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空军生涯系列----作者:一直在看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超级军网 时间:2024/04/19 07:04:33
父亲的空军生涯——援越抗美

感谢大家对我父亲的关心,不知怎么表达感激,就写点东西。
这篇写到一半,父亲住院了,有些细节没法核实,就先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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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偷了一下师,被偷的人还不知道,我也不打算告诉他了。是谁今天也不公布,不过这位有个特点,码字儿的时候喜欢喝水,说话的时候大喘气,非常的有性格,大伙猜猜是谁?

回顾了一下,发觉父亲的经历是挺丰富的,他的经历,实际也是我们这个国家过去五、十年社会发展的一个缩影。游击队、解放战争、剿匪、捍卫年轻的政权、当飞行员、参战、一直的飞;青年、壮年、晚年;大比武、轮战、自卫反击;十年动乱、改革开放;螺旋桨、喷气式、雅克—18、雅克—11、雅克—17、米格—9、米格—15、歼五、歼七。。。

每一段都可以记下一些事情,每一个词都是一个故事。

今天咱们聊聊援越抗美的事:[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越南这个国家,近代史上可谓是一直在打。打完法国打美帝,打完美帝打柬埔寨——当然后来被咱们小小的教训了一下。

有朋友可能会问:援越抗美的时候,咱们空军没去越南啊?难道一直在看你这小子要来个“揭密”不成?

大伙别误会,我写的东西,比官方公布的只会少,不会多,最多在细节上补充一下,决不会为了个人利益胡编乱造,无限夸大的演绎历史。

父亲对北越的支持,体现在“运飞机”上。众所周知,咱们当年对北越、北朝鲜、阿尔巴尼亚这些小兄弟们可真是够意思的。出钱出枪不说,经常是咱们还没装备的先进武器,出了兵工厂,就直接送给这些“小战友们”了,还都不用还。“大头”当了不少年,也让咱们当年的国家领导人们,头大了不短的时间。

也难怪后来中国打越南时,攻下来的城市中,只要能搬的动的东西,全都运了回来。这些本来就是咱们的,物归原主没什么不应该。

大概是1966年的8、9月份,轰轰烈烈的“无产阶级大革命”正进行的如火如荼的时刻。祖国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乱一点也是乱了敌人,锻炼了自己。[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在这样空前大好的革命形势下,为了将革命进行到底,把红旗插遍地球的各个角落,父亲接到了一个命令:把五架歼五,送给北越小兄弟。

于是父亲就扛着五架歼五出发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装一集装箱拉走也不是个办法。怎么办?需要五个飞行员把飞机飞到目的地去。

其实对于空军来说,战斗机也是紧俏物资,没有哪个地方随时备着几架飞机送人。于是就各部队凑,父亲的部队出三架,徐州的29师出两架。

这天,由父亲带队,一行三架歼五飞到徐州,准备与另两位飞行员会合后,再把援越飞机送到目的地——南宁。到了南宁,自然有经过我们培训后的越军飞行员将飞机接走。

到了29师,父亲发现整个部队驻地这叫一个热闹:到处都是地方慰问团,披红挂绿,大演现代革命戏,热火朝天。

“那是29师最红的时候”,父亲回忆。

最近看报导,汕头成立了第一家文革博物馆,那可是巴金老人多年来一直推动的一件事情。真的希望那种灾难不再发生。[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这次回国,父亲的一些战友看了我写的东西,无一例外的都挺激动,可能让他们想起了当年的风华绝代吧。激动过后又都无一例外的有一个共同的看法,那就是:文革的内容写的太少了,没有充分反映出文革对我们的空军、我们的钢铁长城、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我们的脊梁们和无数老百姓们所造成的巨大伤害!

痛定思痛,这些父辈们希望我这个飞行员的儿子,可以更多的写些文革中空军发生的事情。

父亲却一直反对,他说那些个日子太窝囊了,不要再提了,写了没意思。

我也同意,毕竟这个题材在某个范围内还是个很“敏感的话题”,也不希望去触犯“禁区”。这与我写这个系列的初衷并不相符。

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这不是一句空话。任何人,可以蒙蔽人民一时,但不可能得逞一世。

记得小时侯,我认为刘少奇、孔丘、周公是世界上最反动的“坏分子”,认为吕后是伟大的,认为秦始皇是万世明君。当时以为这是万古不变的真理。因为:“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书上、报纸上是这么写的。[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谎言重复一千次,一万次就是真理了。

真是这样的吗?现在大家怎么看,现实就是最好的回答!谎言永远是谎言!

中华民族的几千年,岂容几个跳梁小丑随意篡改!

不要低估人民的智慧,不要看轻老百姓。大家的心中自有一把尺子。

谁好谁不好,谁一心为民、一心为公。不是哪个党,哪个政府,哪个友邦或敌人说了算。老百姓才是最有资格的评判者,没有哪个民是“愚”的。

谁是英雄?谁是民族脊梁?人民的心中自有公论。

英雄是那些千千万万牺牲的,连名字都无人提起的战士们。脊梁是萨苏笔下那些数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工作着,不计待遇的知识分子们。

英雄是那些为共和国付出青春、付出健康、贡献出理想报负,却亲眼看到自己贡献一生的企业从青春走到黄昏的工人兄弟们。是那些当年曾经辉煌,如今自立自强的下岗职工们。

脊梁是那些世世代代眷恋着自己的土地,养活着自己和城里人的农民弟兄,那些进城打工,凭自己双手挣钱,本本份份做人的“民工”兄弟们。[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那些各行业默默无闻的、兢兢业业的做着本职工作的普通人。

你们才是英雄,才是中华民族的脊梁!

正是这些脊梁和英雄们,才使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一次次的度过危难,一次次的重生。

扯远了,咱们还是接着“援越抗美”吧。

在徐州凑足了5架战斗机。由父亲担任长机,第二天出发飞向南宁。

期间在广州白云机场加油一次,休息时父亲接到指挥塔台通知:从广州到南宁沿线,天气很好,适宜飞行。南宁国际机场的天气也很好。

这个天气通报,让父亲很满意。飞机加满油后,一行人飞向南宁。

飞到南宁国际机场附近空域时,意外发生了。

机场上空突然布满了乌云,父亲看不到跑道了。云层很厚,云底高度距地面只有50—60米!

这个数据与父亲再三核实,因为我实在是不相信,怎么会有这么低的云?

父亲说:“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在南宁机场还飞过云底高度是45米的复杂气象呢!南宁的气候特殊,不象北方的天气。”[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由于父亲他们飞行编队的高度过低,进入地面雷达的盲区,父亲他们不清楚自己的具体位置,地面塔台也看不见飞机,帮不上忙,两边都很着急。

遇到这样的情况,冷静还是最重要的。父亲首先命令空中的5架飞机散开,不再保持原有编队,避免相撞。让各机一架盯着一架,成一字型,跟着父亲在空中盘旋,寻找降落机会。

地面建议父亲带领飞机到别的机场落地,一是去田阳机场,一是去柳州机场。

经过考虑,父亲拒绝了。因为他认为仓促转场,情况不熟悉。这个临时飞行编队更容易出危险。还是要寻找机会在南宁降落。

父亲做这个决定是有他的道理的,因为父亲有对付这种复杂气象的办法。具体是什么招我就说不清楚了。但看他当了这么多次空军复杂气象训练班的教官,应该是有绝招吧。

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父亲很熟悉南宁机场的气象特点。他说:这天,他们碰见的是“鬼云”,这种云乌黑乌黑的,很厚,但不下雨,一般不带电,来得快去的也快。[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说到穿云,看父亲写的《衡阳迫降报告》,好象还挺复杂,什么战斗穿云,S穿云,还都要在地面引导下进行。

有的朋友对当年的飞行员降落时还需要地面引导很不理解,并对当年中国空军的水平产生怀疑,理由是2001年发生在南海的撞击事件,美机在受损的情况下还飞到了海南的机场,由此推断出共军空军不如美军之说。

但是他们似乎忘了一点,不同的时代和科技条件的进步下,进行这样的比较是可笑的,一代机和三代机的设备性能也没有什么可比性。那种比较,如同品评大刀、长矛为什么不如坦克、机关枪杀伤力大。

很不严肃。

可以负责任的说,对于人民空军,不管是老一辈飞行员,还是新一代成长起来的雄鹰们。在同样或类似的硬件条件下,我们飞行员的飞行技术、战术水平和精神面貌,绝不逊色于任何同时代军事强国的同行们。

“临时飞行编队”,在“鬼云”上空继续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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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鬼云”慢慢向南移动,云层中闪出一道缝,露出了机场的一角,父亲的长机对准空隙,带领四架歼五一下冲了过去——看到跑道,安全落地!

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下了飞机,大伙这个高兴啊,开始四处踅摸。

这飞行员有个习惯,喜欢四处游荡,到处熟悉地形,很无组织无纪律。这个习惯的养成,大概是因为平常被管的太严的缘故吧。

这是有证据的。

父亲的干休所的老军人们来自各个部队,各个兵种。有一次,我跟邻居的叔叔聊天,得知老人是高炮部队的,我就挑着大拇哥,称赞老人的兵种牛,战绩辉煌。

老人说再牛也没你爸他们牛,细说起来,当年高炮部队的干部战士和飞行员是一家人,都是一个部分的。按说这一个部分的同僚,见面机会应该很多呀,其实不然,飞行员平时被圈在机场里,机场又是禁区,平时无关人等根本接近不了飞机,更何况开飞机的人了。一次,老人听说驻地附近来了飞行员,心说当了这么多年兵,还没见过飞行员呢,便想去看看,但还没到跟前就被警卫拦住了。说飞行员不许近瞧,只许远观。“许看不许摸”,“比大熊猫还稀罕。”[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过了这么多年,老人还是耿耿的。所以只要碰见父亲,就一眼接着一眼看,弥补一下当年的遗憾。

老人还跟我直感慨:现在终于可以随便看了!

别的兵种的人想见见飞行员,飞行员也想到处去见见世面。每到一地,只要有机会,总是希望活动范围大些。实在不行,把机场的各个角落溜个遍总允许吧?

父亲向南空(驻南宁机场的空军部队)的同志办完了援越飞机的交接手续。看时间还早,就乐呵呵的在机场里转悠起来了。

这一转悠不打紧,发现了个特别的地方。

机场的一角,正在举行一场别开生面的批斗会。这批斗会父亲见过的也不少了,什么戴高帽,喷气式、往头上倒墨汁、剃阴阳头。但这次批斗怪,以前没见过。

都说“士可杀不可辱”,但文革彻底颠覆了这一古训,对于所谓的阶级敌人,就是要既“杀”也“辱”。

经常发生的是某些“阶级异己份子”被辱着辱着就“自杀”了。老舍是一个,傅雷夫妇也算这种情况。其他的咱就不一一举例了。[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有人问:“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批斗,受辱?干吗要去自杀?!”

也有人回答:“那些自杀的人当然怕!他们怕生不如死!”

过了20多年,很多朋友可能已经理解不了这种心理了,慢慢体会吧,希望那种民族悲剧不再发生,让后人永无机会遭遇那种绝望。

那到底父亲看到的是一场什么样的批斗呢?

批斗对象是一个美军飞行员。

查了一下资料,1966年没有打下美军飞机的记载。到是1965年9月,我空军在雷州半岛附近击落美机并生擒飞行员“史密斯”。

被揪上台美国人是不是史密斯?不知道。但父亲可以肯定是被我们俘获的美军飞行员。

父亲对批斗会是这样描述的:“我们打下了一个美国飞行员,我到的时候正在开他的斗争会。(他被)拉到台上去,美国人哪见过这个阵势啊,手直发抖。”

就这么简单。

下面我再翻译一下父亲的话:[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开他的斗争会——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斗争会不讲温文而雅,对你个帝国主义份子还能客气喽?!让你个帝国主义尝尝批斗会的滋味。

拉到台上去——那肯定是连推带拉的押上去的。

阵势——肯定是群情激昂,大喊革命口号,一双双愤怒的眼睛射向那小子。

手直发抖——能不抖吗?看台下的架势,喊什么也听不懂,没准一会把俺怎么样呢!中国人多,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俺淹死!

至于戴没戴高帽,剃没剃阴阳头之类的细节,父亲住院三周了,一直没机会问他,以后补上吧。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次批斗会,这位被俘的飞行员应该会终生难忘。

机场里批斗会进行的如火如荼,机场外也没闲着——枪声四起,遍地烽火,全是造反派。

他们在打仗。

自从我写完天下大乱系列后,对武斗这个题材还真没什么兴趣了,估计大伙也跟我一样。

结果很简单:南宁机场被围,与外界交通断绝,火车停驶,汽车断行。[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不过不管咱们怎么看,父亲他们可是够震撼的,京师附近的革命形势,还没发展到如此阶段啊。29师的驻地还在军民合家欢呢,才过了10几小时,怎么到了南宁机场这个“反帝最前线”反而被围困了?

想回杨村、徐州?火车断行,汽车也没有。不但父亲他们5个人回不去。还有一些来探亲的家属,也被困在南宁机场很多天了。

怎么办,父亲是领队,就要多负责,领导让你们来送飞机,不是让你们换防,不能因为广西气候好,物产丰富,来了就不走了。这五位飞行员,分别属于两个部队,考虑问题要全面,每个人都要安全返回部队,可不能半路被某造反派拉去当了“顾问”。

联系来联系去,与相关部门探讨了好几套冲出“封锁线”的方案。什么要警卫战士掩护着坐汽车走;什么化装出击等到了有火车的地方再恢复形象;最绝的是有人提议去借装甲车。。。

全是馊主意!

上级们商量来商量去,后来最大的领导拍了板:派一架运输机,把他们五个送回去![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给父亲他们整了架C-46,是当年从香港起义回来的,能坐30多人。

运输机安排妥后,南宁机场的干部找父亲他们商量,说:你们的飞机能不能多拉几个人?原因是不少外地来的军官家属也被困在这了。

那肯定是可以了,“同是天涯被困人”嘛。最后凑了30多人一起走,C-46一站站的送:先到武汉,再到徐州,终点站是杨村。

家属们虽然被围困了不少日子,但听说可以坐飞机“突围”,还是很高兴的。以为那个年代,坐过飞机的老百姓可真的太少了。别说坐,很多人可能连看都没看过。

被围了几天,换来一次坐飞机的经历,值!

第二天,一行人上了C-46,都老老实实的坐在机座上。父亲扫了一眼乘客们,发现这成分还真复杂:有男有女、有军人有老百姓、有大人有小孩,有个女的还抱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这位女士很特别,一上飞机,倒头就睡,那小不点也争气,跟着呼呼大睡,估计是这些天被机场周围的交战声折磨的,好不容易解放了,精神一放松,困劲上来了。[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飞机一起飞,客舱内炸了窝。大伙别误会,没人劫机,但的确发生了特殊状况:很多人都在喊痛——耳朵痛。

坐过老式运输机或老民航机的朋友可能有这个经验。就是非常之不舒服,非常之颠簸。遇见个气流什么的就整个飞机一块哆嗦。经常的高度变化使乘客的耳鼓凹凸不断,耳朵当然会痛了。

要搁现在,乘客一抱怨,空中小姐、空中少爷们准会立刻跑过来,问寒问暖,有问题立刻解决。

可那是1966年啊,还是军用运输机,平时能坐上这飞机的都是内行、自己人,根本不用照顾。谁想到会上来一批老百姓,一群大外行啊。不过虽然没有空中小姐,空中少爷到是有一个,那就是——父亲。

在关键的时刻,父亲站出来了——俨然一空服人员。大声说:“耳朵疼的同志都动动嘴,咽口水,;有糖的使劲嚼糖,一会就好了。”

大伙照着父亲的指点,很快都让耳压恢复了正常。

我女儿2岁多的时候,第一次坐飞机,行前父亲一再叮嘱她,飞机起飞降落时要大声唱歌,学青蛙叫!女儿印象深刻,从此之后,只要一上飞机,她就说:“爷爷让我在飞机上唱歌、学青蛙叫”[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不过个人以为父亲的法子都是老套了,这些年坐飞机的次数多了,我总结出一个很有效解除耳压的办法,那就是打哈欠,往往一个哈欠还没打完,耳朵立刻就舒服了。

耳朵舒服了,有的人胃又开始抗议,这段咱就别描写了,晕机的反应无非就是那些,大伙自己想象吧,空中少爷自然又是一阵忙乎。

如此这般的飞到了武汉,飞机降落后,带着婴儿的那位女士醒了,耳朵里流出了血——耳膜穿孔了。

父亲告诉她,下飞机后赶快去医院,耳膜穿孔要及时治疗。旁边一个乘客多了句嘴,说:刚才在天上的时候大伙都照着这位解放军同志教的法子动嘴,我们的耳朵都没事。

这位女士急了,指责父亲:“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父亲委屈的说:“你一上飞机就睡着了,我还以为你坐飞机很舒服,耳朵没事呢。”

“那你为什么不叫醒我?”女士又怒道。

“。。。。。。。”[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武汉下了一批人,飞机加油后又飞向徐州,除了父亲部队的三个飞行员,其他人都在徐州下机。

当天的晚些时候,父亲他们胜利的完成了“援越抗美”的任务,搭乘我人民空军C-46运输机安全的返回驻地——杨村。父亲的空军生涯——援越抗美

感谢大家对我父亲的关心,不知怎么表达感激,就写点东西。
这篇写到一半,父亲住院了,有些细节没法核实,就先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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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偷了一下师,被偷的人还不知道,我也不打算告诉他了。是谁今天也不公布,不过这位有个特点,码字儿的时候喜欢喝水,说话的时候大喘气,非常的有性格,大伙猜猜是谁?

回顾了一下,发觉父亲的经历是挺丰富的,他的经历,实际也是我们这个国家过去五、十年社会发展的一个缩影。游击队、解放战争、剿匪、捍卫年轻的政权、当飞行员、参战、一直的飞;青年、壮年、晚年;大比武、轮战、自卫反击;十年动乱、改革开放;螺旋桨、喷气式、雅克—18、雅克—11、雅克—17、米格—9、米格—15、歼五、歼七。。。

每一段都可以记下一些事情,每一个词都是一个故事。

今天咱们聊聊援越抗美的事:[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越南这个国家,近代史上可谓是一直在打。打完法国打美帝,打完美帝打柬埔寨——当然后来被咱们小小的教训了一下。

有朋友可能会问:援越抗美的时候,咱们空军没去越南啊?难道一直在看你这小子要来个“揭密”不成?

大伙别误会,我写的东西,比官方公布的只会少,不会多,最多在细节上补充一下,决不会为了个人利益胡编乱造,无限夸大的演绎历史。

父亲对北越的支持,体现在“运飞机”上。众所周知,咱们当年对北越、北朝鲜、阿尔巴尼亚这些小兄弟们可真是够意思的。出钱出枪不说,经常是咱们还没装备的先进武器,出了兵工厂,就直接送给这些“小战友们”了,还都不用还。“大头”当了不少年,也让咱们当年的国家领导人们,头大了不短的时间。

也难怪后来中国打越南时,攻下来的城市中,只要能搬的动的东西,全都运了回来。这些本来就是咱们的,物归原主没什么不应该。

大概是1966年的8、9月份,轰轰烈烈的“无产阶级大革命”正进行的如火如荼的时刻。祖国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乱一点也是乱了敌人,锻炼了自己。[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在这样空前大好的革命形势下,为了将革命进行到底,把红旗插遍地球的各个角落,父亲接到了一个命令:把五架歼五,送给北越小兄弟。

于是父亲就扛着五架歼五出发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装一集装箱拉走也不是个办法。怎么办?需要五个飞行员把飞机飞到目的地去。

其实对于空军来说,战斗机也是紧俏物资,没有哪个地方随时备着几架飞机送人。于是就各部队凑,父亲的部队出三架,徐州的29师出两架。

这天,由父亲带队,一行三架歼五飞到徐州,准备与另两位飞行员会合后,再把援越飞机送到目的地——南宁。到了南宁,自然有经过我们培训后的越军飞行员将飞机接走。

到了29师,父亲发现整个部队驻地这叫一个热闹:到处都是地方慰问团,披红挂绿,大演现代革命戏,热火朝天。

“那是29师最红的时候”,父亲回忆。

最近看报导,汕头成立了第一家文革博物馆,那可是巴金老人多年来一直推动的一件事情。真的希望那种灾难不再发生。[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这次回国,父亲的一些战友看了我写的东西,无一例外的都挺激动,可能让他们想起了当年的风华绝代吧。激动过后又都无一例外的有一个共同的看法,那就是:文革的内容写的太少了,没有充分反映出文革对我们的空军、我们的钢铁长城、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我们的脊梁们和无数老百姓们所造成的巨大伤害!

痛定思痛,这些父辈们希望我这个飞行员的儿子,可以更多的写些文革中空军发生的事情。

父亲却一直反对,他说那些个日子太窝囊了,不要再提了,写了没意思。

我也同意,毕竟这个题材在某个范围内还是个很“敏感的话题”,也不希望去触犯“禁区”。这与我写这个系列的初衷并不相符。

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这不是一句空话。任何人,可以蒙蔽人民一时,但不可能得逞一世。

记得小时侯,我认为刘少奇、孔丘、周公是世界上最反动的“坏分子”,认为吕后是伟大的,认为秦始皇是万世明君。当时以为这是万古不变的真理。因为:“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书上、报纸上是这么写的。[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谎言重复一千次,一万次就是真理了。

真是这样的吗?现在大家怎么看,现实就是最好的回答!谎言永远是谎言!

中华民族的几千年,岂容几个跳梁小丑随意篡改!

不要低估人民的智慧,不要看轻老百姓。大家的心中自有一把尺子。

谁好谁不好,谁一心为民、一心为公。不是哪个党,哪个政府,哪个友邦或敌人说了算。老百姓才是最有资格的评判者,没有哪个民是“愚”的。

谁是英雄?谁是民族脊梁?人民的心中自有公论。

英雄是那些千千万万牺牲的,连名字都无人提起的战士们。脊梁是萨苏笔下那些数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工作着,不计待遇的知识分子们。

英雄是那些为共和国付出青春、付出健康、贡献出理想报负,却亲眼看到自己贡献一生的企业从青春走到黄昏的工人兄弟们。是那些当年曾经辉煌,如今自立自强的下岗职工们。

脊梁是那些世世代代眷恋着自己的土地,养活着自己和城里人的农民弟兄,那些进城打工,凭自己双手挣钱,本本份份做人的“民工”兄弟们。[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那些各行业默默无闻的、兢兢业业的做着本职工作的普通人。

你们才是英雄,才是中华民族的脊梁!

正是这些脊梁和英雄们,才使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一次次的度过危难,一次次的重生。

扯远了,咱们还是接着“援越抗美”吧。

在徐州凑足了5架战斗机。由父亲担任长机,第二天出发飞向南宁。

期间在广州白云机场加油一次,休息时父亲接到指挥塔台通知:从广州到南宁沿线,天气很好,适宜飞行。南宁国际机场的天气也很好。

这个天气通报,让父亲很满意。飞机加满油后,一行人飞向南宁。

飞到南宁国际机场附近空域时,意外发生了。

机场上空突然布满了乌云,父亲看不到跑道了。云层很厚,云底高度距地面只有50—60米!

这个数据与父亲再三核实,因为我实在是不相信,怎么会有这么低的云?

父亲说:“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在南宁机场还飞过云底高度是45米的复杂气象呢!南宁的气候特殊,不象北方的天气。”[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由于父亲他们飞行编队的高度过低,进入地面雷达的盲区,父亲他们不清楚自己的具体位置,地面塔台也看不见飞机,帮不上忙,两边都很着急。

遇到这样的情况,冷静还是最重要的。父亲首先命令空中的5架飞机散开,不再保持原有编队,避免相撞。让各机一架盯着一架,成一字型,跟着父亲在空中盘旋,寻找降落机会。

地面建议父亲带领飞机到别的机场落地,一是去田阳机场,一是去柳州机场。

经过考虑,父亲拒绝了。因为他认为仓促转场,情况不熟悉。这个临时飞行编队更容易出危险。还是要寻找机会在南宁降落。

父亲做这个决定是有他的道理的,因为父亲有对付这种复杂气象的办法。具体是什么招我就说不清楚了。但看他当了这么多次空军复杂气象训练班的教官,应该是有绝招吧。

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父亲很熟悉南宁机场的气象特点。他说:这天,他们碰见的是“鬼云”,这种云乌黑乌黑的,很厚,但不下雨,一般不带电,来得快去的也快。[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说到穿云,看父亲写的《衡阳迫降报告》,好象还挺复杂,什么战斗穿云,S穿云,还都要在地面引导下进行。

有的朋友对当年的飞行员降落时还需要地面引导很不理解,并对当年中国空军的水平产生怀疑,理由是2001年发生在南海的撞击事件,美机在受损的情况下还飞到了海南的机场,由此推断出共军空军不如美军之说。

但是他们似乎忘了一点,不同的时代和科技条件的进步下,进行这样的比较是可笑的,一代机和三代机的设备性能也没有什么可比性。那种比较,如同品评大刀、长矛为什么不如坦克、机关枪杀伤力大。

很不严肃。

可以负责任的说,对于人民空军,不管是老一辈飞行员,还是新一代成长起来的雄鹰们。在同样或类似的硬件条件下,我们飞行员的飞行技术、战术水平和精神面貌,绝不逊色于任何同时代军事强国的同行们。

“临时飞行编队”,在“鬼云”上空继续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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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鬼云”慢慢向南移动,云层中闪出一道缝,露出了机场的一角,父亲的长机对准空隙,带领四架歼五一下冲了过去——看到跑道,安全落地!

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下了飞机,大伙这个高兴啊,开始四处踅摸。

这飞行员有个习惯,喜欢四处游荡,到处熟悉地形,很无组织无纪律。这个习惯的养成,大概是因为平常被管的太严的缘故吧。

这是有证据的。

父亲的干休所的老军人们来自各个部队,各个兵种。有一次,我跟邻居的叔叔聊天,得知老人是高炮部队的,我就挑着大拇哥,称赞老人的兵种牛,战绩辉煌。

老人说再牛也没你爸他们牛,细说起来,当年高炮部队的干部战士和飞行员是一家人,都是一个部分的。按说这一个部分的同僚,见面机会应该很多呀,其实不然,飞行员平时被圈在机场里,机场又是禁区,平时无关人等根本接近不了飞机,更何况开飞机的人了。一次,老人听说驻地附近来了飞行员,心说当了这么多年兵,还没见过飞行员呢,便想去看看,但还没到跟前就被警卫拦住了。说飞行员不许近瞧,只许远观。“许看不许摸”,“比大熊猫还稀罕。”[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过了这么多年,老人还是耿耿的。所以只要碰见父亲,就一眼接着一眼看,弥补一下当年的遗憾。

老人还跟我直感慨:现在终于可以随便看了!

别的兵种的人想见见飞行员,飞行员也想到处去见见世面。每到一地,只要有机会,总是希望活动范围大些。实在不行,把机场的各个角落溜个遍总允许吧?

父亲向南空(驻南宁机场的空军部队)的同志办完了援越飞机的交接手续。看时间还早,就乐呵呵的在机场里转悠起来了。

这一转悠不打紧,发现了个特别的地方。

机场的一角,正在举行一场别开生面的批斗会。这批斗会父亲见过的也不少了,什么戴高帽,喷气式、往头上倒墨汁、剃阴阳头。但这次批斗怪,以前没见过。

都说“士可杀不可辱”,但文革彻底颠覆了这一古训,对于所谓的阶级敌人,就是要既“杀”也“辱”。

经常发生的是某些“阶级异己份子”被辱着辱着就“自杀”了。老舍是一个,傅雷夫妇也算这种情况。其他的咱就不一一举例了。[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有人问:“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批斗,受辱?干吗要去自杀?!”

也有人回答:“那些自杀的人当然怕!他们怕生不如死!”

过了20多年,很多朋友可能已经理解不了这种心理了,慢慢体会吧,希望那种民族悲剧不再发生,让后人永无机会遭遇那种绝望。

那到底父亲看到的是一场什么样的批斗呢?

批斗对象是一个美军飞行员。

查了一下资料,1966年没有打下美军飞机的记载。到是1965年9月,我空军在雷州半岛附近击落美机并生擒飞行员“史密斯”。

被揪上台美国人是不是史密斯?不知道。但父亲可以肯定是被我们俘获的美军飞行员。

父亲对批斗会是这样描述的:“我们打下了一个美国飞行员,我到的时候正在开他的斗争会。(他被)拉到台上去,美国人哪见过这个阵势啊,手直发抖。”

就这么简单。

下面我再翻译一下父亲的话:[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开他的斗争会——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斗争会不讲温文而雅,对你个帝国主义份子还能客气喽?!让你个帝国主义尝尝批斗会的滋味。

拉到台上去——那肯定是连推带拉的押上去的。

阵势——肯定是群情激昂,大喊革命口号,一双双愤怒的眼睛射向那小子。

手直发抖——能不抖吗?看台下的架势,喊什么也听不懂,没准一会把俺怎么样呢!中国人多,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俺淹死!

至于戴没戴高帽,剃没剃阴阳头之类的细节,父亲住院三周了,一直没机会问他,以后补上吧。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次批斗会,这位被俘的飞行员应该会终生难忘。

机场里批斗会进行的如火如荼,机场外也没闲着——枪声四起,遍地烽火,全是造反派。

他们在打仗。

自从我写完天下大乱系列后,对武斗这个题材还真没什么兴趣了,估计大伙也跟我一样。

结果很简单:南宁机场被围,与外界交通断绝,火车停驶,汽车断行。[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不过不管咱们怎么看,父亲他们可是够震撼的,京师附近的革命形势,还没发展到如此阶段啊。29师的驻地还在军民合家欢呢,才过了10几小时,怎么到了南宁机场这个“反帝最前线”反而被围困了?

想回杨村、徐州?火车断行,汽车也没有。不但父亲他们5个人回不去。还有一些来探亲的家属,也被困在南宁机场很多天了。

怎么办,父亲是领队,就要多负责,领导让你们来送飞机,不是让你们换防,不能因为广西气候好,物产丰富,来了就不走了。这五位飞行员,分别属于两个部队,考虑问题要全面,每个人都要安全返回部队,可不能半路被某造反派拉去当了“顾问”。

联系来联系去,与相关部门探讨了好几套冲出“封锁线”的方案。什么要警卫战士掩护着坐汽车走;什么化装出击等到了有火车的地方再恢复形象;最绝的是有人提议去借装甲车。。。

全是馊主意!

