挑一担书,千里求学。孜孜不倦的学习使他很快博通经史、天文、术数,最喜欢读《春秋公羊传》。
  
  高允对天文历法的研究,连崔浩也佩服,虽然通晓天文历法,却从不推算,北魏大臣游雅是高允的好多友,多次就灾变询问,高允说:“阴阳灾变,很难明知,即使已经知道,又害怕泄漏天机,还不如不知道呢。天下值得探索的道理很多,何必偏问这个。”
  
  
  高允是个大器晚成的人物,四十多岁才被征入朝廷,拜中书博士,迁中书侍郎,从此在中书侍郎的位置上一呆就是二十八年。高允做过秦王拓跋翰的师傅,后又教授太子拓跋晃经书国学,太子对他尊重有加。
  
  
  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最集中的矛盾体现在对土地的争夺上,为了鲜卑贵族的利益,北魏曾经下令禁封良田,用于游牧,因而造成平城众多的流民。高允借拓跋焘与他共议刑政的时候,委婉地劝谏,一举化解农民对北魏政府强烈的不满。拓跋焘曾问高允:“治理国家,什么是第一位的?”高允回答说:“我幼年贫贱,只知道农事。古人云:方圆一里则为田三顷七十亩,百里则田三万七千顷。如果勤奋耕耘,则一亩多三斗,不勤奋则一亩少三斗。方圆百里要少多少呢?那就是二百二十二万斛,如果朝廷和百姓都有粮食储备,即使遇到灾年也不会忧虑饥馑了。”拓跋焘回过味来,解除了田禁,将土地分给百姓。
  
  
  北魏编修国史,高允官拜著作郎,成为崔浩编修国史的副手,高允对崔浩选用汉官一事急躁冒进提出的警告、对国史石碑表现出的担忧全部成为事实。
  
  拓跋晃找到高允的时候,高允正在中书省值班。拓跋晃让高允跟着去了太子东宫,晚上不让回家,宫里留宿。次日破晓,晨光熹微,拓跋晃领着这位师傅一同乘车入宫。走到宫门,拓跋晃神情紧张地对高允说:“我们进去拜见至尊,我自会引导你说话。一旦至尊有什么话问,你只管照我说的话去回答,千万别搞错了!”
高允见太子一脸严肃,莫名其妙,忙问:“出什么事了吗?”拓跋晃说:“一会进去自然就知道了。”
  
  
  二人入宫,参拜完毕,太子开门见山,对拓跋焘说:“高允做事小心审慎,且地位卑贱,人微言轻,所有的一切都是由崔浩主管制定的,我请求赦免高允的死罪。”
  
  拓跋焘冷冷地注视着高允,问道:“《国书》都是崔浩一个人写的吗?”
  
  高允一下子全明白了,东窗事发,自已的预言成真了。殿内阴森肃穆,太武帝严峻冰冷,让人毛骨悚然。一夜过去,拓跋焘愤怒的表情仍然没有半丝消除。
  
  
  高允缓缓回答说:“《太祖记》由前著作郎邓渊撰写,《先帝记》和《今记》是臣和崔浩两人共同撰写的。崔浩兼事很多,总裁而已,并未亲自写多少,至于撰写工作,臣做得要比崔浩多得多。”
  
  拓跋焘一听,龙颜大怒,大声喝斥道:“高允之罪,甚于崔浩,怎么能不死!”
  
  
  “啊?”太子拓跋晃吓一跳,惊恐失色,心道你都胡乱说些什么呀,怎么嘱咐的你,不想要命啦!连忙为高允辩解:“父皇天威严重,高允小臣,被父皇吓得惊慌失措、失去理智、语无伦次了。我以前曾经问过他,他说全是崔浩一个人干的。”
  
  
  拓跋焘又给了高允一次机会:“真的像东宫所说的那样吗?”
  
  高允一脸平和,静静地回答说:“臣罪当灭族,不敢用虚假的话欺骗陛下。太子是因为臣很久以来一直在身边侍讲而可怜臣的遭遇,想放一条生路。实未问臣,臣也没有说过那些话,不敢迷乱胡言。”
  
  
  拓跋焘转过头来对太子说:“正直啊!人情所难,而高允却能做得到!临死不易辞,诚信也;为臣不欺君,忠贞也。其罪特赦,还要加以褒扬。”
  
  很多人都认为高允憨厚诚实,说了实话才保住一条性命。高允在北魏帝国历太武帝拓跋焘、隐王拓跋余、文成帝拓跋濬、献文帝拓跋弘、冯太后和孝文帝元宏五朝,经过无数大风大浪、宫廷阴谋、朝局变幻,官越做官越大。历朝皇帝、鲜卑贵族、汉族豪强、平民百姓没有一个人说他坏话,均倚为栋梁,这不是一个憨厚诚实可以解释的。
  
都说伴君如伴虎,那要看你怎么做。做人有做人的原则,做官有做官的原则。做官必须做到为民无私,如果为了荣华富贵,这个官不做也罢。有私心,就会患得患失,从而召来灾祸。站队并不是很重要的事,世事变化无常,今儿站对了,明儿站对了,难保后天、大后天还能站得准。
  
  做官要有原则,但也决不能象海瑞那样去做官,直言抗命,则有沽名钓誉之嫌,把长官和同事们都得罪了,你的工作怎么开展?
  
  高允这艘小船在惊滔骇浪般北魏帝国的朝局中,向着唯一的目标稳稳航行而不覆,自有他为人处事做官的奥妙。
  
  他最大的忧点是无欲不争。太武帝拓跋焘崩后,隐王拓跋余做了不到一年皇帝,在一次政变中死去,太子拓跋晃的儿子拓跋濬被一部分鲜卑贵族拥戴做了皇帝。高允为了报答太子恩德,幕后出谋划策,参与了此次军事政变,出力最多。
  
  拓跋濬登基,成为北魏文成皇帝,参与拥立密谋的大臣,封王的封王,封公的封公,并受重赏,只有高允一个人没有得到封赏,为什么呀?崔浩事件后,汉人势力衰落,鲜卑贵族对汉官排斥,高允参与有功,但没有一个人对皇帝提。高允做事更绝,终身不言,不在任何人面前说,皇帝是我拥戴的,我策划的,从来不争。
  
  到了文成帝一朝,和高允一起征召的文士,象游雅等人全都做了大官,封了侯。他们原先属下的官员做到刺史一级的,也都几十成百了,高允还做着他的中书侍郎,二十七年没升官。中书省是皇帝的秘书班子,中书侍郎在北魏是正四品,大体相当于现在的厅局级副职,官职很低,属于中级官员。
  
  老子的《道德经》深刻地诠释了不争的真谛,“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不争不是不做为,是要“为而不争”,就是说要敢作敢为,但不争功。
  
  和海瑞一样,高允也喜欢直言相谏,采用的手法却和海瑞相去甚远,原则性中透着灵活。朝廷内有什么方针政策不适当,他就立刻请求晋见。文成帝常常屏退左右侍从,单独一人和他商谈。有时,二人从红日东升谈到日落西山,甚至一连几天都不出来,群臣莫知其所言。高允说话有时言词激烈、切中要害,文成帝听不下去,就命令左右侍从把高允搀扶下去,但是始终对高允很好。当时,有人上书措辞激烈地批评朝政,文成帝看完后说的一翻话,足以让直言不阿的大臣们深思。
  
  
  
  
  他说:“君王和父亲是完全一样的。父有过,儿子为什么不把它写在纸上,在大庭广众之下进行劝谏,而偏偏私下在隐蔽之处劝说?这难道不是不想让父亲的罪恶昭彰在外,让天下人都知道吗?至于说臣子侍奉君主,又何尝不是这样?君主有了什么过失,作为臣子,不能够当面直言劝谏,却要上书进行公开指责,彰君之短,明已之直,这难道是一名忠臣所应该做的事吗?像高允那样的人,才是地地道道的忠臣。朕有了过失,他总是能够当面直接批评,甚至有些话,朕已经难以接受,高允从不回避。朕由此知道了自己的过失,但天下人却不知道,难道这不是忠心吗?”
  
  
  不争是争,无为而无不为。不争就不会有灾祸,无不为则必有功绩,不争掩盖不了你的光彩。高允要升官了!
文成帝想要重用高允,对鲜卑大臣们说:“你们这些人虽然执弓刀在朕左右,白站着,没有一个人劝谏过一句话。只是等着朕心情高兴的时候,讨个一官半爵什么的,你们什么功劳都没有却做到王公。高允用一枝笔辅佐我国家几十年,功劳不小,可他仍然不过是个郎官,你们难道不感到惭愧吗?”
  
