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军兴奋剂事件全纪录|独家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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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家军兴奋剂事件全文披露


2016年02月03日 新京报

  原标题:马家军兴奋剂事件全纪录|独家全文
  赵瑜
  “马家军”曾代表着辉煌和国家荣誉。
  这个团队是指马俊仁训练的一批女子中长跑运动员,包括王军霞、曲云霞、马丽艳、刘东、张林丽等人。
  1993年,斯图加特世界田径锦标赛,“马家军”获得10000米、3000 米和 1500 米冠军,同年10月,西班牙世界马拉松赛,马家军夺下团体冠军,一举包揽女子前4名。
  国家荣誉的背后隐藏着多少秘密?
  1998年,作家赵瑜曾撰写《马家军调查》一书,因为当时的历史背景,有3万字关于马家军队员控诉服用兴奋剂的内容被删除。
  这一章名为《药魔重创马家军》,披露了马家军使用兴奋剂的来龙去脉,震撼和恐惧力透纸背。
  经作者授权,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全文刊发《药魔重创马家军》。以下为万字精简版,点击文末“阅读原文”查看全文。

左一为马俊仁。
  文 | 赵瑜
  一、四次“飞检”马家军
  据我的调查,国际田联药检官采用飞行药检的办法“突袭”马家军,大的行动应是四次。
  时间是:第一次,1993年12月15日,马家军高峰年的结尾,队伍进入几年来最大的一次调整期,马俊仁正在享受荣誉,一周后闹起辞职风波,注意力集中在官场和商场,受检地点是沈阳。
  第二次还在沈阳,距首次药检两个半月,即1994年3月8日,队伍推却了所有赛事仍在调整,老马正忙于大连方面的基地筹建。
  在两次药检之间,老马率部进京在2月20日打过一场马拉松接力赛,全程速度比上年慢了两分钟。药检官两次飞来沈阳,全队都处在停药当口,马家军安然无恙,媒体报道正常。
  此后,马家军七月下旬搬家到大连,当年的重头赛事是广岛亚运会,八月下旬积极备战,到云南进入高原训练,准备十月份出征广岛。
  这时候,确是各种手段一起上,日日夜夜在用药。一个月以后,即9月21日,老马率部下山,乘火车从昆明赴北京。就在这万分紧要关头,国际田联第三次飞行药检马家军,可怕的局面就要来临!
  此时此刻接受检查,一查一个准儿。而万分危急中又有万分幸运,巧的是药检官于9月22日飞向了沈阳,南辕北辙,扑了个空。马家军的位置正在疾风北行的漫漫铁道线上。后面我将写到这次药检的历险经过。
  当药检官最终在北京查到马家军时,时间已是9月28日,即老马得知消息4天以后了。这4天中,老马抓紧机会采取了相应的补救措施。对于此次药检,事发前后未见任何报道。这第三次最为惊险。
  第四次飞检这支队伍,时间就到了1995年的春天,兵变已经发生,昔日马家军全体老队员已经拒绝用药很久,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二、兴奋剂事件概况
  先后向我反映和证实此事的有关人员,有王军霞、张林丽、刘东、刘莉、张丽荣、马宁宁、王晓霞、吕亿、吕欧、王媛等老队员,另外,后来在马家军任教不到半年的年轻教练李卫民先生,也谈了一些情况。队医张琦女士则表达了她不尽的苦恼。
  九位老队员共同回忆了事件发展概况:早些年我们在体校训练,并没有服用过那些药,那时候只听说过兴奋剂这个词儿,据说国外运动员用的贼多。
  大概是八八年、八九年吧,就知道国内也有运动员开始用了,全国各地都有辽宁的队友,她们回来说,有利无害就能用,老多队伍都在用,不用不好使。 我们心里就觉得人家都在用,咱们再练不也是白练吗?觉得太不公平,心里特恨别人使用兴奋剂。赶后来,选拔到马指导这个组,没来前儿就听说这个组用药比较 多。我们年龄小,为了出成绩,又不懂什么危害,就跟着用。
  头几年,马导也没整来什么好药,就是大力补啦那些个玩意儿,数量也不多,效果并不明显。那东西负作用可不小,但是,如果吃不着用的少,还得不公平呢。
  到了九一年以后吧,马导手上的药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高级,有口服的,也有针剂,那阵子查的也不紧,就大量地用。
  往后长大点儿了,知道这些药挺害人的,尤其对女孩子危害更大,好些队员说话声音越来越粗,大多数队员还得了肝病,有时疼的不能训练,睡不着觉,就产生了抵触情绪,只要马导不监督,一部分队员就把口服的药偷偷扔掉,不吃,但马导打针还是躲不过去。
  有时候想,干一回体育,用就用吧,早点儿出了成绩就不干了,又想用又怕用,心里特别矛盾。再往后就麻木了,出不了成绩,马导又打又骂的,还不如瞎用呢。平时打针发药都是正常程序,咱组可用老了,提回来一提兜一提兜的,稀里糊涂过日子。
  到了九二年以后,情况发展到痛苦阶段,队友的身体都变化了,说话嗓子老粗,有的也不来例假了。肝病越来越多,各种毛病都出来了,又听说往后可能不会生孩子,或者生畸型儿,笑话我们的人越来越多,别说没有男朋友,有男朋友人家也动摇了,咱心里难过的要死要活的。
  兴奋剂就像一块大石头,整天压在心头,憋的人喘不过气来,觉得没人理解我们这些苦孩子。马导变态上火,我们也快变态了神经了,大伙儿都到了崩溃的边缘!有时候又想,吃就吃!猛吃猛跑,哪天突然死在跑道上算了!
  九三年那年刚出了成绩,马上有不少人要回家不干,倒不是不想挣钱出成绩,主要是不想再吃药,再干下去,还得吃那些害人玩意儿,可是不吃又不好 使,真跑不动。不少队员怕家里大人不理解,怕父母逼着自己练下去,就有把过去不敢说的真相,陆续告诉了家里,想让家里大人同情理解咱。
  九三年荣誉那么高,还觉得这事关系到国家利益,有委屈搁在心里头,哪敢对人说? 结果,飞行药检一来,虽然没有查出什么,但对咱组队员的情绪影响可不小。
  广岛亚运会前躲检药,那是第三次飞行检查,我们像贼一样从火车上下来,躲到八一队,那次真挺玄的。
  马导这时候也发慌,总跟我们说,查出谁来谁自己负责,他和组织上都不负这个责任。这不是坑人吗?大伙儿就寒了心。
  这样坚持了不到一年,突然听说游泳队出事,大面积给查出来,一下子给我们吓懵了,心想这下可完了,多高明的药都能查出来呀。
  马导听说以后受到不小打击,他自己就不想干了,他想退想的发愁,不敢再干下去,害怕发现用药前功尽弃,就越来越不想管我们。
  到九四年底乱了套。队员们最终集体出走,当然原因很多,但其中一个相当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药的压力太大,游泳队暴露,这事太可怕了。出了成绩 的队友直后怕,当时只会说一句话,说见好就收吧!没出成绩的队友想,今后不敢用药,反正也出不了成绩,没希望了,苦也受够了,不干就不干吧。要不然全体队 员怎么会那么心齐?对不?当时我们集体签名辞退报告,别的没写,就写了这么一条。
  再往后您都知道了,我们跑出来,又从大连集体回到沈阳。组织上一直做工作,好些事情也没解决,想退退不下来,只好继续在队里呆一段。
  不过,我们既然争取了自由,没有马导逼着,就再也不会用那害人的药,这样就发生了败在北京的事。那是头一次不用药参赛,打马拉松接力,谁也跑不动,两条腿那个沉呀!输到第五名。输到底我们也不吃!
  接着到五月份,去太原参加全国锦标赛,输的更彻底,赵老师你都看见了,还是跑不动,不用药都不会跑了。干脆全军覆没拉倒!王军霞坚持跑完五千,接着一万就不想跑了。
  舆论界不明白队里的内幕,光说我们离开马导不行啦,背叛了老师啦,给国家造成了损失啦,谁能想到我们的更大痛苦呢?我们知道,谈这事儿挺可怕 的,我们跑出来这么长时间,谁都没敢向记者们讲,所以舆论界都不清楚底细,有些记者知道一点,也不敢写,就是敢写,报纸也肯定不会发表,可苦了我们了!这 是一个总的情况吧。
  我沉沉相问:为什么你们就敢跟我讲呢?我不是同样会写出来吗?