上级们商量来商量去,后来最大的领导拍了板:派一架运输机,把他们五个送回去![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给父亲他们整了架C-46,是当年从香港起义回来的,能坐30多人。

运输机安排妥后,南宁机场的干部找父亲他们商量,说:你们的飞机能不能多拉几个人?原因是不少外地来的军官家属也被困在这了。

那肯定是可以了,“同是天涯被困人”嘛。最后凑了30多人一起走,C-46一站站的送:先到武汉,再到徐州,终点站是杨村。

家属们虽然被围困了不少日子,但听说可以坐飞机“突围”,还是很高兴的。以为那个年代,坐过飞机的老百姓可真的太少了。别说坐,很多人可能连看都没看过。

被围了几天,换来一次坐飞机的经历,值!

第二天,一行人上了C-46,都老老实实的坐在机座上。父亲扫了一眼乘客们,发现这成分还真复杂:有男有女、有军人有老百姓、有大人有小孩,有个女的还抱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这位女士很特别,一上飞机,倒头就睡,那小不点也争气,跟着呼呼大睡,估计是这些天被机场周围的交战声折磨的,好不容易解放了,精神一放松,困劲上来了。[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飞机一起飞,客舱内炸了窝。大伙别误会,没人劫机,但的确发生了特殊状况:很多人都在喊痛——耳朵痛。

坐过老式运输机或老民航机的朋友可能有这个经验。就是非常之不舒服,非常之颠簸。遇见个气流什么的就整个飞机一块哆嗦。经常的高度变化使乘客的耳鼓凹凸不断,耳朵当然会痛了。

要搁现在,乘客一抱怨,空中小姐、空中少爷们准会立刻跑过来,问寒问暖,有问题立刻解决。

可那是1966年啊,还是军用运输机,平时能坐上这飞机的都是内行、自己人,根本不用照顾。谁想到会上来一批老百姓,一群大外行啊。不过虽然没有空中小姐,空中少爷到是有一个,那就是——父亲。

在关键的时刻,父亲站出来了——俨然一空服人员。大声说:“耳朵疼的同志都动动嘴,咽口水,;有糖的使劲嚼糖,一会就好了。”

大伙照着父亲的指点,很快都让耳压恢复了正常。

我女儿2岁多的时候,第一次坐飞机,行前父亲一再叮嘱她,飞机起飞降落时要大声唱歌,学青蛙叫!女儿印象深刻,从此之后,只要一上飞机,她就说:“爷爷让我在飞机上唱歌、学青蛙叫”[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不过个人以为父亲的法子都是老套了,这些年坐飞机的次数多了,我总结出一个很有效解除耳压的办法,那就是打哈欠,往往一个哈欠还没打完,耳朵立刻就舒服了。

耳朵舒服了,有的人胃又开始抗议,这段咱就别描写了,晕机的反应无非就是那些,大伙自己想象吧,空中少爷自然又是一阵忙乎。

如此这般的飞到了武汉,飞机降落后,带着婴儿的那位女士醒了,耳朵里流出了血——耳膜穿孔了。

父亲告诉她,下飞机后赶快去医院,耳膜穿孔要及时治疗。旁边一个乘客多了句嘴,说:刚才在天上的时候大伙都照着这位解放军同志教的法子动嘴,我们的耳朵都没事。

这位女士急了,指责父亲:“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父亲委屈的说:“你一上飞机就睡着了,我还以为你坐飞机很舒服,耳朵没事呢。”

“那你为什么不叫醒我?”女士又怒道。

“。。。。。。。”[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武汉下了一批人,飞机加油后又飞向徐州,除了父亲部队的三个飞行员,其他人都在徐州下机。

当天的晚些时候,父亲他们胜利的完成了“援越抗美”的任务,搭乘我人民空军C-46运输机安全的返回驻地——杨村。
父亲的空军生涯——当年的空勤灶

父亲的空军生涯——当年的空勤灶

说到吃大锅饭,我算是个权威,从小就开始吃了。托儿所、小学、中学、高中、大学,天天去食堂报道,工作以后也没少吃。吃食堂经验非常的丰富,回想起来,我吃过的各色食堂还真不少,有国家机关、事业单位,国营大厂,乡镇政府等等等等。

猛然发觉我是吃食堂长大的。

不过在部队大院生活期间,我一直是在家吃饭。偶尔去机场看飞机时,跟战士们混在一起抢饭吃,也觉得饭菜很香。都说陆军的伙食不好,曾经跟我哥去看他参加野战军的同学,他们半熟的青椒炒土豆片,我也吃的倍儿香。害的那个陆军战士同学都不好意思当着我的面抱怨陆军的伙食。

所以,在这里我可以负责任的说:我没有吃过空勤灶。不但没吃过,连见也没见过。

好象我哥啃过空勤灶几口。这次去八一飞行表演队,看着熟悉的营房,我哥感慨万分,突然问了个问题:“那个空勤灶食堂旁边,是不是干部灶?”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他沉浸在愉快的回忆里:想当年,他3、4岁的时侯,母亲带他来部队探过一次亲,每天在干部灶吃完饭的他,都要到空勤灶门口流连一阵,刚开始可能是想看爸爸,后来动机就不是很纯正了。[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飞行员们看见孩子,总是非常亲切,照例是要逗逗的,把我哥拉进空勤灶,这个塞给他一个鸡腿、螃蟹腿,那个递个水果、巧克力什么的。不一会手里兜里就会被塞的满满的。

被父亲发现,他照例会被轰出去,甚至被教训两下,每次我哥都是啃着什么被赶出空勤灶。第二天,他又会准时出现在空勤灶门口,探头探脑。。。

我就没有这个运气了,不但没吃过,连空勤灶大门20米以内都没近过身——家教越来越严啊!

空勤灶到底是什么?今天我要揭开这个“谜底”。

父亲吃了31年的空勤灶,在这方面,应该是个权威了,根据他的回忆,我把这些年空勤灶的发展简史记录如下。

父亲1951年1月开始吃空勤灶,他记得那时空勤灶分6等。分别是:4号灶、5号灶、6号灶、7号灶、学员灶,其中学员灶又分开飞灶和普通灶。

4号灶是最高标准的空勤灶,航校毕业后的父亲是一直在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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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3年1月,父亲毕业分配到部队时,开始吃4号灶。那时的标准是4.7元/天,为什么这么高?因为当时的4号灶是战争灶,是给有战斗任务的飞行员准备的。可能还有飞喷气式战斗机的飞行员(待考)。

那个年代的4.7元,可以吃到什么呢?

那时是分餐制,每个飞行员一个托盘,四个菜。汤随便盛,凉菜如:腊肠、猪肝、猪肚、猪头肉、猪舌头什么的随便吃。巧克力、水果随便吃,有时会把水果送到飞行员宿舍。咖啡牛奶24小时供应,飞行时保温桶就设在在飞行员休息室里。

看了这个菜谱,感觉飞行员吃的大部分都是高热量的东西,是不是因为飞行消耗体力大呢?待解。

对了,夏天,空勤灶还会做冰淇淋、冰棍、冰水给飞行员们。

记得小时侯商店卖冰棍,有三分的和五分的两种,最高级的是雪糕,大概是一毛二,没怎么吃过。

但我还是很有口福的,我吃过空勤灶做的奶油冰棍。有一年夏天,不知为什么,空勤灶的师傅们开始卖冰棍了,可能是为了解决一些随军家属的就业问题吧。[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每天中午1点左右,刚出“炉”的奶油冰棍推出来,我们一大帮等候已久的大人小孩一轰而上,4分钱一根,立刻卖完。数量有限,一天只有两小推车。

那个冰棍的滋味特别的好,没有冰茬子,奶油味十足,虽然现在各种品牌的冰淇淋那么多,但那种味道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空勤灶的奶油冰棍生意,只进行了一个夏天。

5号灶父亲没有吃过,有些细节记不太清楚了,标准大概3.7元/天。用餐的大概是没有战斗任务的飞行员。

6号灶:航校飞行和不飞行的的教员,每顿好象比航校学员多一个菜。
7号灶(2.7元/天):螺旋桨飞机和运输机、轰炸机飞行员和机组成员

学员灶:标准比7号灶低一些(大概是1.14元/天)。
分开始飞行的学员灶和正在理论学习的普通学员灶两种。

父亲记得开飞后的学员灶肉类比后来的4号灶少些,水果巧克力定量,每人每天要吃两个生鸡蛋。[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小时侯去机场,经常有飞行员递给我一个半生不熟的煮鸡蛋,以示友好,我坚决的拒绝了,看着那些飞行员叔叔喝“溏心蛋”时津津有味的样子,认为很不可思议,那玩意怎么可能好吃呢?现在想起来,他们的这个饮食习惯应该是航校空勤灶培养的。

分到部队后,父亲他们就成了稀有动物,为什么?听我慢慢道来:

那时的航空师,编制早就建立起来了,各种岗位的人员也早就配齐了,除了飞行员。

父亲那批有14个飞行员被分配到一个部队,那个师共有多少飞行员呢?

答案是:14个。

当然飞机有很多,但没人飞。有朋友可能会问:那些以前毕业的飞行员哪去了?答案是:在抗美援朝前线。不仅如此,如果不是及时停战,父亲也将在鸭绿江一带的米格走廊游猎,没准还一不留神立一功、两功的,其实他们上前线的日期已经定了。

4.7元的战争4号灶,父亲吃了一年多。这4.7元是这么分配的:早餐0.9元,午晚餐各1.9元。标准实在是高。有多高呢,1954年之前,部队实行的是供给制,父亲他们每人每月的津贴是1.1元。后来涨了点,也不过6元/月。[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这些飞行员一个月的津贴还不如他们一天的伙食费高!

要是把伙食费发给个人,那有多好哇!

如果把伙食费发给个人,一天4.7,十天47,一百天470。。。发财了!

当然这是理想状态,几天不吃不喝,他们会被饿死的。飞行员平时不准出军营,没地方买食品,有钱也没用,再说了,上级也不允许啊。

还是有人惦记这4.7元的,包括父亲。怎么办?退伙!

退伙,顾名思义,就是退伙食费。我前面提的那种把伙食费发给个人的设想容易出人命,当然是行不通的。不过,飞行员们再忙也有休息的时候啊。

休息日,小伙子们都揣着手枪上街玩去了,不回来吃饭。空勤灶当然应该把那天的伙食费退给人家;这就是退伙,不过次数太少,发不了财,父亲的印象,这种机会一个月最多一次。

父亲他们的休息日是这样度过的:

凌晨5点多钟,飞行员们起床,准备飞行,喝完两个生鸡蛋,一杯牛奶后,来到机场,正式吃点早餐。把飞机拉到起飞线时,还需要打开跑道灯。[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天一亮,飞行员到场,开始飞行,两个起落结束后,大概是8点多钟了。

飞行结束,“休息日退伙之旅”正式启动。

飞行员小伙子们坐车结伴到达天津市,除了手枪,先将其他累赘东西寄存在一个熟悉的小饭馆老板那。小饭馆的名字叫“小食堂”,大概位于天津东站和劝业场之间。

然后去看一场电影,军人半价——1毛钱。

电影结束后,回到小食堂吃饭,中、晚餐都在这解决了。父亲中午一般点一碗面条,一个辣椒炒肉丝;晚上点一杯葡萄酒、一个河螃蟹。午、晚餐各5毛钱。

晚饭后,去劝业场看越剧,父亲记得起名字的是一出由“上海女子班”演的《碧玉簪》。

看完戏后回部队,第二天去退伙。扣去早餐的9毛钱,可以退回3.8,减掉在天津的花费父亲还能剩下2.4元,是他津贴的两倍了,小伙子们还是很满足的。这种情行持续了一年多(供给制取消后就没人这么干了)。期间父亲用退伙的钱买了一个提包(1块多)、一个柳条箱(后来被军管会扣押的那个)、一条被面、一套棉便服。[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以前我提过父亲他们空勤灶师傅的水平是国宴水平的,总理在这里宴请外国元首,也丝毫不会觉得怠慢了客人。

的确如此。不但厨师的水平很高,连服务人员也都各有绝活。父亲回忆,当年他们空勤灶的厨师分工很细,分专门炒菜,切菜,配菜的,还有专门端菜的;端菜的师傅很多,都有绝活,可以把大大小小30-50个菜碟放在一条手臂上,走路时悠着劲,手臂平伸着左右荡着,一个碟子都掉不下来,盘子里的菜汁也一滴不洒,真是绝了。

那时空勤灶分中餐和西餐,飞行员们可提前一天选择。餐具却一律使用刀叉,可能是学苏联人吧。我家现在还有一套当年空勤灶使用的刀叉。是美国大使馆当年的餐具,叉子和勺的尾部铸着大大的US字样。餐刀的材质很好,乳白色的把(象牙把?)50多年过去了,刀锋依然很锋利,切牛扒还是没问题。

4号灶每天晚餐都有酒,平时是葡萄酒,周末会餐就什么酒都有了。

后来战争结束,4号灶的标准也由4.7元/天降为3.7元/天。这个标准一直持续到1982年,中间曾经一度降到3元/天,但很快就恢复到3.7元的标准了。[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有的朋友说空勤灶就是空潜灶,标准是2.5元一天,父亲说反正他们部队的空勤灶从来没有过这个标准,即使父亲在全国各地出差、执行任务、疗养期间,一直是按3.7元/天结算的。

当时这个标准可以使飞行员达到以下生活水平:

蔬菜 1斤半,猪肉1斤,鱼半斤,鸡蛋4个,白糖4两,香油1两,富强面、小站米(驻杨村时)或本地一级米若干,动物肝脏2两,巧克力(定量),点心(定量),牛奶咖啡若干,此外还有复合多种维生素一粒(小时侯吃过,大红胶囊包着一粒黄色维生素药片,据说吃一颗就够一个人一天的需要了)。

到了70年代,空勤灶的等级取消了,只要是飞行员,伙食标准都一样。试飞员要高一些,他们有特别补助,每天多1元左右。

这样也好,免得有人因为伙食标准不同而要求调动。

还真有这样的人,有个大个子歼击机飞行员,1米八几的大个,不知怎么的飞起了战斗机。成天在机舱内被挤的皱皱巴巴的,实在受不了要求调到运输机部队去。但过了一段时间又调回来了,据本人说是因为运输机飞行员的伙食标准太低,宁可回来缩着身子开飞机,这位大个子的“光辉事迹”被战友们取笑到现在。[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记得以前我曾经提过有院里的孩子跟我吹牛,说他吃过空勤灶,怎么怎么好吃。搞的我一直埋怨父亲太正统。今年回国还向父亲提起这个使我“儿时心灵受伤”的记忆。

父亲义正严词的断定:“不可能!”

经过我深入的调查研究,还原了整个事情的真相,谜底揭晓如下:

那个跟我吹牛的小子吃过空勤灶的饭菜的确不假,但不是在空勤灶吃的。严格说来,是一种投机取巧的行为。

原来,航空师有个干部,身体不太好,但还能飞,家里孩子多,太太工作收入不太高,生活上虽然没有问题,但可能比其他家庭稍微紧张些。于是他们就想了一个办法。空勤灶开饭时,他们家的孩子经常借口说老爸病了,不能来空勤灶吃饭,要把饭菜打回去。

说完就伸出个特大号的洗脸盆,每次都可以装的满满的回去,一家子都够吃了。

虽然没人追究,但在部队里,大伙也都对那家人的行为很不已为然。[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俗话说:三年饥荒,饿不着厨子。的确是这样,印象中的大厨们都是体格健壮,满面红光的。尤其是4号灶的厨子,飞行员吃什么,他们就吃什么,还不用飞行,运动量也小的多,不胖也难。

不过还是有例外,小时侯经常在路上遇见一个叔叔,姓车,是空勤灶的厨师,慈眉善目、又高又瘦,完全颠覆了厨师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问父亲是不是车叔叔的身材怎么这么另类,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父亲回答,他现在的样子,纯粹是因为吃饱了撑的。

话说1954年左右,年轻力壮的“车炊事员”同志,被分配到空勤灶当厨师。不过那时他还年轻,刚从家乡招来,应该是个帮厨。

有一天,部队晚上放电影,空勤灶的师傅们都要去娱乐一下。但灶上照例要留一个人值班。为什么要值班?因为空勤灶是一个闲人免进的地方,部队的战士有帮厨的传统,每次帮厨的战士还会得到一些伙食上的好处或便利。但他们可以帮战士灶、干部灶、招待灶甚至领导的小灶的厨,但从来不会去帮空勤灶。为什么?太敏感,空勤灶的厨房,那是24小时都有值班人员的。怕敌人下毒,怕食物变质,反正是什么都怕,生怕这些飞行员们哪天由于吃坏了肚子而不能飞行。那绝对是一起“严重的政治事件”![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这天轮到“小车”值班,由于是第一次单独值班,所以带班的头还特意向他交代了几个需要注意的事项,然后离开了厨房。

看完电影,几个厨师觉得时间还早,就想回灶上看看,顺便聊会天。

到了空勤灶,却找不着小车了,喊也没人应,大伙不禁提高了警惕:还真有坏人搞破坏啊。于是顺手抄起棍子、铁锹什么的就往厨房里闯。。。

小车同志躺在厨房的地上,一动不动,眼睛一张一合,肚子却高高的鼓了起来。旁边,旁边是一地的鸡骨头。

原来,空勤灶酱了一大锅鸡,准备第二天用。不知是酱鸡的味道太好了,还是小车同志胃口实在太好,总之车炊事员值班的时候闲着没事,一会一只鸡、一会一只鸡的越吃越上瘾,停不住了。直吃的整个胃被撑爆,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才罢嘴。

事后清点现场,拼出7只整鸡的骨骸来。

大伙七手八脚的把小车送到医院,救回了一条命,但胃却被切除了好大的一块。[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从此小车同志就一直没胖起来。

父亲说:空勤灶能够保证一定的高标准,与部队所在地的地方政府的大力支持是离不开的。尤其是部队换防到一个新地方的时候。经常是兵马未到,粮草先行。当地政府早早的就接到上级相关部门的通报,详细说明如何保障空军飞行员在当地执行任务时的后勤供给,一定要满足空勤灶的采购要求。

大城市好些,如天津市,与部队配合的非常好。把最好的米面供给空勤灶。但有些中小城市,老百姓连富强面都没见过,当地政府要派人专门去外地采购。

我问父亲,有没有地方政府与你们配合不默契的时候?父亲说有:那是70年代中期的某年,父亲部队换防到北京北部的一个县,部队到场,最先做的就是拜会当地地方政府,与当地干部见见面,请他们吃顿饭,参观一下飞机什么的。百密一疏,独独忘了请粮食局的领导。

这下麻烦了,没过几天,空勤灶的采购来汇报,说:粮食局通报没有富强面,只能供应普通面粉。[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要搁现在,我们肯定会说:为什么要吃富强面,要吃粗粮嘛!最好在普通面粉里加些麦麸,这样才是健康食品。

可当时规定飞行员必须要吃富强面,这是政治任务啊。

父亲他们百思不得其解:拜过山头了啊,没得罪谁呀?是不是会餐那天谁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哎呀!忘了请粮食局的了!

赶紧补救,专门请粮食局的大小头目来机场参观,好吃好喝之外,还让他们近距离接近飞机,边参观还边解释:上次来的人太多,没有请你们,怕你们看不清楚飞机。今天人少,让大家看个够。

最后是皆大欢喜,富强面第二天就供上了。

这是个案,在父亲30多年的空军生涯里,只发生过一次。

那个年代,空勤灶的供给要求,在正常条件下,都不是一个很容易完成的任务,更何况,我们的祖国的成长并不是一帆风顺,共和国的历史上曾经发生过那么多的“天灾人祸”。解决人民的温饱问题曾经是各级政府的一个“理想”,在老百姓还很困难的时候,给了飞行员们这么高的“生活标准”。人民是做了牺牲的,老百姓是用自己的血汗养活着我们的子弟兵们。[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军民鱼水情,不是一句空话。

写到这,父亲说一定要我在文中感谢当年的地方各级政府的支持和老百姓的无私奉献。没有他们,我们的军队,我们的空军不会发展的这么快,这么强。

1961年,“三年自然灾害”的最后一年,空军在汕头进行复杂气象训练,当地的商业局为了保障参加训练班的飞行员伙食标准不下降。动员全体工作人员下乡收购鸡蛋。那是一个有钱都买不到东西的时期呀!商业局5角钱一个收购的鸡蛋,6角钱一斤再卖给空勤灶。

地方政府亏损很大,亏得再多也要供,那是给我们自己的人民空军的,那是为了中国人民永不受列强的欺压,那是为了我们的祖国能够早日具有强大的国防,那是为了向全世界宣布:我们中国人民,真正的站起来了!

中国的老百姓,伟大而平凡着。

父亲说:摔飞机,飞的不好,我对得起老百姓,对得起吃过的空勤灶吗?!
父亲的空军生涯——当年的疗养

父亲的空军生涯——当年的疗养

说说当年空军飞行员的疗养吧。

从人民空军建立起,就有了飞行员的疗养制度,规定每个飞行员每年必须疗养一次。文革期间改为两年一次。每次一个月,要求一定要达到30天,少一天都不行,期间不准请假也不接受探视。

一般疗养都是以团为单位,30多个飞行员。由政委或副政委带队,工作人员有航医、体育教员(参谋)等组成,叫集体疗养

有时如果某个飞行员要执行任务,不能参加集体疗养,但以后可以“补疗”,这种情况叫做零散疗养。

疗养的时间一般安排在7、8两个月。这个季节比较热,进行各项体育活动如游泳等不会受天气影响。

疗养地点都是好地方,北空部队主要去北戴河、兴城、青岛、杭州、临潼、庐山(夏)、武汉东湖(冬)。

每个疗养院的规模一般都可以同时接待3、4批飞行员、共100多人。

飞行员一入院,疗养院的工作人员列队欢迎,将他们送到早已准备好的宿舍休息,两人一间。[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第二天,开始体检,疗养院设有一个体检组,任务是对每一个飞行员进行全面的身体检查。共体检两次,入、出院各一次,医生要将每个飞行员入院和出院时的体检结果进行对比,以考评疗养效果。

主要比较的有:肺活量(增加为好),体重(减少为好)等。

航医为每位飞行员建立了一套健康档案,个人的慢性病资料以及治疗过程一一记录,在疗养院备案,进行专项治疗。不过我对疗养院的查病和治疗水平一直有疑问。原因是我父亲的一个慢性病,父亲背痛,疼了很多年,每次疗养都就这个毛病检查治疗,但一直没有治好,也没查出病因。

直到我2、3岁时父亲肾结石发作,医生才发现他背痛的原因是因为肾结石。这么多次体检,就没有一次查出这个问题,疗养体检的水平看来不太专业。

飞行员疗养的另一个任务是锻炼,有专门的参谋做教练,运动项目要做记录,如长跑、俯卧撑什么的,游泳每天一次,每次至少要游两小时。[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每天上午为治疗时间,下午是锻炼时间,中午有个午睡。

疗养院有生活护士,负责安排飞行员的外出活动,如:爬山,参观等。父亲说,这么多次疗养,反正北戴河24个景点肯定是都去过了。

每次疗养,院方还要组织一次远足活动,需要一天的时间,以北戴河疗养院为例:去山海关、孟姜女庙或是老龙头。中午在秦皇岛吃饭,那里有专门接待飞行员的饭店,伙食非常好。

星期天自由活动,父亲就去拣贝壳或去海边看疗养院的船队打鱼、钓螃蟹。父亲跟船工们很熟,如果要结束疗养了,离开当天就买些海产,煮熟后带回家给我们吃,记得有一次父亲带回了当天北戴河捕捞的最大的一条乌贼。

那时的北戴河海滨,还不是旅游区,人很少,没有游客,只有本地居民和渔民,军事禁区也很多。

父亲在海边,看到鱼船上打来的死螃蟹,一动不动,但放入海中不久就会活过来,很快就会游走。僵死的乌贼鱼,象一滩泥,但放入海水中,也会立刻灵活起来,尾部喷一股黑水,一晃就不见了。类似的见闻,父亲给我们讲了不少,挺好玩的,使我从此喜欢看动物世界之类的节目。[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空军北戴河有一个打渔队,所以飞行员们吃海鲜很方便,但这个打渔队后来被取消,空勤灶要做海鲜就要去市场买。飞行员那时一般一星期能吃一次螃蟹,对虾经常能吃到(现在绝迹了,估计都是因为这帮飞行员吃太多了)。

零散疗养的飞行员比较自由,基本没人管,体育活动自己安排,外出集体活动可以跟其他单位的飞行员一起。父亲执行的任务多,“零散”了很多次。

疗养,也是各部队飞行员们交往的好机会,不夸张的说,父亲通过疗养,结交了很多其他部队的朋友,这个圈子很小,什么谁穿“蘑菇云”谁立功、谁闹笑话什么的没人瞒的住。不知现在的飞行员们还有没有这种互相交流的机会。

父亲去过西湖疗养院两次,关于父亲在那的经历,以前我介绍过一些,反正是见了不少“外人”,破坏了疗养院的正常“疗养秩序”。

不过父亲还是很喜欢那,他说西湖疗养院很正规,伙食很好,坐落在西湖边的半山上,与林彪别墅是一个建筑群,距离西湖步行只需7、8分钟。[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父亲说西湖疗养院的厨师很厉害,1981年那次去西湖疗养,厨师们犒劳父亲他们,特意做了108道点心,道道不重样。还对父亲他们说:“先别吃,仔细的全看一遍!”

大伙抑制住贪吃的本能,好不容易结束了参观,一声开动,全体飞行员一轰而上,大抢特抢,桌上的“艺术品”被一扫而光,非常的有损形象。

父亲没抢着几块,如今提起来,似乎还有点遗憾。




小时侯,如果听说父亲就要从疗养院回来了,总是非常高兴。因为家里会很热闹,除此之外,父亲还会带来很多礼物给我们。什么螃蟹,贝壳之类的。

父亲的手很巧,用贝壳粘出一个个工艺品:台灯、烟灰缸。。。永远难忘的,是父亲为我粘了一个花果山!花团锦簇之内,一众小猴嬉戏玩耍,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与唐僧神态、姿势各异,伫立其中;当然还有那个白骨精,穿着长袍,戴着凤冠,对唐僧虎视眈眈。

水帘洞内安了一盏灯,映射着潺潺流水。父亲离家时,我会常常站在花果山前,想象着父亲,会不会在花果山上班?[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现在想来,父亲应该是爱我们的吧,不然怎么会大老远的给我们带这些,怎么会挤出时间,一点点的粘那个花果山。怎么会一回家就赶快给我讲故事?离家太久,他是不是也担心自己的儿子不记得有个爸爸?

中华民族的父亲们,似乎总是不擅长表达。

1984年,父亲离休前,部队安排他最后一次疗养。地点是北戴河东山疗养院。

疗养结束前一星期,父亲好象才想起我。让我坐火车到北戴河,就这样,13岁的我第一次见到大海。31年的飞行生涯,20多次疗养,父亲在他最后一次疗养的最后一个星期,“假公济私”了一次。让自己的小儿子看到了大海,住进了东山疗养院,挤在一间有20多个床位的房间。他的待遇,我没有资格享用。

到了海边,我第一时间把手伸进海里,用舌头品尝一下海水的滋味,回头对父亲说:“爸!,海水真是咸的哎!”

这件事,我忘了,父亲却提起过很多次。。。
父亲的空军生涯——林彪,又见林彪

看了KHC网友贴出的林彪与某部飞行员的合影,不禁把父亲与林彪的两段“交往”记下来,就当成他空军生涯的一点小故事吧。

我对父亲说:“好象林彪跟您有点缘分呀,跟咱透漏点林总内幕吧!

父亲回答:“啥有缘不有缘,我认识林彪,人家可不认识我。”

作为一个军史党史的业余爱好者,我对林彪这个开国元帅还是有点兴趣的,怎么着也要把父亲或远或近与林彪接触的小花絮折腾点出来吧。

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父亲交代了他与林彪“接触”的全部经过。现记录如下,供大家批判。

1961年初,北空在汕头举办了一期“复杂气象飞行”训练班,已经是团领航主任的父亲担任训练班的教官。

训练班连教官带学员一共三、四十人。学员都是北空各部队大队长——副师一级的飞行干部,毕业后他们也都将成为“复杂气象飞行”教官,将好的飞行经验推广到各部队。[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一天,正在课堂里的大家接到通知:林副主席马上就要来看望大家,马上出去紧急集合。

大伙赶快跑出去站成一排,列队迎接林副主席。

由于很多人是第一次被时任国防部长的林彪接见,不少人很好奇,想仔细看看这位传奇元帅,父亲也不例外。

不一会,林彪的车队到了,只见林彪从其中一辆车里出来了,先下车的工作人员将手放在车门框上,护着车门。

穿着军便装的林彪下车后,朝父亲他们走过来,后边跟着3、4个人。复杂气象训练班的负责人校唯明在一旁陪着。

到了队列前,校唯明按着顺序一一向林彪介绍着每个人的情况。林则同队列里每个人握手,问着同一个问题:“你今年多大年纪?”

借着跟林副主席握手,回答问题的机会,父亲仔细的观察了一下林彪的样子。

父亲回忆:“林彪长的跟当时报纸上登的照片一模一样,比较特别的是眉毛特别长,尤其是眉梢,异于常人。”[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问到杨茂之叔叔时,校介绍说:“他是从苏联学习回来的。”

林说:“好!”

由于林彪问的是同一个问题,所以大家的答案都很简单:“30、32、29、28。。。。”

问到一个学员时(他不是从航校毕业的,而是从速成学校毕业的),他回答“42岁。”

也不知道是林彪没听清还是听错了,赞道:“呦!22岁,一个比一个年轻嘛!”

一会工夫,巡视完毕,领导一行人乘车离去。

“呦!22岁!”让父亲记忆犹新。不过说实在话,五、六十年代的飞行员们,对这样的“接见”,并不是很激动,为什么?因为太多了。那时侯的首长好象都喜欢看飞行表演,接见一下飞行员,尤其是父亲他们,对类似的“接见”应该更是习以为常。

第二次见林彪,准确的说是见林彪的专机,是他作为专机指挥员后所完成的一次任务。细心的朋友通过我的介绍,应该能知道父亲部队在1968年以后的驻地了。[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1969年9月,父亲结束了在四川大足和浙江嘉兴的复杂气象教学任务,返回部队。

1969年10月5日一早,刚起床的父亲接到通知,说今天有专机指挥任务,要他做好准备。父亲马上收拾完毕,坐上了提前去机场的专车。在车上,上级告诉父亲:“今天林副主席要来视察,你的任务是指挥专机,责任重大!”