  文成帝下诏拜高允为中书令,中书令是正二品,连升两级,而且中书令一官在南北朝最为清贵华重,只能由有文学才望者担职。
  
  司徒陆丽一看高允要升官了,忙奏道:“高允虽然蒙受陛下您宠待,但是,他家的生活却相当贫困,妻子和孩子没有生活来源。”“啊?”文成帝吃一惊,就算没封侯,也是一个中书侍郎,厅局级的干部,会穷到这种地步!对陆丽很不满意,面有愠色,怒道:“你为什么不早说呀?看朕准备重用高允,才告诉他家穷?”善于巴结的人也分几个一层次,最高级的,在你未发迹的时候就知道你是个人才,吕不韦视秦国公子异人奇货可居。差一点的呢?就是在你时来运转的当口再扶你一把,象陆丽这种人。最末流的,才跟在高官或老板后头拍马屁,这种人付出的最多。按照能量守恒定律,有眼光的人费距离但省力,目光短浅的人省距离费力。费距离的呢?无非再等一等。费力的呢?有时讨不到好去。
  
  
  陆丽与高允一同策划了拥立文成帝的军事政变,陆丽一步登天,位列三公,高允继续做他的郎官,凭借自己的功绩升迁。他们的结局悲喜两重天,这个,我们以后再讲。
  
  说话的当天,文成帝拓跋濬亲自来到高允家视察,过几天再去,万一做秀怎么办?只见:草屋数间,几床粗布被褥,床上摆放着旧麻絮做的棉袍,厨中空荡荡的只有一些青菜和食盐。文成帝叹息不已:“古人之清贫岂有此乎?” 由衷尊重高允,北魏皇帝称呼群下有个习惯,均直呼其名。从这一天起,文成帝不再直呼高允的名字,而尊称为令公,令公之名,扬于青史。
  
  
  高允为什么这么穷?北魏文武百官们都没有俸禄,不发工资,鲜卑贵族有自己的牧场,出兵放马可以抢夺,军功可以赏赐,汉族豪强有自己的庄园,也用不着。高允虽出自门阀,但很早父亲去世,又不注重理财,家道中落。象高允这样的文士官员,如果不喜欢营利做生意,就得贪腐,搜刮老百姓,高允是清官,是清官中的楷模,怎么能去贪污,家里的生计全靠儿子们上山砍柴来维持。
对比高允,我们现在的某些官员不仅丢弃了共产主义道德,还丢弃了传统文化道德,甚至连西方的官员都远远比不上,在我们这个有着数千年道德传统的国度里,只能用惭愧两个字来形容我们此时的心情。
  
  也许会有人据此认为,高允不识事务,缺乏权变,不懂敛财。其实高允心机之深沉,事故之练达,在北魏国大臣中首屈一指,翟黑子事件足见高允料事如神。
  
  比较崔浩,高允在百官之中颇有人缘,鲜汉大臣遇到重大问题总喜欢请教他,辽东公翟黑子深得拓跋焘宠信,奉命监察并州,接受当地官员一千匹绢布的贿赂。北魏法律对受贿者刑罚严酷,事发后,翟黑子向高允问计说:“主上问起我这事,我该实话实说呢?还是死不认帐?”高允给他出主意说:“公帷幄宠臣,犯了罪就该自首,这样或许还会被皇上赦免,不能再次欺骗皇上。”翟黑子的亲信们不同意,“怎么能说实话,皇上最恨贪污,一匹布就够治罪的,何况一千匹!不能坦白!”翟黑子顿足捶胸,埋怨高允:“君为何要诱我入死地!太虚伪了!”与崔浩绝交,入宫拜见拓跋焘,死活也没承认自己收受贿赂的事,拓跋焘大怒,立斩翟黑子。
  
  太子拓跋晃百般揣摩拓跋焘的心思,其实并不懂他的父皇,高允懂,可以看透拓跋焘的灵魂。
  
  国史案后,太子拓跋晃责备过高允:“人要懂得见机行事,人不知机,研究学问干什么呀!我替你开脱死罪,引导你说话,你怎么不听呢?把至尊气成那样,回想起来,心有余悸。”
  
  高允对太子说:“史官,就是要直笔,今之所以观往,后之所以知今,为将来诫。这样,人君才会心生畏忌,做事才会谨慎。崔浩辜负圣恩,私欲盖过廉洁,爱憎掩盖公直,才有此祸。书朝廷起居,言国家得失,这是史官的重要任务,算什么罪过呀?臣与崔浩同其事,死生荣辱,义无独殊。臣蒙殿下再造之德,违心说假话,那才是不应该的!”
  
  高允看似木讷,其实洞察世事,心机深沉,他清楚得看到,崔浩之狱并不是书写国史失当,而是平时为官过于贪婪,对鲜卑贵族和汉族豪强的爱憎过于分明,对已不能廉洁自律,对人不能一视同仁,这样就让人抓住把柄。拓跋焘绝非因国史一事诛杀崔浩,而在于崔浩破坏了鲜卑贵族和汉族豪强之间势力的均衡,被鲜卑贵族抓住劣迹把柄,如不杀崔浩,就会引起政权动荡。
  
  
  至于为什么不顺着太子的意思开脱自己,高允并没有对太子说实话,私下里对别人说的一句话,点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我不听东宫的引导,恐怕辜负了翟黑子。”翟黑子就是因为欺骗拓跋焘被杀,象这样的明君是不能欺骗的,翟黑子用生命证实高允的判断,高允怎么可能再犯类似的错误呢?
 拓跋焘召崔浩及编修国史的官员进殿,冷冷地把大臣们罗列的一条条罪状抛了出来,素来脾气暴躁的拓跋焘面目狰狞,神色可怖,大发雷霆。饶是机警过人、神机妙算的三朝老臣崔浩面对种种责难恐惶迷惑,身颤股栗,无言以对。人家的指责哪一条不是事实?崇钦以下官员伏地流汗,心胆俱裂,面无人色。倒是高允据理陈说,逐一申辩,条理清晰。
  
  拓跋焘见崔浩无以自明,更加恼怒,狂躁的性子发作,暴怒地吼道:“高允!拟诏!自崔浩及宗钦、段承根等编修国史的官员,下至僮吏,皆夷五族!” 高允退下去拟旨,半天不见动静,拓跋焘一次又一次派人催促,高允犹豫再三,迟迟不肯落笔。他知道,编史的官员,如果连僮吏也算上,将有一百二十八人,这些人全部夷灭五族,那可是近万人!
  
  拓跋焘具有大英雄主义的情怀,看不惯猥猥琐琐的人,崔浩朝堂的表现不仅给了攻击者以口实,一瞬间让拓跋焘失去平常对崔浩的欣赏和好感,竟然迁怒于僮吏和家属,上万人被诛杀将成为北魏开国以来第一大案,声势浩大的太武灭佛运动也并未伤及多少和尚。小官吏和僮仆的普通老百姓家庭牵扯进来,北魏帝国将陷入灾难之中。
  
  
  高允下定决心,不顾自身安危,转回殿去,奏道:“崔浩之罪,如果还有其他别的原因,臣不敢多说。仅仅是因为冒犯了皇族,其罪不至死。”拓跋焘震怒的情状可想而知,脸都绿了,命令殿内武士逮捕高允,“把他给我抓起来!抓起来!”太子拓跋晃跪倒在地,苦苦求情,拓跋焘的怒气才稍稍平息,叹口气道:“没有此人,另外将有数千口死。”
  
  高允与拓跋焘的对抗是一场理智与冲动的较量,最终理智占了上风,这源自高允的智慧、风骨与节气。
  
  
  崔浩曾经对游雅品评高允说:“高生丰才博学,一代佳士,所缺乏的是刚毅的风骨和矫矫风节。” 高允给人的印象是,内心文采光明,外表温和柔顺,说话慢腾腾,呐呐不能出口。游雅和高允四十年的老交情,从来没见他有过喜怒哀乐之色。所以游雅对崔浩的品评深以为然。但,国史一案最终改变游雅和群臣对高允的认识。崔浩的罪责,起因无非是些编修国史一类的纤微小事,崔浩在太武帝拓跋焘冲天震怒的谴责之下,恐慌迷惑,声嘶股栗,说不出话来,宗钦已下的官员伏地流汗,面无人色,最终淹灭在拓跋焘怒海之中。只有高允辞气不屈,当廷将一件件事申诉述得明明白白,有条有理,辞义清辩,音韵高亮,人主为之动容,听者无不神耸,这难道不是所谓刚毅的风骨吗!
 气度和风骨不是与生俱来的,要经过一个漫长的过程,通过修身和实践慢慢培养。一个人的行为举止极重要,会给人留下深刻的映象,有可能影响到你的一生,甚至影响到国家。举个例子,《世说新语•容止》记载三国曹操有个故事。曹操做了魏王,将要会见匈奴使者,认为自己形象丑陋,没有威慑力,不足雄远国,找了当时公认的美男子崔季珪代替,曹操做床头捉刀人,就是说自己亲自按着腰刀站在坐榻后面充当侍卫。见面完毕以后,派人问匈奴使臣:“你感觉魏王怎么样?” 匈奴使回答:“魏王雅望非常;然床头捉刀人,此乃英雄也。”你们魏王虽说风雅威望不同常人,但床边握刀的那个人,才是真英雄。曹操一听,马上派人追杀了匈奴使。
  
  曹操追杀匈奴使者,固然反映出他奸诈狡猾、残忍的性格,怕使者回到匈奴后说不利于自己的话,匈奴人会因此轻视自己,从而影响到国家安全。同时也说明一个人气度风骨的重要性,对于善于相面的人来说,一个人的成就从外表一望而知。我们一定要加强自身的修养,培养气质风度。
  
  
  国史之狱,鲜卑贵族借机报复中原士族,清河崔氏一门,与崔浩有姻亲关系的北方豪门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都被灭族。编修国史的一百二十八名大小官员僮吏被斩,北中国再度被鲜血笼罩,文明冲突又一次引发了一场空前残酷的大屠杀。
  