  她们说:我们合计过,这事儿特别严重,要讲就跟一个人好好讲,讲的细一点儿,啥也不保留地讲,东讲几句西讲几句说不明白,还不如不说,省的小报乱炒烦死人, 最好写的真实全面点儿。
  在马家军的苦难太多了,我们愿意最终告诉祖国,告诉社会,以后不要再犯。赵老师您是作家,我们相信作家,我们永远做您的后盾!愿意给您提供一切资料,您可别辜负了我们的期望,写成一本书留给后人吧……
  三、兴奋剂阴影下的爱情
  在沈阳采访的一个夜晚,整个田径队大楼已经入睡。我和张林丽当时的男朋友小耿仍在诉说心曲。
  小耿昨天从某大学赶来探望张林丽,带来很多盛开的鲜花,那些鲜花在张林丽和王军霞的宿舍里,被插放在一个大奖杯当中,多日久开不谢,香气浓浓。 奖杯可做如此之用,令人感动。孙玉森安排小耿,与我临时住在一间房。夜深了,小耿辗转不眠。他和张林丽从体校开始相恋,风雨同舟。
  他深切地表达了对张林丽的爱心,又对她们将来的女性命运表示出无限惆怅。他说,马导用药, 剂量比较大,张林丽曾多次将可能影响生育这一点同小耿交换意见。
  因为长期服药,姑娘们性情变的焦躁不安,常常为一点小事着急生气,动不动就发火。小耿说,越是这样,我越要理解她,相信我父母也会理解的。
  这是一种多么凄楚的爱情,我听着很有一些悲剧感,于是安慰小耿说,及早停用还不要紧,相信你们的好运。小耿说,现在她们已经坚决不用了,成绩会下降,我们很痛苦,但我们都不在乎。
  他渐渐睡去。想想兴奋剂这个恶魔,给体坛善男善女的心灵带来了多么巨大的侵害。灯下,我做采访笔记,听见了小耿熟睡后的呢喃私语,不知他梦见了什么?让我们祝福这些苦难中的人吧……
  四、“这跟戒毒一样”
  老队员张林丽回忆:那时候太小,听凭教练指挥,许多事情都不往心里记,印象最深的就是马导常说这样的话,他说嘛,不打针你是一匹好马,打了这针,你就更成了一匹烈马啦,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呱叽呱叽光知道往前冲啊!
  吕亿很文静,平时话语不多,她对我回忆:马导在给我们打针时还说,这种药, 是给前线打仗的战士用的,枪子把肚子打个洞,都不知道疼,还要往前冲锋啊!这玩意儿打上不知道累,你们比赛跑到终点, 可要给我站住,可不能跑起来没完呐!他说的真吓人。
  是马导亲自打针吗?我问。
  姑娘们说:他谁也不会相信,几年来都是他亲自打,使用那种一次性的针管。他总跟我们夸,说这种药是好东西,太好使了,他指的是EPO,他说谁要不听话,跟我耍小心眼子,那吃亏的可是你们,我这里手指头动一动,多推点少推点,你们要吃多大的亏?
  1995年5月,我和这批姑娘重逢于太原。她们的教练换成了年轻的李卫民。在太原,打全国锦标赛,张林丽没有服用兴奋剂,她在5000公尺预赛中仅仅跑了一个第九,惨遭淘汰。
  事后, 张林丽痛苦地对我叹息:自从干运动员以来, 我没有这样输过,没有丢过这样的人,连小组出线都出不去? 最后一圈, 我眼瞅着人家往前 超,两条腿不听指挥就是上不去,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不知道了。都是过去用药害的,后遗症,要是干脆从来不用药,也不会是这样!——兴奋剂这东西就这么 坏,你用时它给你无限的痛苦,你停用了它仍然给你无限的痛苦!我说,停药以后身体内部不适应,这跟戒毒一样,肯定有个艰难的过程。你要坚强些,可以挺过去 的。
  她默默地点点头。
  马俊仁与马家军第二代领军人物董艳梅。
  这次比赛前,教练李卫民安排训练失去把握,他可能误以为这帮世界级强手, 赛前训练不在乎一点儿强度吧?所以在比赛前两天,李教练给张林丽安排了一个8000米强度测检,状态和成绩都挺好,呈现高峰。
  没想到两天后,一上场就降到低潮,根本跑不动,水深水浅给估量失误了。
  放在过去, 张林丽当然不在乎,一边超量训练一边比赛, 也是常事,仍水平很高。可叹现在不同了,她们早就拒绝用药,赛前需要一点一点往高峰推动。
  停药许久以后,运动员不是鸟枪换炮而是炮换鸟枪,赛时又不愿使用双氢睾酮9303、9421等速效药,这样张林丽就落到了最低点。
  李教练的悲剧几乎无可逃避,那次比赛的大面积失败,对他的打击相当沉重,赛后, 他很快离开了这支队伍。
  服用兴奋剂害死人,而停用兴奋剂也能把人害死。他默默地吞下苦果,任由世人的评说和遗忘。
  五、第三次“飞检”事件始末
  话说到这一步,理当更加深入。
  我向多名运动员以及知情人调查“躲药检躲到八一队”这件事。也就是1994年9月下旬国际田联第三次飞行药检马家军始末。这些当事人战胜了怯懦,勇敢地讲出了事件真相,现综述如下:
  那是1994年9月份,那次药检对我们的打击最大。当时我们正在云南高原备战亚运会,大概是9月22号吧,国际田联可能也在分析,备战亚运会,马家军肯定会服用禁药,因此突然派人飞来中国,情况没整明白就上了沈阳!
  这太惊险了,因为前几次飞行药检,咱们正好都是调整期,本身基本没有用药,所以并不太担心,这次坏了,如果队伍仍在沈阳,那肯定完蛋了。咱们不仅正在使用EPO,也正在配合使用别的药,验尿也完全可能被查出来。
  当时, 国际药检的人一出现,留守沈阳的孙队长等人倒抽一口凉气,紧张了个够呛,幸亏这时候队伍恰在云南,说队伍不在沈阳,这就好办多了。老外还是老外, 不太了解咱们国家训练的规律,扑了个空,无形中给我们留下了一个喘息的机会。
  其实, 这一天队伍正在火车上,好像是9月21日上的火车吧,从高原下山,北上北京。沈阳方面告诉老外说, 队伍正在高原训练,不敢讲正在火车上,担心老外掉头直奔火车上查, 或者直接去北京堵住查,那就又坏了大事了。
  老外就说, 他们要去高原找队伍,咱们赶紧说飞机票有困难,一下子去不了高原,就是到了高原也不好找,连电话也不通,路不好, 还得骑毛驴才能 进山等等,最好的办法是, 我们设法通知马家军立即动身到北京去,再接受你们的药检吧。中国这么大,老外东南西北他弄不清。要从东北到大西南,哪那么容 易?
  老外懵了,他没办法了,只好同意回北京等候。这时, 沈阳方面赶紧动作起来,生怕老马象往常那样, 一到北京就亮相,正好撞上药检官,还是能查出来呀!
  应该火速通知老马,到北京千万别露面,对运动员体内的药物抓紧稀释处理,隔几天再见老外,这样就查不出来了。
  可是, 老马他们正在火车上,那时也没有用上手机, 时间紧急怎么通知呢?人急了还真有办法,沈阳方面算计好列车运行时间,先选择一个可靠的大站,最后认为郑州站比较合适,也来得及。
  做了决定后,沈阳方面紧急求援沈阳铁路局, 电话打给管事儿的,要求立即设法, 跟火车上的马俊仁取得联系,说事关国家利益,切盼通力协作。
  沈阳铁路局的人一听, 马上就明白了,他们抓紧时间, 通过铁路专线,先通知北京铁道部,转接郑州铁路局, 很快与关键人取得了联系,那是太紧张了!
  郑州局的人接到电告,刚刚赶上那趟列车通过本站,一个头头火速登车,用最快的速度找到老马,告知老外药检飞到了沈阳等情况,并转告他立即采取措施。
  本来,老马在火车上也会正常用药的,这下赶紧给队员停药,用稀释利尿手段加紧排泄,同时服用干扰药物。
  一到北京, 全队下车, 悄悄的谁也没敢见,跟间谍一样,让车接上, 人不知鬼不觉到了黄寺, 住进了八一队一个小楼。
  你看,从沈阳站到北京铁道部再到郑州站,从地方到军队,经过一连串的动作,总算为老马争取了时间!
  四天以后,大概是28号吧,停药四天了, 马家军才在北京正面接受老外药检,这当然没事儿了,就这样渡过了这道难关,救了马家军。
  这一次对马家军惊吓不小,整个破坏了老马的程序,所以不过几天打亚运会,打得那么艰难,张林丽只差半步就输了!这就进一步引起了老马的思想波动。
  亚运会以后,突然传来消息,说游泳队出事了,老马是在一次饭局上得知的。饭前,老马情绪饱满兴高采烈,吃到半截,有人告了他这件事,他顿时愁眉 紧锁情绪低落,饭局很沉重。此后, 老马很快提出来身体不好,要求离队住院治疗。不久后又提出, 先把男队交回沈阳,他不想带了。
  从一次饭局发展到整个时局的变化,老队员人心惶惶。男队员说走就走,有的不辞而别,人们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我思绪万千又很疑虑,不敢相信这一切果真发生过。经过对多方面多人反复调查,此事还是确证不伪,我唯余惊悸不已。
  后来, 我与马俊仁先生多次交谈,他并不正面否定这一切,他苦于寻找问题的症结和解决的办法。
  一提用药艰难,他就时时发出沉重的叹息。当弟子们终于造反之际,论打论骂论经济纠纷,老马尚能对弟子们做出若干辩解,唯独大家提出今后坚决不再用药, 因害怕发生游泳队的悲剧而要求回家离队,老马就语言无力,思想工作实在做不下去。
  他反复念叨着一句话:这个事你们说的有道理啊,有道理啊!他同样为此付出了惨痛代价。他的悲苦之心,比人们更加无奈。
  六、“一把一把的用药”
  在沈阳,在大连水上基地,姑娘们拼着老本训练,非常痛楚,但一致拒绝服用任何涉嫌药物。她们宁可不要成绩不再出名,也不愿再受药魔摧残。
  断断续续之间,她们对我的回忆诉说, 凄婉悲凉,同时有一种长期憋屈一朝释放的感觉,仿佛她们从地狱里走了一圈,重新回到了人间。请注意她们悲切恐怖的诉说:
  “想想马导带队那阵儿,真是太悲惨了,一个正常人哪能用那么多药?一把一把的。我们的内脏都得过病,主要是肝上受药物影响太大。白天训练累得要 死,晚上睡着后, 还让肝疼把人疼的醒过来,刚睡着又疼醒了。马导为了让我们的内脏少给他添麻烦,为了保证持续训练,就让我们集体去做阑尾切除手术,不管 有没有毛病,每人都要挨一刀!正常人谁受这个罪?”