到了机场,父亲按专机指挥程序,要求各方面做好准备工作,并一一亲自落实。机场的工作人员都在各自忙着,所有人员迅速就位,机场已具备专机的指挥、降落的条件。

过了一会,在塔台上指挥的父亲接到上级通报,说:专机已起飞。我方雷达也看到了,一共三架。父亲不断引导着飞机的航向。不一会,有两架飞机降落了,一架是三叉戟,另一架是伊尔-18。大批在地面等侯的各级领导正要上前迎接。却发现上面坐的都是工作人员,林副主席并不在这两架飞机上。

原来,此时还在空中的那架三叉戟,才是正宗的领导专机。专机上的机组人员通知父亲:先不降落,还要转转。只见专机继续向西飞去,雷达显示林彪座机已飞到五台山地区,正在平型关一带盘旋。[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塔台内的参谋们议论起来,都说林副主席怀旧,在怀念过去打仗的地方呢!

查了一下关于这次林彪视察三北的文献记载,这会作为国防部长的林彪正在与北京军区司令员郑维山探讨如果苏军入侵怎么对付的问题。好象跟怀旧搭不上界。

作为指挥员的父亲,要全神贯注的保持与专机机组的联系,塔台外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与他无关了。后来听战友讲,工作人员从先落地的两架飞机中卸下不少东西,其中最特殊的是一个专用厕所。

不一会,在山西五台山地区兜了几圈的专机用无线电通知父亲,说:现在我们正在向回走,请父亲指挥专机落地。

专机落地后,“盛大”的欢迎林副主席的场面父亲没赶上(在塔台内战备值班)。后来只是听说林彪下飞机后没说什么话。全是叶群在张罗,介绍各位首长给大家认识。还听说叶群指着吴法宪说:“这是你们的司令吴法宪同志。”吴则大喊:“向叶群同志学习,向叶群同志致敬!”叶群也向吴法宪同志致敬学习了几次。[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这段插曲,官方记载是发生在一个商场里,但是否也在机场的时候发生过,由于父亲不是当事人,权且记录下来,备查。

当天下午,林彪要接见驻当地空军团以上干部,父亲由于战备值班(还是在塔台内),又一次错过了与这位开国元帅见面握手的机会。团里其他领导都去了,政委回来很兴奋的对父亲说:“接见地点是6X军的一个招待所,很隐蔽,进去之后转来转去的都不知道自己在哪。”

林彪跟大家一一握手,还讲了一个话,具体内容父亲忘记了。

第二天,一直不能离开工作岗位的父亲指挥林彪专机飞回了北京。

还有一个小花絮,父亲不能肯定,问父亲的战友们,都说有这个印象,但具体内容记不清楚了。

这件大家都有点印象的事件是:好象林彪给父亲部队专门题了个词,但写的什么却忘了。我个人对这个题词表示怀疑。因为父亲的部队绝对不是所谓的林彪嫡系,913后没有一个人被揪出是上了贼船。唯一被审查的父亲也是因为说了句“(直升机)飞机上有好人”而不是因为与林彪有什么历史渊源,而且很快不了了之,比起那些80年代才做了结论的“贼船上的干部”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林彪会给这样的部队题词吗?我深不以为然。再说,如果当时作为中国第二号领导人的林副主席给一个部队题词,在那个年代,绝对是一项值得大肆宣传的头条新闻啊。作为当事部队的官兵,肯定会把这个“题词”倒背如流。怎么会记不清楚呢?

以上就是父亲与林副主席的两段“机缘”,谈不上什么独家新闻,一点回忆罢了。关于林彪的这次视察,目前出版的文献很多,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

父亲第三次与林彪“接触”,是在1971年9月13日那个不眠之夜。
父亲的空军生涯——晴空霹雳

父亲属马,不爱吹牛。要吹就吹战友,说“当年我们八个人。。。”或者“那个XXX真能打!”我心想合算您老人家当时是个旁观者兼文书记录啊?没您什么事,记性倒挺好!

试着替我爸吹吹牛,写出来自己都不忍心看,删除了事。

于是我说:“你们那八个人现在就剩7个了吧?”

“对,老陆今年春节去了。还有你衣伯伯也全身瘫痪,话都说不出来了!”父亲的语气有点沉重。

“那您可要注意身体,一定要坚持住,我这正宣传你们呢!要多锻炼!”

“什么?我这个样子,哪还锻炼的动?”父亲居然跟我急了。

“哎哎哎,您以为翻跟头、爬树才算锻炼啊?!您这岁数多出去走几圈,就算健身了!一定要端正锻炼态度,每天闷在家里可不行!”

“要不‘老飞行员形象代表’的光荣称号就授予飞一号机的金伯伯了啊!”

在咱的谆谆诱导下,父亲出去“锻炼”了15分钟。[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1953-1968年,杨村机场是父亲最主要的家,期间他们全国各地的飞,去执行任务,战备值班。但对杨村,父亲始终有着特殊的感情。在这里,他认识了母亲,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一双儿女,最重要的是,他在那里度过了自己的青春。一个人,中年以后,最怀念的,应该就是他的青春岁月了,不管是颠簸流离还是春风得意。那风华正茂的年月只有一次,那是人生的黄金年代。

提过几次父亲当复杂气象教员。究竟什么是复杂气象,我请教了一下父亲。他说:复杂气象,就是满天都是云,最好还下点雨;当然下雪也行,只要空中云很多就可以。飞行员在这种情况下,以仪表飞行为主,目视飞行为辅;这气象条件在北方不容易遇见,那富有诗意的蓝天上飘着的东一朵、西一朵的白云可不符合复杂气象的定义。

云怎么多都不怕,怕的是打雷闪电,云中带电也不行。飞机如果被雷击或在云中触电,机毁人亡是肯定的。

所以每次部队进行复杂气象训练前,都要有一名经验丰富的老飞行员先起飞,去看天气。[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看天气的内容是:看空中的能见度;根据仪表和目测,考评云中气流的稳定性、是否带电(如云带电,飞机仪表会有异常反应);云底高度、云顶高度;云的层次、分几层,每层云的高度等。

飞机返回后,该老飞行员要将空中的情况向大家一一介绍,修订出有利于训练飞行的最佳高度,但尤为关键的是,他要决定当日是否可以进行复杂气象训练。所以说,看天气的飞行员,在复杂气象训练中,是一个很重要的角色。

北方出现复杂气象的时候不多,所以北方的空军部队要定期到南方进行专门的专题训练,以期达到全天候作战的标准。

杨村机场的上空,一年中偶尔也会出现几次复杂气象,每逢遇见这种机会,父亲他们都会“欣喜若狂”,迫不及待的早早等在机场,全副武装。带着新飞行员们,希望他们能够多几次这样的训练机会,早日成长起来。

大概是1964年左右的一天,气象预报该日将有复杂气象。飞行员们一早集中在机场,准备训练飞行。[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大朵大朵的云飘在空中,好象是在称赞我们天气预报工作的准确。

照例,要有一个“经验丰富的老飞行员”先起飞去看天气,这次轮到父亲。

父亲起飞后就漫天的转悠,东游西荡,到处考察。“足迹”遍布各个空域。光转悠不行啊,还要观察、记录,要把各处的云层高度、厚度记下来。找到最适合训练的空域和训练高度。

父亲转悠着转悠着就来到一大片“肥厚”的云层前。左看右看觉得它别扭。为什么?因为它有点“黑”。有飞行经验的朋友都有这个常识,如果空中飘着大朵的黑云,那肯定没“憋”着好事。不是掺着冰雹,就是夹着闪电。小时侯经常看到远处有民兵或部队用高射炮打这种云,打一会就散了,很有意思。

父亲看到这片云,觉得要进行一个专题“调研”,查了一下仪表,没有发现异常,再看看它,觉得颜色还没那么“黑”。北方来这么一次复杂气象不容易,不能因为这么一块“半黑不黑”的云,就剥夺战友们的训练机会啊。于是父亲决定飞进去看一看。[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说道这穿云,据父亲讲曾经是他的最爱。飞行时,如果飞行路线上有一朵朵的白云,只要让父亲看见,就一定要穿过去。他说:“穿云的感觉还是很好地”,我问怎么个好法?他却回答不出来。又说:“也没什么特别的。”我的估计,开飞机穿云跟咱们开车时加速过路上的积水洼的感觉差不多,也就是好玩而已。

看天气时也肯定要穿云的,观察云底、云顶高度和云层厚度时,理所当然的要钻进去看看,不过这就是工作需要了,跟爱好没关系。当然钻云有一个前提,有危险迹象的云不能钻,如:打雷闪电的云,带电的云,有冰雹的云。

通常情况下,有雷电的云在云层外就可以看见,自然没有人会飞进去。飞机靠近带电的云时,机舱内的罗盘什么的指针会发生不稳定的现象。也不会有人冒险。有冰雹的云是个黑锅底,也很好认。但实际操作起来,情况就复杂的多了。例如今天,父亲就遇见半黑不白的深色云了。

父亲对准“杂色云”一猛子扎进去。正要体验回味一下穿云的乐趣,只听的“啪啦”一声巨响,机身一震,发动机转速骤然下降,发动机温度一下子升高,整个飞机向地面栽去,升降表的指针也指到了极限,发动机马上就要停车。。。[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父亲被“敌人”袭击了!遇袭后的父亲赶紧采取措施试图“反击”(具体操作很复杂,我也听不懂,就不转述了)。但还没来得报复“敌人”,飞机已经掉出云层,发动机一切恢复了正常,整个过程不过一、两分钟。

躲过一劫的父亲没有返航,居然继续看天气去了。完成了整套看天气的程序,驾机回到机场,机舱盖一打开,父亲立刻宣布:“取消训练!今天不能飞!”

地勤一检查父亲刚才飞的飞机,发现机身蒙皮被打了6个坑,判断是冰雹干的。

原来,父亲刚才穿的是带冰雹的云,云中的冰雹可能进入了发动机的进气道,造成发动机工作不正常,转速下降。也亏得如此,使飞机迅速脱离冰雹云,不然进气道被冰雹堵住,后果不堪设想。也幸亏那片云不带电,否则更加危险。

父亲说,这件小事,要不是我写这个系列,一天到晚的找他刨根问底,他早就忘了。

怎么觉得这是夸我呢!啊?
父亲的空军生涯——陆军篇——血战洞头

一、驻岛

父亲从不吃鱼和虾,他说吃伤了。从1949年10月解放黄大岙岛后,一直到1950年8月,父亲一直生活战斗在洞头列岛,每天的副食除了鱼虾还是鱼虾,主食是地瓜。

想起了一个报道,说驻在南海某小岛的官兵,一年到头吃龙虾等海产品,过年时司务长说:年夜饭是龙虾馅饺子,战士们大哗,说:我们要吃肉!连队领导想尽办法,搞来点猪肉,算是过了一个“奢侈”的春节。

洞头列岛有大小100多个岛屿,主要有:洞头岛、大门岛、小门岛、鹿西岛、青山岛(重山岛?)、状元岙岛、花岗岛、霓屿岛、大三盘岛、屿仔、胜利岙岛、南策岛、大瞿岛、半屏岛等。

住人的有几十个。2003年统计,人口达到12万多。

1949——1950年,洞头列岛中,解放军进驻的只有三个,分别是:洞头、状元岙和黄大岙,状元岙和洞头岛距离很近,现在已有连接两岛的公路。还有小门岛和重山岛(青山?),由于面积太小,被我军解放后没有派驻部队。[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至于洞头附近的其余10几个大岛,都是由国民党军占领的。

父亲部队攻下黄大岙岛后,上级决定让他们一定要解决掉重山岛的敌人。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我军已控制了洞头、状元岙和黄大岙三个大岛,重山岛位于黄大岙岛和洞头、状元岙之间,地理位置重要。

严格说来,重山岛上没有国民党部队,那里的武装主要是海匪,平时越货杀人,给当地渔民商船带来不少麻烦。

部队在一天深夜里登上重山岛后,海匪武装一触即溃。使父亲他们的任务由歼灭战变为搜索抓人。

战士们三人一组,在岛上进行地毯式搜索。到了有房子的地方,两个战士在门口掩护,一名战士进屋搜查。陆续抓住一些海匪。大部分海匪逃到码头附近,想坐船逃离。部队架起机枪扫射,射程范围内的渔船内的海匪纷纷投降。

有一个海匪,名字叫“阿兵”是状元岙人,是当地的大户,宁死不降,跳入海中。后来听说他淹死了,尸体也找到了。[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还抓住了一个海匪,居然是在黄大岙岛上给父亲照相的人,他也是跟海匪一伙的,平日利用照相师的身份到各岛搜集情报,海匪团伙抢劫时他也参与分红。也就是说,父亲的第一张照片,是海匪拍摄的。

阿兵和那个会照相的海匪,后来在一部70年代中期的电影中,都成了反面角色,特别是那个“照相师”海匪,在影片中还是个在假腿中安装无线电发报机的国民党特务,他的名字,叫做尤阿太。

解放重山后,岛上没有驻军,父亲部队离开后驻扎在状元岙岛。

我军当时驻在状元岙岛上的部队是一个连,120余人。营里的其他部队驻扎在洞头主岛。有200余人。

在岛上,老百姓跟部队的关系非常好,用军民鱼水情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关系好的原因主要是因为一次“打抱不平”。

渔民的生活非常艰苦,也很闭塞,很多岛上的老百姓一辈子没去过大陆,一辈子没吃过大米干饭。由于食盐专卖,渔民靠着海,却有人因为贫困买不起而没有盐吃。[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父亲部队进岛后,有状元岙的居民晒了一些盐,被盐务局的工作人员发现后,要处罚他们。父亲部队的连长出来为老百姓求情,说他们生活太苦了,买不起盐,自己晒点盐吃,不是拿去卖的。盐务局的同志因此没有罚晒私盐的百姓。

从此之后,当地的百姓都把父亲他们当成自己人,军民关系自然也就非常融洽了。

岛周围的海面,白天由我军控制,一入夜就成了国军的天下,他们的炮艇就在岛周围游来荡去的示威,我们的部队当时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有随时准备着应战。据说那些船都是从大陈岛来的。

岛的地形是易攻难守,如果敌人登陆,驻岛部队将无路可退,只有拼死一搏。

在这种环境下,部队还是在做肃清沿海所有大小岛屿敌军的准备,发动每个战士去找船。也就是征用民间大小船只,要求每个战士找一条。就这样,基本上经过状元岙的所有船只都被征用了,其中包括两条机船。

连部设在岛上最富的人家——阿兵家。父亲他们排住在一个天主教堂里,附近有一片海滩,海产很多,有时鱼会自己跳到小船里。[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靠海吃海,部队的伙食自然都是海产品,早上是豌豆配腌蟹(或是煮?),中午是地瓜配腌海蛰,晚餐是地瓜配鱼。这样的伙食,他们就这么吃了将近一年。在我这个生长在内陆的人来看,父亲他们真的很有口福。天天吃鱼虾,幸福生活。

二、生病

父亲的班住在教堂的二楼,里面是一个小屋,关着几个俘虏。班里的战士轮流站岗看管。

一天半夜,父亲感到身体很不舒服,醒后头重脚轻的起来喝水,却发现值班的哨兵阿荣睡着了。把他摇醒,刚说了句:你不要命了。父亲就一头栽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事后父亲听战友们说,他一昏倒,可忙坏了大家。到处去找医生,有的战士跑到3、4里以外叫来连队卫生员,又有人把原来在教堂工作过的一个懂点医术的牧师找来。一阵手忙脚乱,给父亲打了一针(也不知是什么药)。

打完针后父亲醒了过来,但还是浑身发软起不了身,口腔、鼻腔干的发痛。请战士用水往鼻腔里灌,可没人敢动手。后来架不住父亲坚持,班里的战士黄卫才拿了一碗水,替父亲润湿鼻腔,之后果然感觉舒服些了。[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由于交通不便,医疗条件很差,在岛上得病的人既得不到正式的治疗,也送不回大陆。所以父亲只能硬挺着,挺了有一个多星期。期间虽然战友们打来各种海鲜,想尽各种办法烹饪,父亲却基本没吃什么东西。

一个星期后,连长让战士把父亲抬到连部附近,以便于照顾。住在一个老百姓的房子里。房东看见父亲,大惊:“你们怎么把快要死的人抬到我这来了?!”虽然很不高兴,但也没敢阻拦。

在这里,父亲的病情有了变化:全身脱了一层皮。脸上、手上、身上、脚面一碰就掉一大片皮。

病中的父亲胃口不好,什么都不想吃,身体自然非常虚弱。连领导看到他这样,想尽办法找来岛上最好的饭菜:一碗稀粥,还有一碗乌贼蛋粉干,但父亲还是没吃几口。

忽然有一天,病中的父亲突然想吃东西了,点了一道让每个人都挠头的菜:要吃肉!

这荒山野海的,哪去找肉啊?要说那个年代,领导对士兵的照顾真是无微不至。连长琢磨了一会,说:山上不是有野狗吗?吃不着猪肉,打来条狗也行。[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于是发动战士们去山上打狗,战士们就漫上遍野的去打猎。这野狗机灵,估计比狼还敏捷,把人的心思琢磨的很透彻。听说有个病号想吃它们的肉,一传十、十传百,全部野狗都离人远远的,不给这些业余“猎人”们一点机会。

于是父亲这个愿望一直没有满足,渐渐的,岛上的百姓们也开始关注起父亲的胃口来,见到四条腿的野物就立刻找解放军,随时通知部队野狗的行踪。

一个中午,战友们都出去执行任务了,屋里只有父亲躺在床上。一个老乡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外面有一条野狗!快去打。”

父亲拎起一支三零步枪,有气无力的走出门一看,发现有条大狗在房子附近懒洋洋的游荡。父亲举起枪,瞄了一下,“啪”的一声枪响,正中狗头。

战友们回来后,经过一番折腾,炖了一大锅狗肉。连长感慨了一句:“你们这么多人,还不如一个病号!”

话音未落,有个邻居找上门来了,问:“听说我家的狗被你们打死了?!”原来,父亲打死的那条狗是老乡家养的。[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连长赶紧赔礼道歉,说:“实在对不起,以为是野狗,我们照价赔偿!”还一个劲的向老乡介绍狗肉的好处。老乡自然不会让部队赔,父亲的这件乌龙打狗事件也就这么结束了。

说来也怪,自从吃了狗肉,父亲的病居然渐渐好了,看来狗肉真的有治病的功效。

部队在状元岙驻扎期间,有两个变化。一是换装备,所有战士的武器由美式三零步枪换成日式三八大盖,轻机枪由捷克式换成了日本式。冲锋枪和手枪的型号依然保持不变。

还有一个变化是换军装,由八路式(国民革命军式)军装换成了苏式:大盖帽、套头军服,看过前苏联红旗文工团的演出吗?就是那些小伙子穿着跳乌克兰舞的那种。

每当父亲回忆起在海岛上的日子,总是感慨,说岛上的老百姓生活太苦了!

岛上很多人一辈子没有吃过大米饭,地瓜是他们的主食,那并不是我们通常见的那种红薯,而是一种没有味道,白色瓤的一种薯类,我曾经吃过,并不容易下咽,很难想象终年以地瓜为主食是个什么感觉。米是很金贵的东西,从大陆换来一点米,挂在灶上,谁都不能吃,只有当家里有人生病,才抓一把熬点粥给重病人吃。[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岛上的人衣服都很破烂,补丁落补丁,人们买不起布,更谈不上有新衣服。

岛上没有医生,得了急病的人只有听天由命。

岛上没有坟墓,也很少老年人;大部分的渔民,等不到安享晚年就被大海夺去生命。靠海吃海,海也吃人!

提起大陆,每个岛民都是向往的。父亲不止一次的听过这样的言论:宁做大陆的狗,也不做洞头的人。

有个邻居的女儿,16、7岁,看到这么多来自大陆的军人,兴奋中带着好奇,时时的来问这问那,言谈话语中,看的出来,她对岛外的世界,是无限的向往和憧憬。

女孩对战士们是依恋的,把他们当成与外面那个世界唯一的联系,一有空就来到战士们中间,说说话,聊聊天,好象这样就可以让她长多些见识。

不久之后,上级决定将所有部队集中到洞头主岛区政府所在地。父亲他们离开状元岙时,这个女孩在队伍后面跟了很久,很久。

如今,这个女孩应该做祖母了吧,您还记得当年的那些解放军,还记得当年那艰辛的生活吗?[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为了不分散我军兵力,状元岙的部队全部集中到洞头主岛。这样,驻扎在洞头岛的我军达到4、5百人,包括一个营部和一个地方区政府的工作人员。

当时洞头附近海域的各岛如:大、小陈岛,一江山岛、南爿、北爿岛等全驻扎着国民党军。兵力比我们多,装备比我们好,经常来我军控制的岛屿上来骚扰。这里成了他们“反攻大陆”的最前线。

父亲他们转到洞头岛后,除了从事日常的军事工作外,又加了一个任务:自给自足搞生产,种地,种南瓜。给自己种,也帮老百姓种。岛民也很高兴,觉得从没见过这样仁义的部队,军民关系非常的融洽。

这段时期,父亲他们生活的很平淡,没有什么变化,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三、   血战洞头

1950年7月7日,部队召开纪念“七七芦沟桥事变”大会。要求每人都要参加,穿干净衣服,不带手榴弹,轻装带枪参加纪念大会。会场在一块空场上举行,旁边是山,距部队营房要走一段路。[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开会前,营领导作了一个决定:不设岗哨,全体人员都要参加大会。营教导员走上主席台致辞,宣布纪念大会开始。这时一个当地的老百姓跑过来报告,说山后发现敌人,人数很多,海面上还有敌人的运兵船。

有领导说:“扯淡!那来的敌人?你这是破坏会场秩序!把他捆起来!”几个战士刚要上去抓人。三架敌机掠过会场上空。于是有人出来打圆场说:“原来是有敌机,不是人,看来还是有敌情。”于是把报信的老百姓放了。

营长阮禾秀命令:“叫张文清那个班到山上去看看,在山顶设个岗!”由于班长张文清病了,在营房里休息。于是副班长一行11人出发了。刚爬到半山腰,敌人出现在山顶,利用有利地形,自上而下的向我们射击。山上我们的人立刻还击,父亲他们一部分跑回营房取武器弹药,一部分向山上冲,支援我们的人;但敌众我寡,11名最早与敌人接火的战士,全部牺牲。

敌人火力很猛,有炮火支援,从山上往下攻。我军准备不充分,仓促应战,边打边退。事后得知,来犯的国民党吕渭祥部,官方说法人数有2000多人。但后来在战斗中根据审讯找到的俘虏的交代:由于退据海岛的国民党部队都憋着一股气,知道要反攻洞头岛后,很多没有接到战斗命令的部队只要能搞到船的都来了。所以参加战斗的敌军人数不好统计,也许达到4、5千人,但大部分战斗力不强。[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国民党军反攻洞头是经过充分谋划的,集合了海、陆、空各兵种。空中有三架飞机,海面上有三艘军舰和无数的运兵船。地面是想一举消灭我军的,在大陆吃了我们大亏的残敌。

父亲他们,人数不过4、5百人,其中还有不少地方政府的工作人员。战斗从7月7日上午开始,一直打到7月9日凌晨。营长在第一天的战斗中就英勇牺牲,营教导员却在第一天就带着警卫员离开了自己的部下,坐船回大陆报告敌情去了。(报信有功,离队可耻,事后被撤职)。

战斗是惨烈的,我们的战士们是勇敢的,开始时还组织发起了几次反冲锋,夺回了几个制高点。但敌人有大炮,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攻过来,我们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守。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失守。大家的苏式大盖帽在战斗中非常碍事,在战斗中,所有的战士都扔了帽子,光着头打仗。

没有人知道敌人数十倍于我军,当时父亲他们的想法是把敌人赶回海里去,所以一直试图向敌人阵地发起冲锋,并一度阻止了敌人的攻势,但随着敌人的火力越来越猛,人数越来越多,我们控制的地区也越来越小。敌人大炮的加入,使整个战斗的形势就急转直下了。[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父亲的排长戴如岩,身先士卒,一直冲锋在前,撤退掩护在后,被敌人的子弹打断了一只手,还坚持用另一只手给机枪装子弹。最后壮烈牺牲。

班里的一个战士,平时爱说俏皮话,总是讲希望打仗,还希望打仗时受点小伤,到时候就可以休息一个月了。战斗打响后,他表现还算勇敢,但在战斗中真的被子弹射中大腿,急的他大喊:“同志们,不要扔下我!不要扔下我呀!”几个战士把他抬到安全的地方。最后送到黄大岙岛,实现了他休息的愿望。

由于敌人有炮,所以父亲部队伤亡惨重,干部大部份都牺牲了,在失去营一级的统一指挥后,开始时还可以保持连一级的编制,后来就只能各班各自为战,但所有的战士一直自觉互相配合战斗,坚持到最后。

说到这不得不提一下黄卫这个战士,从小我就听父亲提起这个名字,总是说他作战勇敢,有狠劲,证据就是洞头这次战斗。

戴排长和轻机枪手牺牲后,父亲把机枪交给了黄卫,黄卫当了机枪手。一直跟在父亲的身边,边打边退。[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战斗刚打响的中午,当地老百姓还向我们的阵地送水送饭,随着敌人的步步进逼,我军将士也就断了水、粮。

战斗持续了两天一夜,到了7月8日下午,父亲他们已经被敌人围到很小的一个区域了,后面就是大海。除了出海,部队已无退路。岸边有很多当地渔民的小船。但当地人有一个习惯,船里不放桨, 出海归来后桨要收到家里去。

这时,父亲他们只剩下300人左右,部队伤亡严重,剩下的人已经两天一夜没有休息,没有吃饭,连续作战,都很疲劳了。临时成立的领导班子决定:撤退!向海上撤,没有桨也要撤,到黄大岙岛集合。于是战士们向海边集结,到了渔船边,居然所有的船上都有桨!

原来,当地老百姓与解放军关系非常好,发现我们的部队挡不住敌人的进攻了,纷纷把船桨放回船上,让子弟兵能顺利的撤离。顾不上感激,撤到海边的战士7、8个人一条船,向黄大岙岛方向划去。

海面上的敌人军舰和运兵船发现我们后,不断向我们的小船开枪开炮。很多小船被打沉,牺牲了不少战士,其中有父亲的一个邻居,叫陈修真。[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海面上,我们的战士也向敌人还击,黄卫架起轻机枪,向敌人舰艇连续射击了数百、上千发子弹,把枪筒都打红了,自己的子弹打完了,就打其他战士的步枪子弹。有效的阻止了敌人的追击,事后部队给黄卫评了三等功。

战斗依然非常激烈,在一个指导员(名字父亲忘了)的指挥下,我们的几条小船上的战士居然俘获了一条敌人运兵的机帆船。但被敌军舰发现,向被这条机帆船猛攻。战士们不得已又退了下来。

敌人的军舰在海中与我们的小船纠缠还是有困难的,近战军舰的炮火发挥不了作用,但远战由由于我们的鱼船目标小,很难打的准。所以,大部分的战士乘坐的小船,都渐渐划出了敌人炮火的射程,撤向黄大岙岛。

小船靠岸登岛时,不幸又发生了,地方政府的区长(女),从船上往外跳,不慎落入水中,救上来时已经晚了,成了洞头血战中最后牺牲的一名烈士。

上岸后,联系当地驻军,吃饭、休息、清点人数,救治伤员。发现最后撤出了一多半部队,有200多人。[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战士们两天一夜没有饮食,几乎所有的人都瘦了一圈,皮肤也被晒的黑了一层。

7月9日,得知敌人已退出洞头,我军组织了部分战士回洞头打扫战场,掩埋烈士遗体(父亲没有参加)。据去的战士讲,国民党部队退却时,搜刮了不少老百姓的财物,抓走了不少同情我们的群众,我战士7人被俘(关押在北爿、南爿岛,几天后我军发起进攻,他们被救出)。

有两名战士,其中一位叫王国荣,掉队后藏在水坑中,躲过了敌人的搜捕,敌人撤退后顺利归队。

战斗现场很惨烈,很多烈士的遗体已经开始生虫,我军掩埋了烈士们后,撤出洞头岛,再次回来时,已是1952年。

洞头血战,我军牺牲100余人,被俘7人。全体将士在大部分领导牺牲、失去统一指挥的情况下,面对十数倍敌人的优势兵力,顽强作战,顶住了敌人一次次进攻,坚持了两天一夜,最后成功突围,撤出了驻岛部队中的大部分,这在孤岛战斗中不能不说是个奇迹![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有很长一段时期,上级对这次战斗的评价是“打了一个败仗”。直到1994年,才最后定性为“胜利突围”。

1995年,由一些老战士发起,所有健在的“洞头血战”参战官兵在温州江心岛举行了一次聚会。合影中,一群白发苍苍的老兵望着镜头,神情凝重,好象在说:我们没有打败仗!我们尽力了!

1950年,父亲19岁。参加革命三年,当兵两年。比起那些牺牲的战友,父亲是幸运的,当了飞行员,有了家庭,有了儿孙,看到了社会的变迁,生活的进步。

比起父亲来,我是幸福的。19岁,我在高考,在上大一。在和平的年代里自由的做梦,安静的读书,体会着朦胧的爱情,可以与朋友们一起指点江山、品评时政。

那千千万万永远19岁的烈士们,那些千千万万为了中华民族的崛起、为了新中国的建立而牺牲的先辈们。他们太早的付出了年轻的生命,没有机会成家,还没来得及享受生活。他们中的很多人,会不会连名字都没有留下?[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作为一个军人的儿子,当我看到老山烈士的墓碑长了高高的野草时,我会难过,听到没有人再去探望那些烈士们的家属时,我会难过。当我看到有些老战士还要为生活困扰,我更是难过。

作为晚辈,在享用着现代化,国际化给我们带来便利时,我们还会想起那些流血牺牲的战士们吗?还会想起在一穷二白年代里克服种种困难战斗在各条战线的军人、科研人员、工人、农民们吗?还会记得那些数十年如一日坚守岗位的劳模们吗?

他们,都是普通人,他们,都是中华民族的脊梁!请记住他们,用实际行动善待他们,尊重他们。他们是中华民族的灵魂!