  漫天的风沙淹没了平城古道,白发皓首的崔浩手握囚车的栏杆,头发蓬松,目光迷惑,身板硬硬地挺着,已经从前些日的惊惧中回过神来,他问心无愧,已经为天下做了自己该做的每一件事。弥漫山泽的牛羊、堆集如山的财货,衣则重锦、食则梁肉的荣华富贵已如过眼云烟。几十个鲜卑士兵站在囚车上,向崔浩的头上撒尿,嗷嗷呼叫着,尖锐的叫声穿透风沙,路上的行人听得清清楚楚。
  
  万千富贵、百世门阀隔着灾难与屈辱有多远?人的灾难从何而来?来自人于人的矛盾,来自民族与民族的矛盾,来自国家与国家的矛盾。八王之乱后,国家、社会经历了一场场的战争,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北方人民几乎没有过上一天安生日子。拓跋焘一统北方,让人民再次看到和平的曙光,然而鲜卑贵族缺乏文化,没有统治经验,农耕地区的人民还是要靠汉人管理。崔浩治理国家过于激进,急于将鲜卑人纳入中原地区传统文化体系,中原的土地大多由汉人豪强地主控制,牧牛放羊的鲜卑等游牧民族的利益又在何处呢?他忘记老子的一句名言,“治大国,若烹小鲜”。激进的变革只会让事情变糟,但若没有“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豪情壮志,人类的进步又怎能日新月异。
  
  
  人们提起英雄,总会津津乐道那些在千军万马、枪林弹雨里出生入死的将士。而顽强不屈的读书人是撑起华夏民族精神脊梁的英雄。一个人倒下去,许多人站起来,高允继承崔浩的事业,坚强地战斗下去,激烈的革命变成缓慢的变革,他有耐心和信心,几十年如一日,终于等来崔浩期待的天下一统的儒家盛世。
  
  崔浩事件是野蛮对文明的践踏,是野蛮人的一场胜利,北魏统治者最终会明白,单靠纯朴的风气和勇敢的精神,不构建一个文明有序的社会,国家的统治不会长久。崔浩为儒家文化献身的勇气值得称赞,但他为创建文明动用的武器却是促进社会不公平的门阀制度,失败早已注定,即使是另一个伟大的帝国皇帝拓跋宏的改革最终也是丧败在门阀制度之下。
  
  
  两天后,拓跋焘北巡阴山,有人带来北部尚书李孝伯病重的消息,传言说他过世了,拓跋焘随口叹道:“李宣城可惜!”不一会儿,又改口说:“朕失言了,崔司徒可惜,李宣城可哀!”可见,杀死崔浩让拓跋焘陷入深深的懊悔之中,他原本可以将这一事件处理得更加合理,血腥只会让人民学会血腥,恐怖只会让人民习惯恐怖。
  
  家不和,外人欺,北方鲜卑贵族与中原士族豪强的内乱撩起南朝收复中原的万丈雄心,宋文帝刘义隆倾国之兵力发动了声势浩大的第二次元嘉北伐。
第三章 元嘉帝相豪气壮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 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
  
  辛弃疾在他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词下阙中用忧郁的笔调描绘出元嘉北伐的仓惶狼狈,以此为戒,劝谏当时韩侂胄主政的南宋朝廷北伐要精心准备,不打无把握之仗,由于这首词广为流传,很多人把元嘉北伐与开禧北伐相提并论,元嘉草草深深地印在人们的脑海中。然而这一场战争只不过是辛弃疾警戒、讽谏南宋朝廷,顺手拈出的一个历史典故,说元嘉年间的北伐战争草草而已,恐怕拓跋焘在地下都会讥笑这种提法,刘义隆为这场战争准备了二十年,它是南北朝争霸中原的巅峰之战,拓跋焘的鲜卑帝国不是金章宗完颜璟那黄河三决口、蒙古诸部兴起、内忧外患的金朝。战争之前,北魏灭掉匈奴,扫平辽海,打得柔然汗国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高句丽投降,鲜卑骑兵踏上青海,击败吐谷浑,自焉耆西讨龟兹,平定西域。北魏铁骑百万,战马成群,国力鼎盛。南朝皇帝刘义隆知难而进,主动出击,前锋惨败,鲜卑百万大军临江,刘义隆坚持抗战,拒绝讲和,志气犹存,很快收复失地,使战无不胜的拓跋焘深陷四面楚歌之中,死于宦官之手,此后一百三十九年北人只能望江淮而叹,心有余悸,又怎么是那个置韩侂胄生死于不顾的宋宁宗赵扩可比?
  
  柔然人已经丧失斗志,敕连可汗在北魏国不断的军事打击下去世,他的儿子郁久闾吐贺真继位,号称处罗可汗,汉语天下无双的皇帝。处罗可汗只和魏军前锋兵团打了一仗,逃了九日九夜,再也不肯做正面接触,魏军马队两次深入漠北数千里都找不到这位独一无二的可汗。
  
  昔日的盟友纷纷灭亡,柔然人逃得渺无踪迹,魏军找不到,刘义隆也联系不上,趁着匈奴人盖吴在关中举行反魏大起义,下令边将积极备战,引诱魏国南境的百姓到宋国来居住,给了优惠政策,只要你们过来,免除七年的捐税,河南的百姓、关中的难民都往江南跑。为此事,拓跋焘曾经亲自给刘义隆写了一封书信,讥笑他坐观关中战争而不敢救援,趁机引诱北方百姓逃到宋国的卑鄙行径。
  
  
  现在我们发展经济讲究科技进步,提倡改进生产工具。那时候两晋南北朝是生产力量变期,人口多创造财富多,由于长年战乱,人口匮乏,各国争相抢夺人口。尤其是北魏帝国,迁高车人到漠南,迁汉人、匈奴人到平城,史书中比比皆是,郭茂倩《乐府诗集》中的《陇头歌辞》记载了被迫迁徙的人们离开故乡,流离失所的悲惨境地:
  
  朝发欣城,暮宿陇城。寒不能语,舌卷入喉。
  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风尘跋涉,饥渴劳顿,冷的连话都说不出,几乎僵死过去,遥望家乡,心肝寸断,这是从关中地区迁徙平城离人的真实写照。
  
 刘义隆人道一点,采取货物引诱,这就是强权和金钱的区别,为了钱什么苦也能受,如果强迫,没有积极性。不过刘义隆对待南蛮就不那么客气,南蛮是中原人对南方土著人的蔑称,后来演变成北方少数民族对南方人的称呼,算是自食其果吧!汉人进入江南,蛮人逃到深山老林里,当时雍州蛮最多,武当山、桐柏山、大洪山、大别山聚居着许多蛮人,这不都是廉价劳力吗?刘义隆下令剿匪,襄阳战区涌现出几名将星,建威将军沈庆之、后军中兵参军柳元景、随郡太守宗悫。
  
  沈庆之岁数不小了,六十,大器晚成,十几岁的时候曾经参加乡兵与孙恩义军作战,三十岁默默无闻,在家耕地,三十五岁,时来运转,跟随到彦之北伐,撤下来后,又跟随檀道济北上。慧眼识英雄,被檀道济一眼看中,推荐给刘义隆,安排领队防卫皇宫东掖门,成为一名禁卫军官。近水楼台先得月,宋军剿匪不力,刘义隆任命三子武陵王刘骏,后来的宋孝武帝为雍州刺史,去襄阳剿匪,沈庆之成为他的中军参军,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军事才华展露无疑。柳元景,高门士族,江南名将。宗悫,少时励志的一句话就知道此人的厉害,“愿乘长风破万里浪!”这三位凑一起,蛮人哪里是对手,第一仗下来,俘获人口十余万;二仗下来,俘获人口五六万;三仗下来,蛮人全体投降。沈庆之患有头风,常戴狐皮帽,蛮人叫他“苍头公”,每次看到沈庆之的军队,都畏惧地说:“苍头公又来了!”
  
  投降的蛮人怎么办,一律迁徙到京都建康做营户,营户就是军营户口,耕田、匠作供养军队。对于掳掠人口,南北朝一个样子,没啥大区别。
  
  崔浩国史之狱暴发,北方四大豪门灭族,上千名汉族豪强官吏被杀,民族矛盾顿时变得尖锐起来,北魏国内动荡不安的局势让刘义隆重新看到收复中原的希望。
  
  时隔元嘉七年的第一次北伐已经过去二十年,刘义隆励精图治,二十年间宋朝国力达到鼎盛,号称元嘉盛世。刘义隆心念河南之土,常思北伐。河南是中原的象征,洛阳是晋朝国都所在地,对于宋朝人来说,河南土地在文化上的意义,就相当于巴勒斯坦之于阿拉伯,科索沃之于塞尔维亚。
  
  宋朝的大臣们迎合刘义隆的圣意,纷纷上表请求经略中原。北伐主张最为激烈的有三个人,丹阳尹徐湛之、吏部尚书江湛、彭城太守王玄谟。丹阳尹相当于现在的北京市市长,吏部尚书当然是组织部长,彭城太守也就是徐州地区的市委书记。王玄谟官职最小,提议发动战争最卖力。
  
  
  
  王玄谟字彦德,祖籍太原祁人(今山西祁县),生性刚直,性格孤傲,自称东汉司徒王允之后,祖父曾在慕容燕国为官。刘裕平南燕,20岁的王玄谟纵论天下事,打动刘裕,拜为从事(地方官的佐吏),王家的人寄予很高的期望,赞他气概高亮,希望能够振兴王家的家业。
  