  我问:“你们都必须切掉阑尾吗?”
  答:“都切了!谁能躲过去?时间是九四年六月,准备往大连搬家的时候。队里人人担心,说不定哪天哪个内脏就要出大毛病,就要心脏爆炸,就要肝坏 死!马导的办法就是哄着瞒着,能哄一天算一天,只要你还能训练还能跑, 就成。他决不允许我们上医院检查身体,谁提出来谁倒霉。”
  我说:“你们是人,为什么不让检查身体?”
  答:“那还用问呐?对外界来说,医生检查身体,容易发现队里大量用药,马指导最怕泄密!对我们来说,一旦你知道自己的内脏出毛病,就会抗拒用药,轻的闹情绪,重的就不再练啦,所以对内对外都要保守秘密。”
  问:“能谈的具体一点吗?”
  答:“有一次,吕亿的肝疼的厉害,整晚上都睡不着,马导不管,还说是吕亿自己吃零嘴吃的。接着吕欧、刘丽、王媛、马宁宁,好几个人闹肝疼。我们 都长大了,谁不明白咋回事儿啊?实在疼的没办法了,大伙儿合计着,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还是应该去医院检查。马导当然不会让去,我们只有自己偷着去。那天上 午,刘丽、马宁宁、吕欧、吕亿、王媛五个队员,自己冒险上了医院,主要是想化验肝功能。大伙儿心里头怕的不行,得了病害怕,让马导发现了更害怕。结果,还 是让马导给发现了,这下子可闯了大祸!”
  问:“马导怎么发现的?”
  答:“用他的话说,我们斗心眼儿斗不过他。你寻思吧,如果上午做化验,早晨最好就不要训练。这五个大个子没练,场上少了五个大活人,很明 显, 这还不引起他的警惕?上午五个人偷偷外出去医院,下午就给他知道了。晚上,马导下令开会,他大动肝火,连训带打, 那天那通臭打呀,可把我们五个给 打坏了!打刘丽,老队员,打的最重,耳刮子、大板凳子,把刘丽打的乌眼青,没法见人,好些天退不下去,家里人看见问怎么回事,刘丽只敢说是碰 到桌子上碰的。当时刘丽彻底绝望了,我们都觉得活在这世上实在没什么意思。那一次,刘丽伤心地哭了一晚上,忍着疼, 把行李东西都收拾好了,一天也不想再 干下去!马导又反过来哄我们……。后来到了大连,我们都有轻生的想法,想跳大海……”姑娘们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泪流满面。
  沉默片刻。我问:“既然不让检查身体,你们还照常吃药吗?”
  答:“那次上医院挨打, 是七运会以后的事,大伙儿逐渐产生了抗拒心理。到了亚运会预选赛之后,特别是1994年7月搬到大连,多数人开始偷偷 扔掉口服药。我们队里针剂和口服同时使用,马导亲自打针,谁也别想躲过去,口服药每天好几次,他没法看得住。当着他的面,我们一只手把营养药吃下去,另一 只手藏着违禁药,他一走就扔,一把一把地扔!马导平时总说, 这些药多贵多贵,我们照样扔。扔的多了!”
  我问:“打针,多长时间一次?”
  答:“主要是备战阶段打的密。每个人具体情况也不一样。训练紧张时,差不多隔一天打一次,除了打EPO,还打好几种别的针。像丙睾酮啊什么的。到了比赛期间, 主要打双清睾酮速效9303。”
  我问:“据你们了解,马导用药的剂量比别的队是大还是小?”
  答:“特别大。在我们记忆里,原先一支EPO应该打三个人,到了马导手里,开始两人打一支,一人半支,那时马导还在队员当中回避回避,俩人俩人 叫到一块儿,打完一对儿再叫一对儿。到了九三年,就是斯图加特之前, 在青海高原训练, 干脆一人打一支。后来他就嫌麻烦,这还回避个啥呀,一人一支,人 又多,大伙儿集中到一个屋里,一起打就行了。全队用药量很大很密, 打针太频繁了,今天这种药,明天那种药。几乎每人每天要打一支。有时上了火车也打,马 导他真够累的!”
  我问:“除了马导亲自动手,还有别人替他打针吗?”
  答:“没有别人,全是他亲自打。他谁也不相信。”
  我问:“每个队员的具体情况, 除了马导别人也难以掌握? ”
  答:“对啊。马导经常拿着那张计划表,他要看着表做参考,按表上的时间给我们打针。你刚才问为啥在火车上还打针,就是这个计划表,起规定作用。比如表上指示今天应该打,今天咱队正在火车上,在卧铺上,他就不乐意耽误,照常注射打针。”
  我问:“打针通常是打臀部吧?”
  答:“对呀。”
  我问:“那么要在火车上打针,人来人往的, 脱裤子多不方便?”
  答:“火车上的卧铺是一格一格的,要是给一个人注射,别的队员就自动围住卧铺口儿,放点哨,挡着点儿呗,不能让人看见。对于我们来说,那阵儿打针太正常了,人都给打麻木了。啥也不愿多想,何必想一回伤心一回。”
  问:“打针的时间性是相当讲究的?”
  答:“早了不行,晚了也不行。平时训练要打针,还是按天计算,弄不错日子就行。一到比赛期间, 打9303,打9421,那就需要按小时计算 了,错半小时也不好使。马导特别讲究时刻。比如今天下午比赛,把检录的时间,把作准备活动的时间, 都计算好,估计打发令枪的时间应该是5点钟,而速效 9303的药性, 要在注射后4小时发挥作用,那么, 就是中午1点钟必须打针,或者稍稍提前十几分钟。记得比赛期间,每次吃中午饭,我们心里都掐着时 间,往往是饭后过一会儿,就开始打针,一点儿不能耽搁。”
  七、哭诉的录音磁带
  长期使用兴奋剂, 使马家军队员们的心灵倍加脆弱。越是缺乏人性的地方,人们对人性的渴盼就越强烈。
  队员们纷纷给外面的亲友发出血泪交流的信件,企盼得到人间的亲情和理解。有的队员给父母兄弟寄上深夜哭诉的录音磁带,渴望着有一天回到父母怀抱,能得到家人的宽容。
  这里, 有一盘马宁宁在1994年18岁生日那天,寄给父母亲的录音磁带。王军霞曾经说过, 马宁宁是一位中长跑天才,她17岁在济南参赛,就 打破了3000米世界青年纪录,那是张林丽一年前创造的。她俩的姐妹关系也最好。印象中马宁宁很开朗,有说有笑,这时, 她却对着小录音机,哭泣着向爸妈 诉说:
  ……那一年,我刚过了十六岁生日,爹和妈送我到沈阳训练,我不愿意留在马导这个组,哭着要跟爹妈回家,妈急了,动手扇了我六个大嘴巴子,嫌我没 有志气,逼着我留下来。当时你们走了,我三天三夜没睡觉。我不怨妈,这辈子我感激还感激不过来。我下定了决心,一定要练出个样子,给爹妈争气。你们希望哥 哥能考上大学,哥哥没有考上,你们只有把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可是我的压力太沉重了,两年来,每晚我都伴着眼泪睡觉,含着眼泪进入梦乡,盼着明天会好,可 是明天更加沉重啊!我来到这个可怕的地方,两次差点儿自杀。我怕你们承受不了啊。爹!妈!每当你们在电话里对女儿说,多出成绩,多出点儿名,好为家里多挣 点儿钱,我就好难受,我常常想到妈做机器活儿的时候,累成那个样子,女儿多么心疼,我常常想到爹总是闷闷地喝酒,我知道那是愁的,女儿多么担心。我要为你 们多挣点钱,女儿不是没有志气的人。但是, 出名儿的背后是什么?过去我不敢告诉你们这里的真相,每次写信、每次电话,女儿告诉你们的都是虚伪的话!开始 我想,来到这个组,该是命中注定,我拼命地跑,拼命地练,也拼命地吃他给我的那些药。可是这些药对我们女孩儿来说,副作用有多么的大。时间一长,我们都变 了,走在大街上,一说话,大家都以为我们是男孩子,当人家问起我们是男还是女的时候,我的心都要碎了……。为了报答爹妈的恩情,我还是吃了,还是用了!