愿我们永远记得人民英雄纪念碑背面的碑文。

仅以此文,献给那些为了祖国和平、安全、繁荣,正在和已经付出自己的青春、事业和生命,逝去的和依然健在的所有的老兵们。




附:父亲班里的战士黄卫的回忆文章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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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头解放后,我们二团三营驻守在洞头本岛。
    1950年7月7日,洞头军民召开抗日战争纪念日大会。当时,国民党吕渭祥残部偷袭洞头岛。待我们发现敌情后,敌人已占领制高点。我们七连战士浴血奋战,发起三次冲锋,夺回了制高点。我们坚持战斗了整整一天,歼敌200多人,但我方损失也较大,班、排干部大部分牺牲 。一战士用刺刀连续捅死4个敌人后壮烈牺牲;另一战士腹部受伤,肠子都流出来,自己用绑腿布捆扎起来继续战斗,直到停止呼吸。但终因敌强(2000多人)我弱(200多人),难以固 守。7月8日凌晨,敌人在其炮火掩护下又向我阵地发起强攻。上午9时,三营营长阮禾秀在指挥战斗中壮烈牺牲。为保存实力,下午4时许,我们突破重围,退守大门岛。第三天(即7月9日 ),我们又回到洞头本岛,打扫战场,处理善后,在荒山上掩埋了战友遗体。这就是“七七洞头保卫战”,浙南军史上的光辉一页。
    1952年1月12日,我军第一○三师向洞头岛发起攻 击,歼灭守敌。当时我已经在七连当班长。温州军区作战科长张永南(曾任第三大队教导员)指名调我至一○三师三○八团三营八连当向导,参加三排突击队,担任主攻。这次战斗非常艰苦,经 过3天的激烈奋战,歼灭敌人570多人,活捉浙南反共救国军副司令王祥林。洞头列岛终于再次回到人民手中。[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为纪念洞头解放,1956年,县人民政府在北岙修建了一座烈士陵园,让那些为解放洞头而献出生命的烈士在此安息。漫长的50年过去了。但我三次参加洞头战斗的经历却深深印在我的脑子里,永生难忘。”
父亲的空军生涯——陆军篇——玉环运盐记

温州靠近海边,却不产盐;吃盐要到玉环去运。

解放初期的浙江沿海的海上是由国民党军控制的,运盐就成了一项军事任务,由父亲部队完成。

1949年7月底的一天,驻扎在乐清黄华的父亲所在连队接到任务,要去玉环拉盐,运输的目的地是温州。

由副连长刘山本带队,父亲(已是班长)一行共36人分乘两条“大”帆船(每条船18个战士)出海了。

一路顺利,两条船到了玉环县的楚门港。玉环县由两个岛:玉环岛和楚门半岛组成,两个岛之间有一道海峡,县政府设在玉环岛。

部队到了楚门港后,在老乡家住了下来,准备第二天往船上装盐。一路旅途劳乏,晚饭后,战士们纷纷开始休息。

父亲是第一班岗,所以没有睡。到了半夜,听到远处山上突然传来砰砰的枪声。

父亲赶紧向刘连长报告,睡眼朦胧的刘连长说:“不要管他,几个土匪捣乱,睡觉!”[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刘连长这么说,也是有原因的。解放初期,浙江沿海的匪患严重,尤其是在大陈岛解放以前,这些被我们控制的小岛上,隔三岔五的有国民党残部来骚扰,我们部队也习惯了。采取“兵来将挡,水来土囤”的办法,每个基层政权,都有武装,如:民兵营、县大队等。一般规模的骚扰,他们都能对付。

到了换岗时间,父亲去休息了。过了一会,哨兵又来报告,说远处打的很凶,连手榴弹都扔了好几颗,还有机枪声。

刘连长睡不着了,坐起来说:“全体集合!去教训教训那帮土匪,把他们轰走!”

拉起了队伍就向枪声的方向跑去,进入楚门半岛内陆,发现战斗发生在一座山上。于是部队就向山上冲。天色很黑,什么照明都没有,大家深一脚,浅一脚的向上摸。到了半山腰,在一个麦田里遇见了我们的人,是玉环县大队的一个中队。这些人其实就是老百姓,没有经过什么军事训练,武器也很老旧。

见了父亲他们,县大队的人又惊又喜,说:“敌人在山顶上,人很多,火力很猛,我们已经快支持不住了,幸亏你们来了。”介绍完情况,他们就撤退了。[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刘连长一声令下,父亲他们火力全开,向山顶冲。两挺轻机枪,3挺冲锋枪(3个班长)和20多杆步枪的火力一下子把上面的敌人镇住了,不明白为什么刚才零零散散的抵抗突然间变得这么生猛。

于是敌人大喊:别打了!别打了!你们是哪个部分的?

刘连长喊:“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浙江警备旅的!你们快投降!

敌人回答:先别打了,我们商量商量。

父亲他们停止了射击,等着敌人的答复。以为这些敌人没有见过正规军,害怕了。

双方僵持了一会,山顶上传来吹哨子的声音。后来才知道是敌人的援兵到了。上面有人大喊:“喂!你们跑不了了,投降吧!”

刘连长大怒,说:“共产党不投降,你们投降!”

话音未落,敌人的机枪开始扫射了,战士们赶紧趴在麦地里隐蔽。父亲回忆:当时敌人的火力很猛,敌人扫射时,他趴在麦地里,身边的麦子都被打断了,身上被盖了一层。[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父亲他们向山顶冲了两次,都被敌人打回来了。黑暗里又看不清楚东西。

眼看着敌人越来越多,火力也越来越猛。刘连长下令:撤退!

部队一边还击,一边趁着夜色撤退,敌人跟在后边追。

等父亲他们边打边退过一座小桥时,敌人已从三面围了上来。晚过桥一步,父亲他们就会被敌人包了饺子。好险!

跑回部队宿营地,发现大家的背包等物品已经被老百姓扔出门外——房东怕受牵连。

于是部队继续撤,敌人还在后面打枪。

跑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发现一户地主家,他在院墙边盖了两座碉堡。父亲他们冲了进去,准备在这与敌人打一仗。占领了碉堡后,辛苦了一夜的战士们终于可以喝口水,歇一会。

有人说,敌人有炮,这土碉堡可禁不住炮击。于是刘连长决定继续撤。

大家纷纷起身出发。父亲招呼班里的战士集合,这时发生了一件事:有一个战士,是从国民党部队起义过来的,平时就很调皮捣蛋,爱说怪话,会唱戏,还赌博,身上有不少坏习气。[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这个战士一到碉堡就躺在地上,听说部队出发也不起来,说累了,走不动了,敌人来了自己被打死算了。拉也不起来,还骂人。父亲火了,端起冲锋枪,把子弹上膛,瞄着他,说:“你不起来,我就枪毙你!你不是想被打死吗?!”班里的人拉住了父亲,那个战士也赶快爬起来,乖乖的跟部队一起出发了。

这名战士50年复员,后来在一个戏班唱戏。96年战友聚会,父亲见到他,说:“你这个调皮鬼,当年我可差点枪毙你!”

这位说:“班长,你还记得这事啊,你就是对我耿耿于怀。。。”

出了碉堡,有人提议坐小船撤到海里去,但立刻被否决了;海面上有敌人的炮艇,到海上岂不成了他们的靶子?

最后决定往山上撤,退到了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部队停了下来,准备反击。一直等到中午,但等来的不是敌人,而是被打散的我楚门地方政府各部门的工作人员。他们听说这里有我们的正规部队,全来了,人越聚越多。有粮食局、财政局等单位的人,还有一些县大队的民兵。有个财政局的干部一见父亲他们就哭了,说局里的现金全被抢走了。另一个东北来的干部说:他们单位的警卫班全部叛变了。。。整个城关全被敌人占领了。[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聚过来的民兵也有很多,但并不是人人都有武器,有个民兵有一挺冲锋枪,但没有弹夹,自己做的弹夹里只有两颗子弹。

这次敌人是有备而来,摸清了岛上我们的情况,用优势兵力,并联合了岛上的一些内应,搞了个突然袭击,一下子把城关给占领了。

过了一会,有人送来一些吃的给大家,是地瓜干。大伙狼吞虎咽的全吃了。

过了一会,有人通知:上级已经知道了楚门被袭击的消息,大部队正在前来支援的途中。

所有配武器的人立刻集合,跑步前进,准备配合大部队夺回城关。到了城关附近,得知敌人已经跑了。于是上级命令父亲他们负责封锁城关,只许进不许出。

随后换防,把封锁的任务交给县大队,父亲他们进城搜索。

楚门半岛在解放后,已被国民党武装骚扰数次,规模不等,以这次规模最大,居然占领了整个城关,打散了我地方政府。但这时的国民党势力已经是强弩之末,即使这次取得了战斗的“胜利”,也不敢扩大战果,抢了一些财物后便回去邀功。[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进入城关,父亲发现街道上一片狼籍,各政府机关办公地均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坏,街边的宣传标语和毛主席像上都有很多弹孔。

敌人已全部撤离。

第二天一早,前来增援的部队陆续全到了,分别来自十几个不同的地方,有温岭县大队,有的部队来自温州,也有浙江警备旅的部队,父亲连的范连长也带着一个排来了。

大部队到达后,父亲他们休整了一天,父亲和其他战士专门到那天深夜遭遇敌人的山上去看,结果发现上山的路很好走,但当时就是没冲上去。还在双方战斗的地方捡了很多子弹壳,送给了县大队。

父亲部队来的三条船装好盐后,就准备起程回温州了,父亲刚上船,看见了自己的好朋友周岩魁——以前是父亲班里的战士,现在当了范连长的通信员,正要跟范连长上另一条船。父亲想跟他聊天,于是叫他跟自己坐一条船走,周岩魁换过来后,三条船就出发了。

起程一切顺利,大家都很高兴,认为很快就可以回“家”了。[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为了保险起见,部队又在每条船配备一挺轻机枪的基础上 ,加了一门肩抗式火箭筒(美式)。准备遇见敌人炮艇时,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海面很平静,船走的很稳,船老大根据风向不断调整着帆的位置,向温州方向驶去。

离海岸也越来越近,渐渐的,船边开始出现出海打鱼的渔民,驾驶着小帆船,在海里撒网、收网。有的渔民还跟父亲他们招招手,拉几句家常什么的。

船已到近海了,超出了国民党炮艇的活动范围,父亲他们都松了口气,这次任务马上就完成了,算是有惊无险。

正高兴着,海面上起了一阵风,船也开始越走越快,父亲他们不以为意,还是放松的一塌糊涂。

船老大叫:“怎么这么大的风啊,船速太快了!要把帆放下来!”

于是把帆降下1/4,可船速还是太快,箭似的往前冲,海面也翻腾了起来,骤然掀起了一个个的大浪。

又把帆降了1/3,依然不行,船上所有的人都知道遇到了麻烦,纷纷起来帮忙。大船周围的小鱼船随着大浪一起一伏,根本控制不住,上面的老百姓大喊救命,但这种情况下,谁也帮不上忙。眼见着一艘艘小帆船被大风吹的飞快的在水面上滑行,一个大浪过后,就消失在海里。还有的小船桅杆被浪打断,船一下子翻过来,船上的人在水中不断挣扎。那一刻,大海是生灵唯一的主宰![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父亲他们的船帆已经完全落下来了,但船还是颠簸的厉害,许多战士晕了船,把苦胆水都吐出来了。船老大也傻了眼,没招了。眼看着大木船象一片树叶一样,在海面上颠来荡去,马上也会遭到灭顶之灾。父亲班里的一个老“解放战士”叫徐德友的站了出来,指挥大家:砍断桅杆!

桅杆砍断后,船的重心改变,行驶的稳了些,但大浪还是一个接一个的拍向大家。徐德友又叫:把盐包扔到海里去!

可很多人晕船,吐的没什么力气了,东倒西歪的刚扔了几袋盐,一个大浪打到船上,只听得“喀拉”一声巨响,船舵被打裂了,只跟船身连着一点,马上就要断了,没有了船舵,木船马上就会翻。说时迟、那时快,徐德友腾的一下扑过去,死死的抓住船舵,让其他人拿根绳子把船舵紧紧的绑在船上,四个战士使劲拉住绳子。船老大控制着船,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终于把船驶到了码头,运的盐居然保住了大半。

徐德友人到中年,玉环人,解放战士,经历很复杂,当过国民党兵、县保安队员,先后七次投降我军,前六次都是战斗一打响,立刻投降,之后领路费回家,不久后再次参加反动武装;第七次整个国民党部队起义,所以他也随大溜参加了解放军,最独特的一点是:他当过海匪,也就是海盗。海上航行经验非常丰富。这次,父亲船上幸亏有了他,果断的砍断桅杆,保住船舵,要不肯定是船毁人亡。[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这次一起返回的其他两艘船就没那么幸运了,范连长所乘木船沉了,船上22人全部遇难,范连长的尸体几天后被海浪冲到乐清黄华的岸边;刘连长的船被吹到很远的外海,几天后才回来,有人员伤亡,运的盐全部损失。

老百姓的伤亡就更多了,据说那一段日子,每隔一会就有尸体被海浪送上岸。

事后部队给徐德友立了一等功,胸前佩带大红花,骑马穿过温州城。

父亲的朋友周岩魁侥幸逃过一劫,现在乐清安渡晚年。

父亲到航校后,徐德友在部队因违反军纪被处理,后下落不明。

附父亲遭遇的台风资料:


编    号    H01001
灾    种    台风风暴潮
时    间    1949年7月24~26日
地    点    上海、浙江、山东及辽东半岛沿岸[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成    因    4906号台风登陆上海金山
成灾范围    上海,浙江平湖、镇海、舟山
灾    情    浙江:全省受淹农田20万公顷,浙北海盐县一带海塘被潮水冲毁7处,浙东海堤决口数百处,杭州湾南岸上虞至镇海大部分海堤损失殆尽。
          上海:海塘200余处决口,近郊区139万公顷农田受淹,死亡1670 人,市区水深过膝。其中南汇县受灾最严重,受淹面积11.7万公顷,海塘 100余处决口,受灾户9144户,冲塌房屋15000余间,漂没粮 食13836吨,死亡1211人,牲畜死亡269万头,流离失散 人口达到357万人
        辽宁:大连倒塌房屋7399间,死亡387人,受灾人口达6313人次生灾害:受淹农田盐碱化。[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损     失   受灾人数:42万人
            死亡 人数: 2057人
            受伤 人数:
            直接经济损失:
其他 说明   台风登陆正逢农历6月30日天文大潮期
灾度 评估   较大潮灾
资料 来源   上海市南汇县水利志,1989年
父亲的空军生涯——陆军篇——一次杀人经历

我问父亲:“您有没有杀过人?”

父亲很警惕:“你问这个干吗?”

“您不是打过很多仗吗,能不能肯定自己杀过几个人?”

“不能?”

“为什么?”

“打仗的时候又冲锋又开枪,子弹乱飞,谁也不知道当时有没有打到敌人,怎么数的出有几个?我们的人伤亡时,也不能肯定是哪个敌人射出的子弹。”

“那您有没有面对面的杀过人?”

“没有。”这次父亲到是回答的很肯定。

“那您能不能肯定的说,某次打仗杀了一个人。”我不禁有点失望,不甘心的再问。

“那到是有一次。”

我立刻来了精神,催促他快交代,这种特殊经历可是我最爱听的,于是把父亲的杀人经历记述如下:

温州和平解放后,在和平解放中负了伤的父亲很快痊愈。接着又参加了解放温岭的战斗。温岭县城打下后,父亲的部队(营部)驻扎在泽国,父亲此时是营教导员的警卫员,用驳壳枪。[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说起来,父亲打过的仗可真不少, 1948年11月到1949年8月浙南游击队改编成浙江警备旅前,他经历了括苍游击队的所有战斗。

如:1949年3月10日攻打虹桥镇,16日攻克大荆 镇,23日至24日连拔琛山、潘郎、虎啸三据点,31日袭击瓯北重镇枫林。4月6日,渡海作战、解放玉环岛(县)。

这次渡海作战,解放玉环岛全境后,父亲部队受到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浙南纵队司令部的传令嘉奖:

    “括苍支队于四月六日攻克玉环县城,全歼守敌伪玉环县常备第二、第三两中队和警察局全部,活捉伪玉环县长毛芷熙以下二百四十余人,缴获轻重机枪五挺、汤姆 式冲锋枪一挺、长短枪二百二十余支。复于次日攻占重要据点坎门和楚门,争取坎门守敌无条件投降,缴获轻机枪三挺、长短枪九十余支,玉环全境得告解放。伪玉环地方蒋匪亦告全部肃清。此次玉环战役为括苍支队继乐清虹桥、大荆,温岭琛山、虎啸、潘郎、永嘉枫林一连串胜利之后又一伟大胜利,亦为我浙南继泰顺战役胜利之后又一伟大胜利,在此次玉环战役中,括苍支队指挥若定,全军英勇作战,迅速完成纵队司令部给予之作战任务。创我浙南解放战争中攻坚战、歼灭战与连续作 战之又一最好范例;并创我浙南生俘伪县长争取敌军无条件投降的先例,成绩极大,特予传令嘉奖。”[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看来父亲这段历史还是很光荣的。

父亲回忆:玉环解放的很顺利,他是一枪未放,他们五大队只有一个战士开了四枪。我方未死一人,只有指导员的头被子弹擦破点皮。

“别写了,没啥意思。”父亲补充道。

括苍支队改变成浙江警备旅第二团后,父亲参加了1949年8月到1950年12月部队的所有战斗(主要是在海岛上打)。直到1951年一月,父亲从干部学习班(准备提排长了)中被选拔成飞行员,离开陆军。这期间,他经历的战斗,我也是照着“有意思”和“没啥意思”这个原则来选材。从一个士兵的角度来写解放初期那个年代,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很有挑战的事情。

父亲部队驻扎在泽国的任务是收缴地方武装的武器。由于时间有限,部队不可能深入到每个地点去收缴武器,所以父亲部队以人民政府的名义向原国民党的各乡公所、保公所、警察局、派出所发了通告。规定他们分别在某日某时将武器上缴到泽国。[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通知发出后,大部分地方武装都按时将拥有的武器上缴了。但有一支地方武装,到了缴枪的时刻却没有来,这是以黄岩县副县长为首的,拥有100多人的乌合之众。

于是上级决定派部队去缴他们的械。泽国驻扎的是部队的机关,营部设在这里,有一个排的正规部队(一挺马克逊重机枪,要3个人抬)。其余的都是营机关的人,最好的武器是汤姆生冲锋枪,其余的人都是手枪。凑了6、70人,在一天深夜,向黄岩进发。

天快亮时,部队来到了一条河边,发现有一所“豪宅”,这是黄岩县长的“官邸”,立刻将其包围。

这时,一个人走出了院子,拿着一杆步枪向河里扔。将其抓获后一审问,发现他是县长的父亲。进了豪宅一搜索,县长不在家,只有他的妻子和妹妹在。

和当地的几个民兵汇合后,上级决定让县长的父亲领路,部队向反动武装的集合地进发。

那个“集合地”在河上游的对岸,附近有一座小桥。想要过去,一定要经过这个小桥。[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河的两边有稻田,父亲他们在田埂上走。走了大约有1里地,快到小桥的时候,父亲他们被发现了,敌人开始向队伍开枪。听到枪声,县长的父亲立刻趴在地上,爬着向前走。战士们还是站着的,弯着腰一边还击一边去占领小桥。

到了小桥附近,重机枪班的战士把机枪架起来开打,向对岸扫射。对岸的人群一下子散开了,四处逃窜。对方人虽多,却是乌合之众,平时拿着武器欺压乡里,真遇见正规军,一打一傻眼。想到他们逃跑的样子“没头苍蝇”的形象会很生动的浮现在脑海中。

有的敌人顺着大路跑,有的在水田里跑,有的往路边的房子里钻。战士们也分头追击。

父亲和几个战士在水田里追,一边跑一边开枪,一边生气。

为什么生气?因为敌人跑的太快了,父亲他们的枪射程太近,够不着。冲锋枪子弹打出后,可以看见子弹掉在远处稻田的水里,但就是打不到逃跑的敌人。尤其是枪筒打热后,感觉子弹的射程越来越短。就更别提父亲的驳壳枪了。[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出了水田,是一个小村庄。一进村,父亲他们开始互相掩护着搜索前进。

父亲搜查到一所房子,一脚踢开门,发现屋里趴着很多人,也不知道是敌人还是老百姓。没有发现武器,父亲就出来了。看到一个女的在地上爬,一边爬一边哭叫;一条腿被子弹打断了,只连着一点皮肉。

父亲拿出一个急救包,为她包扎。但创口太大,包住这边露出那边。勉强包扎完毕,父亲起身继续追。

几个人跑上村外的一个小山包,发现敌人已经沿着河跑的比较远了,父亲他们继续射击,但打不着。超出了冲锋枪的射程。父亲他们人少,离主力部队也有一段距离,不准备继续追了。正准备回去与主力汇合,两个当地的民兵抗着“单打一”步枪,气喘吁吁的跑上来。

父亲看见他们,不由得眼前一亮:这“单打一”射程远呀,不如试试。于是父亲把手里的驳壳枪交给一个民兵,说:“帮我拿着,借你的步枪用一下。”拿过他的步枪,架在一棵小树杈上开始瞄准。这“单打一”没有弹匣,一次只能上一颗子弹,很原始,唯一的好处是打的比较远。[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父亲把枪口对准一个敌人,开始瞄准,没有瞄头,准星对准了他的脖子,使击发后坐力的影响降到最小。瞄了一会,一扣扳机,那人一转身,应声而倒,摔进河中,河水湍急,一眨眼就不见了;旁边的几个通讯员和勤务员大叫:“打死了!打死了!一直在飞真行!打的真准!”

父亲分析,这个人应该是死了。他被击中的是脖子或头部,枪一响,人就掉到河里,水流湍急,即使在岸上是受了伤,也肯定伤的很重,落入水中也会被淹死,所以这是父亲可以肯定结果的一次射击。

后来几个人开始“收队”下山。刚走到一半,三架国民党飞机从空中掠过,一个通讯员掏出左轮枪,冲着飞机就是三枪。遭到大伙一致的谴责:“这么远,怎么打得到?神经病!”

这次收缴武器的行动,打散了这个武装团伙,漏网的武装份子后来有的跑到沿海的岛屿,有的在顽抗过程中被击毙,还有的投降了。

返回驻地后不久,父亲部队正式被改编为浙江警备旅,父亲成为一名年轻的班长。[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解放浙江沿海洞头列岛的一系列战斗开始了。

附记:不知什么原因,我们一家子打枪都很准。母亲在部队是射击前三名。姐姐哥哥也是一摸枪就能上手,一瞄准就可以打中。至于我从没打过枪的我,第一次射击就打了99环(第一枪9环,后面9枪全是10环)。
父亲的空军生涯——男儿有泪

父亲的空军生涯——男儿有泪

看了不少关于空军的回忆文章,内容都涉及打下敌人多少飞机,参加什么空战之类的。

于是我很遗憾的对父亲说:“您怎么就没打过空战呢?!如果打下几架飞机,那该多过瘾!”

父亲回答:福建轮战,自卫反击都算参战了,本来就是打仗,只是敌人没有过界,所以没打起来。我们可是时刻预备着开打的!

1979年1月,中央军委准备教训“越南小霸”。父亲的部队也要开到第一线。

家里的气氛很凝重,哥哥1978年底已经被父亲送到部队当兵去了。得知父亲要上前线,奶奶、妈妈、姐姐都很担心。年幼的我无忧无虑,每天照样玩的昏天昏地,全然不管大人们的心思。

姐姐回忆,那个年代,经常报道北越军民击落若干架美军飞机,似乎只要飞机出现在北越上空,就会很危险,于是大家都有一个印象,越南的防空很厉害。

这次父亲上前线,可能是生离死别![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如果当时我们可以预知未来,知道在我人民空军的优势兵力压迫下,越空军根本不敢跟我们交手的话,也许不会那么担心。

没有人有特异功能,所以亲人们还是在担心着。

父亲出发的那天,家里人都送到楼外,除了我,每个人都对父亲千叮咛万嘱咐,说个没完没了。父亲却很坦然,说:“军人嘛,就该打仗,上战场”。又对母亲说:“照顾好家里”。说完就走了。没给我留下什么儿女情长的印象,也没给我们写什么最后的话。。。

半年过去了,自卫反击战已经胜利了很久,父亲的部队却还没回驻地。母亲经常去师里打听父亲他们团什么时候回来,却一直没有肯定的答复。

终于有一天,师里的参谋告诉母亲:父亲他们明天中午回来!

第二天,母亲例外的没有让我上学,带着姐姐和我坐交通车来到了机场。登上跑道旁的一座山的山腰,坐下来等。

山上没有树,只有酸枣丛和一些不知名的灌木,灌木从中开着一些野花。妈妈和姐姐采着野花,束起来并成一捧。[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歼七战机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来了!来了!”我雀跃着。

眼看着一组组四机编队出现在视野里,我大叫:“爸的飞机换颜色(忘了是什么颜色,只记得很美!)了!真漂亮!”

几十架歼七停稳后,妈妈带着我们跑向飞行员休息室。父亲和一群飞行员穿着抗荷服,全副武装的正走过来。姐姐迎上去,把满捧的野花献给了父亲:“爸爸,给您!”

父亲高高的举起那捧花,对大家说:“给咱们十X团的!”我忘了飞行员们的掌声持续了多久,只记得当时自己觉得好象是在某个电影场景里。

后来我就睡着了。

那天,前来迎接这些凯旋归来将士们的老百姓,只有我们。。。

让我们回到40年前:金门炮战后,父亲他们部队来到福建前线轮战。那是实实在在的打仗啊。每次飞机编队起飞迎敌,战斗机上的每门机炮,都是炮弹上膛,随时准备开打。

关于一级战备值班,在父亲的记忆里,也是福建轮战期间最多。[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部队初到前线时遇到一些困难,摘录一些父亲的回忆:

“部队由北方到南方,在地理与天气条件上很不适应,经常处于被动,如南方的天气不是下雨就是多云,在复杂气象下的飞行我们北方部队很少进行过训练;

台湾处于大陆以东270公里处,天亮时间比大陆早30分钟,敌人利用这一特点,每天在我们天亮前30分钟起飞,这时我们大陆还是晚上,飞机还起飞不了;

由于台湾离大陆机场270公里,他们起飞后向大陆方向直线上升,到了大陆,飞机高度已爬到14000米了,正好是战斗的最有利高度,而我们机场靠近海边,起飞后又不准向海上爬高,在高度上,我们都是在被动的情况下应敌。

面对上述情况,我们一面研究对策,一面加紧练兵,趁敌人不出动的空隙进行训练,将在北方难以进行训练的科目突击训练出来,提高在复杂气象条件下的做战能力。”

那时的形势的确紧张,海上有美国的第七舰队虎视眈眈,空中有台湾飞机不断的挑衅。父亲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不断的战斗起飞,要不就是战备飞行训练,那身飞行服,白天就跟长身上似的,从不脱下。[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那时海峡对岸的飞机编队每天起码要来骚扰我们一、两次,有时多达四、五次。

没有休息日,飞行员们就是这么一天天的忙碌着,有时地方政府组织文艺团体来慰问子弟兵,也是到机场搭台表演,没有任务的时候,父亲他们也在一旁观看,但经常是节目演到一半,战斗铃响了,“八大金刚”就要应声而起,起飞迎战。

逼退了敌机后,8个人又回来接着看演出。

有几次,父亲他们刚落地,还没来得及离开飞机座仓,上级通知敌机又来骚扰,八架飞机加满油后便立刻再次起飞执行任务。

父亲所在的空X师十X团2大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战斗集体。八个飞行员配合默契、技术过硬、经验丰富。八架飞机在空中的编队如同一人驾驶,进退自如。

我军战斗机编队起飞后的任务是:监视敌机编队,阻止其进入我内陆地区,也就是不许他们越过大陆海岸线。一旦对方越界,一场恶战不可避免。

国共双方的空军飞行员在这种对峙中,即使没有开打,手底下也是较着劲的。[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例如,单说这紧盯战术,实现起来就没那么容易。就象在地面开车,甲乙两辆车并排行驶,甲车要盯着乙车,要求两车车头保持平行。同时乙车要尽量摆脱甲车的跟踪。大家想象一下:不简单吧?

在空中,完成这样的任务就更困难了,要求我们的八机编队每个飞行员心意相通,速度相同,保持队型的同时。敌快我快,敌慢我慢,始终不能给国军对手们一点空档,让他们进入海岸线半步。

尤为复杂的是,飞行路线并不是笔直的,而是曲曲折折,不断改变方向的。原因嘛,大家看一下中国地图福建广东一带沿海的海岸线就明白了。

这样的对峙,绝对是对飞行员毅力和技术的考验,也是对一个编队整体素质的检验。

父亲他们赢得了对手的敬重!

1960年初,这天,台湾的飞机数次来骚扰我方,父亲他们数次起飞迎战,整个机场非常忙碌,充满了战斗的紧张感。

八架飞机最后一次战斗飞行结束后,已近黄昏。父亲他们再值一会班就可以完成这一天的任务了。[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这时,地勤军械员向上级报告,说父亲的飞机,少了三发炮弹,分别是一发37MM口径和两发23MM口径的。

这是一个严重的事故,一定要追查出炮弹的下落。

众所周知,我国是一个武器管制非常严格的国家,部队任何的武器、弹药的去向都要清清楚楚,决不允许有任何马虎。

事情发生在父亲的飞机,就要追查父亲,要他交代这三发炮弹哪去了。

歼五战斗机有大小三门炮,一门37MM口径(40发炮弹);两门23MM口径(各80发炮弹)。每次战斗飞行,飞机起飞后,飞行员要将大小三门炮的炮膛内都要装上炮弹(不可以在地面上膛,怕走火),这样才可以随时发射。有点象步枪的子弹上膛。

天黑了,二大队的战友们吃完饭,回宿舍休息去了。政工干部,保卫干部和相关领导组成的调查组开始对父亲“审查”。

对于造成丢失炮弹的原因,审查的重点最后集中在两个方面:一个可能是父亲在飞行时不小心按了发射按钮,射出了三发炮弹。另一个可能是父亲进行了两次炮弹上膛的操作,第二次操作将已在炮膛内的炮弹顶出去了。[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父亲回忆:今天执行了好几次战斗任务,每次飞行起飞后都做了一次炮弹上膛的动作,没有印象做过两次。

误按发射钮的情况基本可以排除,如果父亲射出三发炮弹,编队里的其他战友也可以发现,更何况机炮射击父亲肯定是知道的。

排除了误射这个可能性后,审查的方向就转到了“两次装弹”上。上级要求父亲一定要回忆起重复装弹的地点,要派人将炮弹找回来!

类似事件以前在空军部队还真发生过,有个飞行副师长在飞行时不慎二次装弹,炮弹掉在某山区,结果地面动员约一千多部队战士和地方民兵进行拉网式搜索,找了几天,最后找到了炮弹。

只要父亲回忆起“掉弹地点”这样的搜索便会再次发生。但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多余的动作,也许是自己没意识到?父亲使劲的回想着这天的每一个操作动作,并没有发现有什么“误操作”。

可炮弹又真的少了三发,想到这,父亲表了态:“我的飞机少了炮弹,应该是我的问题,可我在空中没有打炮,也没有装两次炮弹(上膛),实在是想不起来。”[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有人很严厉的说:“一个大队,八架飞机,怎么只有你的飞机少了炮弹?”

父亲回答:“我不知道。”

“那炮弹到底什么时候掉的,在什么地方掉的?”