  
  王玄谟确有一副雄心壮志,上表进献北伐之策,总结了元嘉第一次北伐战争失败的原因,他说,若想实现王道霸业,不能只指望天时,要靠谋略。虎牢、滑台两处要塞的失守,不是因为守将无能,是因为根基不稳固,为什么不稳固呢?因为这两处战略要地离国境太远,补给线太长。士兵厌倦远征,民夫相当疲劳。以江东之兵攻打虎牢关和洛阳,道路太远。怎么办呢?不如动用襄阳和豫州的军队,兵分两路,直指洛阳,这样路途近,将士不会有远征的辛苦,补给线相应缩短。
  
  作战方针不无道理,但同时忽略一个问题,仅靠襄阳和豫州的地方部队能够打败北魏军队吗?如果把江东地区的刘宋主力调到上述两个地区发起攻击倒不失一个好主意。对于江东兵来说,无论怎么调动,都是远征,出境作战免不了远征,王玄谟孩子气十足。
  
  王玄谟频频上表,意气飞扬,热情洋溢,慷慨激昂,撩起刘义隆的万丈雄心,指着表章对群臣道:“闻王玄谟陈说,使人有封狼居胥之意。” 封狼居胥是指西汉骠骑将军霍去病深入漠北,大败匈奴军,追击到狼居胥山(今蒙古境内),祭天地封禅之事。当年霍骠姚兵锋逼至瀚海(今贝加尔湖),匈奴远遁,漠南无王庭。刘义隆自比汉武帝,战争自然板上钉钉,徐湛之、江湛等大臣懂得皇帝心意,大唱赞歌,力主北伐。
开篇不错````
请问前两部不知可在哪里看到?
原帖由 df3lwcn 于 2008-3-10 12:53 发表
请问前两部不知可在哪里看到?

作者写得有些凌乱,其他的部分都在我发的另一贴,<北魏王朝>里

http://bbs.cjdby.net/viewthread.php?tid=314613&highlight=%B1%B1%CE%BA%CD%F5%B3%AF
  一个国家进行战争,大多是武将倾向出兵,文官们持慎重态度。刘宋朝廷则不然,文官们大力支持北伐,反而以太子刘劭为首,萧思话、刘康祖、沈庆之等将领表态反对。刘康祖从军事角度分析,认为如今是六月份,等到备战出兵,到达河南已是秋季,河道不畅,不利于水陆协调作战的宋军。刘义隆用三寸不烂之舌同反对出兵的将领们展开了辩论,舌战群将。他认为北魏国鲜卑和汉人的矛盾激烈,各地义军风起云涌,政治上极为有利,今年不出兵,贻误战机不说,北方人民对南朝的向心力会受到损害。
  
  沈庆之说得更加明了、坦率:“我们是步兵,敌人是骑兵,平原作战根本不占优势。元嘉第一次北伐,檀道济两次出兵都没有打赢,到彦之也是失利而返。料想王玄谟等人之才,未逾两将,六军之盛,不过往时,恐怕王师会再次蒙羞。”
  
  
  刘义隆提到檀道济和到彦之就来气:“王师两败,另有原因。彦之中途发病,眼疾沉重,不得不退。道济养寇自资,别有用心,檀公三十六计走为上,不是他的杰作嘛,到底打不赢吗?索虏所恃者不就是马嘛,今年雨水频繁,河道畅通,我军泛舟北下,碻磝守敌一定会逃跑,滑台小戍,易于攻拔。克此二城,我们就地取粮,安抚百姓,虎牢、洛阳,自然到手。等到初冬,防线早已坚固,虏马过河,正可擒来。”
  
  沈庆之再三反对,刘义隆听得厌烦了,心道我费这么多口舌,就说不服你,大袖一挥:“去和徐湛之、江湛讨论去!”
  
沈庆之瞟了一眼两位弱不禁风书生和外戚,强按心头的不满:“治国譬如治家,耕田种地当问农夫,纺织女红去问婢女。陛下您现在要发动战争,和一帮子白面书生辈谋划大略,哪能成功!”刘义隆听罢,哈哈大笑,笑归笑,北伐的主张不容更改。
  
  
  正在懊恼之中的拓跋焘听说刘义隆又要北伐,再一次写信揄揶:“两国彼此和好日久,可你却贪得无厌,诱我边民。今春南巡,顺便去看看我那些逃亡到你那里的百姓,驱赶他们回到自己的土地上。现在听说你打算亲自来,好哇,倘若你能走到中山城及桑干川,就请随便来。来亦不迎,去亦不送。如果你已厌倦你所居住的国土,不妨我们易地而居,你到平城来住,我也可以去扬州。你年已五十,未尝出户,虽说你自己能来,不过如同三岁婴儿,与我生长在马背上的鲜卑人如何相比!我也没有多余的东西可以送你,今送猎马十二匹并毛毡、草药等物。路途遥远,马力不足,可乘我送的马,水土不服,可以吃我送的药,千万别走到半路再病倒了。”
  
  
  刘义隆看罢,一笑置之,真正的较量不是耍嘴皮子,要动真功夫,他为这次北伐准备了二十年,元嘉盛世的大宋国上下安和,兵精粮足,决非第一次北伐可比。刘义隆精心做了后勤保障,动用了国库所有的钱粮,发起全民总动员,招募全国有武功的勇士,征发江北六州青壮年入伍。为了保证此次战争军费充足,刘义隆下诏,削减朝廷内外文武百官俸禄的三分之一,所有官员工资一律减掉三分之一。富裕阶层必须捐款,财产超过一定数额的限地区借款。上起王公、王妃、公主及朝廷官员、牧守,下至富民,各献金帛、杂物以助国用。扬州、南徐州,南兖州、江州四州,凡是富户人家家产超过五十万钱的,僧侣尼姑的积蓄有满二十万钱的,都要借出四分之一来供军队急用,战事结束即可归还。
  
  
  
  金风送爽,天高云淡,清清的河水漾起细碎的波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战船满载甲胄鲜明、刀枪耀日的宋朝官兵向北方前进。前锋军团水军主将王玄谟趾高气扬地立在船头,身侧是副将白头公沈庆之、参军申坦。从资历,或军事经验看,刘义隆都应该任命沈庆之为前锋,为什么不任命沈庆之为主将呢?打仗要有信心,王玄谟信心十足,沈庆之成天唱反调,一个临阵懦弱的将领做个副将就不错了。前锋兵团受青、冀二州刺史萧斌的节制。萧斌是皇室外戚,刘裕继母萧文寿的母家子弟。
  
  
  此次北伐,刘义隆兵分六路,萧斌统帅水军主力前锋兵团乘舟舰入黄河东下;臧质、王方回的步兵向许昌、洛阳进发;武陵王刘骏出徐州;南平王刘铄出寿阳;随王刘诞督率柳元景、薛安都、庞法起诸将出襄阳,率军进攻弘农;梁州刺史刘季之出汉中策应。
  
  六路北伐军总指挥是刘义隆的五弟,江夏王刘义恭。刘义恭自小聪明,姿颜美丽,是刘裕最钟爱的一个孩子,饮食寝卧,常不离于侧。刘裕为人俭朴,皇子们吃东西从不超过五盘,唯独小刘义恭爱吃多少吃多少,赐的东西多得吃不完,都分给旁人吃了。象庐陵王刘义真等皇子求都不敢求,即使要,也不给。十二岁,都督豫州等六州诸军事,镇守历阳。刘义隆继位,被封为江夏王。此后,辗转各地为都督,元嘉六年督荆州,九年守广陵,二十一年,进太尉、领司徒,做了刘宋皇朝的宰相。
  
  
  在父亲和兄长溺爱环境下长大的王爷能好到哪里去,刘义恭读书粗通大略,生活骄奢不加节制。元嘉二十七年,宋军北伐,刘义恭坐镇彭城担任北伐军总指挥。有一点要说明的是,刘义恭虽然是总指挥,但是并没有军队的指挥权,实权操纵在皇帝刘义隆之手。
  
  东晋王朝的历次北伐,北伐军统帅大多由高门士族担纲,桓温、谢安、谢玄俱成为一时风云人物,刘裕更是凭借北伐的声威代晋称帝。刘义隆吸取教训,为杜绝功高震主的现象,北伐的战功必须交给皇族,刘义恭便担当了这一角色,幕后真正的指挥官其实是皇帝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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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路宋军进展迅速是北魏主动进行战略退却的结果,当宋军发动军事进攻之前,北魏的将领们请求拓跋焘增派援兵抢救黄河沿岸储存的粮食、布帛。拓跋焘不以为然,对群臣说:“马今未肥,天气尚热,现在反击必定无功。倘若宋兵不断深入,我们暂且退到阴山躲避一下。我们鲜卑人本著羊皮裤,何用绵帛!只要拖到十月,就没有什么可忧虑的了。”
  
  拓跋焘作战总有一种大气魄,大开大阖,不较一城一地之得失,可以千里出击,亦可千里退守。他还是高看了刘义隆一眼,认为宋军有可能渡过黄河攻击河北,直指平城,甚至做出了退至阴山草原的思想准备。非开国之君、少年继位的拓跋焘不留恋温室暖乡、钟鸣鼎食,保持着鲜卑人固有的纯朴和勇敢,难能可贵。南朝皇帝刘义隆最缺乏这种大气魄,封狼居胥的豪言壮语只能停留在嘴边,滑台攻防战加速北伐的失败。
  
  滑台是此次北伐的重点,刘义隆给出的作战方针就是攻取碻磝和滑台,对河南魏军形成包围之势,就地取粮,安抚百姓,修筑黄河防线,坚持到初冬。
  
  进攻滑台的王玄谟军队近二三万人,士气旺盛,武器精良,是各支军队中的王牌军。宋军溯流而上,弃舟登岸,一举包围了滑台城。北魏守军措手不及,城中的茅屋尚未拆除,将士们请求用火攻,王玄谟不同意。违反了战前皇帝钦定的作战计划,要用滑台的粮食解决军粮,安抚百姓,烧毁了怎么办?王玄谟把将士们一顿好呲:“滑台早晚是我们的,哪有焚烧自己财物的道理!”
  