正 因为这些药,才使我们姐妹的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女儿今天才十八岁,女儿心灵上受的折磨不次于成人啊!(哭泣)爹,妈,我现在还在拼命地练,我明白,只有 服用那些药,才能超过别人,才能跑出好成绩,可是女儿不想背叛自己,我决不再服用那些东西,我要为做一个真正的女人而斗争!我好害怕自己退役后成了家,有 了孩子是畸形儿,给孩子带来先天性的疾病,甚至不会生育!这一切,世上又有谁知道?多少人把我们当明星当偶像,崇拜我们,又有谁了解我们的内心世界?稍微 了解一些内幕的人,又有多少人瞧得起我们,在我们背后指指点点,说我们不男不女,不是个好女人,这是多么大的耻辱啊!也有男孩子追求过我,因为我的自卑, 我拒绝了。爹,妈,本来女儿不想跟你们说这些,我想了好久好久,但是我害怕女儿有一天做出对不起你们的事情,我怕你们不理解女儿啊!多少次我想逃跑,去四 处流浪,是死是活天注定,每一次,我都说服了自己,留在了队中……这些事情姐妹们都陆续跟自己的父母说清楚了,想让自己世上最亲最亲的人理解我们。我们小 小年纪,已经饱经风霜,我们付出的太多太多……。今天,是女儿十八岁生日,我独自一个人站在田径场上,眼望着家乡的天空,从心里唱着祝福自己的生日歌(她 在哭着唱):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没有人为我祝福!妈,记得我小的时候过生日,你拿着鸡蛋,在女儿身上滚呀滚或……。(痛哭)。妈啊,女儿想你 啊,我已经失去了多少做人的欢乐,我再也不想做男孩子,我再也不想挨打受骂受侮辱,我再也不想让人把我们当做赚钱的机器,再也不想让别人把我们当驴,没有 尾巴的驴啊!从我十三岁进体校到如今,女儿离开爹妈已经五年多,总有一天,女儿精神上要崩溃的!女儿的心,已经老了……亲爱的哥哥,你听了妹妹的话,你也 许会大哭一场,但是妹妹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我必须说出来啊!我多么想找个肩头靠着哭泣。……现在夜已经很深了,我没有丝毫的困意,今天,我总算是把心底的 话说给了我的亲人们。只希望爹妈对女儿不要期望过高,期望越高,女儿害你们越深啊!……
  八、“马宁宁走了”
  1995年3月底,我仍在这些昔日马家军当中采访生活。一天早晨,王军霞哀伤地找我,交给了我一封信。我疑惑地望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王军霞强忍悲痛只说了一句话,泪水就涌了出来,她说:“马宁宁走了!”我当时一怔,急忙打开这封短信:
  尊敬的赵老师:
  您好!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怀着万分难过的心情,离开了这块伤心地。我带着满心的痛苦和遗憾,只能这样离去。我别无选择,这一天我已经 祈盼了好久好久。我将在新的环境里重新振作起来,完全改变自己,让时间和苦读来帮我忘掉过去的一切伤心事,我要去西安工大读书。此时此刻,我真不知道该说 什么是好,只有眼泪。出去以后,我会选择一条自己喜欢的路,重新开始我的人生!我一定会做你最忠实的读者,有麻烦别忘了来找我,我愿意永远站在正义的一 边。别的我不会多说什么了,现在我实在太激动了……。
  马宁宁敬上1995年3月29日
  天才马宁宁,终于和这支队伍不辞而别。
  在王军霞将要失声痛哭的时候,她扭身跑了出去。漫漫跑道上,她们又失去了一个同甘共苦的小姐妹。
  马宁宁毅然奔向了自己心中的乐园。灿烂阳光和充满着文明元素的大学校园, 接纳了这个苦命的孩子,一个世界中长跑青年纪录创造者。
  我把这封短信收起来,默默地祝福她,为她的新生长舒了一口气,谁知前路孰喜孰悲?她离队时,居然没有向运动队提出任何要求,没有任何条件,也没有索要一名专业运动员的任何手续,没有同任何领导者告别——马宁宁就这样走了。
  决不仅仅只有老队员是兴奋剂的受害者,我再次想说,马俊仁同样也是受害者。老马不过是一位实用至上、辛辛苦苦、心强手硬的教练员而已。队员们最终把多年怨气撒到了他身上,她们似乎也只能向着教练员撒气或者报复。
  的确,老马负有难以推却的责任,他和国内外许多教练员一样,是兴奋剂在本小组的直接推行者,运动员不冲教练撒气儿冲谁?但是,老马的背后是什么 呢?运动队的背后是什么?体坛的背后又是什么?有民族的自省,始有民族的强大。以往的误区,沉痛的教训,当使我们每一个同胞清醒些,再清醒些。
  九、漫长而激烈的谈判
  在马家军全队出走的前夜,队员们给自己的教练郑重地交上了一份《辞职报告》,这个报告比之老马当初的《辞职报告》要精短的多。队员们在报告中只 谈了一个问题——还是兴奋剂。正是这一点,使老马万分苦恼,身心憔悴,却无从解释。老马是一贯炒别人鱿鱼的人,最终让兴奋剂这个妖魔炒了他的鱿鱼。这份报 告此前从未公开披露过一字,现在我们亮一亮底细:
  马导:
  我们大家都苦练了这么多年了,马家军也已经名利双收。在现在这种形势下,您的身体不好,我们感觉身体也不好,所以想同您商量,大家都退下来,不希望出现游泳队的结果。
  签名:
  王军霞、曲云霞、张林丽、刘莉、张丽荣、马宁宁、王小霞、吕亿、吕欧、王媛、姜波、董延梅、葛欣、尹莉、白雨、胡滨、姚雪梅。
  1994年12月12日
  当晚, 她们把报告交给老马,随即爆发了一场漫长而又激烈的谈判。老马肝胆欲裂,自食其果,他不知道该去骂谁,他解释不好这个最糟糕的问题。
  所以说,马家军兵变的直接原因,并不是长期以来传说的经济纠纷。
  报告中“在现在这种形势下”一句,指的正是国家游泳队等十一人服用兴奋剂被查禁的最坏消息。
  国际国内,四面楚歌。所以大家“不希望出现游泳队的结果”,也就是不愿意被查出来遭到全队解散。这次兵变的全过程和更多的剖析,我将在后面章节中向读者报告。
  尤其使我深受感动的,是她们饱含心血,联名给我写了一封信,给我以极大支持。现在, 我愿意把这封浸蘸血泪的书信,敬献给亲爱的读者们。原信如下:
  尊敬的赵老师:
  您好!久闻您大名,非常相信您是一个正直的、富有同情心的作家。你来我组搞调察(查)研究,提起了过去。那真是一段血和泪的历史,我们愿意为您提供一切宝贵资料,把事实的真象(相)留给历史,把我们的冤屈告诉无数正直、善良的读者。好为我们伸冤平反。
  我们向您倾诉的,马教练多年来对我们的打骂虐代(待),都是真实的。多年来引诱、逼迫我们大剂量的服用违禁药品,也是最真实的。在揭露这些的时 候,我们的心情非常沉痛复杂,还担心祖国的名誉受到损害。同时对我们流血流汗所获金牌的“含金量”也很担忧。但是这些罪行又必须揭露,因为我们不想让同类 事情发生在下一代人的身上。这些非人的折磨,已经使我们到了崩溃的边缘。
  同时,我们也考虑到了您在披露事实真象(相)的过程中,也许会遇到阻挠和迫害。(以下为怀疑指责马俊仁的话,此略。)……但是我们不会让您孤军奋战,在困难时,我们会挺身而出,全力支持您。这是为了祖国的体育事业健康发展,是为了人间的那一份道义和良知。
  我们代表所有身受迫害的队友们,向您表示最真诚的感谢!
  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还是一群孩子呀,我们是人,不是一个机器,更不是什么牲畜,我们需要过人的生活,我们有做人的权利,我们需要自由!