“在哪掉的也不知道,不过我承认丢炮弹是我的责任,也许是我操作失误了吧?”说着说着,父亲也开始怀疑起自己来。

“光承认错误还不够,一定要想起来炮弹掉在那里!今天就到这吧,先回去休息,好好回忆一下,明天再来”

从第二天开始,父亲在每次执行完战斗飞行后,多了一个任务,就是到调查组去“交代”情况,说明丢失炮弹的去向。

父亲还是回忆不起来,渐渐的,他感觉战友们看自己的眼光不对了。

一个飞行员,最重要的一个品德就是诚实,出了错不承认,不讲清情况,那就是不诚实,不配做一个战斗机飞行员。战友们都会看不起这种人!

就这样,战斗飞行、交代问题,战斗飞行、交代问题。日子一天天过去,父亲却始终没有一个让调查组满意的“交代”,被有些人拍桌子喝斥“不老实!”。[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他想到了由于母亲的归侨身份;这次参战的一波三折;师、团两级政委写下的担保书;想到领导和战友们从此对自己的“看法”,父亲的压力很大,饭也吃不下去了,但——还是回忆不起自己哪个动作没做对、炮弹哪去了?作为一个飞行员,诚实要求他不能讲假话,胡乱编一个炮弹的下落。

一个多星期后的一天,完成飞行任务后的父亲照例去工作组“交代问题”。

门开了,父亲飞机的军械员冲了近来,大声报告:“找到了!找到了!那三发炮弹在弹药库的一个弹药箱里!是我的责任!是我的责任!”一边急急的解释了起来。

原来,完成战斗飞行的飞机在落地后,除加油、加气外,军械员必须完成这么一个操作:把飞行员在空中装入炮膛的三发炮弹卸下来,再装回飞机的机炮弹仓。也就是说,为了避免走火,飞机落地后,炮膛内不能有炮弹。

那天,父亲他们执行完第一次战斗任务落地后,人还没有离开机舱,又接到战斗命令,要他们马上起飞,父亲飞机的军械员卸下炮弹后没有来得及安上(也可能是图省事,因为另外七架飞机的军械员都把炮弹装回去了),父亲他们大队就又起飞了。[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之后,“八大金刚”又起飞了几次,使父亲飞机的军械员忘了曾经发生的这档子事,造成父亲被“审查”了一个多星期。

听了军械员的解释,父亲站了起来,走到他身前,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说了声:“谢谢你!”就梗住了,眼泪夺眶而出。

过了一会,平静点的父亲说:“没有你这个报告,我一辈子都有口说不清(这件事)呀!谢谢你!”

误会解除,父亲放下了思想包袱,又生龙活虎的回到了战友们的身边。

这件事发生后不久,4月份,父亲在福建前线的一次训练中遇险,无线电与全罗盘失灵。

父亲飞回了机场。
父亲的空军生涯——“迷途知返”

1968年的一天,父亲去东北位于长春和吉林市之间的二台子飞机维修工厂去接飞机。

飞机跟汽车一样,定期要进行全面的保养、大修,这次父亲的任务就是把自己部队一架经过大修的歼五飞回部队。

其实父亲部队机场也设有飞机维修厂,但只能进行中、小修。这大修就一定要到专门的修理厂进行了。也就是说:在大修厂,如果有必要,可以把一架旧飞机从头到脚的拾掇一遍,有可能连发动机、机身、机翼都换成新的。那个年代不是流行: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嘛!

这天早上,父亲和另一个部队的飞行员一起来到机场,准备向各自的目的地进发。父亲的航线是经锦州飞回华北某空军基地。另一个飞行员的的终点是浙江舟山群岛的岱山机场。

起飞前父亲仔细检查了飞机,一切正常。塔台指挥他们起飞,舟山那架先出发,起飞后航向约150度离开机场。父亲紧跟着也起飞,航向大约是230度,两机的夹角大于60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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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天气是多云,起飞后没多久父亲的飞机就进云了,由于二台子机场是一个飞机大修厂,所以地面指挥比较简单,跟部队不一样,指挥飞机起飞后不久,他们的任务就完成了,跟两架起飞的歼击机飞行员说了再见。

父亲在云层上根据在地面算好的航向,在罗盘的指引下向锦州机场方向飞去。

父亲飞了100多公里,飞机出云了。父亲习惯的向下望去,寻找地标,以判断自己的飞行位置。他往下这么一望,头皮一阵发麻,蒙了!

地标,顾名思义,就是地面上的一些标志物,飞行员在天空中可以根据这些标志物判断自己飞机所处位置。地标有可能是一座山,有可能是一座桥,也有可能是一条河,总之都是一些明显的地形、地貌。飞行员在飞行时,小到在机场附近的大小空域内训练,大到数千里长距离转场飞行(如衡阳迫降那次),都要记住飞机飞行的沿途所经之处的地形地貌、地标。

就这个问题,以前我专门请教过父亲。问他飞行员一定要记那么多地标吗?难道地面导航不够吗?[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他的回答是:认地标是每一个飞行员必备的基本功。即使有地面雷达的导航,飞行员自己也要用地标来确认自己的方位,避免出现险情。举个例子:训练时,地面指挥员指定一架飞机在1号空域内完成训练动作。这一号空域有可能北到某山,南到某河,东到某塔,西到某谷;此时飞行员就要一边听地面指挥,一边自己看地标,注意不能飞出指定空域。

就这样,地面根据雷达坐标的划定的区域来判断飞机的位置,空中的飞行员就要依靠地标了。

父亲说他当年可以记住并认出中国所有地区(包括香港、台湾地区)的地标!语气肯定,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这是有据可查的,1988年,我爸妈从香港飞回北京,民航机起飞后,一路上父亲不看地面,向坐在窗口的母亲不停的介绍:现在到什么山了、现在到什么河了、现在正经过哪个城市。。。丝毫不差。搞的母亲惊讶异常。回来后跟我们说:“你爸真神了!”离休后的父亲难得的得意了一把。[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咱们再回到我爸出云后一低头发蒙那一刻。为什么蒙了,因为按照他的飞行路线,这个时候,飞机应该飞到朝阳上空了,不过父亲却没有找到朝阳地区的地标。取而代之的,下面是茫茫一片——大海!

越看越不对头,怎么会飞到海面上来了?这个时候,首要的是要知道自己的位置,才能处理好这个特别的“险情”。其他什么责任、事故原因、怎么向上级解释不是叛逃什么的都是以后的工作了。

再扫一眼罗盘,刚才还正常工作的它,这时开始滴溜溜乱转起来。

父亲明白出状况了,应该是偏航!根据飞机飞行的时间和速度,推算出此刻飞机应该是在渤海湾上空,向南偏离原航线100多公里。

肯定了自己的位置,父亲不慌了,改变航向朝北飞。速度由700KM/H增加到900KM/H。一边飞一边思量:这种情况还真是第一次遇见,即使偏航也不可能偏100多公里呀?!

战斗机飞了几分钟,看见陆地,开始转向锦州方向飞。又查了一下罗盘,发现这小子还在自己转着玩呢!于是放弃看罗盘,直接按地标飞行。进入锦州机场空管范围,与地面联系上了。父亲准备降落。[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此时的父亲,已经是一个有10几年飞行经验的老资格飞行员(1951年开飞)了。经过的险情和其他风风雨雨也实在是不少了。父亲明白,刚才的发生的事情,会被某些想象力丰富的人演绎成父亲的又一次“立场动摇”。

父亲的飞机着陆后,机场的地面工作人员惊奇的发现,这架刚刚降落的歼五发动机继续运转,飞行员不下飞机!怎么回事?

这是父亲故意的。作为一个老飞行员,飞过各式苏联飞机,有这么一个经验:有时在空中,飞行员发现飞机某个部分运转不正常,向地面报告后降落检查,发动机熄火后,地勤人员一检查,没问题呀!

所以后来有经验的飞行员遇见这种情况,飞机落地后不关发动机,让地面人员认可飞机故障部位,这样就没有责任了。

父亲就这么在机仓内呆着,看到地勤战士围上来后对他们说:“找一个特设师(管无线电等专业的)来,飞机的罗盘有问题!”

特设师抵达后,当着父亲的面检查罗盘等仪器,最后确认,罗盘工作不正常,偏离正确值60多度。[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听到这个结论,父亲关掉飞机发动机,让地面的工作人员把飞机拉走处理。

事后结案,这个问题的责任是大修厂的。飞机修好后,大修厂应该校准罗盘等仪表,但这次他们疏忽了,造成了父亲偏离航线100多公里。要是当时天气恶劣,能见度不好,父亲按照罗盘飞,没准去哪了。韩国?日本?也许油尽坠入大海?

相信不管怎样,父亲都能飞回祖国的,我有这个信心!

在锦州停留了一夜,罗盘校准后,父亲起程返回华北某空军基地。
父亲的空军生涯——陆军篇——直捣黄龙

有朋友看了《父亲的空军生涯》后的评价是:一散,二粗。太多的细节交代的不清楚,一笔带过,不过瘾。

我很不好意思。

再看看自己写的涉及飞行和军事的内容,的确很不专业;而涉及非专业的部分呢,又象个流水帐。

水平有限啊!很有限!

不过要先声明一下,我父亲的普通话有浓重的永嘉口音,很多地名、人名搞的我无所适从。大家听说过浙江沿海有个叫“横担二”的小岛吗?查不到吧,其实我爸要说的是“黄大岙”岛。

还有“刘跃军”这个名字,后来被他老人家指正成“刘跃忠”,那个大跃进的“跃”,“军(忠)心”的“忠”!

今天我记述的这次战斗,就发生在黄大岙岛上。

先摘一段官方记载的父亲部队所参与的解放海岛战斗的文章:

舟山群岛解放后,浙江沿海仍有20多个岛屿被国民党军残部占据着。从1950年6月至1954年底,他们前后向我沿海进行袭扰破坏共达500多次,打死打伤我军民上百人,抓走渔民工100多人,劫去渔船132艘。浙江军区,第21、22、25、20等4个军,公安部队和驻浙海陆空军所属各部及广大民兵,先后对盘踞海岛的残敌进剿数百次。有些岛屿是经过反复争夺才获得解放的。[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1949年10月7日,第21军63师进剿盘踞在洞头等岛之敌,俘“浙南行署”主任兼“绥靖军”司令王云沛,歼敌3000余人。与此同时,浙江军区警备旅第2团也向黄大岙、北龙、状元岙、霓屿诸岛之敌发起攻击,歼敌大部。不久,我军撤离洞头等岛。

 1951年6月6日至8日和12月2日至3日,我103师第308、309团和海防大队,又分别对洞头岛进行清剿,两次共歼敌239人。后我军又撤出洞头。

   1951年底,胡宗南派遣“国防部独立第七纵队”司令王祥林坐镇洞头,扬言要长期固守。1952年1月11日,浙江军区第309、315团和海防大队再 次向洞头、霓屿和状元岙之敌发起攻击,洞头守敌据险顽抗。15日,我军发起总攻,将红旗插上主峰观潮山顶,终于使洞头列岛获得了解放,歼敌948人。

  在此前后,我军还攻占了披山、大小鹿山、鸡山、洋屿、头门岛、积谷山、高塘、南韭山、檀头山等岛。

父亲当时所在部队,就是浙江警备旅第二团。1949年10月,他参与了解放黄大岙岛的战斗。[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1949年10月,父亲所在的“括苍支队”已随浙南游击纵队一起,被改编成中国人民解放军浙江军区警备旅。18岁的父亲,是第二团第三营第七连的一名年轻的班长。据父亲回忆,游击队改编成浙江警备旅后,在装备上实现了“鸟枪换炮”,所有人都是全副的美式装备——缴获来的。作为班长,父亲那时配美式汤姆生冲锋枪;战士配三零步枪。

说到班长,记得小时侯我爸老是拿他当班长说事,说他很早就有领导才能了,证据就是他当的这个班长。他说他那个班人员成份很复杂,一个班12个战士,除了他之外,有11个解放战士,也就是说,其他的战士都是从国民党军队起义或投诚的,还有一个当过海盗。不但如此,那个班12个人,父亲年龄最小,但很有威信,战士们对他都服气,大家打起仗来也很勇敢。

这个论调持续了很多年,这次回北京,我还接茬夸我爸:“您那个班成份复杂!都是解放战士。。。”

我爸打断了我:“对了,这个问题我搞错了,黄卫不是从国民党部队过来的,他一直是我们自己人,前几天我问他才弄清楚!”[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我说您也太乌龙了,这个班长当的,一年多愣没搞清班里战士的基本情况!?一误会就是好几十年啊!

父亲说:“我们那时侯老打仗,不打的时候也要执行任务,那有时间管那么多。”

也是,据父亲说,以前在部队里,有很长一段时间,党员身份都要保密,非党员战士都不知道谁是党员。这个限制直到解放以后才解除,父亲他们的党员身份才可以在部队里公开。

此时的浙江境内大陆部分已基本解放,但浙江沿海的海上控制权,还掌握在国民党军手中。浙江沿海的大部分海岛也还没有被解放。

黄大岙岛,又叫大门三,为洞头列岛第一大岛。位于温州市偏东38公里的海上,岛距大陆海岸和玉环岛各约7.5公里,北近小门岛,与洞头县城相距15.5公里。 面积28.7平方公里,岛脉态势如半环形,东西两侧多山,中部之岙湾为潭头渔港,可泊船300余艘。最高点烟墩山居岛东北部,海拔391.8米,也是洞头县最高之山。岛域宜农宜渔,人烟稠密,现居民约2.4万余人,设大门镇,辖4个居委会和22个行政村,镇政府驻地沙岩。 [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温州解放后,国民党各股残余武装纷纷逃到岛上,大概有4000人左右,为首的是原浙江保安四团团长丁昌周和一个乐清地区的恶霸翁碧如,此人民愤很大,在当地作了不少欺压百姓的坏事。

在岛上,丁昌周、翁碧如拉起了反共的大旗,成立了一个“司令部”,当起了司令。

准确的说,聚集在黄大岙岛上的国民党武装,战斗力并不强,由于此岛距陆地并不远,才7-8公里,退守台湾的国民党政府也没有想死守这个“据点”,所以并没有象在一江山、大陈岛那样修筑永久工事,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作为反功大陆的桥头堡。

黄大岙岛的守军,在防止“共军”登陆方面,所做最多的,是在适宜登陆的滩头(岛东部,距大陆最近),挖了很多深坑,想以此阻挡我军的攻势。

1949年10月7日午夜12点多,解放洞头列岛的战斗打响了,浙江警备旅第二团与二十一军六十三师3个团统一行动,准备一举解放洞头列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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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部队与63师一部(共3000多人)一起参加解放黄大岙(大门三)岛的战斗。

父亲所在第七连的任务是:轻装,每名战士配200发子弹,登陆之后不与敌人纠缠,急行军到岛西头,直捣敌司令部,实行斩首行动,擒贼先擒“王”!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航程,父亲他们到达黄大岙岛东部滩头,开始登陆。看过不少文献资料,都说刚解放的某一时期,浙江沿海的海域白天是国民党海军的天下,到了晚上就由我军控制。夜色就是我们最有利的武器,英勇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就是在没有先进的渡海交通工具,没有海、空支援的情况下,利用夜色的掩护,乘木船,解放了浙江沿海的洞头列岛!

由于木船怕搁浅,不能靠近滩头,所以父亲他们在离陆地还有一端距离时就跳下了船。

国民党守军在滩头挖了很多深坑,给部队前进造成了一些困难,有些战士一下船就掉进坑里,其中就有父亲。

坑里都是海水,但这可难不住会游泳的人,扑腾几下就出来了。父亲出了水坑,浑身湿淋淋的,把一肚子别扭全发在国民党守军身上了,冲着敌军阵地就是一梭子。[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此时的敌人是兵败如山倒,在大陆输惯了,还没缓过来,到了岛上见到共军也是稍做抵抗就撤退,放弃了滩头阵地,跑到黑暗里打黑枪去了。

“斩首连”集合之后,正准备出发,兄弟部队的人来联系了,问:“你们是打哪的?”说左边这片区域归他们部队负责(清剿)。

“我们是打敌人司令部的!”

“司令部上坡走,向西30多里。”

父亲的连队组织了一下,以排为单位急行军,前边架挺轻机枪开道,宣布了纪律:路上遇见敌军,不许纠缠,不许停留,跑步前进,一定要活捉翁碧如!

父亲所在排由副连长带队,前进途中,敌人果然在路两边不断骚扰、袭击部队;副连长说:“不要管他们,冲!”父亲他们只好边跑边向敌人开枪的方向还击。
期间偶有战士被敌人打伤,但由于执行特殊任务,所以父亲的部队并不能停留,简单处理一下伤员的伤口,之后就只能把他们留给后续部队照顾了。[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黄卫(黄岩人)说:“步枪打的真不过瘾!班长,给我一挺轻机枪,我能把敌人全干掉!”

父亲他们顺着路跑,路一会有一会没有,不知在哪个地方走岔了,居然到了一座山的山顶,没路了。

父亲眼尖,看到附近有一个小村落,有几十户人家,就跑去找向导。在村口,碰到一个10几岁的孩子,父亲说:“你不要怕。”

把小孩带到排长(山东人)那说:“徐排长,这里有一个小孩。”

排长不会讲浙江话,让父亲问小孩知不知道司令部在哪?小孩回答知道。

“那你带我们去好不好?”

“好!”

说着那个小孩就跑到前边去了,速度还很快。父亲赶快对他说:慢慢走,别着急。

来到了山下的主路,走了一会,遭到阻拦,正前方有一挺敌人的机枪向我们的部队扫射,由于父亲的那个班在最前面。所以父亲当机立断,命令班里的两个战斗小组从山坡上绕过敌人的火力点。父亲和另两个战斗小组向敌人开枪,吸引敌人的火力。一转头,发现领路的小孩不见了,当时也顾不得去找,后来才知道人家早躲回家去了。[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说到战斗小组,据说还是推广四野的经验,即:一个班12人,分为四个战斗小组,每个组3个战士。打仗冲锋时以战斗小组为单位,互相掩护配合,效果很好。也叫“三三制”。

很快,对方的火力被我方压制住,敌人也被绕过去的战士消灭了。父亲他们顾不得搜索残敌,继续向敌司令部方向前进。

部队冲过去后,来到了一个山坳,两边是高山,山坳是一大片平地,种的全是地瓜。

这时有人在前面问:“哪一个?”

父亲回答:“你们是哪一个?”

对方又问:“你们是师部的还是团部的?”

听到他们这么回答,父亲知道肯定不是自己人。看到路边的地瓜地里黑压压的一片人,起码有百八十号,端起冲锋枪就是一梭子。

对方大叫:“不要打!不要打!我们不是军人,没有武器!”

原来这些人都是原国民党政府工作人员,随敌军撤退到岛上,此时都躲在地瓜地里待命,等待撤退。[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斩首连”没有与他们纠缠,接着往前冲,父亲他们班还是冲在最前面。

此时部队距敌司令部已不远,冲到离那100多米处时,天已小亮。父亲他们听到海那边传来船只机器发动的声音,有机船开走了。

战士们边喊着:“活捉丁昌周、翁碧如!”边向海边冲去。

跑了有10几分钟,来到了海边,此时天已大亮。只见海面上全是船:有机船、帆船、和各种小船——只能坐7、8个人的小木船,都在拼命逃离黄大岙岛。

父亲他们班第一个冲到海边,端起枪就冲船打。这时父亲发现海里的小船上有很多穿花衣服的人,以为是敌人的家属。于是命令班里的战士:尽量不要瞄着妇女开枪。

这时起了风,海面上的浪很大。过了一会,除了几只机船跑掉了,其余的帆船、小船全被冲回岸边,船上的人也全部被俘。父亲他们一看,那里有什么妇女,全是披着花床单的大老爷们——当兵的!

算他们命大,托花床单的福。[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打扫战场,没有发现丁昌周、翁碧如。得知很多敌人躲藏在山上。部队休整了一下之后,开始以排为单位搜山。

战士们逐片搜索,进展的很顺利,没有遇见什么抵抗,抓住了一些漏网的敌人。

突然听到另外一座山上传来枪声和爆炸声,就在昨天的那片地瓜地附近。父亲他们跑去支援,到达时战斗已经结束。父亲他们看见几个战士从一个山洞内拖出几具尸体,一问才知道是翁碧如和他的随从。

原来,父亲他们昨晚突击敌司令部时,丁昌周乘机船跑掉了。但翁碧如没来得及从海面逃脱,就躲在地瓜地旁的一座山上,部队搜山时发现了他,要他投降,但翁碧如反而打伤我几名战士,最后被部队堵在一个山洞里用手榴弹炸死了。

由于搜到了翁碧如,大家都很兴奋,以为丁昌周也没跑成,加大了搜山的力度。山区面积很大,渐渐的天就黑了。

父亲他们是以排为单位搜索的,划定了搜查范围,各排就开始行动,一个山头搜完后,再进行另一个区域的搜寻。[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天黑后,由于看不清楚,部队的速度慢了下来。

那个年代,黑夜名副其实的就是“黑”的夜。没有路灯,没有照明。也不可能点燃火把什么的——太容易给敌人当靶子了。所以部队只能利用月光、星光什么的进行地毯式搜索。

到了一间农舍附近,发现前方有人影,还没来得及问话,对方也发现了父亲他们,“啪”的打过来一枪。

这就是敌人呀!父亲反应快,还了对方一梭子,卧倒滚到一边,继续用点射还击,把对方逼进农舍。

徐排长操着山东话骂道:“他奶奶地!你们他妈的给我投降!”

农舍里的人大叫:“别打了!别打了!自己人!”

原来,他们是连里另一个排的战士,由于天黑,误入父亲他们的搜索区,见到人影以为是敌人,率先开枪,幸好排长的山东腔大嗓门很特别,及时消除了误会。要不非有人员伤亡不可。

天亮后,搜索行动结束。

我地方工作队随即进岛,成立地方政府。[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部队在黄大岙岛休整一星期,期间,父亲和战友王章林(瑞安人)合照了他们生平第一张相片。

一星期后,父亲部队再次整装出发,踏上了解放重山岛的征程。




又记:翁碧如在乐清地区民愤极大,以前他在地方鱼肉乡里、欺压百姓、血债累累。得知他被解放军打死,那些被翁碧如杀害的死者家属到黄大岙岛把翁拉回乐清,吊在广场上示众数日。
父亲的空军生涯——陆军篇——解放温州

总是看到这种说法:我们共和国的空军,是在陆军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

的确是这样的。

所以,不写写父亲的陆军经历,他的空军生涯就显得不完整。其实,我空军的第一代飞行员们,都来自陆军。。。

1977年,父亲到空军杭州疗养院疗养,这是父亲1951年离开浙江警备旅后第一次回杭州。此前,他在1956年和1964年回过永嘉老家两次,第一次呆了一星期;第二次只停留了2天(回去接我哥哥)。

疗养的一个月时间里,疗养院的工作人员向父亲提了意见,原因是:来看你的人太多了!每天络绎不绝,严重影响了疗养院的正常疗养秩序。

父亲回答:“来看我的都是我们浙南游击纵队和陆军时的战友,我们有26年没见面了!”

得知父亲在杭州的消息,当年的战友,从浙江各地赶来看他;杭州、温州、永嘉、乐清、瑞安。。。

乐清来了一辆大轿子车,30多个战友凑在一起开过来。[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见面之后的这批中年人,情绪激动,哭的、笑的,聊起来没完没了。

1981年,父亲第二次到杭州疗养,这次来看父亲的人就更多了,还有以前部队的一些老领导:

周丕振 原浙南游击纵队三支队司令员 ,时任省军区副参谋长。

邱清华 原浙南游击纵队三支队政委,时任省组织部副部长。

王文达 原浙南游击纵队三支队大队长,时任绍兴军分区参谋长。

周星朴 原浙南游击纵队三支队大队教导员。

周恒   原浙南游击纵队三支队指导员,在杭州市政府工作。

洪忠    游击队文书,时任金华军分区政委。

。。。。。。

。。。。。。

邱清华伯伯对父亲说:你快转业吧!趁着我们这批人还在位,肯定可以给你安排个好位置。

父亲答:“我还想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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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1年的父亲,时年20岁,离开陆军(离开时可能已改编成海军)时当兵才三年,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看他,在那三年里,他都做了些什么?对他以后的空军生涯,会有什么影响?

从今天起,我会把父亲在游击队和陆军(海军陆战队)时的一些经历写出来,作为父亲的空军生涯的一个补充。让后人记得,共和国第一代飞行员们,也曾在陆地上冲锋陷阵。

1947年初的一天,在瓯江入海口附近一条摆渡船(温州到青田)上当小工的父亲接到爷爷托人带来的消息,说在老家横行霸道,欺压百姓,追杀我们一家多年的乡长及其爪牙已被爷爷处决。父亲可以回家了,要他回去找一个族兄,听他安排。回到村里的父亲,发现那个“族兄”原来是地下党在当地的负责人。于是从1947年3、4月起,父亲开始正式接触“组织”了。期间,他参与了送信、宣传、减租减息等工作,此外他也参加了民兵组织,打过国民党地方武装。

1948年2月,刚满17岁的父亲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48年12月,参加浙南游击纵队。[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此时的浙南游击纵队,已经有了一定规模(师),下属七个支队(团),每个支队下有大队(营)、中队(连)、分队(排)、班。其中三支队司令员周丕振,政委邱清华(其兄是国民党兵团司令邱清泉)。

1949年4月,父亲部队驻扎在枫林。这天,部队正在给当地群众演文明戏(话剧),宣传革命道理。台下的观众很多,部队和老百姓都有。

正演着戏,一个干部跳上了戏台,中断了演出,兴奋的大声宣布:“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中国人民解放军已经有30万部队,粉碎了敌人的抵抗,胜利渡过长江!现在还有70万解放军,正在渡江!”

“已击沉敌人军舰无数,一艘英国军舰也被击中,正在下沉!”

台下顿时掌声如雷,大伙欢欣鼓舞。

一个战士对身边的人说:“演的还真象,这肯定是假的,是演戏!长江这么远,那里的事我们这怎么会知道?”,事后这位见识不多的战士被批评了一顿,也是,连电灯都没见过的他,哪理解电报是什么东西呀![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演出结束后,部队立刻整编开拔,做攻打温州城的准备工作。

此时温州城内国民党部队的情况是这样的:眼看国民党政府大势已去,温州城保安司令叶芳将军已决定率部起义,经与我地下党联络,提出:由于温州城内有些武装(盐警、交警大队)不听叶芳调遣,所以希望起义时我游击队同时解除这些部队的武装,必要时将其消灭。

父亲所在三支队(1000多人)接到任务,从枫林出发,经藤桥,渡瓯江,准备在到达周岙休整练兵后,解放温州。

到了梅岙,部队在江边停了下来,遇到了困难——没有渡江工具。

当时江面是由敌人控制的,渡江的轮渡船是由这样组成的:前面一艘轮机船,后面挂着准备渡江的小船。船上和小船可以载人载货。一天中只有涨潮的那段时间才可以渡江。

支队的几个领导商量着,不知如何让轮渡靠岸,接部队过江。这时有人想起父亲曾在轮渡上工作过,于是把他叫了过去。问他什么时候会涨潮?怎么把江上的轮渡船叫过来?[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父亲回答:最多10多分种后就会涨潮。至于轮渡,上面的工作人员父亲都认识,可以去叫他们过来。

话音未落,潮水涨起来了。支队长很高兴,说咱们部队真是什么人才都有哇!

这时轮渡船开到了附近,看到这么多游击队,不敢靠岸。父亲在那又挥手又喊话,但以前的同事认不出穿了军装的父亲,急的他大喊:“树方叔叔!树方叔叔!是我!快靠岸!”

同事们认出了父亲,把船开过来了。这时船上有不少国民党散兵,看到岸边的我部队,纷纷把军衣脱掉,把军衣和武器扔到江里。

轮渡靠岸后,父亲代表部队宣布:轮渡今天不能拉别人了,部队要过江。

由于父亲熟悉情况,支队长派他做联络员兼向导,在船上负责运送部队的工作。就这样,父亲一直在船上盯着,直到把大部队全部运过去。

经过这次渡江,领导发现父亲人机灵,办事得力。让他当了中队长陈大海的通讯员。武器也由步枪换成了德制驳壳枪。[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说到陈大海,我不得不多介绍几句。这个人做战英勇,爱兵如子。他原来是国民党上饶集中营的看守。在看押我皖南事变中被俘新四军官兵期间,接受了共产党的进步理论,同情革命。在上饶集中营共产党犯人暴动越狱前后,他为我党做了大量的工作,从此参加革命。

看到陈大海的经历,使我感慨:不可否认,现在的某些共产党员、政府官员的所作所为,败坏了共产党和政府在人民中的信誉和形象。

但不能忽视的是,在解放前,在腐败的国民党政府的统治下。共产党和他领导的军队,代表着一股进步的力量,是中华民族的希望。吸引了无数仁人志士,为了共产主义理想的实现,不惜牺牲一切直至生命!

这也是一个现实。

真心希望,今天的中国共产党——作为一个执政党。能够不断的完善自己,提高执政水平,消灭腐败。完善各项监督制度,全心全意的为人民服务。实现千千万万曾经为了新中国的建立流血牺牲的革命前辈的遗愿,使国家富强民主,使百姓安居乐业。[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陈大海后来成了浙江警备旅的一名营长,转业后任温州市劳动局局长。

话说游击队渡江之后,在周岙练兵7天。1949年5月7日凌晨一点,部队轻装,只带着枪和手榴弹,向温州进发,预定攻打朔门。

到了温州双门,起义部队派人来接应,说计划有变,不用攻打朔门了,改成打永清门盐务队。

由于父亲以前在温州的一个店铺里做过学徒,对这一带很熟悉。于是陈大海问父亲知不知道永清门熟不熟?

父亲回答海边就是,永清门原来是一座庙,过去都在那演戏。是不是那个永清门?

陈大海说是。

于是父亲将队伍带到永清门。

此时温州城内叶芳所属大股部队“第四团”、“新兵团”都已起义。只有独立团还没有解决。由于游击队兵力不足,上级要求刚起义的“第四团”配合游击队解除了“独立团”的武装。

至此,温州城内大部分武装都已被控制住,只有一些“杂牌军”还在负隅顽抗。父亲他们要解决的盐务队就是一个。[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盐务队顾名思义就是管盐务的政府执法部门,但在1949年以前,这是一个武装组织,查缉私盐、收盐税、维护盐路畅通,顺便的也欺压百姓。永清门的这个盐务队,除长短武器、手榴弹外,还有几挺轻机枪。

由于轮渡船的码头也在永清门,所以父亲对这一地区非常熟悉,一下就把部队带到盐务队的大门口附近。

盐务队门前有一块空场,长宽各约30米,空场上灯火通明,盐务队门口已修筑了工事,门口有哨兵站岗。

这时已是1949年5月7日,很多国民党人员、地方武装份子已经知道解放军要来了,纷纷逃走,所经之处,一片狼籍。盐务队门前空场和路上,到处洒落着各种物资:鞋、衣物、腰带,甚至枪支弹药,温州解放后,部队在水井中也捞出不少武器。

陈大海身先士卒,带着父亲和尖刀班冲上前去。到了离大门口20多米的地方,哨兵发现了他们,问:“哪一个?”