  
  结果人家很快把茅屋拆光了,刘义隆预料的不假,北魏诛杀崔浩,引起境内汉民的恐慌,北方的汉人争先恐后地给宋军送粮秣,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人拿着武器前来投奔,王玄谟都收编到队伍里去,引起带头的豪门士族的不满。属于自己的部曲佃户,一下子都成兵户,做了你王玄谟部下的私人部曲,我们怎么办?
  
  
  南方人头脑灵活,善于做生意,受其影响,在江南呆久了的王玄谟很快觅到商机,当时河南地区的土特产大梨名贵,王玄谟用军中的布匹换百姓家中的大梨,一匹布换八百大梨,人家不愿意便强征,结果,北方汉人对宋军大为失望,滑台两个月也未能攻下来。
  
  王玄谟的表现引起各路将领的不满,台军步兵主将臧质上表刘义隆,请求乘驿代将,什么意思呢?我率领的步兵不是走的慢嘛,抛下军队,轮翻换乘驿站的快马,赶到滑台去代替王玄谟攻城。
  
  
  臧质当时仅仅是白衣领将,怎么这么大的口气呀。臧质字含文,父亲臧熹是刘裕结发妻子臧爱亲的弟弟。臧质属于贵戚公子,人长得寒碜,矮个子,秃顶卷发,高颧骨,突下巴,露着一口大牙。少好鹰犬,喜欢赌博,行为轻薄不知检点,既喜女色,又好男风,象张国荣一样,双性恋者。虽说是外戚子弟,却能涉猎史籍,有气干,喜欢谈论军事谋略。领兵讨伐南蛮,俘获奴隶、牲畜不交公,其中漂亮英俊的男人直接做了面首。被人告发,免官。此次北伐,戴罪立功,以白衣之身指挥一支军队,臧质心高气傲,立功心切,要求替代王玄谟。临阵换将,兵家大忌,刘义隆不准。真若换成臧质,宋军不至于这么快溃败。
  
  
  寒冷的西北风传来了刺耳的胡笳声,成群的胡马象一团团翻腾的乌云从北方的天空呼啸而来,宋军挡得住百万鲜卑铁骑吗?
  
第四章 佛狸祠下笳声闻
  
  王玄漠久攻滑台不下,等来了北魏军队的战略大反击。太武帝拓跋焘集中帝国数十万骑兵,令太子拓跋晃屯兵漠南防御柔然入侵,留吴王拓跋余守平城,自率大军沿邺城南下,兵进枋头(在今河南浚县)。
  
  为防备魏军从枋头渡河,王玄谟派部将垣护之率战舰一百艘抢先占领距离滑台西南一百二十里的石济津口。坦护之最先得到北魏军队即将发动反攻的情况,火速报给王玄谟,劝他不惜一切代价尽快拿下滑台。如果滑台攻不下来,宋军的黄河防线有名无实。将领们听说魏军要来,纷纷建议结车为阵,构筑防御工事。王玄谟一个建议也没采纳,他并非不想打下滑台,王玄谟为将严克少恩,只想立威风,不施恩信,吝啬赏赐。宋军官兵中流传一句话,叫做“宁作五年徒,不逢王玄谟”。宁肯做服五年劳役的囚徒,也不在王玄谟手下当兵,可见王玄谟之不得军心,士兵怎么肯卖力气。王玄谟自高自大,没把魏军放在眼里,有封狼居胥的雄心壮志,怎么能筑垒示弱呢!
  
  北魏大军驻扎枋头,拓跋焘展开军事行动,派出侦察连潜入滑台,鼓舞守军的斗志,侦察兵登上城楼,将宋军营寨的虚实画成图形返报大营。对滑台宋军了如指掌的拓跋焘下令全军发起攻击,数十万北魏骑兵扯地连天,旌旗遮天蔽日,斗志昂扬地渡过黄河,鼓角之声,震动天地。
  
  北魏大军号称百万,来势汹汹,高傲的王玄谟傻了眼,怎么也想不到魏军竟有如此强大的军力,区区三万士兵怎么挡得住,况且已是疲兵。王玄谟此刻的心情从天堂一下跌落地狱,慌忙下令退兵,宋军尽弃船舰、营帐,仓惶东撤。魏骑大举追击,宋军死亡一万余人,部众逃散,丧失的军用物资及武器堆积如山。魏军将缴获来的战舰用铁链拴起来,拴了三重,切断了黄河通道,企图断绝垣护之水军的退路。
  
  王玄谟跑的急,没有通知石济的水军,等到垣护之沿河东退时,已是铁锁横江。黄河奔腾,河水迅急,垣护之指挥宋军顺流而下,用长柯大斧砍断铁锁,冲出封锁线。
  
  前锋兵团指挥官萧斌得到滑台被攻击的消息,急令沈庆之率五千人增援王玄谟。白头公沈庆之不去,振振有词:“王玄谟久攻滑台不下,士老兵疲,索虏气势正盛,几万军队可以前进,给我这么点人,有什么用!送死的嘛!”
 
  萧斌火了人,指挥不动你啦,我手底下一共三万人马,都给你,碻磝和青冀二州怎么办?不去不行,非去不可!沈庆之坚决不去!两人吵得脸红脖子粗,正争执不下,王玄谟跑回来了。
  
  萧斌大怒,一腔怨气发泄到王玄谟头上,回来得也太快了吧!简直丧师辱国!喝令刀斧手绑了,关进大牢,第二天斩首,号令三军。吓得王玄谟在狱中闭着眼睛默诵《观音经》,足足背了一千遍。佛教讲,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人们遇到灾难时,只要念其名号,便前往救度。王玄谟诵读《观音经》,足见佛教这一传说已经在南朝深入人心。
  
  幸亏沈庆之出面打圆场:“佛狸(拓跋焘小字)威震天下,控弦百万,岂王玄谟所能抵挡!况且,杀战将是自弱之举,决非良计。”王玄谟好歹保住首级。
  
  滑台丢了,碻磝怎么办,守吧!不能撤军,到彦之是例子,撤了回去就得蹲大牢,沈庆之坚决不同意:“青、冀二州防务空虚,我们却坐守穷城,如果索虏越过我们向东进军,清水以东非国家所有,就会重倒朱修之困守滑台的覆辙。”
  
  
  萧斌拿不定主意,恰好中诏到,刘义隆严令死守碻磝。萧斌把众人召集起来商议,这回有什么说的?沈庆之照旧不同意,“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宫外之事,将军完全可以自行决断,中诏远来,不知形势。节下有一范增不能用,讨论什么呀!”
  
  范增,大家都知道,秦末有名的智囊,政治家,读书破万卷。七十岁出山扶助项梁、项羽叔侄,数出奇计,被项羽尊称为“亚父”。刘邦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为我擒也。”足见范增的厉害。
  
  萧斌及文武官员一起大笑,“谁是范增?啊?沈公您的学问真是见长进呐!”您也就是岁数和范增差不多。沈庆之出身农夫,行伍成名,没读过书,是以被大家笑话。沈庆之“腾”地站起身,勃然变色,厉声道:“在座诸位虽然博古通今,不如下官用耳朵学来的!”
  
  萧斌想想有道理,须留个心眼,河南算完了,自己管辖的青、冀二州(山东地区)不能丢。留下王玄谟守碻磝,申坦、垣护之率水军守清口(古汶水入济水口,在今山东梁山东南),自己和沈庆之等将领回历城(即今济南)去了。
  
  
  沈庆之所料一点不差,拓跋焘根本不去管碻磝和历城。针对宋军分路进击的态势,弃关中不顾,将主力集中到东线,五路并进,永昌王拓跋仁自洛阳向寿阳挺进,长孙真攻击马头(在今淮阴一带),楚王拓跋建直取钟离,高凉王拓跋那进攻下邳,拓跋焘亲率一枝兵马自东平杀向邹山(在今山东邹县东南)。拓跋焘到达邹山,推倒象征秦始皇军国主义的石刻,命人祭祀孔子,由此可见,拓跋焘虽杀崔浩,犹尊儒学,对待汉人的心理还是复杂矛盾的。因为拓跋焘懂得,文化建设纵使在战乱之时也不能放弃。
  
  
  宋军战线过长,兵力不足的矛盾暴露出来,本来步兵和骑兵打仗不占优势,又失掉水军的策应,东线宋军纷纷溃败。坐镇彭城担任总指挥的江夏王刘义恭和徐州刺史武陵王刘骏各自派出两支军队北上增援,虽一胜一负,然而宋军野战军败局已定,
  各支部队被魏军压制在彭城和寿阳一线。
宋军从战略进攻转为战略防守,西线柳元景等将领击败北魏洛阳地区的援兵,攻入潼关,但东线已败,刘义隆还是让他们退还襄阳。为加强寿阳地区防务,刘义隆下诏命令刘康祖所部班师。
  
  
  刘康祖是将门虎子,父亲刘虔之随刘裕建义京口,战死荆州。刘康祖膂力绝人,武艺出众,从小不务正业,赌钱喝酒,终日浮荡,为人仗义,喜欢结交绿林豪侠,经常触犯法律。遭到官府追捕,常常飞檐走壁,越屋逾墙,捕吏无可奈何。别看刘康祖犯法,但人家是忠臣烈士的后代,刘义隆亲自下诏免罪,给长沙王刘义欣做参军。此次北伐,一马当先,率豫州军攻下虎牢关,打到黄河南岸。
  
  魏军大反击,刘义隆下诏退兵,刘康祖率所部八千人南归,已到尉武戍,距寿阳数十里。北魏永昌王拓跋仁率八万魏骑连克悬瓠、项城,一路追击而来。宋军回头望去,远远可见魏骑扬起的漫天尘头,副将胡盛之唯恐寡不敌众,献计依托山林地形,发挥步兵优势,从小路回军寿阳。刘康祖嗔目大怒道:“我受命北伐,清荡河洛,兵临黄河求战,不见一兵一卒,深以为恨事,幸其自来送死,奈何避之!”
  