  此致
  叩首
  签名:王军霞、刘东、张林丽、刘丽、张丽荣、吕亿、马宁宁、吕欧、王小霞、王媛。
  一九九五年三月二十八日   沈阳
  这封信由王军霞等几个人讨论,由王军霞亲自执笔写就。她恰恰是队伍中获得金牌最多、荣誉最多的人。她毫不顾忌自己的得失,一切为了理想, 为了后人,这需要多么深沉的思考,需要多么巨大的勇气,需要多么纯粹的品格。



http://news.sina.com.cn/c/nd/2016-02-03/doc-ifxpfhzk8833830.shtml




马家军兴奋剂事件全文披露


2016年02月03日 新京报

  原标题:马家军兴奋剂事件全纪录|独家全文  赵瑜  “马家军”曾代表着辉煌和国家荣誉。  这个团队是指马俊仁训练的一批女子中长跑运动员,包括王军霞、曲云霞、马丽艳、刘东、张林丽等人。  1993年,斯图加特世界田径锦标赛,“马家军”获得10000米、3000 米和 1500 米冠军,同年10月,西班牙世界马拉松赛,马家军夺下团体冠军,一举包揽女子前4名。  国家荣誉的背后隐藏着多少秘密?  1998年,作家赵瑜曾撰写《马家军调查》一书,因为当时的历史背景,有3万字关于马家军队员控诉服用兴奋剂的内容被删除。  这一章名为《药魔重创马家军》,披露了马家军使用兴奋剂的来龙去脉,震撼和恐惧力透纸背。  经作者授权,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全文刊发《药魔重创马家军》。以下为万字精简版,点击文末“阅读原文”查看全文。
左一为马俊仁。
  文 | 赵瑜  一、四次“飞检”马家军   据我的调查,国际田联药检官采用飞行药检的办法“突袭”马家军,大的行动应是四次。  时间是:第一次,1993年12月15日,马家军高峰年的结尾,队伍进入几年来最大的一次调整期,马俊仁正在享受荣誉,一周后闹起辞职风波,注意力集中在官场和商场,受检地点是沈阳。  第二次还在沈阳,距首次药检两个半月,即1994年3月8日,队伍推却了所有赛事仍在调整,老马正忙于大连方面的基地筹建。  在两次药检之间,老马率部进京在2月20日打过一场马拉松接力赛,全程速度比上年慢了两分钟。药检官两次飞来沈阳,全队都处在停药当口,马家军安然无恙,媒体报道正常。  此后,马家军七月下旬搬家到大连,当年的重头赛事是广岛亚运会,八月下旬积极备战,到云南进入高原训练,准备十月份出征广岛。  这时候,确是各种手段一起上,日日夜夜在用药。一个月以后,即9月21日,老马率部下山,乘火车从昆明赴北京。就在这万分紧要关头,国际田联第三次飞行药检马家军,可怕的局面就要来临!  此时此刻接受检查,一查一个准儿。而万分危急中又有万分幸运,巧的是药检官于9月22日飞向了沈阳,南辕北辙,扑了个空。马家军的位置正在疾风北行的漫漫铁道线上。后面我将写到这次药检的历险经过。  当药检官最终在北京查到马家军时,时间已是9月28日,即老马得知消息4天以后了。这4天中,老马抓紧机会采取了相应的补救措施。对于此次药检,事发前后未见任何报道。这第三次最为惊险。  第四次飞检这支队伍,时间就到了1995年的春天,兵变已经发生,昔日马家军全体老队员已经拒绝用药很久,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二、兴奋剂事件概况   先后向我反映和证实此事的有关人员,有王军霞、张林丽、刘东、刘莉、张丽荣、马宁宁、王晓霞、吕亿、吕欧、王媛等老队员,另外,后来在马家军任教不到半年的年轻教练李卫民先生,也谈了一些情况。队医张琦女士则表达了她不尽的苦恼。  九位老队员共同回忆了事件发展概况:早些年我们在体校训练,并没有服用过那些药,那时候只听说过兴奋剂这个词儿,据说国外运动员用的贼多。  大概是八八年、八九年吧,就知道国内也有运动员开始用了,全国各地都有辽宁的队友,她们回来说,有利无害就能用,老多队伍都在用,不用不好使。 我们心里就觉得人家都在用,咱们再练不也是白练吗?觉得太不公平,心里特恨别人使用兴奋剂。赶后来,选拔到马指导这个组,没来前儿就听说这个组用药比较 多。我们年龄小,为了出成绩,又不懂什么危害,就跟着用。  头几年,马导也没整来什么好药,就是大力补啦那些个玩意儿,数量也不多,效果并不明显。那东西负作用可不小,但是,如果吃不着用的少,还得不公平呢。  到了九一年以后吧,马导手上的药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高级,有口服的,也有针剂,那阵子查的也不紧,就大量地用。  往后长大点儿了,知道这些药挺害人的,尤其对女孩子危害更大,好些队员说话声音越来越粗,大多数队员还得了肝病,有时疼的不能训练,睡不着觉,就产生了抵触情绪,只要马导不监督,一部分队员就把口服的药偷偷扔掉,不吃,但马导打针还是躲不过去。  有时候想,干一回体育,用就用吧,早点儿出了成绩就不干了,又想用又怕用,心里特别矛盾。再往后就麻木了,出不了成绩,马导又打又骂的,还不如瞎用呢。平时打针发药都是正常程序,咱组可用老了,提回来一提兜一提兜的,稀里糊涂过日子。  到了九二年以后,情况发展到痛苦阶段,队友的身体都变化了,说话嗓子老粗,有的也不来例假了。肝病越来越多,各种毛病都出来了,又听说往后可能不会生孩子,或者生畸型儿,笑话我们的人越来越多,别说没有男朋友,有男朋友人家也动摇了,咱心里难过的要死要活的。  兴奋剂就像一块大石头,整天压在心头,憋的人喘不过气来,觉得没人理解我们这些苦孩子。马导变态上火,我们也快变态了神经了,大伙儿都到了崩溃的边缘!有时候又想,吃就吃!猛吃猛跑,哪天突然死在跑道上算了!  九三年那年刚出了成绩,马上有不少人要回家不干,倒不是不想挣钱出成绩,主要是不想再吃药,再干下去,还得吃那些害人玩意儿,可是不吃又不好 使,真跑不动。不少队员怕家里大人不理解,怕父母逼着自己练下去,就有把过去不敢说的真相,陆续告诉了家里,想让家里大人同情理解咱。  九三年荣誉那么高,还觉得这事关系到国家利益,有委屈搁在心里头,哪敢对人说? 结果,飞行药检一来,虽然没有查出什么,但对咱组队员的情绪影响可不小。  广岛亚运会前躲检药,那是第三次飞行检查,我们像贼一样从火车上下来,躲到八一队,那次真挺玄的。  马导这时候也发慌,总跟我们说,查出谁来谁自己负责,他和组织上都不负这个责任。这不是坑人吗?大伙儿就寒了心。  这样坚持了不到一年,突然听说游泳队出事,大面积给查出来,一下子给我们吓懵了,心想这下可完了,多高明的药都能查出来呀。  马导听说以后受到不小打击,他自己就不想干了,他想退想的发愁,不敢再干下去,害怕发现用药前功尽弃,就越来越不想管我们。  到九四年底乱了套。队员们最终集体出走,当然原因很多,但其中一个相当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药的压力太大,游泳队暴露,这事太可怕了。出了成绩 的队友直后怕,当时只会说一句话,说见好就收吧!没出成绩的队友想,今后不敢用药,反正也出不了成绩,没希望了,苦也受够了,不干就不干吧。要不然全体队 员怎么会那么心齐?对不?当时我们集体签名辞退报告,别的没写,就写了这么一条。  再往后您都知道了,我们跑出来,又从大连集体回到沈阳。组织上一直做工作,好些事情也没解决,想退退不下来,只好继续在队里呆一段。  不过,我们既然争取了自由,没有马导逼着,就再也不会用那害人的药,这样就发生了败在北京的事。那是头一次不用药参赛,打马拉松接力,谁也跑不动,两条腿那个沉呀!输到第五名。输到底我们也不吃!  接着到五月份,去太原参加全国锦标赛,输的更彻底,赵老师你都看见了,还是跑不动,不用药都不会跑了。干脆全军覆没拉倒!王军霞坚持跑完五千,接着一万就不想跑了。  舆论界不明白队里的内幕,光说我们离开马导不行啦,背叛了老师啦,给国家造成了损失啦,谁能想到我们的更大痛苦呢?我们知道,谈这事儿挺可怕 的,我们跑出来这么长时间,谁都没敢向记者们讲,所以舆论界都不清楚底细,有些记者知道一点,也不敢写,就是敢写,报纸也肯定不会发表,可苦了我们了!这 是一个总的情况吧。  我沉沉相问:为什么你们就敢跟我讲呢?我不是同样会写出来吗?  她们说:我们合计过,这事儿特别严重,要讲就跟一个人好好讲,讲的细一点儿,啥也不保留地讲,东讲几句西讲几句说不明白,还不如不说,省的小报乱炒烦死人, 最好写的真实全面点儿。  在马家军的苦难太多了,我们愿意最终告诉祖国,告诉社会,以后不要再犯。赵老师您是作家,我们相信作家,我们永远做您的后盾!愿意给您提供一切资料,您可别辜负了我们的期望,写成一本书留给后人吧……  三、兴奋剂阴影下的爱情   在沈阳采访的一个夜晚,整个田径队大楼已经入睡。我和张林丽当时的男朋友小耿仍在诉说心曲。  