就在这当口,英勇善战的陈大海中队长犯了一个错误,他回答:“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三五支队的!今天来解放温州,你们知道不知道?”[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警卫大喊:“你们不要动!”退到门洞内,把大门关上了。不一会,里面的盐警在房顶上架起了两挺轻机枪。

事后检讨,陈大海说自己指挥失误。当时的情况下,不应该理警卫的问话,带领尖刀班一个冲锋占领盐务队大门,让他们无险可守,后续部队跟上后,马上就可以解决盐务队的武装。也不至于有后来的伤亡,这是后话。


陈大海边劝说,边带领大家退到空场南头,敲开了一个三层楼的门,那是一个南货店,店主打开门,开始还不想让部队进去,但战士们此时可顾不得那么多,直接冲上了三楼,把仓库内的货包堆到窗口做工事,同时把老板叫来问话,问他盐务队兵力分布情况。店主一边哆嗦一边回答。

盐务队的盐警还以为父亲他们是游击队小股部队骚扰,打一下就跑,所以此时很是嚣张,又开枪又乱叫。

陈大海拿起一挺轻机枪,居高临下的冲着他们来了两梭子。敌人一看我们有机枪,知道今天是遇见大部队了,不再叫嚣。从房顶退下去,但还是不开门。[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有朋友问,刚才你不是说盐务队不是架起了两挺机关枪吗?这会怎么没见你提起?

答案如下,敌人的机枪架起后,一发子弹都没打出来,不是不想开枪,而是由于紧张,他们把子弹装错了。他们的轻机枪分别是日本造和捷克造,子弹型号不同,但混乱中,盐警们把两种子弹装反了,机枪卡了壳,用不了了。

幸亏如此,要不父亲他们在向南货店后撤时,敌人的机枪扫射,父亲他们肯定会被打中,没准就牺牲了。如果敌人的机枪可以用,我们后来的进攻,又不知会有多少战士伤亡。

陈大海又把老板叫上来,问他盐务队还有没有其他门。老板说北边还有一个门,不过基本上不用。

到了北门一看,发现门早已被砖封死,进不去。尖刀班又回到了正门。发起了冲锋。

父亲随中队长和尖刀班冲在最前面,敌人在房顶上向下开枪(步枪),陈大海拉手榴弹,向盐务队内甩,一共甩了10几颗。里面的敌人也向外甩手榴弹,很密,我方已有好几个战士受了伤。[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尖刀班开始后撤,这时,一颗手榴弹砸在父亲的肩膀上,父亲紧跑几步,趴在地上,手榴弹弹开后爆炸,没有伤到他。起身继续跑,又有几颗手榴弹扔了出来,父亲发现空场边有一个门洞,门关着,刚跑进去,感觉腰上一麻,腿被什么东西拉了一下。

接着跑,感觉很不得劲,跑不利落,坐下一摸腿,发现抓了一把血,一摸腰,也是血。父亲一下就动不了了。

陈大海大叫:一直在飞!一直在飞!我受伤了(背上中了一个弹片,很快痊愈了),你在哪?”

父亲回答:“中队长,我也受伤了,腿动不了了。”

陈:“那你赶快管你的,我不用你管了。”

敌人继续扔手榴弹,又炸伤2、3个我们的人。

一个战士冲上来,拉住父亲的手就往外跑,到了一座桥边,把父亲放在那,没有急救包,拿了条父亲的绑腿简单包扎了一下(这条绑腿后来被医院的护士洗干净送回来,父亲保存至今),转头又去打仗了。[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父亲的腿上中了两片弹片,腰上中了七片。

万幸的是,父亲的腰上缠着个包袱。有朋友可能会有疑问:部队不是轻装吗?只能带枪支弹药,怎么会有包袱?

其实,部队轻装前进,的确只能带枪支弹药,甚至粮食都不能带。但有一个例外那就是——鞋。

那个年头,部队急行军,一天走破一双鞋是经常的事。所以有经验的老兵都要带一双鞋在身上,通常是缠在腰间。要不鞋走烂了,直接影响的,就是战斗力呀!

战士们公认最好的鞋,鞋底是汽车轮胎做的。父亲那天腰间缠的。就是这么一双。事后护士从那个包袱里抖出一把碎弹片。所以幸亏有这双鞋,使父亲腰上的7处伤非常轻,腿上的2处伤反而重的多,要不以后中国空军就不会有他这个歼击机飞行员了。

战斗持续至早上,盐务队被解决了,温州全城解放。

父亲中队受伤5人(不算陈大海)。全部伤员被送到温州城内一所美国人开的教会医院——白兰德医院。里面除护工、杂工外,其他医生护士什么的全是老外。[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在这里,这些伤员们受到了精心的治疗和护理,父亲还生平第一次拍了X光片。

几天后,发生了这样一件事。

已经起义的新兵团,在国民党特务的煽动下,哗变了,杀害了所有我方派去工作的干部后,坐上国民党前来接应的船只,跑去台湾。

此时我方大部分部队去追击新兵团去了,留在温州城内的我方武装很少。由于担心独立团和第四团也哗变,上级决定我方部队退出温州。

全部伤员被留在了医院。

医院的工作人员也不上班了,伤员没有人管。父亲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个问的人都没有。

这时地下党的人送饭来了,对他们说,你们要小心,大部队已全部撤出温州。

又过了三天,部队又回来了,来了个指导员叫王小喜的,说你们不能在这住了,太危险,新兵团叛变了,要赶快转移。

他对父亲说,陈中队长很担心他,撤出温州时,负伤的陈大海不断的说:“一直在飞怎么办?一直在飞怎么办?要把他们接出来!”可当时实在来不及。[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父亲他们被转移到安全地区,在温州蝴蝶山(自乌山)一带,继续养伤。

伤好后,父亲又参加了解放温岭的战斗。战斗结束后,父亲成了大队教导员潘统轩伯伯的警卫员。

查解放战争的史料,都说温州是和平解放。

我父亲却在温州的和平解放过程中负了伤。
父亲的空军生涯——航校岁月——永生不忘

航校岁月——永生不忘

与父亲聊天,聊起了航校。不由得有个疑问,到底当年的苏联教官怎么在教练机上用驾驶杆打人?

父亲回答:“教练机前后两个驾驶杆和方向舵都是连动的,学员的动作没做好,后舱的教官用脚一蹬方向舵,学员一抬腿,教官就用驾驶杆抽学员的腿。有时一个起落下来,犯错多的学员,腿会被打肿。”

打人的动作很快,驾驶杆摆动幅度不大,所以一般没有什么危险。

“有的学员毕业后,成为教官,也学会了这招。”

问了个现役飞行员,有没有被驾驶杆教育过。答案是:“当然了!”

于是我说空军的这个传统要找苏联人算帐!


1952年夏,大概是7、8月吧,父亲他们结束了雅克——18教练机的飞行训练,开始飞雅克——11教练机了,在网上看到了雅克——11,模样怪怪的,实在是不好看。据父亲说比雅克——18难飞。

难飞也要飞,多大的困难都要克服!没有一个人打退堂鼓。[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由于当时飞机少人多,一个组6、7个人一架飞机,共用一顶飞行帽。条件很艰苦。

每次飞行,都要有一个学员在地面值班“看飞行”。也就是说,值班的学员要看飞机的起飞和回来时的飞行动作,技巧以及空中的飞行状况;飞机飞到视线以外时,要用无线电监听飞行中的一切对话。以此全面了解飞行情况,同时也可以使“看飞行”的学员通过观察别人飞行汲取经验。

一天,轮到父亲值班“看飞行”。由父亲小组的教员王文礼和同组学员陈进发驾驶飞机进行飞行训练。

父亲在指挥休息区用肉眼观察教练机飞行情况。起飞一切正常,飞机在空中完成的指定动作科目也很到位。

飞机完成训练科目,开始返航,父亲发现飞机并没有对准跑道,有点偏,与跑道延长线平行,父亲正思量着飞机应该盘旋一下,找正跑道再降落。突然,教练机向右大幅打偏,转了一圈后,机头朝下,打着转向地面一头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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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失事了!

父亲赶紧报告指挥员,当时的在场的一个高个子苏联顾问走过来,脸色很难看,知道是父亲值班“看飞行”。一把揪住父亲,把他拉上一辆苏式吉普,只说了一句“把家伙!把家伙!(俄语:走?)”连翻译也没带,开着车就走了。

父亲一头雾水,不明白这位苏联教官想干什么。心里乱猜:是不是自己“看飞行”没有看好,苏联人追究自己的责任,要把自己送到太原坐监狱?

正胡思乱想着,吉普车开出了机场,向飞机失事现场驶去。父亲明白了,原来苏联教官拉他去看“失事现场”!

远远的看到了飞机残骸,吉普车继续开。100米,80米,50米,30米。。。

父亲看见地上有一条风镜的带子,缠住一根骨头,上面没有了皮肉,只剩下骨头!

到了失事飞机旁,苏联教官把父亲拉下车。

飞机摔的变形了,朝夕相处的战友们的身体被摔碎了,两个人的身体挤压在一起,没有头。[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飞机的周围到处都是人体的尸块、骨头、肉。。。

四航校参谋长米志高这时也赶到了现场,见到了父亲,大惊:“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的?!去!到车上去!不许看!”

说着,要捂父亲的眼睛。

父亲回答:“是苏联人拉我来的。”

米志高参谋长叹了口气:“快到车上去,不要看!”

父亲坐到车上,如释重负,他早就不愿意在那呆着了!

50年代(现在也是),中国空军有个规定:飞行员不许去飞机失事现场,怕失事现场的惨状影响飞行员的心理。这条规定,从参加过抗美援朝的空军前辈们的回忆文章中可以得到证实。这就是米参谋长看到父亲大惊的原因。

可这个二杆子苏联教官才不管这个规定,偏要拉着父亲这个飞行学员去看失事飞机!

父亲坐上车没一会,翻译同志来叫父亲到飞机那去,说苏联顾问要问他情况。

这是一个高级些的苏联军官,问父亲飞机的失事经过。父亲将自己当时观察到的情况向他一一如实介绍。[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再次回到了车上。刚坐稳,父亲又被叫出去了。

这次是苏联顾问的头来了,是校长顾问,又问了一遍飞机失事经过。

回去后,成立了事故调查组,调查了三天。父亲全程参与了事故调查,又介绍了好几次事故发生时他观察到的情形。

事故调查组问父亲对事故发生原因的看法。

父亲分析后认为:这次事故的发生,应该是飞行员的操纵问题造成的。本来平飞时的飞机不会有操纵问题,但当时的情况是飞机平飞降落前,飞机位置向北偏离跑道航向。根据父亲的经验,如果学员发生此类错误,通常教员会发脾气,用驾驶杆打学员的腿。可能由于用力过猛,驾驶杆摆动幅度过大,使飞机失速,进入螺旋,失事了。


很多中国学员都同意父亲的分析。

事后检测,事故飞机没有发现机械故障。

成为老飞行员后,父亲从没有用驾驶杆打过学员。

从1951年开飞——1982年停飞,31年的飞行生涯,父亲多次遇见空中险情,但没有出过一次应由本人负责的飞行事故,没有摔一架飞机,除训练外,没有跳过一次伞。[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父亲的飞行座右铭:

紧而不错——情况再危急,再紧张,飞行动作不能做错。

忙而不乱——工作再忙,处理问题也要有条理,不慌乱。

父亲认为:遇到险情,要沉着,不考虑生死;只考虑技术操作,处理险情。

父亲认为遇见的最危险的空中险情是福建前线(莫须有)那次。只有那回父亲想到了死。

从那以后,直到父亲离休,他从没被允许去飞机失事现场。

除父亲外,没听说中国空军的哪个在役飞行员,进入过飞机失事现场。
父亲的空军生涯——年华似水

1961年8月,印尼总统苏加诺访华之前,向我国政府提出:在其来访和离开时,要求我空军出动战斗机为他的专机护航。


这种要求,对于我们年轻的共和国政府,对于我们的对外国事交往中,还是第一次。

周总理亲自过问和安排了为专机护航的事宜,空军领导非常重视,由刘亚楼司令员负责具体实施。

上级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曾是空X师十X团二大队的八个飞行员。这是八个在某个范围内被誉为“八大金刚”的优秀的战斗机飞行员。

这时的“八大金刚”,在编制上已经被拆散了。每个人都担任了一定的领导职务,父亲时任团领航主任,作为“复杂气象飞行训练”的教官,他已带出好几批学员了。

接到为专机护航的任务后,九架飞机(第九架飞机是“备份机”由目前在天津的方叔叔驾驶)分别从沙河机场和杨村机场飞到首都机场待命。在制订了具体的护航方案后,飞行员们并没有对这一方案进行实际演练。(可能是因为难度系数太低?)[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苏加诺专机到达前,刘亚楼司令员向这八个飞行员进行了“战前动员”。他说:“本来总理要亲自来跟大家说几句,但他太忙了,实在脱不开身,所以委托我向大家交代几点:第一,这次护航,是我们国家的第一次,你们一定要飞出国威,飞出军威!第二,苏加诺的专机机组人员是苏联的,大家一定要警惕“苏修”在我们护航时搞小动作!一定要压住他们的嚣张气焰!”

这时,一位外交部的工作人员补充说:“护航的时候,你们飞机之间的距离要尽量小一点,飞的靠近一点。”

刘司令大怒,斥道:“你懂个屁!”转头冲“八大金刚”一挥手:“别听他的,就照咱们的方法飞!”

一切顺利,父亲他们出色的完成了迎送苏加诺总统专机的护航任务。由于护航的效果很好,威风凛凛的八架战斗机护航编队大壮我国威军威,使专机上的国宾和地面上的领导都很满意,于是当年来访的另两位友好国家的元首也享受到这一待遇。他们是——西哈努克和恩格鲁玛。[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八位飞行员完成了这三次护航任务后,上级觉得不能再把这八个人绑在一块了,空军应该成立专门的护航大队。

1962年1月25日,护航大队正式成立,人员由空军各部队抽调组成,大队长邵彦魁,政治委员胡衍林。这个大队,现在叫“八一飞行表演队”。

空军的传统,新飞行员下部队或新部队组成后,所有的飞行员都要接受一次“考试”,也就是对其总体水平的一次综合评估。考试的内容分为技术和理论两个部分;其中技术考试又包括特技飞行和仪表飞行。护航大队成立后不久,也接受了这一考评。考官是现在南通的“八大金刚”中飞6号机的张叔叔和飞8号机的父亲。

父亲他们从此不再承担飞行表演和元首专机护航任务。

如今的“八一飞行表演队”名声在外,是我们国家与人民军队的象征。在向全世界展现着国威、军威,希望不久的将来,随着我军对外交往的增多,“八一飞行表演队”能走出国门,出现在世界各地,成为海外中国人的骄傲,成为中国人民的骄傲![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通过写《父亲的空军生涯》,交到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好朋友,都有些理想主义,都有一份正义感,都是一些有责任感的性情中人。

我的好朋友“天剑”也是如此,他是现役“八一飞行表演队”6号机飞行员。我写的东西,他打印出来,给太太看,给队友看,给大队长、政委看。

这次回京,“天剑”一次次的让我邀请父亲,希望他回去看看,去看看父亲洒过汗水,度过青春的地方。

父亲却一再拒绝,说自己的部队,早已不驻在那了,八一飞行表演队没有义务接待自己。

暮年的他,生活的很封闭,没有哪个部队找过他,已经很多年了。

禁不住哥哥和我的坚持,父亲答应去了。身上穿的还是那身买来的军装。

到了那个父亲待过15年的“家”,迎接他的是“八一飞行表演队”的领导班子和我的好朋友“天剑”。

正、副大队长,正、副政委一口一个“老前辈”,一口一个“自己人”。父亲被感动了,半天说不出话来。[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金政委对父亲说:“一会有飞行表演,我们专门给您准备了个观礼位。”

飞行表演前的飞行员,本来应该保持安静、做心理调整,但“天剑”却一直陪着我们,虽然他也是今天参加飞行表演的一员。

那个“观礼位”,原来是在指挥塔台上,见到了飞行表演总指挥吴大校——1981年,20出头的他参加了华北军事大演习,就住在我们大院,我在机场看过他参加的飞行表演——当时世界顶级水平的“九机编队特技飞行”

他说:“老前辈是自己人,今天请您在指挥室里看飞行!”

父亲激动了,他知道这种礼遇的分量,他知道这个例外的特殊,他知道指挥塔台的重要,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指挥室,看着紧张忙碌着的参谋们。父亲看了又看,看了又看,7分钟后,他主动离开了,走下指挥塔台,在跑道旁,停住。

歼七战机发动机的轰鸣声令我掩耳,而父亲和哥哥,作为前战斗机飞行员和前地勤机械师,对此早已习已为常。[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政委介绍:“两个起落后,开始飞行表演。”

歼七战机咆哮着,开始滑行,速度越来越快,一架、两架、三架。。。

突然,我发现父亲急急的“走”了起来,一会向左,一会向右。眼睛始终盯着飞机,手杖也不用了,提在手上。最后一架飞机起飞离地时,感觉父亲想追上去。那一刻,我好象看到了年轻时的他。

那时的他驾驶着战斗机,翱翔在祖国的蓝天上。那时的他在指挥塔台内,调动着空中的战鹰。。。

此时的他站在跑道旁,看着一架架歼七腾空而起;此时的他拄着手杖,上下楼梯需要别人搀扶。。。

雄鹰已老!

父亲站住了,回头对我们说:“飞的很好,咱们走吧!”

政委劝他:“还有一个起落就开始飞行表演了,要不您先到飞行员休息室歇一会?”

父亲却很坚决,对我们说:“走吧!”满脸的激动和疲惫,也许还有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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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无语。

父亲的最后一次飞行,是在23年前。



父亲——我写不出他当时的感受!



“天剑”和“一直在飞”
太太说他们是当年和现在的人民空军飞行员形象大使。
父亲的空军生涯——913之夜


是否写父亲在1971年9月13日的经历让我犹豫,我不希望回答那种怀疑一切的问题和对父亲经历的质疑。

这个题材,我搁置了很久。。。。。。

父亲的空军生涯写了有将近30篇了,有心人应该早就可以查出父亲的姓名,职务。应该不会有人怀疑当年的中国空军中是否有这么一个一直在飞的歼击机飞行员。应该不会有人再质疑我写的一切是否属实了。但还是一直不敢写父亲的913之夜,我还是有顾虑。

直到一个网友的来信震动了我,他说:“我们有义务记下历史,给后代留下一些真实的东西。”

于是,我写了,如实记下父亲那晚的经历,任凭大家去核实、考证。

文中涉及的一些人物,我都用真实的姓,名字除公开文献上有的,其他的目前我不会公开,但我可以负责任的说,他们目前绝大多数都健在,如有需要,他们均可以证明本文的真实性。

下面就开始吧![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1971年8月初到9月6日,父亲在北戴河西山空军疗养院疗养,期间经历了两件事。

一次晚餐时,空勤灶的工作人员给每个飞行员发了薄薄的一片哈密瓜。这可很不正常,平时发水果,有点像现在的自助餐,基本上是随便吃,这一片哈密瓜使有的人嘀咕起来。

正在这时,有个负责的军官大声宣布:“林副主席现在也在北戴河,他非常关心大家,这是林副主席送给大家的哈密瓜。”

听到这个消息,全体人员起立鼓掌,有的人就把这片哈密瓜留起来不吃了,说是要带回家去,作为永远的纪念。

又一天,父亲和5、6个一起疗养的飞行员出去散步,不知不觉来到离疗养院2公里左右的北戴河的河边(咸水河)。看到一群人在岸边正从水中向岸上拉一辆经过改装的北京吉普。父亲他们停下来,父亲认出那些人里有林立果。

当时空军各部队都在搞一些技术创新,主要研究一些如何利用现有设备的改造来更有效地打苏修。父亲也当过1、2年“团科技小组”组长,对这种试验并不陌生。[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这时有人轻轻说:“看来水陆两用车的研制工作不太成功,怎么一下水就沉了?”

大家对这件事也不太关心,看了一会就离开了。

9月6日,父亲疗养结束,返回部队。

9月10日,上级通知父亲,从9月11日起,作为现场指挥员,在机场负责战备值班一周(父亲负责白班,夜间战斗值班由独立大队负责)。

9月12日晚,父亲在机场的值班宿舍休息。

半夜,值班的调度员刘*军来了,叫醒父亲,说:“有一架三叉戟飞机要到我们机场落地,上级要你指挥。”(由于是被突然叫醒,所以父亲回忆不起具体时间,根据查找现在的文献,应该是12:00之后)

父亲出了值班宿舍,说:“我是白天的值班指挥员,夜航飞机落地不应该找我,应该找独立大队。”

刘:“上面让我就找你一个人,这架飞机执行的任务是空军首长亲自指挥的,是梁参谋长亲自指挥的!”

听了这话,父亲没话说了,两人一起向指挥塔台走去。父亲心里觉得不太对劲,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空军指挥所越过北空指挥所——军指挥所——师指挥所,直接调动他这个机场战备值班指挥员。[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正常情况下,空军领导下达一个指令,要经过空军指挥所——北空指挥所——军指挥所——师指挥所——机场战备值班室。

师指挥所指挥员与机场指挥员的关系是:师指挥所把握原则,下达指令,监督任务完成情况,并不负责具体的指挥工作。机场指挥员负责具体操作,进行现场指挥。例如:上级命令进入一等战备。师指挥所负责通知机场指挥员并监督执行情况;机场指挥员负责召集所有相关人员做好战斗准备,安排布置任务,进行现场指挥。

各级指挥所具有战斗值班作用的同时,也保证要有一个高级军事干部24小时在指挥所内值班。具体到师一级指挥所,如果一线领导牺牲,指挥所值班的师领导可以接替指挥。保证指挥系统的通畅。所以各级指挥所都设在隐密地点,建筑设施坚固异常,可以防空袭,甚至防核。

父亲又说:“我10几年没有飞过夜航了(从1959年福建轮战后就没飞过,夜航独立大队1960年成立)也没有指挥过夜航飞行,很不熟悉,怎么办?”[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刘回答:“有什么问题,咱们研究研究。。。”

父亲是他所在航空师的两个专机指挥员之一,曾经指挥过周总理、林彪等许多要人的专机,有专机指挥经验。

所以父亲问:“夜航指挥(信号)灯怎么用?飞机落地后是否加油?都加什么油(飞机除燃料油外,还有滑油等)?三叉戟是专机,飞机上有什么人?落地后准备饭吗?加油后是走还是住下来?用什么规格接待?”

刘:“咱俩研究一下怎么用夜航灯的问题。上面通知这架飞机是执行任务的,其他的什么都没说;飞机上有什么人和接待规格也没提;只说是(这架飞机)完成任务后回来落地,住不住吃不吃饭都不知道。”

父亲:“这些情况,你要了解清楚

俩人正说着话,塔台到了。

进了指挥室,父亲犯了难,平时指挥飞机,身边有助手:
领航员和标图员位于指挥员两侧,负责随时注意各飞机的位置,不时向指挥员提供最新情况,此外指挥塔台里还有负责机械、作战、训练、通信、场站等10名各专业的参谋,随时监视飞行状况。[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机场夜航时还要有各种保障车辆到场,如救护车、消防车、牵引车、加油车、着陆探照灯车,电源车、冷气车、氧气车、及相关医护、消防、地勤机组人员等。

而今晚的这次指挥,只有指挥员和调度员两个人,连个标图员都没有!
也没有地勤机组人员,实在是太反常了。

不管怎么样,要先将飞机降落所需的各项条件准备好。

父亲先让刘*军通知雷达和无线电开机。

之后,父亲就开始试验夜航指挥信号灯,想通知远处的负责控制跑道灯的战士打开灯光。

那个年代,塔台是通过塔台上不同颜色的信号灯与跑道灯管理员联络的。

父亲试了几次,分别开关几盏不同颜色的信号灯,跑道灯管理员明白了父亲的指令,打开了跑道灯。

此时雷达与无线电均已开机,雷达值班员也已看到飞机,不断向塔台指挥室报来飞机的坐标方位。但由于塔台内既没有标图员,也没有地图。无法知道飞机准确的位置。父亲和刘*军只能根据经验,通过报来的雷达坐标,对照脑中的地图,记下飞机的大致方位。有点象下盲棋。[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父亲此时没有向空中的飞机喊话,也不知道飞机编号。所以只是随时关注着飞机的飞行航向,等待其执行完任务后与机场塔台主动联络。

不管怎么困难,此时机场已具备飞机降落的基本条件了,父亲有了指挥飞机落地的把握。

雷达员又报来飞机的新坐标方位,父亲对照了脑海中的“地图”,一下子警惕起来:飞机已飞过机场,到了离机场250公里处的化德一带,这是飞行控制线。任何飞机在飞行时都不可以超出这条控制线。出去了就算叛逃,可以派战斗机去追。

于是父亲请示空军:“这架飞机到了飞行控制线了,我们怎么办?”

空军答复:“你们不要管!这架飞机是去执行任务的。”

父亲感到可疑,问刘*军:“这种情况,过去有没有过?”

刘答:“有过,有两种情况:

一是去侦察中苏、中蒙边境,飞机是去执行侦察任务的,出发时谁也不通知,由空军直接指挥。刚才不是通知我们这架飞机是梁参谋长亲自指挥的吗?所以可能是这种情况。空军会在飞机完成任务后直接通知某一个机场,指挥该飞机落地。[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二是我们国家已经有原子弹了,如果有新的原子弹爆破,飞机可能是去采集空中样本。这种情况也是由空军直接指挥,完成任务后才通知某机场引导飞机降落。”

听了刘的介绍,父亲相信了,觉得这架飞机可能是去执行任务,由于自己没有执行过夜航指挥任务,少见多怪了。于是埋头算起飞机的油量来(按该飞机在北京加满油后,先飞到山海关机场再起飞完成此任务的航线来估算),担心飞机飞回来时不够油。

过了一会,刘告诉父亲,飞机现在在中蒙边境二连浩特附近盘旋。父亲觉得,既然飞机是在执行侦察任务,盘旋一下也正常。

过了一会,刘说:“飞机飞出去(中蒙边境)了!”

父亲问空军:“飞机为什么飞出去(中蒙边境)了?!”

空军答复:“唉!这架飞机不应该飞出去的!但是它出去了!唉!”

父亲:“那我们怎么办?”

空军:“回去睡觉!”[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由于父亲一直在计算飞机的油量,按在北京加满油计算,飞机在二连浩特盘旋时,应该还剩两吨半油。

这次夜航指挥任务,由于是空军越过北空——军——师直接调动的父亲。所以直到现在,知道这件事具体经过的人仍然很少。北空、军、师的领导均不知情。应该只有空军指挥所的人员、父亲、调度员刘*军知情。其他的诸如雷达值班员、跑道灯控制人员和无线电值班员均不在指挥塔台内,他们只是在完成各项指令,不可能知道详细情况,但他们应该记得接到的开机开灯命令。

这段经历,父亲一直守口如瓶,虽然没有任何人要求过他保密。

回到值班宿舍,父亲睡不着觉,点燃一根烟,抽了起来。

这么一折腾,另外4名团里的战备值班飞行员(王*德等)也醒了,问父亲怎么了?

父亲说:“有架三叉戟跑了,你们分析一下是谁跑了?“

大家这个一句,那个一句分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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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觉得有可能是刘、邓、彭、叶中的某个人。

大伙正讨论着,父亲手里的烟还没有抽完。一等警报铃响了。师战斗指挥所的电话来了,通知父亲:立即进入一等战备,有一架直升机,里面有5个特务,他们是反动的,是敌人。要求坚决把这架直升机打下来。又补充说:但是这架飞机是我们的,机身上有红五星标记,不要发生误会(不要以为飞机是我们的就不打了)。

这个一等战备的命令是按正常途径经空军——北空——军——师一级级传达下来的。命令同时也传达到相关各部门和夜航独立大队。整个机场顿时沸腾起来。

父亲立刻向指挥塔台跑去,飞行员们则迅速向飞机方向跑去,到了塔台,相关人员陆续赶到,父亲指挥他们又一次打开跑道灯,雷达,无线电等设备。

一切工作准备完毕。父亲命令独立大队飞行员郑*道(其子郑*宇是我小学同班同学)起飞拦截敌机。

这时塔台内的工作人员已全部就位。 师长和一套作战班子随后也在一等警报铃响后半小时左右赶到了机场。[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师长在塔台下大叫着父亲的名字说:“一直在飞,上飞机起飞!”

父亲说:“师长,我有10几年没飞夜航了,夜航技术很生疏,硬让我起飞我也可以飞,但我实在没有把握。”

师长沉吟了一下,说:“那叫独立大队的邓*道(其子邓*是我的小学同班同学)起飞!”

这时,机场内共有歼五战斗机7架,其中属于独立大队的是2架歼五甲(父亲说是俄文发音:泼—F飞机,此时均已起飞),还有属于父亲团的5架歼五。

独立大队在进入一等战备后,也将其所属的其余飞机拉到了现场。

由于是实战,父亲考虑飞机数量可能不够,没有请示上级,擅自决定从洞库中拉出属于本团的战斗机8架。指令下达后,地勤人员从洞库中拉出8架歼五待命。

执行截击任务的战斗机则始终保持着空中有一架战机在地面引导下搜索敌机,一架飞机在返航途中,一架飞机在地面准备起飞的状态。

父亲一边指挥战斗机向雷达通报的直升机靠近,一边向直升机驾驶员喊话(上级已通报驾驶员飞行编号,事后得知这个编号不是陈修文的,而是另一个飞行员陈士印的。陈修文休假刚归队,被临时拉来当驾驶员,所以此时机内有两个驾驶员),叫他回来。但直升机一直没有答复,但父亲发现该机驾驶员会有时打开无线电开关(是个按钮,在油门上),可以听见机内的一点声音,但没有听到交谈声。[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向直升机的喊话一直没有停止,执行任务的战斗机也一直在寻找着目标,但均未寻获。 那时歼五甲飞机的雷达有效搜索距离只有几公里,而且只能搜索机头雷达正前方一定角度范围内的目标,在夜间执行任务时起的作用十分有限。而且,直升机的飞行速度远远低于歼五的飞行速度,加之又是夜间,所以搜索起来难度很大。

这时地面雷达报告,说失去目标,看不见直升机了,接着无线电也与直升机失去联系。

考虑到直升机失踪时已接近中蒙边境以及它的航向,父亲想:完了!又跑了一架!雷达看不见,无线电失去联络。战斗机起不起飞都无所谓了!