  
  宋军结车为阵,掉头迎击北魏骑兵,元嘉北伐最残酷、最惊心动魄的一场野战打响了。刘康祖给每一名官兵下令:“回头者斩首,转步者斩足!”八万凶猛的魏骑将宋军团团包围,四面合击,宋兵拼死奋战,无不以一当百,自黎明杀到日中,斩杀魏军一万余人。战场之上血流没过脚踝,刘康祖身受十创,意气弥厉。眼见损失惨重,拓跋仁改变战法,将魏骑分成三队,采用车轮战术,一队进攻,二队休整,轮番攻击。
  
  一轮落日映红晚霞,日暮风急。魏军采用火攻,用战马驮负干草火烧宋军车阵,刘康祖救火之时被流矢射穿脖颈,坠马而死,主将阵亡,宋军大败,八千人马被魏军杀尽。拓跋仁进逼寿阳,南平王刘铄固守不战。
  
  太武帝拓跋焘率主力大军杀奔彭城。彭城兵多粮少,江夏王刘义恭准备弃城南逃。有人提议去郁洲(即今江苏连云港地区),由海路回建康,从前线回到彭城的沈庆之建议刘义恭北上历城,因为那里粮多兵少,并且献了一条妙计,用箱子和战车组成车阵,二王和王妃、郡主居中,以精兵为外翼,杀奔历城。沈庆之懂得,只要北方根据地驻有大军,魏军无论如何不敢长久地呆在江淮。
  
  
 刘义恭去意已决,就是不知道该听谁的。长史张畅反对逃跑,正气凛然道:“如果历城、郁洲有可到之理,下官敢不高赞!如今城中乏粮,百姓都有逃亡的心思,只不过他们现在走不了。大军一动,百姓逃散,我们什么地方也去不成。城中粮少,尚可坚持,岂可舍万安之计而就危亡之道?如果刘公真的打算走,下官请以颈血污公马蹄。”武陵王刘骏上来血性,信誓旦旦地对刘义恭说:“叔父既为总统,去留非我敢干预,道民(刘骏的字)做为城主,弃镇奔逃,实无颜再见朝廷,必与此城共存亡!”
  
  刘骏是刘义隆的第三子,自小聪明,读书七行俱下,不仅才藻出众,文章写得华丽,且骑射过人。由于常年征战在外,练就一身好武艺、一副好身板,文武全才,有胆有识,就是有一大缺点,喜好女色,过于注重爱情。刘骏后来继承了皇位,烝母乱伦,强娶表妹,荒淫放纵,实在不算个好皇帝,但死守彭城之策决定了整个战局的走向,拓跋焘弃彭城不攻,进军瓜步,仍然顾忌南北受敌,不敢渡江,魏军撤兵之后,彭城军迅速恢复失地,刘骏功不可没!
  
  
  北魏铁骑风卷残云般杀到彭城,太武帝拓跋焘立毡屋于南山戏马台,登上亚父冢(范增之墓)远眺城中。楚风汉韵古彭城,龙争虎斗几千秋,楚霸王项羽秋风戏马已成往事,这座淮北军事重镇在黑压压的甲兵守卫下岿然屹立。拓跋焘深知攻城决非魏军强项,为探明守军虚实,玩起心理战。双方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纵横捭阖,古彭城见证了南北朝一场精彩的外交争锋。
  
  拓跋焘派被俘的宋军队主蒯应来到彭城小市门下向城上守军喊话:“魏主致意安北(刘骏的军号- 安北将军),远来疲乏,若有甘蔗及美酒,可以分一些来。”守军有识得蒯应的,忙向他打听消息:“虏主亲自来了吗?”蒯应答道:“自来。”守军急忙问:“今在何处?”蒯应举手指向西南方向。守军又问:“士马多少?”蒯应回答:“中军四十余万。”
  
  守将向刘骏做了汇报,刘骏不动声色,静静地道:“给他美酒两器,甘蔗百挺,听闻北方有骆驼,可遣人送来。”拓跋焘很大方,第二日凌晨,魏国使者北部尚书、高门士族赵郡李氏李孝伯带着骆驼、貂裘和骡子来到小市门下,但见城头甲兵林立,戒备森严。李孝伯一袭白衣,仰望高城轻笑道:“主上有诏:欲与安北相见,太尉、安北暂且出城。我亦不攻此城,安北何苦辛劳将士守备如此。骡、驴、骆驼,是北国所出,貂裘赐太尉,骆驼、骡马赐安北。”
  
  一会儿,彭城城门大开,长史张畅独步而出,对李孝伯道:“安北致意魏主,常思相见,但人臣无境外之交,我大宋将士为百姓守边,劳而无怨!有诏之言,可施于你国,何得称之于此地?”李孝伯反问道: “你家太尉、安北,是人臣否?”张畅道:“是。”李孝伯道:“我朝廷奄有万国,率土之滨,莫敢不臣。纵为邻国之君,何为不称诏于邻国之臣?又何必匆匆闭门绝桥?”
  
  
  张畅神色不变:“君之所言,中华无人听闻,何况诸王之贵,还谈什么邻国之君。二王以魏主营垒未立,将士疲劳,城中有精甲十万,人思效命,恐怕轻相陵践,故而暂闭城门。待休息士马,然后共治战场,刻日交戏。”李孝伯轻蔑地一笑:“令行禁止,主将常事,当以军法号令,哪里用得着废桥杜门?穷城之中,复何以十万夸大?我亦有良马百万,如何?”张畅静静道:“王侯设险,怎能只用法令。我若夸君,当言百万,何必言十万,北方草原乃产马之地,无须以马匹自夸。”
  
  李孝伯眼波闪动,声音变得温和:“南北道路阻断,音讯不通,太尉、安北年少,主上深以为忧。若欲向江南派遣信使,当为护送,若无坐骑,我国出马相送。”张畅随口道:“这里小路甚多,使者晨去夕回,就不劳烦魏主了。”李孝伯仰天打了个哈哈:“知有水路,不过听说已经被白贼劫断了。”
  
  李孝伯所说的白贼,是指南朝为逃避国家租赋、劳役而逃亡的北来侨民,因为他们的户籍是白色,因而称之为白贼。
  
  张畅上下打量了李孝伯一眼,问道:“君著白衣,故称白贼吗?”李孝伯大笑道:“今之白贼,和当年黄巾、赤眉一样。” 张畅应声道:“黄巾、赤眉,似不在江南。”李孝伯道:“虽不在江南,亦不在青、徐。”张畅一语双关道:“如今青、徐之地确实有贼,但非白贼罢了。”
  
  二人一问一答,暗藏机锋,各不相让。北风掠过空旷的原野呼啸而来,数十万魏骑的弦弓铮铮作响,与城头绵延飘扬的旌旗猎猎之声混在一处,空气中充满萧杀之气。
  
  李孝伯话锋一转,言词尖刻道:“王玄谟平常之人,南国为何让他做先锋,以致奔败?我军自入此境七百余里,主人竟无一次抵抗。邹山之险,君家所凭,前锋一到,守将崔邪利就躲入洞穴,诸将倒曳而出,主上赦免了他,就在军中。”张畅道:“王玄谟南土偏将,非国之才士,不过是个前锋而已。我大军未至,王玄谟乘夜班师,以致于戎马小乱。崔邪利陷没,何损于国!魏主用数十万大军制服一个小小的崔邪利,何足道哉!入境七百里不见我军抵抗,那是太尉神算,安北圣略,这是兵机,不便相告。”
  
  
  李孝伯威胁道:“主上不围此城,自率众军直取瓜步。南事若办,彭城不待围,若其不捷,彭城非我所需。我大军今当向南挺进,饮马江湖。”张畅一脸沉静:“要去要留,悉听尊便,若虏马得饮长江,真是没有天理。”
  
  李孝伯自认为言辞敏锐,是北方著名的辩士。而张畅在数十万鲜卑铁骑面前,神色自若,随机应答,音韵详雅,风仪华润。李孝伯及左右人等相视而叹,二人惺惺相惜,即将分手,李孝伯目视张畅道:“长史多多保重,你我相距数步,恨不执手。”张畅回道:“君善自爱,天下不久定会太平,君若能回到宋朝,今日为相识之始。”
  