小耿昨天从某大学赶来探望张林丽,带来很多盛开的鲜花,那些鲜花在张林丽和王军霞的宿舍里,被插放在一个大奖杯当中,多日久开不谢,香气浓浓。 奖杯可做如此之用,令人感动。孙玉森安排小耿,与我临时住在一间房。夜深了,小耿辗转不眠。他和张林丽从体校开始相恋,风雨同舟。  他深切地表达了对张林丽的爱心,又对她们将来的女性命运表示出无限惆怅。他说,马导用药, 剂量比较大,张林丽曾多次将可能影响生育这一点同小耿交换意见。  因为长期服药,姑娘们性情变的焦躁不安,常常为一点小事着急生气,动不动就发火。小耿说,越是这样,我越要理解她,相信我父母也会理解的。  这是一种多么凄楚的爱情,我听着很有一些悲剧感,于是安慰小耿说,及早停用还不要紧,相信你们的好运。小耿说,现在她们已经坚决不用了,成绩会下降,我们很痛苦,但我们都不在乎。  他渐渐睡去。想想兴奋剂这个恶魔,给体坛善男善女的心灵带来了多么巨大的侵害。灯下,我做采访笔记,听见了小耿熟睡后的呢喃私语,不知他梦见了什么?让我们祝福这些苦难中的人吧……  四、“这跟戒毒一样”   老队员张林丽回忆:那时候太小,听凭教练指挥,许多事情都不往心里记,印象最深的就是马导常说这样的话,他说嘛,不打针你是一匹好马,打了这针,你就更成了一匹烈马啦,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呱叽呱叽光知道往前冲啊!  吕亿很文静,平时话语不多,她对我回忆:马导在给我们打针时还说,这种药, 是给前线打仗的战士用的,枪子把肚子打个洞,都不知道疼,还要往前冲锋啊!这玩意儿打上不知道累,你们比赛跑到终点, 可要给我站住,可不能跑起来没完呐!他说的真吓人。  是马导亲自打针吗?我问。  姑娘们说:他谁也不会相信,几年来都是他亲自打,使用那种一次性的针管。他总跟我们夸,说这种药是好东西,太好使了,他指的是EPO,他说谁要不听话,跟我耍小心眼子,那吃亏的可是你们,我这里手指头动一动,多推点少推点,你们要吃多大的亏?  1995年5月,我和这批姑娘重逢于太原。她们的教练换成了年轻的李卫民。在太原,打全国锦标赛,张林丽没有服用兴奋剂,她在5000公尺预赛中仅仅跑了一个第九,惨遭淘汰。  事后, 张林丽痛苦地对我叹息:自从干运动员以来, 我没有这样输过,没有丢过这样的人,连小组出线都出不去? 最后一圈, 我眼瞅着人家往前 超,两条腿不听指挥就是上不去,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不知道了。都是过去用药害的,后遗症,要是干脆从来不用药,也不会是这样!——兴奋剂这东西就这么 坏,你用时它给你无限的痛苦,你停用了它仍然给你无限的痛苦!我说,停药以后身体内部不适应,这跟戒毒一样,肯定有个艰难的过程。你要坚强些,可以挺过去 的。  她默默地点点头。  马俊仁与马家军第二代领军人物董艳梅。  这次比赛前,教练李卫民安排训练失去把握,他可能误以为这帮世界级强手, 赛前训练不在乎一点儿强度吧?所以在比赛前两天,李教练给张林丽安排了一个8000米强度测检,状态和成绩都挺好,呈现高峰。  没想到两天后,一上场就降到低潮,根本跑不动,水深水浅给估量失误了。  放在过去, 张林丽当然不在乎,一边超量训练一边比赛, 也是常事,仍水平很高。可叹现在不同了,她们早就拒绝用药,赛前需要一点一点往高峰推动。  停药许久以后,运动员不是鸟枪换炮而是炮换鸟枪,赛时又不愿使用双氢睾酮9303、9421等速效药,这样张林丽就落到了最低点。  李教练的悲剧几乎无可逃避,那次比赛的大面积失败,对他的打击相当沉重,赛后, 他很快离开了这支队伍。  服用兴奋剂害死人,而停用兴奋剂也能把人害死。他默默地吞下苦果,任由世人的评说和遗忘。  五、第三次“飞检”事件始末   话说到这一步,理当更加深入。  我向多名运动员以及知情人调查“躲药检躲到八一队”这件事。也就是1994年9月下旬国际田联第三次飞行药检马家军始末。这些当事人战胜了怯懦,勇敢地讲出了事件真相,现综述如下:  那是1994年9月份,那次药检对我们的打击最大。当时我们正在云南高原备战亚运会,大概是9月22号吧,国际田联可能也在分析,备战亚运会,马家军肯定会服用禁药,因此突然派人飞来中国,情况没整明白就上了沈阳!  这太惊险了,因为前几次飞行药检,咱们正好都是调整期,本身基本没有用药,所以并不太担心,这次坏了,如果队伍仍在沈阳,那肯定完蛋了。咱们不仅正在使用EPO,也正在配合使用别的药,验尿也完全可能被查出来。  当时, 国际药检的人一出现,留守沈阳的孙队长等人倒抽一口凉气,紧张了个够呛,幸亏这时候队伍恰在云南,说队伍不在沈阳,这就好办多了。老外还是老外, 不太了解咱们国家训练的规律,扑了个空,无形中给我们留下了一个喘息的机会。  其实, 这一天队伍正在火车上,好像是9月21日上的火车吧,从高原下山,北上北京。沈阳方面告诉老外说, 队伍正在高原训练,不敢讲正在火车上,担心老外掉头直奔火车上查, 或者直接去北京堵住查,那就又坏了大事了。  老外就说, 他们要去高原找队伍,咱们赶紧说飞机票有困难,一下子去不了高原,就是到了高原也不好找,连电话也不通,路不好, 还得骑毛驴才能 进山等等,最好的办法是, 我们设法通知马家军立即动身到北京去,再接受你们的药检吧。中国这么大,老外东南西北他弄不清。要从东北到大西南,哪那么容 易?  老外懵了,他没办法了,只好同意回北京等候。这时, 沈阳方面赶紧动作起来,生怕老马象往常那样, 一到北京就亮相,正好撞上药检官,还是能查出来呀!  应该火速通知老马,到北京千万别露面,对运动员体内的药物抓紧稀释处理,隔几天再见老外,这样就查不出来了。  可是, 老马他们正在火车上,那时也没有用上手机, 时间紧急怎么通知呢?人急了还真有办法,沈阳方面算计好列车运行时间,先选择一个可靠的大站,最后认为郑州站比较合适,也来得及。  做了决定后,沈阳方面紧急求援沈阳铁路局, 电话打给管事儿的,要求立即设法, 跟火车上的马俊仁取得联系,说事关国家利益,切盼通力协作。  沈阳铁路局的人一听, 马上就明白了,他们抓紧时间, 通过铁路专线,先通知北京铁道部,转接郑州铁路局, 很快与关键人取得了联系,那是太紧张了!  郑州局的人接到电告,刚刚赶上那趟列车通过本站,一个头头火速登车,用最快的速度找到老马,告知老外药检飞到了沈阳等情况,并转告他立即采取措施。  本来,老马在火车上也会正常用药的,这下赶紧给队员停药,用稀释利尿手段加紧排泄,同时服用干扰药物。  一到北京, 全队下车, 悄悄的谁也没敢见,跟间谍一样,让车接上, 人不知鬼不觉到了黄寺, 住进了八一队一个小楼。  你看,从沈阳站到北京铁道部再到郑州站,从地方到军队,经过一连串的动作,总算为老马争取了时间!  四天以后,大概是28号吧,停药四天了, 马家军才在北京正面接受老外药检,这当然没事儿了,就这样渡过了这道难关,救了马家军。  这一次对马家军惊吓不小,整个破坏了老马的程序,所以不过几天打亚运会,打得那么艰难,张林丽只差半步就输了!这就进一步引起了老马的思想波动。  亚运会以后,突然传来消息,说游泳队出事了,老马是在一次饭局上得知的。饭前,老马情绪饱满兴高采烈,吃到半截,有人告了他这件事,他顿时愁眉 紧锁情绪低落,饭局很沉重。此后, 老马很快提出来身体不好,要求离队住院治疗。不久后又提出, 先把男队交回沈阳,他不想带了。  从一次饭局发展到整个时局的变化,老队员人心惶惶。男队员说走就走,有的不辞而别,人们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我思绪万千又很疑虑,不敢相信这一切果真发生过。经过对多方面多人反复调查,此事还是确证不伪,我唯余惊悸不已。  后来, 我与马俊仁先生多次交谈,他并不正面否定这一切,他苦于寻找问题的症结和解决的办法。  一提用药艰难,他就时时发出沉重的叹息。当弟子们终于造反之际,论打论骂论经济纠纷,老马尚能对弟子们做出若干辩解,唯独大家提出今后坚决不再用药, 因害怕发生游泳队的悲剧而要求回家离队,老马就语言无力,思想工作实在做不下去。  他反复念叨着一句话:这个事你们说的有道理啊,有道理啊!他同样为此付出了惨痛代价。他的悲苦之心,比人们更加无奈。  六、“一把一把的用药”   在沈阳,在大连水上基地,姑娘们拼着老本训练,非常痛楚,但一致拒绝服用任何涉嫌药物。她们宁可不要成绩不再出名,也不愿再受药魔摧残。  断断续续之间,她们对我的回忆诉说, 凄婉悲凉,同时有一种长期憋屈一朝释放的感觉,仿佛她们从地狱里走了一圈,重新回到了人间。请注意她们悲切恐怖的诉说:  “想想马导带队那阵儿,真是太悲惨了,一个正常人哪能用那么多药?一把一把的。我们的内脏都得过病,主要是肝上受药物影响太大。