正想着,突然在机场上空听到直升机的轰鸣声,父亲赶紧向正在空中搜索的战斗机喊话,说:“敌机就在机场上空,立刻到机场上空来拦截!”脱口而出的另一句话给父亲带来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飞机上有好人!”指挥塔台内的很多人都听到了这句话。

独立大队的飞行员报告说发现敌机,在前方闪了一下。[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父亲下令:“坚决把它打下来!”

战斗机飞行员:“又看不见了。”

这是执行此次一等战备任务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战斗机飞行员发现直升机。

直升机在飞越机场之前,飞经空军家属院(距机场约20分钟车程),把我惊醒,哇哇大哭,母亲一边哄我,一边奇怪:怎么这么晚了,还进行夜航飞行训练?奶奶也在一旁帮忙,她们都听到了直升机的轰鸣声,感觉飞的很低,好象就在我们家的楼顶上空。

从地面雷达报告失去直升机踪迹,到陈修文驾驶飞机在怀柔降落,该飞机始终处于雷达的盲区,一直没有被发现。

父亲根据直升机声音消失的方向,分析出其航向,是向北京方向飞。

于是命令空中正在搜索的飞机,向北京方向追击,搜索北京空域以北地区,要求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搜索,防止敌机在北京进行破坏活动。但依然没有找到直升机。

天已蒙蒙亮,轮到父亲团里的飞行员王*德起飞执行任务。这时传来消息,说:直升机已降落。于是父亲命令王*德返航,搜索行动结束。[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这时参谋向父亲通报:上级通知从现在开始,任何飞机都不许起飞,飞行员、地勤人员不得接近飞机。

就这样,913之夜,父亲共指挥了13架次战斗机起飞拦截直升机。

王*德落地后,父亲发现陆军部队已接管了机场,在指挥塔台、跑道两头布置了岗哨,其中跑道两头架设了高炮。并再次重申:飞行员不许接近飞机,地勤人员不许对飞机进行常规保养检查。

军、师指挥所也被陆军接管。

军指挥所去了一个连的陆军。

军副参谋长张*兰早上走出军指挥所(昨晚应该不在战备值班室),发现岗哨全换成陆军士兵,很是疑惑,问发生了什么事?

参谋说:“我们被接管了。”

张大怒,说不象话!为什么不报告我?!要去找人理论。

参谋赶紧拉住了他,说千万别说话。

张才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出声了。

9月13日之后不久,父亲已知道三叉戟上的“要人”是林彪。[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事情过去一两天后,一些消息走漏了出来,父亲得知后,给上级写了一份材料,反映912——913之夜父亲认为反常的现象。内容有二:

一、质疑上级传达总理指示有误。

事后开会领导说总理对直升机的指令是:坚决把它拦截回来。但父亲当时听到的指令是坚决将直升机击落,打下来。

二、明明有夜航独立大队的飞行员,为什么却命令父亲起飞?

接着,上级就“飞机(直升机)上有好人”言论开始了对父亲的审查。

军、师两级均派人来调查父亲。

他们的主要观点如下:

师调查组的人说:直升机里都是坏人,没有好人。

军调查组的人说:上面通报,直升机内全是坏人。

军、师一致认定:父亲的言论有问题。

军调查组个别知道内情的人还说:也太巧了!你在北戴河疗养,林彪也在北戴河。林彪跑了,又刚好安排你战备值班,还指定要你指挥!真是太巧了吧?[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对于这些问题,父亲回答:

我认为我的言论没有问题,那只是个人分析。雷达最后一次发现直升机,是距外蒙边境70公里处。之后雷达看不见(直升机),无线电联络不上。在这种情况下它还飞回来,飞机里应该是有好人。

如果我有问题,事后我为什么还写材料反映当时不正常的情况?

如果我有问题,当时怎么会从洞库中调出8架飞机待命?!

我是师里的两个专机指挥员之一,在那种情况下,这架飞机(林彪座机),应该由我指挥(上次林彪来视察,其座机就是父亲指挥的)!这很正常。

至于去北戴河疗养,是上级安排的,我本人并不知道原因。

父亲被审查了一个星期左右,江青发表了个公开讲话,大意是:直升机上有好人,陈修文是革命烈士。

这个讲话使父亲解脱了,审查不了了之。

以上是父亲亲身经历的913事件。欢迎朋友们理性探讨、指正。不欢迎怀疑一切的质疑。[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几个当事人的下落:父亲——离休在京
                  师长——离休在京
                  刘*军——当时20多岁,现在何处不详
                  邓*道——不详
                  郑*道——转业到河南
                  王*德——转业到河北
父亲的空军生涯—航校岁月—(一轰而散)

航校岁月——(一轰而散)



这次春节回国,更加感觉到父母与老战友们之间那种浓烈的友情。每个拜年电话,每次见面,临别时的互相叮嘱,依依不舍都让我感动。当他们得知我现在正写他们当年的经历,网上有无数的后辈在尊重他们,祝福他们时。道谢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哽咽的。

这让我更加的惭愧,业余的身份,使我不能象职业作家那样专业,不能在更大的范围里宣传他们。在如今很多人成功的标准是“发大财,当大官”的社会风气下,父亲他们是渺小的,微不足道的。

但他们是我心目中永远的英雄!

在天津见到了顾叔叔,1968年,他与父亲同在四川大足空军基地。承担复杂气象训练教学任务。

他对当时四川的回忆与父亲一样,都是天下大乱。他说当地造反的派别太多了,最大的两支是“815”和“反到底”对于那段历史,顾叔叔并不愿意多谈。

我说:“你们那时侯真艰苦!一年才可以回6次家。”[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顾叔叔却说,由于他经常有复杂气象教学任务,连6次家都回不了!

母亲说,1968年在大足见过顾叔叔后,虽然我们两家住在隔壁楼,当了三年邻居,却从没见过顾叔叔回家。再见面已经是36年之后了。

顾叔叔也是四航校的,他是四期甲班,父亲是三期乙班。

向他打听起党乐年叔叔的下落,却得不到准确的消息。只听说是平反了,可能在内蒙古的赤峰。。。,不管怎么说,得知他能在文革中幸存下来,也足以令人感到欣慰了,愿他晚年幸福。

那两个说江青“坏话”,被判了刑的飞行员后来也被平了反。。。

提起了航校,这些叔叔伯伯们一致都说苏联教官“混”,老是骂人打人。我不禁有个疑问:“你们听的懂俄语吗?怎么知道教官在骂人?难道我们的翻译连骂人话都翻?”

答案是:“不懂俄语,通过苏联教官的表情和语气也知道他们是在骂人。”尤其是有些飞行动作没做好时,挨打也是经常的事。[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骂人话,我们的翻译是不翻的,但时间长了,学员们也能听懂一些俄文。所以遇到教官骂人时,有些学员是要回骂的,父亲的好几个战友都干过这种事。

翻译们都是自己人,照例要在翻成俄文时加以过滤。

例如:

苏联教官骂:“你这个笨蛋!蠢货!”

学员回骂:“老毛子你个王八蛋!老子枪毙了你!”

翻译:“这个学员说要刻苦训练,下次这个动作一定要飞好!”

。。。。。。

那时航校的条件是简陋的,没有指挥塔台,在空地上插4根旗杆就划出休息区和指挥区。指挥设备也很简陋,无非就是一辆指挥车,里面一个无线电台,一个雷达标图员,一个领航计算。休息区就在指挥车旁边,等待飞行的学员每人一个木头凳子,坐在休息区里,一边等着训练,一边喝点水什么的。

也没什么正经跑道,雅克—11还有一条简陋的跑道。雅克—18飞机的起飞降落有块平地就行。连跑道都免了,就降落在指挥区50米范围内。[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雅克—18速度低,是一种比较好飞的机型,飞机起落架是后三点——前边两个轮,后边一个轮。起飞后起落架只能收起一半。

飞机的设计也很好,作为教练机,居然可以做操纵性的螺旋,而且很容易改出来。只要逆着螺旋方向蹬反舵,就可以改出来(这跟喷气机改螺旋的要领不一样,也危险的多)。

飞雅克—18,改螺旋要作为一个飞行科目来训练的。

上理论课时,教官把各种机型螺旋失速的情况介绍的很清楚,说除了雅克—18和雅克—11,其他机型进入螺旋都很危险。提醒各位学员注意。

可能是课堂上教员把螺旋介绍的太危险了,结果使一个学员对螺旋产生了恐惧心理。

在飞行训练时出了岔子,飞机飞到安全高度后,教员收油门,带杆(向后拉杆),这时机头向上,等飞机达到失速速度,用力蹬舵,飞机就会进入螺旋状态。

正常情况下,学员采取方向舵放平,向前推杆,一加速,飞机立刻就可以改出螺旋。[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可这次教员怎么也收不了油门,因为前面的学员在使劲的推油门,不让教员操纵飞机进入螺旋状态。两个人一个推一个拉的在空中较起了劲。

气的教员够戗,螺旋也不做了,落地后就把这个学员停了飞,把他淘汰了。

雅克—18飞机上有一个设计缺陷,那就是起落架的轮胎排列为后三点(前二后一)。

如果飞行员操作不当(如拐弯速度过大或过小),这种设计使雅克—18在滑行时很容易“打地转”。也就是飞机失去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打起转来。

基本上每个学员都遇见过这种情况,飞雅克—18的时候,时不时的会看见飞机在降落后打起转来,一边自转一边不规则的移动,转过一阵后,嘎然而止,煞是好看!

除了雅克—18,雅克—11教练机也有打地转的传统,给学员们的航校生活平添了不少“乐趣”。

父亲在航校的飞行训练中,总的表现还算可以,虽然有些小插曲,但只挨过一次苏联教官的打,这说明他飞的还凑和,起码可以少挨打。[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这天,经过一段教官跟飞的训练后,父亲可以放单飞了。不过这时上级对这批菜鸟的飞行技术还不是太放心,负责在后座压仓的是个沙袋,而不是另一个学员。原因嘛,地球人都知道。

这次飞行训练,各个科目动作,父亲完成的是中规中矩。在经历了忘开无线电开关和“推飞机事件“后。他汲取了不少经验和教训,细心了不少。

完成了飞行训练后,父亲返航了,一切顺利,没撞上大雁。

落到地面后,父亲驾驶着飞机向指定区域滑去,下一个学员已经等在那了。

飞机一转弯,突然之间,父亲中奖了,每个学员的必修课——打地转,开班了!

只见雅克—18教练机一边自转一边乱冲,飞机失控了。

父亲在飞机里按着“改打地转”守则操作着,握着驾驶杆忽左忽右,妄想着把飞机停下来 。结果未遂,飞机还是顽强的打着转。

这转着转着就冲指挥休息区去了。只见这雅克—18教练机,如同一头猛兽,一边咆哮着,一边比划着转着圈,以横扫千军之势向指挥休息区突进。。。[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这时休息区里有几十口子人,此外还有桌子椅子杯子茶壶水桶等瓶瓶罐罐什么的,只听得有人大喊:“有情况!快撤!”

大伙纷纷抱起身边的一个“瓶罐”,发一声喊,一轰而散,刹那间走的干干净净,整个指挥休息区空无一人一物。

我爸这会还跟“地转”较劲呢,怎么较也较不过来。“啪啦”一声,飞机螺旋桨打断了一根指挥休息区的竹竿,停了下来。

下飞机一看,竹竿断了,螺旋桨也被打坏了。

上来一些地勤战士把飞机推一边去了,大伙也纷纷把瓶瓶罐罐归回原位。个个都颇有大将风度,若无其事的该干嘛干嘛去了。

这“打地转”是不可抗力呀,所以我爸既没挨罚也没挨骂,也该干嘛干嘛去了。

后来我国自行生产的初教六,起落架轮胎排列改为前三点(前一后二),打地转的情况从此不再发生。
父亲的空军生涯--航校岁月--空中狩猎

年前还是再写点吧,看到我这个题目,大家可能奇怪:空中狩猎?狩的什么猎呀?别着急,待我慢慢道来。

这是1952年春天,我父亲到航校有一段时间了。关于那时在航校的生活,我已经在《航校岁月》一文中提过,这里就不再多写了。沉重的东西写的太多了,咱们今天换换口味。

这会他飞的是雅克——18,每天都特别兴奋自豪,这也可以理解,祖祖辈辈连汽车都见得不多,现在一下子开上飞机了,能不高兴嘛?

不过还不能独立飞行,教员必须坐在后座盯着,这批菜鸟们可什么错都有可能犯。。。

比如我爸:有一次飞行的时候忘了打开无线电开关,飞机降落后被教官罚写:“我今天忘了打开无线电开关”一百遍。从此他再没犯过此类错误。

说起教官,当时有些航校中的教官有三个来源,苏联的,原国民党部队起义的,还有前两批学员毕业留校的。

对这些新学员,教官的态度最好的是原国民党部队起义的,其次是留校的,最差的是苏联教官。当然有些留校的同学在学校时饱受苏联教官的压抑,成为教官后也沾染了一些他们的习气。[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有一次,父亲飞雅克—18降落,当时规定飞机停稳时要正好在“旗门”内,也就是类似学车时的倒库。用几杆旗子插在地上,组成一个“门”。飞机停稳时,机头要与某条线平行。

结果这次没停好,机头出去半米。下飞机后教官翻脸了:“你怎么停的?!罚!”

有两种罚法,让我爸自己挑。

一是自己把飞机推回去半米。还有一个是背着伞包围机场来个“马拉松”。

我爸看了看飞机,感觉自己推不动。又掂量了一下28斤重的伞包,也没带着它一起跑“马拉松”的勇气。

于是就只好立正站那听教官的训斥了,被骂的是汗流浃背,什么血喷头!

从此痛下决心:不再挨骂!

这个决心还真有效,直到父亲离休,部队里都没有人敢对他破口大骂过。

咱们回到打猎这个话题。

1952年的春天很美,春风阵阵,天气晴朗。飞入蓝天时,不管是学员还是教官,都不禁心旷神怡,陶醉在春风中。。。呵呵[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就在这么个天气状况下,我爸驾驶着雅克—18起飞了,后边坐着个教官。

飞的还是很顺利的,既没吓着教官,也没让教官费心驾驶。我爸就这么带着老师在天上兜起了风。

其实每次飞行,学员都要完成指定训练科目才能返回机场。至于训练科目是什么,我也不太明白,无非是横着飞完竖着飞,要不就是转圈飞。估计不会倒着飞,那样教官会生气的,太危险了。

这次飞行训练完成的不错,老师挺满意的,对我爸说:“可以回去了,今天就到这吧!”

于是我爸一打方向盘,飞机掉头奔机场飞去。

突然间,发现前方出现一片黑压压的东西,眼前一黑。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阵乱响,飞机立刻大抖起来。

不好!被袭击了!这里不是前线呀?

脑袋一蒙,驾驶技术水平立刻下降。飞行权被教官夺走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雅克—18返回机场后,父亲他们一下飞机就乐了。[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只见飞机起落架上挂着一只——大雁!

机身也被撞出十几个坑。

原来,这时正好是候鸟北飞的季节,刚才飞机正好撞到一群归家的雁群。还好没有撞到螺旋桨上,要不还真危险!

这一只大雁不可能把飞机撞出十几个坑呀?

肯定还有漏网的!

由于事发地点离机场不远,所以几个地勤战士到附近去搜索了一下。

结果光在机场附近就捡到了另外5只大雁,至于有没有散落在其他地方的,就不得而知了。

事后食堂的大师傅们把这六只“肇事者”做成了一顿野味大餐。给大伙打了个“牙祭”

这就是我父亲的一次空中狩猎经历。

四航校第三批的学员们,还记得当年的那顿“雁肉大餐”吗?

原材料是我爸提供的。
父亲的空军生涯——暂别

1979年的一天,吃晚饭时,奶奶哭了。

她担心自己在自卫反击战前线的儿子,她想上大学的姐姐和当兵的哥哥。平时热热闹闹的一家人,如今只有奶奶、妈妈和我坐在餐桌前,显得格外的冷清。。。

看着流泪的奶奶,也不知怎么的,小小年纪的我突然福至心灵,说:“奶奶,您别哭了,一家人,就是到了天边都可以再见面的!”

奶奶破涕为笑,直夸我懂事。逢人便讲我的这句“经典名言”。

今年春节,身在天边的我们就要回家,平日散在各处的一家人又可以团圆,又可以见面,又可以享受到天伦之乐了。

记得以前的一个电视广告,一个没牙的老爷爷说,幸福——不就是一家人在一起吃一顿家常便饭吗?

这也是我理解的幸福,我一直追求的幸福。。。


很少跟父亲闲聊天。小时侯他回家少,聊天谈不上,倒是记得当年他为我编的“抓特务”系列故事。我们俩一起“破”了不少“案子”,抓住了从台湾派遣来的代号从“大土匪”一直到“六土匪”的一串间谍,缴获了不少间谍专用工具,使小小的我长了不少见识。[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长大后的我更没时间跟他聊天了,也不知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忙。直到一天晚上,整个小区停了电。在黑暗中,父亲讲起了我们家的往事,爷爷的经历以及他自己的童年。这时的我,才骤然发现我的家族,原来有着这么曲折精彩的历史。自己的爷爷,原来是如此了得的一个硬汉子!当时真的是无比自豪和骄傲。

至于父亲,我却一直提不起了解他的兴趣。

《父亲的空军生涯》是越写越多了,这个系列完成之后,可能我自己也会在潜意识中成为一个的战斗机飞行员,与他们一起,共同感受那个时代,共同感受那份投入,一起感受那种对飞行深深的眷恋,同喜同悲。因为——我是一个飞行员的儿子!我已经理解了父辈们的一切!

90年代的一天,在“八大金刚”合影里中规中矩的站在部队政委旁边的那个飞行员——张叔叔到了我家。

80年代初,转业后的张叔叔去了南通。到了地方10几年后的他,还是那么温和,乐呵呵的象个“和事佬”。[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见了父亲的张叔叔很高兴,聊这聊那,好象年轻了不少。

他说部队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痕迹永远都不会消失了。他说有一天夜里听到空中有飞机飞过,感觉自己一下子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又回到了当年的战备值班室,觉得是发生了紧急情况,于是从床上跳起来就要往外冲。以为门外,就是自己的战机。。。

急得他的老伴一把拉住他说:“老头子,你醒醒!醒醒!你已经转业了呀!转业了!”

“老伙计!我真想咱们的部队!真想咱们的战友!真想你呀!”

从不失态的张叔叔激动着。那一刻,我分明看到他的眼里,有什么在闪着。。。

我写的这些使父母都怀起了“旧”,妈妈打电话来说春节要请父亲航校的同学同时也是年轻时的“死党”——西安的蒋树仁叔叔来玩,一起叙叙旧、聊聊天。“就住咱们家!”母亲说:“机票咱们出!”

那“八大金刚”呢?什么时候,这些当时一年只能回六次家的“空中八彪”,也可以从祖国的大江南北聚在一起呢?这是我的一个梦,如果这次回去可以实现,我一定要把他们团聚的情景拍下来![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想象着八个人见面的情形,不禁有些感动。

四篇“天下大乱”,写的我很伤。需要休息一段时间了,需要回到祖国的土地上,去汲取养分,去吸收地气。。。

压了几篇没写,现如今实在是没有心情了,归心似箭,回家多收集点素材,以后再写吧!

还有一个梦,那就是能给父亲他们出一本书,宣传宣传这些老兵们。不过又想,这种题材可能不符合当代的“主旋律”吧。没有“升官发财”“才子佳人”,只有一帮傻傻的一根筋的空军战士们在那执着。。。

有委屈自己忍着;

有困难自己克服;

待遇低不计较;

没有官位不在乎;

惟有对待飞行,对待自己的工作,对待那个他们看的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事业,他们在乎了,他们抗争了,他们去拼命了。

那是他们的生命,那是他们的全部。

如今的他们,老了,离开部队很久了。但谁能说现在的他们不是军人?他们的灵魂将永远是军人。这算不算对事业的忠诚?[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这样的书,出版了,估计也没人看。

网上的一个月,可能等于现实生活中的一年吧!

从写这个系列的第一篇起到现在,也不过才4个月。没有刻意的结交,却有了这么多好朋友,君子之交淡如水,没有了假面的我们,在网下,也一定会是知交!

从来没有认为网络是虚拟的,每个网名后面,不都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有着自己的经历,有着自己的故事。

今后的两个月,不出意外,应该是不写什么了。其实,从小到大我都没写过这么多字。能坚持这么久,到真是意外了。不过,我下了个决心,为了父亲,为了他的那些默默无闻的战友们,我也要一直写下去,直到有一天,我们的社会有了尊重他们的风气;我们的媒体开始宣传这些“普通的平凡的将士”;

到那时,我会停笔。。。

父亲是幸运的,在晚年能得到网友们这么多的祝福和关心。

父亲是知足的,觉得自己当年的付出得到了承认。[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父亲是满足的,发现自己的经历居然有那么多年轻人爱看。

父亲是高兴的,高兴自己的儿子终于可以和自己聊天。。。

这些都要感谢你们——我的朋友们!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大家的热情和鼓励。

我会想念你们的。

谢谢大家
父亲的空军生涯——天下大乱——重归故里

有点后悔写天下大乱这个题材,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动感情。伤神、伤脑、伤心,等于把家里人曾经经受的苦难又感受了一遍。真的感受到张纯如女士的勇气,非常的崇敬她,不知当年她写〈南京大屠杀〉时,要克服多少心灵的磨难。理解了她因为写书所留下的后遗症,一个民族的苦难,不应该压在这么一个弱女子的身上!

有朋友问我,那些迫害过你母亲的人,如何面对后来回到北京的她。这么多年来,在母亲回忆往事时,从没听过她提过伤害过她的人的名字。我听到的都是哪个人帮过她、哪个人是好人,好象母亲走过的几十年,从没有过挫折和不幸,遇见的都是好人和无私帮助她的善良的人们。

母亲总是对我们几个孩子说:在困难的时候帮过你的人,一定要报答!一定不要忘记!答应别人的事情,一定要做到!不然不要答应别人。

至于怎么对待那些小人,母亲从没教过我。

至于我——我决不会原谅他们。与人为善这个词,不属于他们。再来一次文革,跳的最高的、最兴奋的,整人最凶的,还会是他们![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母亲回原单位后,是一个从事内燃机生产工艺标准化工作的工程师。那几个工宣队的人呢,也还是在文革前的工作岗位,是各工种的技术工人。

好几次,他们找到我母亲,要求“谈谈”。

母亲总是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别谈了。”一直也没跟那些人“谈”。

一万多人的大厂,也没什么机会经常见面。如果不是我这次“揭开家史的创口”,母亲可能早就把他们忘了。

真的希望我们的祖国不要再发生这样的“运动”了,真的希望我们老百姓能有个安定的社会,无论贫富,都可以平平安安的活着,过点平淡的日子。真的希望“整人”与“被人整”都永远成为历史。希望我们的社会,永远都不要给那些丑陋的东西提供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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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军后,我们一家人团聚了,生活安定了下来。部队的大院里,家属来自五湖四海,也没有什么地区歧视,母亲的心情还是很愉快的。[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我的出世给一家人带来不少快乐,父母是中年得子,对我格外宠爱,没有小时侯挨打的印象。看当时的相片,我就象一个胖乎乎的道具,在长辈们的怀里嘟着胖脸蛋,出现在不同的场景里。

父亲的部队驻扎在一个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的山城。周围是山,小小的城市被一条河分成两半,河上架着一座公路桥。


父亲回家,最喜欢的事情是带我穿过整个城市去喝“冰镇酸梅汤”,酸梅汤的滋味我早就忘了,能记得的是雏鹰展翅一般的高兴,却不记得是怎么回家的。


部队大院给我留下的印象是非常大,非常美,是孩子们的天堂。我们伴着军号声起床、吃饭、睡觉。每当军号声响起,我都会想象有个小号手站在山岗上,在霞光中起劲的吹着。。。

那时的飞行员,好象很容易牺牲,一起玩的小朋友,有些就是烈士子女。他们中的很多人,长大后也参了军或是上了军校。似乎要完成父辈们未竟的事业。[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印象中,小时侯家里是很热闹的,人很多,一大家子,其乐融融。

姐弟三人,只有我不是生在北京,所以出生地的特产——‘土豆’和‘山药蛋’就成了我的“称号”——这些都是我爱吃的东西。

期间母亲去北京原单位出过几次差,第一次回去时,有个同事见了她,吓的大叫一声,扭头就跑,跟别人说怎么见到了XXX,她不是早死了吗?以为自己见到了鬼!

也有朋友见到她掉眼泪,说这么多年不知你的死活。看到你好好的,真高兴!

1976年,父亲打了他从军以来唯一一次“官司”,一直告到叶帅那,叶帅也做了批示,反正粉碎“四人帮”后官司赢了,当父亲再次拥有了飞行的权利后,第一次驾驶着歼七战机降落在跑道上时,整个机场的飞行员、地勤以及在场的工作人员,掌声雷动,象迎接一个凯旋归来的战士!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公道自在人心!不许写细节我就不写了!

1978年,新加坡的大姨得知国内的政治环境宽松了,才敢给在国内的妹妹们寄信。给母亲的信寄到了她北京的原单位。通过北京市侨联——中国侨联——省侨联——部队所在地市侨联——重工业局——厂,最后辗转到母亲的手里。从这时起,这几个中断了13年音信的姐妹才又联系上了。[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有了音信后,大姨当年就参加旅行团来到北京,探望自己的两个妹妹。由于空军不批准父亲与外国人见面,因此母亲就跟大姨说我父亲执行任务,赶不回来。

就这样,我们一家和老姨一家到了北京,分离28年后,母亲终于见到了自己海外的亲人。

60年代,东南亚经济腾飞,大姨一家努力创业,发展的不错,有了一定的经济实力。看到两个妹妹的生活状态,大姨送给我们不少当时在国内还很紧俏的家电等物品。我们家算是第一次沾了点海外关系的光。

之后,大姨一家不断的到中国看我们,期间,我们一家也经历了父亲去前线打仗、姐姐上大学、哥哥当兵等“事件”。


忙忙碌碌的到了1982年,也许是因为某件事情的提醒,也许是母亲的心底一直有这样的一个想法。有一天,母亲说:“咱们家,应该回北京了!”

没有人认为母亲是认真的,北京那个城市,离我们的生活已经很远了。那个年代,调到北京,比现在拿到某国签证还难,所以没有人看好这件事情,包括我父亲。[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但母亲说:“路是人走出来的,为了孩子们(其实应该是为了我吧,姐姐哥哥这时都已经离开家上学、参军了),我一定要调回去!我们的家,本来就在北京!”

可是回北京的门,似乎已经对我们家关上了。母亲到北京的原单位询问,得到的答案是他们没有接收权,没有指标,要向北京市人事局要指标。

到了人事局,人事局的接待人员对母亲的遭遇表示同情,但遗憾的通知母亲:

1、你的这个事情,如果在1979年落实政策高峰时提出来,可能会好解决一点,但现在我们的工作重心已经不是这个了。

2、你这个遭遇,由于当时没有立案,最后也没有被判决,所以算不上是被迫害!

所以,你的条件不符合落实政策、平反的标准,人事局是帮不上任何忙了。

听的母亲是欲哭无泪:合着当年被审讯、被软禁都是跟自己闹着玩,而不是迫害自己!一家人灰溜溜的被轰出北京也是自愿的!整个事情的参与者都没有责任,只有自己这个“里通外国”的归侨,才应该承担一切苦果![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此时的母亲,比当年顽强了很多,不为别的,就为了争这一口忍了多年的恶气,她开始了“秋菊打官司“式的征程。

母亲写了一份情况说明,写了自己回国后的经历和文革后期的遭遇。用复写纸誊写了很多份,到处递“状子”。什么北京市管工业的副书记,什么这个“长”那个“长”。一切的努力,都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了回音。

一个草民,在那个年代,是办不成什么事情的,母亲也不例外。

由于黄润萍伯伯在文革中对母亲的“一饭之恩”,我们全家都很感激他。父母只要到北京,都要去看看他。黄伯伯的孩子们也是我们姐弟几个的好朋友。

1982年的黄伯伯,是北京汽车工业总公司质量管理处的处长。

一天,母亲到处碰壁后,到黄伯伯家吃饭,顺便告个别,因为第二天,她就要离开北京了。

吃饭时聊起了调回北京的事,母亲诉起了苦,说自己已经是无计可施了。看着不服气的无奈的母亲,黄伯伯说:“我认识一个人,不知道有没有用,你把写的材料给我一份,我去试试。”[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原来,当时的市委书记段君毅的夫人与黄伯伯是一个单位的,是另一个处的处长,黄伯伯与段夫人是老同事,但接触并不是很密切。要不是今天母亲诉苦说没有办法了,他也想不到这个关系。

可怎么把这个材料递过去,使黄伯伯犯了难。

写到这我还要介绍一下这个一辈子踏踏实实工作的老劳模。黄伯伯发明的黄润萍仓库管理法,在当时是与郝建秀工作法同时被推广的,很有名。下面我引用一段关于黄伯伯的官方介绍:

“黄润萍仓库管理法”问世后,在全国引起了巨大的反响。1952年6月19日,《人民日报》头版发表了新华社记者署名文章《仓库工作的方向》,对此做了详 细的介绍。《工人日报》、《北京日报》、《天津日报》等报纸进行了转载,全国各地纷纷派人来学习,邀请黄润萍去作报告,在全国工业企业和物资管理部门掀起 了学习黄润萍仓库管理法的热潮,对推动当时增产节约运动产生了重大影响。黄润萍于1952、1953、1954、1955年连续四年荣获北京市劳动模范的 称号,并连续当选为第一、二、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受到刘少奇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和宴请。以他名字命名的“黄润萍仓库保管法”被编入《中国企业 管理百科全书》等书籍。[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黄伯伯这个人的特点就是“笨嘴拙舌”,说的少、干的多,什么事情都是身体力行,不求官、不求利,在工人和技术人员中享有很高的威信。当然,这样的人,官是升不上去的。

咱们再回到向段夫人递材料这段,怎么递呢?最后黄伯伯决定去段君毅家探访老同事,为了防止冷场,还带上了处里的秘书一起去,他就是马文虎叔叔,也是母亲以前的同事,是个50年代的大学生,文革中被整的“精神错乱”,在批斗会上当众跳起舞来。。。马叔叔是个很有才华的人,能言善道,也很同情母亲的遭遇。

马叔叔机灵啊,说段夫人喜欢花呀,咱们得买一盆花去,不能空着手。

于是俩人和一盆花进了老同事的家,段夫人很热情,说老黄可是稀客,从没来串过门,她对黄伯伯这个老劳模也是很尊重的。

于是三个人就聊了起来,聊文革挨整,聊当年创业的故事,聊的还挺动感情,当然,主要是马叔叔在不断寻找着话题。不知不觉,几个小时过去了。[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段夫人(对不起,我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她老人家的名字)笑着对黄伯伯说:“老黄,你今天来,不光是叙旧那么简单吧?咱们这么熟,要办什么事你就跟我说吧!”