  双方舌战打成平手,拓跋焘未能从张畅口中得到任何有价值的军事讯息,一声令下,鲜卑大军蜂拥而上,架起云梯攻城,宋军顽强抵抗,挫败魏军第一次攻击。正当宋军将士神情紧张得等待魏军又一轮疯狂进攻时,却发现数十万魏骑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魏军并不知道彭城缺粮,攻城只是试探性地进攻。遇到宋军激烈抵抗之后,拓跋焘唯恐再遭悬瓠之败,放弃围城,修改了作战计划,采取越城进攻。不与宋军在彭城和寿阳一线纠缠,越过重点防御的大城市,直接杀向宋朝国都建康。
 越城作战在二次世界大战中得到充分运用,并形成了战术理论,美军的两大名将麦克阿瑟和尼米兹在太平洋战争中,放弃一线平推的传统做法,跳跃前进,越岛攻击。利用海军优势,避开日军的守备重点,迅速突破防御线,取得辉煌战绩。并给这一战法取了一个形象的名字,叫做“蛙跳”战术。
  
  其实蛙跳战术的鼻祖既不是麦克阿瑟,也不是尼米兹,而是拓跋焘。相比于越岛作战,越城作战更具风险,当时美军已经掌握太平洋地区空中和海上优势,越岛作战水到渠成,海军是助跳器。对于魏军而言,骑兵是助跳器。魏军并没有控制整个作战区域的能力,风险不言而喻,如果历城、彭城、寿阳的宋军切断魏军的补给线,进行包抄,魏军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拓跋焘有大气魄,是军事天才。魏军保留着游牧民族的一项传统,就地取粮,孙子兵法讲得很明白,善用兵者,因粮于敌,这就是蒙古大军横行天下的原因之一。以战养战,闪电攻击,直捣敌军老巢,拓跋焘又发动了一轮快速进攻。
  
  魏军三路南下,向山阳(在今江苏淮安)、横江(在今安徽和县)、广陵(在今江苏扬州)攻击前进。魏军兵临淮河,先锋临淮王拓跋谭赶造木筏数十支,偷渡淮水,到达淮水之南。守淮宋兵根本没有料到魏军会突然从天而降,惊慌失措,四散逃走。
  
  魏军渡过淮河,与前来增援彭城的一支一万人的宋军在盱眙遭遇,宋军主将臧质派手下将领抢先占领盱眙城东的高山,在山上修筑两处营垒,自已在城南扎营,依托有利地理形成犄角之势,阻挡魏军。
  
  
  拓跋谭猛攻东山二营,臧质畏惧敌军强大,不敢出兵救援,二营被击溃。魏军杀向臧质的大营,臧质独木难支,抵挡不住,尽弃辎重装备,仅率七百人逃进盱眙城。魏军进攻盱眙,被守军击败,绕过盱眙,继续向南进发,兵临长江,抵达瓜步(即今南京市六合区东南之瓜步山)。魏军拆掉房舍、砍伐芦苇建造竹筏,扬言南渡大江。
  
  
  建康内外维和,宋国动员全部水师守卫长江,王公以下子弟都要参军。太子刘劭出镇石头城,指挥水军,江面之上全是一排排战舰,江岸营垒相接,从采石矶一直到暨阳,长达六七百里。刘义隆登上石头城,遥望大江对岸奔驰的鲜卑骑兵,不禁面露忧色,深深自责,对江湛说:“北伐之事赞同的人少,今士民劳怨,我们不能不感到惭愧。我为大家带来灾难,这是我的过失。”一转念想起檀道济,叹息道:“檀道济若在,岂使胡马至此!”不过,刘义隆还是洞察出魏军战术的弱点,发起间谍战,派出大批特务潜到江北,大搞破坏,在村落里放置野葛毒酒。
  
  
  一顶金色大帐支上雄奇凌清的瓜步山,新辟的盘山路蜿蜒而上,拓跋焘俯视巨浪滚滚东流的大江,眼神掠过那千帆万垒,凄雨冷风让他感受到江淮的寒气。你不能指望这里的冬天会象塞北那样严寒,也不能奢求长江会象黄河那样千里冷封,自己空有铁骑千群,无用武之地。江淮百姓逃散,粮食都带走了,而今是冬天,旷野里只有北风,宋人大肆破坏,各地官府撤退之时烧城烧粮,魏军几乎搜集不到食物。大军身后的彭城和寿阳两座淮北军事重镇一处也没有攻克,随时威胁着自己的补给线。
  
  
  打过长江去,根本就是作秀,别说没有战船,即使有了战船,习惯马背上生活的鲜卑勇士驾驭得了颠簸不平的船只吗?赤壁啊!赤壁!拓跋焘饮了一口水,凉气袭遍全身,水是从河北用骆驼驮来的,他有个习惯,从不饮河南水。
  
  打不下建康,只有退兵啦!拓跋焘最大的优点就是果断,魏国的使者带着骆驼、名马来到江南,要求讲和,并请两国通婚。刘义隆借坡下驴,他也不想把这场燃烧到家门口的战争继续下去了。宋使带着奇珍异果回赠,拓跋焘取过礼品中的黄柑就吃,痛饮酃酒。左右侍从附耳低语,怀疑食物里有毒药。拓跋焘没有回答,举手指天,把孙子拓跋浚叫到身边,诚恳地对田奇说:“我远来至此,非为功名,只想继好息民,永结姻援。宋国若能以女妻此孙,我以女妻武陵王,自今匹马不复南顾。”
  
  虽然太子刘劭和满朝文武力主联姻,刘义隆最终还是拒绝了拓跋焘的和亲,如果和亲就与北魏成为姻亲之国,等于承认两国为平等的邦交国,丧失了南朝中华正朔的地位,刘义隆不会甘心,有生之年决不放弃中州。
  
  
  即使和亲未成,粮草匮乏的魏军不能长期呆在江淮,一个月后,公元451年(北魏正平二年)正月,拓跋焘在瓜步山大会群臣,魏军沿江举起烽火,退军了。
第五章 盱眙饮恨
  
  
  眼望映红江水的熊熊烈焰,拓跋焘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江南人比所有的敌人都要强大,组织性、纪律性、作战的艺术、坚韧的毅力超乎他的想象,南朝会不会成为帝国的心腹大患?浩荡的江水一浪接一浪,不断冲向江边的火焰,宽阔的大江水气缭绕,与浓烟混在一处,一片迷离。拓跋焘跨上马,极为留恋地再次看了一眼滚滚东流的江水,对岸是一个怎么样的国度?那里也有草原和大漠么?也许就是一处处小岛,“岛夷!岛夷!”拓跋焘安慰着自己,“翻不了天的!走!”
  
  议和未成,沿途宋军进行了抵抗,山阳太守萧僧珍决开池塘水淹魏军,魏军取道盱眙北撤。盱眙本为一小城,太守沈璞是一名有远见的官员,他接任盱眙时,王玄谟正在围攻滑台,江、淮无警,沈璞却认为盱眙是冲要之地,修城墙、积粮草、储箭石,积极备战。魏军南下江淮,各地官员毫无准备,弃城望风而逃,众人劝沈璞回建康,沈璞傲然道:“若胡虏以城小不加理会,我们怕什么!若肉搏攻城,正是报国之秋,诸君封侯之日,为什么要走!诸君见过数十万人聚于小城之下而有不败的吗?昆阳、合肥之战便是前事明验!”
  
  沈璞收集二千精兵,败退下来的臧质又带来七百败卒,臧质进城一看,才知道城防完备,粮储丰足,心中别提多高兴,双方士气高昂,臧质便留下来和沈璞一起守城。
  
  魏军北撤,其实并未想发动盱眙攻坚战,拓跋焘照旧玩他那一手心理战,派人去向臧质求一坛好酒。原本是个无赖之徒的臧质存心要报淮水兵败的一箭之仇,使用了激将法,自已撒了一泡尿封好送了去。
  
生性骄傲的拓跋焘勃然大怒,火爆脾气影响了准确的判断力,忘记“将不可以愠而致战”的用兵格言,一夜间筑起长围,运东山土石填沟堑,造浮桥于君山之川,切断盱眙的水陆通道,发誓要打下这座小城,生擒胆大妄为的臧质。
  
  
  工事构建完结,拓跋焘知道魏军缺乏攻城器具,攻城非鲜卑人所长,为了恐吓守军,他给臧质写了一封信,附送上锋利的刀剑:“我派出的攻城军队,非我国人,城东北的是丁零人和匈奴人,城南的是氐人和羌人。假设丁零人死了,正可以减少常山、赵郡的贼寇;匈奴人死了,正好减少并州的贼寇;氐人、羌人死了,也就减少了关中的贼寇。你但杀无妨!”
  
  
  拓跋焘本想调侃威胁他,谁知这次遇上嘴皮子功夫更加厉害的主了,臧质的回信刻薄阴损:“已阅!你真奸诈,仗着自己四条腿,屡犯我疆界。知道为什么王玄谟和申坦被你打散了吗?难道没有听过一首童谣‘虏马饮江水,佛狸死卯年’吗?两军故意败退,就是为了让你饮上长江水,你的冥期已经注定,谁也改不了啦!如今你来送死,我怎么能让你再活着回到桑干川享福呢!你若有幸,得为乱兵所杀。若不幸被活捉,我就会用锁链锁住你的脖子,让一头小毛驴驮着你,把你一直押送到都城建康。到于我,一个微末之人,本来就不打算全尸而还,如果天地无灵,被你打败,即使被剁成肉酱,碾成粉末,宰割车裂,也不足以谢朝廷。你的智力和大军比得过苻坚吗?如今,春雨已降,四方大军云集,你安心攻城莫走。如果粮食不够吃,我供给你,你所送刀剑已收下,你的意思是不是想让我挥刀斩了你!”
  