白天训练累得要 死,晚上睡着后, 还让肝疼把人疼的醒过来,刚睡着又疼醒了。马导为了让我们的内脏少给他添麻烦,为了保证持续训练,就让我们集体去做阑尾切除手术,不管 有没有毛病,每人都要挨一刀!正常人谁受这个罪?”  我问:“你们都必须切掉阑尾吗?”  答:“都切了!谁能躲过去?时间是九四年六月,准备往大连搬家的时候。队里人人担心,说不定哪天哪个内脏就要出大毛病,就要心脏爆炸,就要肝坏 死!马导的办法就是哄着瞒着,能哄一天算一天,只要你还能训练还能跑, 就成。他决不允许我们上医院检查身体,谁提出来谁倒霉。”  我说:“你们是人,为什么不让检查身体?”  答:“那还用问呐?对外界来说,医生检查身体,容易发现队里大量用药,马指导最怕泄密!对我们来说,一旦你知道自己的内脏出毛病,就会抗拒用药,轻的闹情绪,重的就不再练啦,所以对内对外都要保守秘密。”  问:“能谈的具体一点吗?”  答:“有一次,吕亿的肝疼的厉害,整晚上都睡不着,马导不管,还说是吕亿自己吃零嘴吃的。接着吕欧、刘丽、王媛、马宁宁,好几个人闹肝疼。我们 都长大了,谁不明白咋回事儿啊?实在疼的没办法了,大伙儿合计着,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还是应该去医院检查。马导当然不会让去,我们只有自己偷着去。那天上 午,刘丽、马宁宁、吕欧、吕亿、王媛五个队员,自己冒险上了医院,主要是想化验肝功能。大伙儿心里头怕的不行,得了病害怕,让马导发现了更害怕。结果,还 是让马导给发现了,这下子可闯了大祸!”  问:“马导怎么发现的?”  答:“用他的话说,我们斗心眼儿斗不过他。你寻思吧,如果上午做化验,早晨最好就不要训练。这五个大个子没练,场上少了五个大活人,很明 显, 这还不引起他的警惕?上午五个人偷偷外出去医院,下午就给他知道了。晚上,马导下令开会,他大动肝火,连训带打, 那天那通臭打呀,可把我们五个给 打坏了!打刘丽,老队员,打的最重,耳刮子、大板凳子,把刘丽打的乌眼青,没法见人,好些天退不下去,家里人看见问怎么回事,刘丽只敢说是碰 到桌子上碰的。当时刘丽彻底绝望了,我们都觉得活在这世上实在没什么意思。那一次,刘丽伤心地哭了一晚上,忍着疼, 把行李东西都收拾好了,一天也不想再 干下去!马导又反过来哄我们……。后来到了大连,我们都有轻生的想法,想跳大海……”姑娘们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泪流满面。  沉默片刻。我问:“既然不让检查身体,你们还照常吃药吗?”  答:“那次上医院挨打, 是七运会以后的事,大伙儿逐渐产生了抗拒心理。到了亚运会预选赛之后,特别是1994年7月搬到大连,多数人开始偷偷 扔掉口服药。我们队里针剂和口服同时使用,马导亲自打针,谁也别想躲过去,口服药每天好几次,他没法看得住。当着他的面,我们一只手把营养药吃下去,另一 只手藏着违禁药,他一走就扔,一把一把地扔!马导平时总说, 这些药多贵多贵,我们照样扔。扔的多了!”  我问:“打针,多长时间一次?”  答:“主要是备战阶段打的密。每个人具体情况也不一样。训练紧张时,差不多隔一天打一次,除了打EPO,还打好几种别的针。像丙睾酮啊什么的。到了比赛期间, 主要打双清睾酮速效9303。”  我问:“据你们了解,马导用药的剂量比别的队是大还是小?”  答:“特别大。在我们记忆里,原先一支EPO应该打三个人,到了马导手里,开始两人打一支,一人半支,那时马导还在队员当中回避回避,俩人俩人 叫到一块儿,打完一对儿再叫一对儿。到了九三年,就是斯图加特之前, 在青海高原训练, 干脆一人打一支。后来他就嫌麻烦,这还回避个啥呀,一人一支,人 又多,大伙儿集中到一个屋里,一起打就行了。全队用药量很大很密, 打针太频繁了,今天这种药,明天那种药。几乎每人每天要打一支。有时上了火车也打,马 导他真够累的!”  我问:“除了马导亲自动手,还有别人替他打针吗?”  答:“没有别人,全是他亲自打。他谁也不相信。”  我问:“每个队员的具体情况, 除了马导别人也难以掌握? ”  答:“对啊。马导经常拿着那张计划表,他要看着表做参考,按表上的时间给我们打针。你刚才问为啥在火车上还打针,就是这个计划表,起规定作用。比如表上指示今天应该打,今天咱队正在火车上,在卧铺上,他就不乐意耽误,照常注射打针。”  我问:“打针通常是打臀部吧?”  答:“对呀。”  我问:“那么要在火车上打针,人来人往的, 脱裤子多不方便?”  答:“火车上的卧铺是一格一格的,要是给一个人注射,别的队员就自动围住卧铺口儿,放点哨,挡着点儿呗,不能让人看见。对于我们来说,那阵儿打针太正常了,人都给打麻木了。啥也不愿多想,何必想一回伤心一回。”  问:“打针的时间性是相当讲究的?”  答:“早了不行,晚了也不行。平时训练要打针,还是按天计算,弄不错日子就行。一到比赛期间, 打9303,打9421,那就需要按小时计算 了,错半小时也不好使。马导特别讲究时刻。比如今天下午比赛,把检录的时间,把作准备活动的时间, 都计算好,估计打发令枪的时间应该是5点钟,而速效 9303的药性, 要在注射后4小时发挥作用,那么, 就是中午1点钟必须打针,或者稍稍提前十几分钟。记得比赛期间,每次吃中午饭,我们心里都掐着时 间,往往是饭后过一会儿,就开始打针,一点儿不能耽搁。”  七、哭诉的录音磁带   长期使用兴奋剂, 使马家军队员们的心灵倍加脆弱。越是缺乏人性的地方,人们对人性的渴盼就越强烈。  队员们纷纷给外面的亲友发出血泪交流的信件,企盼得到人间的亲情和理解。有的队员给父母兄弟寄上深夜哭诉的录音磁带,渴望着有一天回到父母怀抱,能得到家人的宽容。  这里, 有一盘马宁宁在1994年18岁生日那天,寄给父母亲的录音磁带。王军霞曾经说过, 马宁宁是一位中长跑天才,她17岁在济南参赛,就 打破了3000米世界青年纪录,那是张林丽一年前创造的。她俩的姐妹关系也最好。印象中马宁宁很开朗,有说有笑,这时, 她却对着小录音机,哭泣着向爸妈 诉说:  ……那一年,我刚过了十六岁生日,爹和妈送我到沈阳训练,我不愿意留在马导这个组,哭着要跟爹妈回家,妈急了,动手扇了我六个大嘴巴子,嫌我没 有志气,逼着我留下来。当时你们走了,我三天三夜没睡觉。我不怨妈,这辈子我感激还感激不过来。我下定了决心,一定要练出个样子,给爹妈争气。你们希望哥 哥能考上大学,哥哥没有考上,你们只有把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可是我的压力太沉重了,两年来,每晚我都伴着眼泪睡觉,含着眼泪进入梦乡,盼着明天会好,可 是明天更加沉重啊!我来到这个可怕的地方,两次差点儿自杀。我怕你们承受不了啊。爹!妈!每当你们在电话里对女儿说,多出成绩,多出点儿名,好为家里多挣 点儿钱,我就好难受,我常常想到妈做机器活儿的时候,累成那个样子,女儿多么心疼,我常常想到爹总是闷闷地喝酒,我知道那是愁的,女儿多么担心。我要为你 们多挣点钱,女儿不是没有志气的人。但是, 出名儿的背后是什么?过去我不敢告诉你们这里的真相,每次写信、每次电话,女儿告诉你们的都是虚伪的话!开始 我想,来到这个组,该是命中注定,我拼命地跑,拼命地练,也拼命地吃他给我的那些药。可是这些药对我们女孩儿来说,副作用有多么的大。时间一长,我们都变 了,走在大街上,一说话,大家都以为我们是男孩子,当人家问起我们是男还是女的时候,我的心都要碎了……。为了报答爹妈的恩情,我还是吃了,还是用了!正 因为这些药,才使我们姐妹的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女儿今天才十八岁,女儿心灵上受的折磨不次于成人啊!(哭泣)爹,妈,我现在还在拼命地练,我明白,只有 服用那些药,才能超过别人,才能跑出好成绩,可是女儿不想背叛自己,我决不再服用那些东西,我要为做一个真正的女人而斗争!我好害怕自己退役后成了家,有 了孩子是畸形儿,给孩子带来先天性的疾病,甚至不会生育!这一切,世上又有谁知道?多少人把我们当明星当偶像,崇拜我们,又有谁了解我们的内心世界?稍微 了解一些内幕的人,又有多少人瞧得起我们,在我们背后指指点点,说我们不男不女,不是个好女人,这是多么大的耻辱啊!也有男孩子追求过我,因为我的自卑, 我拒绝了。爹,妈,本来女儿不想跟你们说这些,我想了好久好久,但是我害怕女儿有一天做出对不起你们的事情,我怕你们不理解女儿啊!多少次我想逃跑,去四 处流浪,是死是活天注定,每一次,我都说服了自己,留在了队中……这些事情姐妹们都陆续跟自己的父母说清楚了,想让自己世上最亲最亲的人理解我们。我们小 小年纪,已经饱经风霜,我们付出的太多太多……。