  
  拓跋焘看完臧质的回信,气得浑身发抖,怒吼着下令制造一张大铁床,把刀尖锥尖朝上放在铁床上,恶狠狠地道:“攻破城池,抓住臧质,我一定让他躺在这张铁床上。”
  
  
  拓跋焘为他的轻率之举再度买单,臧质把拓跋焘的信件誊写,向北魏大军散发,以削弱北方各族人的斗志,又把朝廷的悬赏告示写在上面“斩佛狸首者,封万户侯!”
  
  魏军大举攻城,守军奋起抵抗,击退魏军一轮又轮攻击。魏军用钩车钩住城楼,守军就用铁环制成的大铁链,从城头扔下拴住钩车,然后几百名士卒高声呼喊着号子,拉住铁链使钩车无法后退。入夜以后,守军用大桶把敢死队从城上放下,砍断北魏军的车钩,拖进城中。第二天天亮,魏军又改用冲车攻城,盱眙城墙坚硬牢固,冲车每次冲撞,撞下的墙土也不超过几升而已。
  
  
  拓跋焘又急又躁,见冲车、钩车均不能破城,亲自督战。魏军肉搏登城,分为几个梯队,象蚂蚁一样轮番往城上爬,摔下来,继续向上爬,没有一个人胆敢后退,死伤士卒数以万计,尸体堆积得与城墙一般高。猛攻了三十天,盱眙岿然不动。
  
  
  刘义隆得知魏军在盱眙遭受重创,调宋军渡江支持,并下诏彭城守军相机而动。围城魏军瘟疫流行,谣言四起,说宋朝水军已从东海进入淮河,彭城守军也已出动。拓跋焘再也不敢留在盱眙,无奈之下,焚毁攻城器具,狼狈撤退。途经彭城,刘义恭不敢出击,丧失战机,刘义隆严令追击时,魏军早已远去。
  
  盱眙攻城战失利,拓跋焘经历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惨败。为报复宋军,魏军屠杀居民,所过之处,赤地千里,春燕归来,不见燕窝,只能在树林里筑巢,刘宋国内步入萧条。北魏也好不到哪里去,人马死伤大半,国内怨声载道,拓跋焘的性情更加暴怒无常,一起太子冤案发生了。
 太子拓跋晃监国期间权势很大,拓跋晃利用自己的亲信搞特权,经营庄园、做各种生意,积累了很多财物,东宫侍臣高允劝他说:“天地无私,故能覆载;王者无私,故能容养。殿下国之储君,万方之典范;怎么能经营私田、畜养鸡犬呢?还让人去集市摆摊贩卖,与民争利。这样下去,就会有人诽谤您,遮掩也遮掩不住。天下,殿下之天下,富有四海,要什么没有?东宫俊义之才不少,您身边那几位,恐怕不太合适在身边做事,愿殿下远小人,亲忠良。那些个田园,该分的分,那些个财货,该散的散。殿下的美誉就会布满朝野,诽谤您都找不到理由。”
  
  
  高允对帝王公与私的问题分得很清,做为家天下的一国之君,没有必要谋自己的私利,只要你做生意就有竞争,有竞争就会得罪人。做为太子,这是何苦呢?再一个,要亲近忠良之士。为什么呢?忠良没有私心,小人即使才高,也不能用,因为他们有私心,为了自已的利益,会唆使您干这儿干那儿,就会带来灾祸。
  
  
  拓跋晃听不进去,最终惹出祸来。他的两位亲信给事中仇尼道盛、侍郎任平城倚仗太子的权势,为所欲为,把拓跋焘身边一个红人太监给得罪不轻。
  
  这个太监是拓跋焘近来最宠信的一个太监,名叫宗爱。出身低贱,来历不详,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因为犯罪给阉了。为人机灵,八面玲珑,干活挺麻利,不断得到升迁,做到中常侍(皇帝的顾问),伺候拓跋焘南征时的起居,瓜步山大赏群臣的时候,被封为秦郡公。北魏对待宦官和常人一样,既可做京官,又可外出做地方官。
  
  拓跋焘怎么会宠信太监呢?刘洁谋反、诛杀崔浩事件发生之后,拓跋焘把身边的拓跋贵族和亲信汉臣得罪个遍,真正尝到孤家寡人的滋味。秦始皇怎么样,生前一言九鼎,杀伐任已,死后呢?尸首臭气熏天也没有得到好好处理,勇于杀伐的皇帝是最孤独的,太监就成亲近可心的人,许多军政事务都会交给他们去办。宗爱性格阴险暴躁,借此机会,常干些不法的勾当,害怕为政精察拓跋晃先向自己下手,收集仇尼道盛和任平城的把柄,寻觅时机准备恶人告刁状。
  
  被一连串政治和军事挫折搞得焦头烂额的拓跋焘近来格外烦躁,虽说拓跋焘终结了自公元308年匈奴人刘渊称帝以来一百四十多年北方分裂的局面,但前秦天王苻坚的教训历历在目,元嘉战争南北双方打成平手,匈奴人盖吴大起义也被和谐下去,北方各民族却仍然蠢蠢欲动,稍有一个差池苦心经营数十年的基业就会毁于一旦。拓跋焘一杯接一杯地饮着闷酒,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浮现那滚滚东流的长江水。
  
  宗爱在他耳边添油加醋地诉说着仇尼道盛和任平城二人的不法罪行,拓跋焘听得勃然大怒,猛得将酒杯恶狠狠地摔到地下,大吼道:“太子整天在想些什么!聚货敛财那是太子该干的事!如今四海不靖,文教不兴,国家若亡了,庄园珠宝会有吗?仇、任二人不知辅教太子修身治国,偏偏教唆干些富家翁的勾当,是活得不厌烦了。拟诏,将二人斩首,彻查此事,凡参与的东宫官员,不管官职大小,一并处死!”
拓跋焘的盛怒,又引起一场大狱,仇尼道盛、任平城被斩首于闹市,此事牵连大批东宫官属被杀,太子拓跋晃整日提心吊胆,害怕受到牵连,忧虑恐惧,得病死了,时年才二十四岁。
  
  这件事,只能怨太子用人不当。古往今来,包括现今社会很多高官自身颇为清廉,有时就是因为下属借自己的名义为所欲为,臭了自个的名声不说,让人抓住把柄搞下台。高允说得多好,最重要的是让对手诽谤也找不到理由。
  
  
  太子之死,拓跋焘深受触动,后悔不已,不该发这么大的火,晚了,他这个人就是好冲动,性格过于果断,崔浩死了,太子也死了!这都是不该死的人啊!拓跋焘变得更加心烦气躁,终日饮酒不断。望着空旷旷的大殿,拓跋焘猛得想起一个人来,乜斜一双醉眼道:“高允呢?怎么没有看到他!”宗爱略有不满地道:“高允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进宫了,当值不来,不当值也不来!”“什么?召!”
  
  时间不大,高允步入大殿,边走边哭,歔欷落泪,悲不能止。拓跋焘长叹一声,放下酒杯,也已泪流满面,一句话没说,摆摆手让他出宫。左右侍从感到很奇怪,问道:“高允无言而泣,陛下因何为之悲伤?”拓跋焘叹息道:“崔浩被杀时,高允也应该死,东宫苦谏,才得以幸免,今无东宫,所以高允见朕悲伤。”
  
  宗爱此时此刻后怕起来,拓跋焘喜怒无常,性情不定,说不定哪一天想起儿子的好处来,把自已给喀嚓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个邪恶的念头涌上脑海。
  
  
  次年二月宫里传出拓跋焘驾崩的死讯,宗爱谋杀了拓跋焘,谋杀过程过于机密,连史书也没有载明用什么手段。可怜一统北方的一代勇武之君没能马革裹尸,战死疆场,死在一个无耻的阉宦小人之手,世事无常,谁又能预料呢?
  
  
  
  和东晋孝武皇帝司马曜的死一样,没有一个人出面调查拓跋焘的死因,中枢要臣们就拥立嫡皇孙拓跋浚还是立皇三子东平王拓跋翰展开激烈的辩论,久议不决。宗爱得罪太子拓跋晃,又和拓跋翰不和,两人都不想立。宗爱的胆子够大的,秘密召皇六子拓跋余入宫,矫赫连皇后的诏,(这个赫连皇后就是赫连勃勃的女儿,)召中枢要臣们入宫,埋伏了三十余名宦官准备将权臣们一网打尽。北魏国的这些重臣们根本没有料到象宗爱这般卑贱,又没有军权的阉货敢于对他们下手,毫无防备地进入皇宫,宦官们一拥齐上,乱刀砍死。宗爱拥立拓跋余称帝,掌握了北魏国的军政大权。
  
  
  太武帝拓跋焘的死讯传到江南,刘义隆又看到了希望,宋军兵分三路第三次北伐,抚军将军萧思话、冀州刺史张永率主力进攻碻磝;鲁爽、鲁秀、程天祚率荆州甲士四万人向许昌、洛阳进发;雍州刺史臧质自襄阳进军潼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