今天,是女儿十八岁生日,我独自一个人站在田径场上,眼望着家乡的天空,从心里唱着祝福自己的生日歌(她 在哭着唱):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没有人为我祝福!妈,记得我小的时候过生日,你拿着鸡蛋,在女儿身上滚呀滚或……。(痛哭)。妈啊,女儿想你 啊,我已经失去了多少做人的欢乐,我再也不想做男孩子,我再也不想挨打受骂受侮辱,我再也不想让人把我们当做赚钱的机器,再也不想让别人把我们当驴,没有 尾巴的驴啊!从我十三岁进体校到如今,女儿离开爹妈已经五年多,总有一天,女儿精神上要崩溃的!女儿的心,已经老了……亲爱的哥哥,你听了妹妹的话,你也 许会大哭一场,但是妹妹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我必须说出来啊!我多么想找个肩头靠着哭泣。……现在夜已经很深了,我没有丝毫的困意,今天,我总算是把心底的 话说给了我的亲人们。只希望爹妈对女儿不要期望过高,期望越高,女儿害你们越深啊!……  八、“马宁宁走了”   1995年3月底,我仍在这些昔日马家军当中采访生活。一天早晨,王军霞哀伤地找我,交给了我一封信。我疑惑地望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王军霞强忍悲痛只说了一句话,泪水就涌了出来,她说:“马宁宁走了!”我当时一怔,急忙打开这封短信:  尊敬的赵老师:  您好!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怀着万分难过的心情,离开了这块伤心地。我带着满心的痛苦和遗憾,只能这样离去。我别无选择,这一天我已经 祈盼了好久好久。我将在新的环境里重新振作起来,完全改变自己,让时间和苦读来帮我忘掉过去的一切伤心事,我要去西安工大读书。此时此刻,我真不知道该说 什么是好,只有眼泪。出去以后,我会选择一条自己喜欢的路,重新开始我的人生!我一定会做你最忠实的读者,有麻烦别忘了来找我,我愿意永远站在正义的一 边。别的我不会多说什么了,现在我实在太激动了……。  马宁宁敬上1995年3月29日  天才马宁宁,终于和这支队伍不辞而别。  在王军霞将要失声痛哭的时候,她扭身跑了出去。漫漫跑道上,她们又失去了一个同甘共苦的小姐妹。  马宁宁毅然奔向了自己心中的乐园。灿烂阳光和充满着文明元素的大学校园, 接纳了这个苦命的孩子,一个世界中长跑青年纪录创造者。  我把这封短信收起来,默默地祝福她,为她的新生长舒了一口气,谁知前路孰喜孰悲?她离队时,居然没有向运动队提出任何要求,没有任何条件,也没有索要一名专业运动员的任何手续,没有同任何领导者告别——马宁宁就这样走了。  决不仅仅只有老队员是兴奋剂的受害者,我再次想说,马俊仁同样也是受害者。老马不过是一位实用至上、辛辛苦苦、心强手硬的教练员而已。队员们最终把多年怨气撒到了他身上,她们似乎也只能向着教练员撒气或者报复。  的确,老马负有难以推却的责任,他和国内外许多教练员一样,是兴奋剂在本小组的直接推行者,运动员不冲教练撒气儿冲谁?但是,老马的背后是什么 呢?运动队的背后是什么?体坛的背后又是什么?有民族的自省,始有民族的强大。以往的误区,沉痛的教训,当使我们每一个同胞清醒些,再清醒些。  九、漫长而激烈的谈判  在马家军全队出走的前夜,队员们给自己的教练郑重地交上了一份《辞职报告》,这个报告比之老马当初的《辞职报告》要精短的多。队员们在报告中只 谈了一个问题——还是兴奋剂。正是这一点,使老马万分苦恼,身心憔悴,却无从解释。老马是一贯炒别人鱿鱼的人,最终让兴奋剂这个妖魔炒了他的鱿鱼。这份报 告此前从未公开披露过一字,现在我们亮一亮底细:  马导:  我们大家都苦练了这么多年了,马家军也已经名利双收。在现在这种形势下,您的身体不好,我们感觉身体也不好,所以想同您商量,大家都退下来,不希望出现游泳队的结果。  签名:  王军霞、曲云霞、张林丽、刘莉、张丽荣、马宁宁、王小霞、吕亿、吕欧、王媛、姜波、董延梅、葛欣、尹莉、白雨、胡滨、姚雪梅。  1994年12月12日  当晚, 她们把报告交给老马,随即爆发了一场漫长而又激烈的谈判。老马肝胆欲裂,自食其果,他不知道该去骂谁,他解释不好这个最糟糕的问题。  所以说,马家军兵变的直接原因,并不是长期以来传说的经济纠纷。  报告中“在现在这种形势下”一句,指的正是国家游泳队等十一人服用兴奋剂被查禁的最坏消息。  国际国内,四面楚歌。所以大家“不希望出现游泳队的结果”,也就是不愿意被查出来遭到全队解散。这次兵变的全过程和更多的剖析,我将在后面章节中向读者报告。  尤其使我深受感动的,是她们饱含心血,联名给我写了一封信,给我以极大支持。现在, 我愿意把这封浸蘸血泪的书信,敬献给亲爱的读者们。原信如下:  尊敬的赵老师:  您好!久闻您大名,非常相信您是一个正直的、富有同情心的作家。你来我组搞调察(查)研究,提起了过去。那真是一段血和泪的历史,我们愿意为您提供一切宝贵资料,把事实的真象(相)留给历史,把我们的冤屈告诉无数正直、善良的读者。好为我们伸冤平反。  我们向您倾诉的,马教练多年来对我们的打骂虐代(待),都是真实的。多年来引诱、逼迫我们大剂量的服用违禁药品,也是最真实的。在揭露这些的时 候,我们的心情非常沉痛复杂,还担心祖国的名誉受到损害。同时对我们流血流汗所获金牌的“含金量”也很担忧。但是这些罪行又必须揭露,因为我们不想让同类 事情发生在下一代人的身上。这些非人的折磨,已经使我们到了崩溃的边缘。  同时,我们也考虑到了您在披露事实真象(相)的过程中,也许会遇到阻挠和迫害。(以下为怀疑指责马俊仁的话,此略。)……但是我们不会让您孤军奋战,在困难时,我们会挺身而出,全力支持您。这是为了祖国的体育事业健康发展,是为了人间的那一份道义和良知。  我们代表所有身受迫害的队友们,向您表示最真诚的感谢!  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还是一群孩子呀,我们是人,不是一个机器,更不是什么牲畜,我们需要过人的生活,我们有做人的权利,我们需要自由!  此致  叩首  签名:王军霞、刘东、张林丽、刘丽、张丽荣、吕亿、马宁宁、吕欧、王小霞、王媛。  一九九五年三月二十八日   沈阳  这封信由王军霞等几个人讨论,由王军霞亲自执笔写就。她恰恰是队伍中获得金牌最多、荣誉最多的人。她毫不顾忌自己的得失,一切为了理想, 为了后人,这需要多么深沉的思考,需要多么巨大的勇气,需要多么纯粹的品格。


http://news.sina.com.cn/c/nd/2016-02-03/doc-ifxpfhzk8833830.shtml



http://news.sina.com.cn/c/nd/2016-02-03/doc-ifxpfhzk8833656.shtml



这个体制下出这样的丑闻,是不奇怪的。
国际田联,难道从来也没查出来过?
前三不是必检吗???
中华鳖精!!
想起马骏仁第一次作报告的情形,穿着不合体的高档皮衣,手上戴着硕大的金戒指,手舞足蹈的胡吹海侃!
slytdjs 发表于 2016-2-4 08:47
国际田联,难道从来也没查出来过?
法不责众,大家都吃,田联泳联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最近这是又刮什么妖风?多少年前的事情又扯出来了?当年风光的时候怎么都不吱声呢?
yuppppp 发表于 2016-2-4 08:29
这个体制下出这样的丑闻,是不奇怪的。
这是太阳下的阴影,不过王军霞不也功成名就了吗!既然不想用退役不就行了。我国的体制不至于连退役都不让吧!
chao7 发表于 2016-2-4 21:22
最近这是又刮什么妖风?多少年前的事情又扯出来了?当年风光的时候怎么都不吱声呢?
这跟蒙古乱枪毙人一样,非得等到当事人都退休失去了权力以后,才能真的翻出来。即使真的翻出来,也不会真的有人因此受罚。马俊仁肯定不是一个人在作战,他背后应该有不少大佬。

另外我第一个女朋友也在某省跑过中长跑,跑出心脏病给退了,一点赔偿都木有,但因此躲过了吃兴奋剂,保住了自己的D杯。没退的都吃了,天天吃,一个个跟男人婆一样。
隋文大帝 发表于 2016-2-5 00:08
这是太阳下的阴影,不过王军霞不也功成名就了吗!既然不想用退役不就行了。我国的体制不至于连退 ...
估计是不让集体退,暴露了吃药的真相。我记得那些年媒体是很义愤填膺的,认为老外指责我们吃药是霸权主义,是种族歧视…………害得我也跟着义愤填膺了好几年。直到我遇到了内部人士才知道,我了个去,原来是普遍现象啊…………当时就觉得好丢人
又一个被打落神坛的
记得有人说现代田径比的是化学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