黄伯伯顿了一下,话说的更慢了:“我这次来,是想请你给段书记递个材料,是关于一个职工落实政策的,你先看看好不好?”

事后马叔叔回忆,他也没想到段夫人问的那么直接,当时他一蒙,话都答不上来了,还是黄处长沉的住气!

段夫人接过黄伯伯带来的材料,看了起来。
过了一会,段夫人感慨了一句:“小小年纪(母亲当时都人到中年了),这么爱国!经历这么曲折!老黄啊,这个忙,我帮定了!”

不到半个月,调令来了,母亲拿着调令去北京市人事局办手续时,以前接待过她的办事人员说:“能量够大的呀!你的事都惊动段书记了。”

母亲是感动的,觉得自己净遇到好人,包青天。

今天的我,是感激中带着伤感:包青天们能帮几个草民?那些没有机会遇见好人的草民们怎么办?[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1982年9月,母亲和我回到了阔别12年的北京。1984年,父亲离休。

天下大乱这个系列,到今天就告一段落了。通过写这个题材,我看到了文革中的空军是什么样的;看到了文革中的社会是什么样的;看到了文革对一个普通的只想过小日子的家庭是怎么冲击的。看到了人性中的恶是怎样任其发挥,不受抑制的。这——就是我眼中的文革!一个需要彻底否定的运动,一个需要永远杜绝其再次发生的运动!一个不可以给它任何生存土壤的运动。

母亲的文革经历是不幸的,同时母亲也是幸运的,遇到那么多好心人。我要感谢他们,我要感谢黄伯伯,希望他在天堂安息。

我要感谢段君毅老人和他的夫人,帮母亲解决的这个问题,于他们可能不过是小事一桩,但对我们全家的影响,却是深远的。

一直没有机会当面感谢他们,今天我们全家要说一声:“谢谢!”

段夫人:不知您还记得当年曾经帮过的那个归侨吗?[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我们依然心怀感激。。。

如今,当身在海外的我听到“胡温新政”中,最主要的一条是“以民为本”。这实在令我感动。真心的希望我们的执政党能够做到这一点,一个能时刻考虑自己的人民的党,肯定可以永远保持先进性;一个时刻以人民的喜而喜,以人民的忧而忧的政府,肯定可以执政到永远。一个时刻考虑人民的利益,把人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的党,必然可以得到人民的拥护!

愿我们的祖国,繁荣富强!

愿我们的人民,幸福平安!
父亲的空军生涯——天下大乱——祸从天降

写《父亲的空军生涯》,写到了文革、写到了天下大乱、写到了那场浩劫带给我们的国家、带给我们的民族、带给我们老百姓的到底是什么。听到了这么一种说法:“我没有经历过文革,所以对文革没有什么感觉,也不反感。”一副事不关己的轻松态度。

这一切一切还用去亲身经历吗?!难道从过来人的记述里,我们得不到任何教训吗?平反又怎么样?官复原职又怎么样?那些死去的“牛鬼蛇神”、“武斗烈士”,那些正直风华绝代却拿青春去上山下乡的年轻人,那些壮志满怀要去解救全世界的“革命者”。。。当亚洲的大部分国家大力发展经济时而我们却把全部精力放在“阶级斗争”上。。。可笑吗?可悲吗?还想再来一次吗?那些美化文革的别有用心的人,您有下一代吗?如果有的话就让他们去上山下乡吧!让他们去互相撕咬吧!让他们去泯灭人性、去监视、举报自己的亲人吧!让他们过“艰苦奋斗”、一穷二白的日子去吧!还怀念文革吗?那就去吧!

我痛恨文革,我痛恨那个让人性中的“恶”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的年代。我鄙视那些为文革翻案或者睁着眼说瞎话美化文革的人。我鄙视那些记忆短暂、对那些文革受难者的悲惨经历吹毛求疵的人。那些持:“我没见到,你拿不出证据,所以整件事就没有发生过。”论调的人。跟那些制造了“南京大屠杀”惨案却至今不肯承认的刽子手、王八蛋们有什么不同!?[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我们的祖国是多灾多难的,我们的人民是多灾多难的。为了我们和我们的下一代永远不再遭受同样的痛苦,为了我们的祖国的繁荣富强,为了我们的老百姓永远幸福的生活。我们要以史为鉴,时刻警惕,永不忘记!

根红苗正的父亲,热爱祖国的母亲,似乎什么样的政治风暴都不应波及到这样的一个家庭。

但现实却总是出人意料的。

1969年11月,完成复杂气象教学任务的父亲从浙江嘉兴返回部队——华北某空军基地。正好赶上林彪一号令,部队一级战备,所有人员取消休假,准备打仗。父亲自然也不例外。

转眼到了1970年1月,父亲很久没有接到母亲的家信了(正常情况下,他们每周通两封信),父亲觉得有些反常。

一天,父亲接到通知,要他执行一个紧急任务,立刻到北空保卫部报到。父亲一下火车,就被部队的车接到北空司令部,有关领导跟他谈话,要父亲执行这样一个任务:

把家搬出北京(部队派车、派人),家属随军到部队,2天内完成。[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到母亲单位后,不许与任何人争吵,不许追究任何人的责任,不许发脾气。

母亲单位的任何人说任何话,都不许反驳,只能听着。

立即执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告诉父亲。


要解释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那就要从头说起:

按阶级分析的观点,我们家最值得关注的阶级异己份子应该就是我母亲了。

她是归国华侨。

我的姥爷因为过关卡时不向日军岗哨鞠躬,被日本鬼子打成重伤去世后,母亲从此就坚定了一个信念:那就是盼着自己能有一个强大的祖国,可以保护老百姓不受外国人的欺辱。

上中学后,母亲参加了马共在新加坡华校里的外围组织,用演话剧等形式,到处宣传进步思想。

1949年10月1日,新中国成立。1950年10月,年仅14岁的母亲就毅然回国。1951年抗美援朝战争爆发,母亲虚报三岁参军,加入我人民空军部队。[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详见拙作《父亲的空军生涯——莫须有》http://www.cchere.net/cbbs/Ps/RA2.asp?AID=249409

1954年母亲从部队复员,经过三年的学习后,母亲中专毕业分配到北京农业机械厂当技术员。这个厂后来曾经成为我国最大的汽车内燃机制造厂之一,现在自然也逃脱不了大部分大型国有企业的命运——工人下岗,工厂土地被卖,成了房地产开发商的利润增长点。

母亲一回国就积极要求进步,在部队顺利的入了团,但向党靠拢的过程就显得相对漫长,大概积极要求进步了将近10年,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父亲参加空军后,收入在当时算比较高的,老家的亲戚们自然把父亲的工资当成手头紧时的主要经济来源之一。特别是父母亲结婚后,北京的家就成了迎来送往的免费“旅店”,客人不断。

由于母亲的海外关系,我们家的动态本来就很容易引起一些警惕性强的“卫士”们的关注。现在我们家又来来往往这么一批操着谁也听不懂的语言,鬼鬼祟祟、土了吧唧的陌生人。有些人更是提高了“警报”的等级。[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一次,大概是1960年左右,我的奶奶和叔叔(父亲的弟弟)来北京家里住。可能是住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警察同志上门“摸情况”来了。

写到这我说几句题外话:那就是我们老家的方言问题。父亲是浙江永嘉人(听说永嘉人杰地灵、楠溪江也很美,有机会我一定去回去看看),老家的方言很多,说“十里不同音”一点也不夸张。由于小时侯跟奶奶呆的时间很长,我一直以为自己听的懂浙江话,起码听的懂永嘉话。但现实是残酷的,实际上我只听的懂奶奶那个村的“老家话”,其他村的话,对我来说,就是外语了。

我们的老家话挺有意思,例如普通话里“不”这个字,我们老家就念“NO”,跟英语发音一模一样。

奶奶第一次到北京时,“NO”的我母亲一愣一愣的,不明白这个浙江山沟里出来的老太太为什么会讲英语!

咱们再回到警察同志到我家家访的事,警察见了我奶奶,问:

“老太太,您从哪来呀?”[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南越(应该是永嘉南岩,岩这个字在老家话里念‘越’)”这警察一下提高了警惕:南越?美帝国主义的控制区呀!

“那跟您一块来的那个小伙子是谁呀?”

“我儿子。”

“他从哪来?”

“刚乡(应该是江西)。”这警察同志不由打了个机灵,心说什么“刚乡”肯定是“香港(英帝国主义的地盘)”,亏得咱知识丰富,要不非被这老太太蒙喽!

表面上警察同志不动声色,稳住了我奶奶。转头这老兄就把这情报汇报给上级了。

从此之后,我们家就成了当地派出所的内控对象,被严密的监视着。

母亲自然是蒙在鼓里,依然积极要求着进步。直到有一天。。。

厂领导告诉我妈说上级有人要找她谈话。见了面才知道是两个自称是市委组织部的干部,要跟我妈谈谈。

母亲很高兴,以为是上级机关派人来关心一下本厂要求进步的职工呢。通常“入党积极份子”经过这样一次谈话后,就该被发展了。[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同时也有点困惑,因为这次来谈话的干部级别太高,市委组织部的!可能是重视归侨吧。

于是我妈就一个劲的汇报自己如何克服困难、努力学习,如何与自己的缺点作斗争以及自己最近的思想动态。

整的俩组织干部哭笑不得,于是点了我妈几句,暗示她多谈谈家里复杂的社会关系。

这个问题对我妈来说,介绍起来可太熟练了。回国以后,自己都记不清楚交代过多少次了。

于是我妈把自己的家庭介绍了个溜够,什么我姥爷怎么去世的、家里还有什么人、都是干什么的。。。最后还向组织干部表态:自己一定勤奋努力,争取为祖国多做贡献;真心真意、决不含糊、哪里需要、哪里艰苦就到哪里去。。。等等等等。

最后谈的两个上级领导忍无可忍,打断了母亲的“准入党宣言”。问她:

“听说你婆婆是从南越来的?”

“我只知她是从浙江永嘉来的,没听说她到过南越呀?”不过母亲想起我奶奶一口一个“NO”,也糊涂起来了,于是又答:[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这事还要问一下我爱人,他从没提过我婆婆出过国。”

“那你小叔子是不是从香港来的。”组织干部又问。

“他在江西(共青城)呀,到没到过香港我也要问一下我爱人”。

谈话结束后,我妈就生起我爸的气来:“好你个‘一直在飞’,家庭情况这么复杂,还瞒着我!”

等父亲从福建一回来,我妈就审问他。

问的我爸是一头雾水!这哪跟哪呀?莫名其妙!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这事连北京市委组织部都惊动了,真是说不清楚了!

父亲连夜赶回部队,找有关领导汇报此事,会同部队保卫科长等人来到北京市公安局查阅相关档案,发现了XX民警当时跟我奶奶的谈话记录。这才真相大白,后经过部队与地方政府协调、对这一误会做了定论,撤除销毁了所有相关材料,算是清除了我们家的一个“历史污点”。

文革开始后,天下大乱。知道一点内幕的父亲一再叮嘱母亲千万不要参加任何派别。但事与愿违,眼看着厂里的老领导,老劳模都被打成“走资派”“反革命”,被批斗、被殴打、被扭成喷气式、被剃成阴阳头。良心和良知使母亲成了同情“走资派”们的“保皇派”。[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旁观了那么多的整人与被整,对“阶级敌人”的残酷斗争,对黑五类的“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看到的和听闻那么多老领导、老上级的被打倒。一幕幕人间惨剧的发生,使顶着一个“海外关系”帽子的母亲非常的惶恐不安。生怕哪一天,这个已经交代过无数次的“关系”会给自己的家庭带来什么麻烦。一边暗暗的安慰自己,希望回国这么多年的积极表现,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进步和对祖国的热爱。

由于各地武斗失控,196X年,解放军进驻各大单位,实行军管,全国各地的局势才慢慢被控制住。母亲的单位也不例外的实行了军管。组成了由军宣队、工宣队、和一些被解放的老干部、老劳模组成的领导班子。

其实真正的领导,还是军宣队的那几个人。

1969年底,有两个来自北京卫戍区的护士开始审查母亲单位每个在册工作人员的背景资料。

渐渐的,母亲的经历引起了这两个护士极大的“兴趣”。其中一个护士的什么亲戚也参加了空军,所以她自认为很了解飞行员的配偶应该具有什么样的“政治清白”要求。母亲的条件显然的不符合她们的标准。[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两个护士很兴奋,觉得她们挖出了一个嫌疑很大的潜伏了很久的“阶级敌人”也许还是个打入我空军内部的特务呢,立功的时候到了!

于是组织工宣队的人一起商量怎么找到突破口,群策群力,一定要找到我母亲的特务犯罪证据,打一个漂亮的“歼灭战”!同时决定,先不要向上级请示了,到时候直接请功就行了。

于是就布置工宣队的同志们去我家“帮”着收拾东西。说到这我还真要感谢军管。此时的群众不论是斗争策略还是觉悟都比文革初期提高了很多。做事情是很讲究原则的,抄家的事是绝对不干的,他们到我家是去帮着收拾东西!

这一收拾还就真有收获。在我们家发现了一箱“军用品”!

1968年X月,父亲部队从杨村调防华北某空军基地。正要搬家时,父亲接到命令要带一批新飞行员到四川大足空军基地进行复杂气象飞行训练(详见拙文:父亲的空军生涯—天下大乱—简单任务—复杂气象)http://www.cchere.net/cbbs/Ps/RA2.asp?AID=300202[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http://www.cchere.net/cbbs/Ps/RA2.asp?AID=295995

部队的新驻地还来不及给父亲分配宿舍,他只好将一些不用的行李放在一个柳条箱里,存在北京家中,这一放就是一年多,这期间母亲也没打开看过,并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父亲执行完任务回部队,又赶上一级战备不能回家,所以一直没有机会把这箱东西运回驻地。

军宣队和工宣队的同志们兴奋极了,如获至宝,连忙在箱子中寻找违禁品,最后很有收获,列表如下:

老式伞刀一把

手枪套一个

飞行服一套

子弹壳数个

航校学习教材很多(有些封面上有“注意保密”的戳子)

剪报集一本,某页剪报内有刘少奇的相片一张

真是太反动了!我母亲肯定是打入我空军内部的新加坡(新加坡于1965 年建国,我母亲1950年回国)特务![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初战告捷,于是开始了对母亲的审讯。审问的重点是这些军用品的来路和要母亲交代出犯罪事实。

审讯是很讲策略的,除了连蒙带诈以外绝对没有触及皮肉的严刑逼供。

母亲自然解释那个箱子是我父亲存放在家里的,自己从没打开过箱子,并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

审讯人员一再暗示母亲,他的丈夫已经被关起来了,犯了严重的错误。现在只是要看母亲的态度是否老实,交代是否全面,其实组织上早就掌握了一切证据。

母亲一下紧张了起来,联想到父亲在四川时说过的“大逆不道”的话,又想起父亲平时对刘少奇、邓小平、彭德怀等被打倒的老革命的同情。这时母亲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是不是自己的丈夫说了什么反动言论,被人发现之后举报了?

说到“言论治罪”,父亲部队是有先例的:文革期间,江青对某造反派曾经有过这样的一个讲话,大意是:你们不听毛主席的教导,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有两个飞行员聊天时就这个讲话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说怎么江青把自己放在毛主席之上了。。。被人举报后,经过审讯,又挖出这两位的更多反动言论,结果每人被判处10年徒刑![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想到这,母亲决定不再回答任何询问了,因为她知道,自己说的越多,话里就越容易有漏洞,不开口是保护自己的丈夫、自己以及全家的最佳方式。

从这一刻起,母亲被软禁了,与外界一切联系都被中断,父亲寄来的信被全部扣留,活动范围也越来越小:从不许出院门、不许出楼门到不许出家门。前来讯问的人的态度越来越坏,好象已经判定我们全家已经成了人民公敌。

偏偏奶奶已在前一段回了老家,如果她老人家在的话,情况会好一些,因为奶奶当年曾经和爷爷的队伍一起在山上为躲避国民党武装的追杀,开过枪,打过仗。遇见这种情况,奶奶绝对不会象母亲一样任由那些人“瞎诈唬”,最起码也可以照顾哥哥姐姐的生活。

记的纳什发表的有关“囚徒困境”的理论,充分论述了两个被分开关押的同案犯所遇到的困境,纳什还因此获得了诺贝尔奖。此时的母亲应该就是深深陷入了类似的困境中。

写到这,请朋友们原谅我的语无伦次和条理不清,在写自己的家人所遭受的苦难时,我很难保持冷静和风度。[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第二天,军管会的主任(军人)来向我母亲交代政策,要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如实交代自己的问题,与组织合作!

母亲绝望了,因为根据文革开始以来的经验,这种级别的领导出面交代政策,意味着整件事情升了级,看来那些人暗示的自己的丈夫已被关起来的话是真的。怎么办?还是不能开口,绝对不能把丈夫平时的言论“坦白”了,那样的话,自己的全家将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许离开家门,母亲“绝食”了。这可苦了我的姐姐和哥哥,没有人做饭,稍微懂点事的姐姐带着还不懂事的我哥,天天去食堂打饭。母亲开始还吃一些孩子们剩的饭菜。可渐渐的,她脑子乱了,想不开了,没有了食欲,也不怎么吃东西了。

一天晚上,已经是深夜了,母亲还是呆呆的坐着,她实在想不通:自己热爱祖国、回到祖国的怀抱,自己那么爱国,为什么有人还是那么不信任自己?把一个爱国的归侨当成间谍、特务来审问。丈夫生死未卜,这种精神折磨还不如死了算了。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上抗美援朝战场,如果那时牺牲了,是为祖国为人民,是光荣的,死而无愧、死而无憾。现在这样窝窝囊囊的,真是死不瞑目![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母亲起身向阳台走去,她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准备从三楼跳下去。母亲拉开了阳台门,突然,衣襟被一双小手紧紧的拉住了。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女儿,姐姐说:“妈妈,您干吗去呀,回来睡觉吧。”姐姐的声音是颤抖的,姐姐是紧张的,姐姐已经被那些军宣队的队员们审问过好几次了,姐姐是懂事的、她明白家里有了“大麻烦”,小小年纪的她,也失了眠。

看着女儿怯生生、无助的样子,看着熟睡中的年幼的儿子。母亲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我死了,孩子们怎么办?自己是“畏罪自杀”,孩子们也会成为狗崽子,一辈子也翻不了身!

“我要活下去!即使坐牢也要活着出去看结果!”

母亲想到了海外的亲人,想到了我的姥姥临去世前还念着自己的名字。想到了追随自己回国的妹妹,这一切的一切,使母亲坚强了起来。

母亲的沉默使军管会的人很头疼,因为他们知道,光凭父亲柳条箱里的那点东西,是很难给我父母定下什么“大罪”的。于是他们想将此事搞大,把父亲的这个“案子”通报给北空。希望他们配合,一起揪出这个隐藏已久的“间谍小组”。[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北空有关部门经过调查,给了他们一个明确的答复:


一直在飞是一个政治可靠、军事素质过硬的同志,他的爱人是从北空复员的战士,已经经过多次内查外调,政治上没有问题。

一直在飞柳条箱内的物品是每一个飞行员都有的,没有什么特别的。

军管会的人下不来台了,鉴于北空的态度,不能明着审讯母亲,但他们还是希望在什么地方找到突破口。

一个女工宣队员进驻我家了,晚上,失了眠的母亲发现这个工宣队员在以为大家都睡着后,开始起身寻找着什么:她悄悄的摸遍我们家的所有被子(被里、被面、被角、被边),她把凳子翻过来寻找有无可以隐藏间谍工具的机关。
探询一切她认为可能有暗道机关的地方。。。她——当然是什么也没发现。

白天来的“爱憎分明”的人,对母亲不是横眉冷对就是怒目而视。没有一个同事或是朋友敢来我家。这时的母亲是孤立无援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答。外面进行的一切她都不知情。为了自己的家庭和亲人,母亲顽强的支撑着,同时也憔悴着,衰弱着。。。[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还是有一个人敢来看母亲,那就是黄润萍伯伯——他是一个老劳模,黄润萍仓库管理法的发明人,第一、二、三届全国人大代表,曾受到刘少奇等国家领导人的接见,也因此在文革初期被批斗、殴打。此时刚从“牛棚”中解放,“三结合”当了车间主任。母亲参加“保皇派”保的就是他们这批老干部、老劳模,因此对黄伯伯,她是信任的。

看到母亲的样子,黄伯伯也不会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讲:“你怎么能不吃饭呢?不管怎么样,饭是一定要吃的!”

黄伯伯为我家做了一顿饭,母亲吃了被软禁以来的第一餐饭。这餐饭,母亲记了一辈子!

为了写好这篇文章,我联系了家里每个亲历这件事的人。哥哥那时还小,模模糊糊只记得母亲抱着姐姐在哭,姐姐在劝妈妈开口说话。姐姐记得军宣队的军人问她母亲平时说什么,做什么。还记得母亲要她睡觉的时候要穿袜子,万一妈妈晚上被抓走,不要追出去,要照顾好弟弟!

母亲给我写了厚厚一叠材料,说明整个事情的经过。[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父亲只记得母亲后来有了后遗症,老是觉得有人监视她。


母亲是坚强的,虽然不吃饭,但她给自己冲糖水喝,为的是挺下去,看到结果。

母亲病倒了,抽筋、卧床不起。

军宣队慌了,经过半个多月的调查审讯,什么犯罪事实没查出来,眼看着要出人命,父亲此时是个空军飞行员,母亲的身份毕竟还是军属,他们不知道怎么收场了。

最后不得不上报北京卫戍区,请求北空帮忙处理。

父亲部队保卫科的科长到了北京,看到母亲不说话,面无表情的样子,也是束手无策。问母亲问题母亲也不回答。急的姐姐在背后不断的捅她:“您说话呀,就跟他们说吧!”

母亲此时已经不信任任何人了,绝对不会让任何人记下自己的任何一句话。因此,她依然沉默着。

于是发生了本文开头那一幕,父亲进京了。

在北空司令部接受了这么一个任务,父亲感觉家里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立刻赶回家见到了母亲。[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说来也怪,看见父亲回来,神态、装束一如往昔,一直不开口的母亲立刻精神了起来。跟自己的丈夫说:“我饿了,咱们去吃饭吧。”

父亲的到来,使家门口的岗哨消失了,母亲终于可以自由的出去了。一家人来到一个饭馆,母亲开始向父亲介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讲述了这些天的遭遇和自己的担心。

听着听着,父亲的眼圈红了,看着一双儿女兴高采烈的吃着饭,欢喜的笑着,说了母亲至今没有忘记的一句话:“这两个孩子,还这么小,他们怎么会知道大人心里的苦呀!”

吃完饭,父亲揣着枪去找那个军宣队主任去了。

见了面,父亲问:“听说我的东西在你那?”

“哎呀你可来了,我这就放心了,你爱人有点想不开。”军宣队主任回答。

“我的东西呢?”

“在这,在这,我帮你搬回去吧!”

就这样,柳条箱又回到了我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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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北空来车搬家,父亲听到一个围观的人说:“他们是华侨,怎么可能跟我们无产阶级一条心?”

1970年1月,凛冽的寒风中,我们家离开了北京。

由于我们家搬的突然,军宣队和工宣队的积极份子们也觉得丢面子,对我们一家人的去向秘而不宣。有很长一段时间,母亲单位都流传着各种关于我们家的“传奇”。

有的说我母亲自杀了。有的说我母亲被判刑关起来了。最离谱的是:我母亲的牙齿里藏着一台发报机。。。








经过了这么多磨难,母亲还爱国吗?

90年代中、后期,退了休的母亲在国外住了几年,我们经常通电话。

母亲总是乐呵呵的忙着,一会告诉我:去看祖国来的军舰了!排队看了两次!还跟战士留了影,我们的军舰真威风!

一会告诉我:今天上午去游行了,庆祝香港回归,晚上去参加领事馆的庆祝酒会了,跟领事合影了,他是你姐姐的同学。[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又有一次,母亲说:“我今天教训了一个台独,他老是说什么自己讲台语!我告诉他,根本没有什么台语,那就是闽南话!我在新加坡的时候就讲,除了闽南话,我还会客家话,潮州话!都是中国话,什么台语!”

还告诉我,那个台独,根本不敢反驳,语气中透着自豪和骄傲。

2001年的那个夜晚,一家人坐在电视前,屏住呼吸,焦急的等待着宣布2008年奥运会的举办地。

自以为成熟的我矜持着,满不在乎的无所谓着,手却是攥着的。心里认为经过了一些风雨的自己,喜怒怎么会形于色。

当我听到北京胜出的那一刹那,看到父亲在鼓掌,母亲在鼓掌,太太在鼓掌,女儿在鼓掌,奇怪的是,怎么我的手,也在拍着,大家的眼眶好象都有点湿。。。

不要笑话我们的幼稚,不要笑话我们的没有城府,我们永远是祖国的儿女。


我们一家依然,仍然,永远热爱着祖国。
父亲的空军生涯----天下大乱----复杂气象


成都军区的两架运输机将父亲一行人送到了大足空军基地,北空部队来进行复杂气象训练的人马算是会了师。

这时武斗两派的大规模战役已经结束,但双方零星战斗则时有发生。可以这么说,大足空军基地范围内,由空军部队控制。一出基地,则是造反派的天下了。

父亲到了大足机场之后,立刻投入到指导新飞行员进行复杂气象飞行的工作中。由于30多个飞行员中只有他们3、4个老飞行员是教员,在全体授课完毕进行实际操作演练时,每次飞行时只能指导一个新飞行员的具体操作,所以这期间父亲的工作量还是很大的。直到每个新飞行员都可以独立进行复杂气象飞行时,父亲的担子才相对轻松一些。

说到当复杂气象飞行科目的教员,父亲的资历还是很老的,由于他在这方面经验比较丰富,技术相对较好。因此有一个时期,但凡北空系统内有类似的训练班,父亲总是教员。

1961—1962年,北空部队在汕头举办了两期,每期4个多月的复杂气象训练班,学员都是大队长职务以上的老飞行员,其中有还有不少名人。父亲就是这两期训练班的教员之一。这些学员毕业后,回到各自部队又都成为了复杂气象飞行的老师。就这样,好的飞行经验慢慢的普及到整个空军。[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所谓的复杂气象,就是除了晴天以外的各种天气状况,例如多云、阴天、下雨。。。除了天上有带电的积雨云、打雷和下冰雹的情况,理论上讲,其他天气,新飞行员都应该起飞训练。

由于四川的地理位置特点,符合复杂气象飞行条件的天气经常出现,这对父亲带来的这批新飞行员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训练机会,但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严重影响了正常的飞行训练。

前文提过武斗的两派中,其中817一派的成员有很多退伍军人,大足空军基地驻军对他们是有好感的。为了增加支持本派的力量,817派委托大足机场的军人,旁敲侧击的做父亲他们的工作,希望得到这支来自北空的部队支持。

飞行员们也左右为难,怕表不好态引起矛盾。

经过讨论,在向一起来的北空部队全体人员宣布了纪律,统一了口径之后。由父亲向基地人员表了态:“我们是毛主席、林副主席派来执行任务的。首先要完成好训练任务,练好复杂气象飞行,所以支援地方革命工作的事情,就没有时间进行了。”[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毛主席和林副主席这两个后台的确够硬,支持哪个造反派这个话题,后来不再有人提起。

这期间大足机场附近地区的情况是:大战不打,小仗不断;武斗的两派,今天你攻我个炮楼,明天我打你个埋伏。每天是零星枪声不断,没完没了。

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经过长期的“持久战”之后,造反派们面临一个枪支弹药短缺的困境。

怎么办?

据说有的造反组织可以制造枪支弹药,有自己的兵工厂。

可跟大足机场部队亲近的这一支造反派好象还没这么专业,可能也没这耐心。人家的办法是----抢!

要说抢,换个词就是缴获,这在我人民解放军的军史里是屡见不鲜的,武器装备那里来?抗日战争时期缴获日本鬼子和伪军的;解放战争时期缴获老蒋的;抗美援朝时也没少缴获老美的战略物资;甚至援越抗美时,在这方面我们也没吃亏,不过大部份战利品都支援了北越这个小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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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817造反派不是退伍兵多吗?我军的光荣传统也继承了不少。找不着日本鬼子、美蒋部队,于是就打起了人民子弟兵的主意。一家伙就端了大足空军基地的军火库,不知是守军与造反派有默契呢,还是因为见怪不怪、事出无奈。总之造反派抢这个军火库没有遭遇到什么抵抗。

管理军火库的军人不住口的劝:“造反派的革命同志,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着同一个目标走到了一起。江青同志说‘要文斗,不要武斗。’你们拿走这么多枪支弹药,多危险呀,我可怎么向上级交代呀?哎-----,那位同志!那个扳手我还用呢,不许拿走!还给我!!!。。。。。。

得知大足基地军火库被抢的消息,父亲他们顿时紧张起来,上级给的任务是飞复杂气象,可没让他们把随身武器捐献给地方造反派呀。万一造反派哪天心血来潮,冲着他们来劲。您说这北空部队是抵抗还是投降呀?!

赶紧商量对策,最后决定:把武器弹药“藏起来”。怎么藏?地勤的枪支弹药藏在飞机里,飞机上凡是能藏枪支弹药的地方全塞着武器,然后再用布把飞机盖上。在这次藏枪过程中,地勤官兵们充分发挥了聪明才智,做到了藏枪地点隐蔽、难找、打破常规,突破平庸的惯性思维,做到实中有虚、虚中有实、虚虚实实,不让敌人----哎,不对,是不让造反派的斗士们发现。[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飞行员的手枪全部上缴,放在一箱子里,藏在我爸床底下。飞行员住在一栋独立的三层小楼上,父亲一人住在三层的一个房间里。同时安排了几套应急方案。万一造反派来抢枪,有的人负责阻拦、有的人负责打岔、有的人负责掩护、有的人负责保护父亲转移。

百密一疏,还是忘了藏一样东西,那就是------飞机用的机炮炮弹。

也不怪他们,30多架飞机用的炮弹,那玩意一箱箱的目标那么大,往哪藏呀?!

于是就被造反派抢走了!

地勤的军官战士对他们解释了半天,说这种炮弹是特制的,口径特别,只有飞机上的炮才可以用。

人家造反派根本不听,非要拉走,说不能用再还你们。

后来还真还回来了,他们的确用不了。

飞行员的小楼没受冲击,毕竟他们是毛主席和林副主席派来的,一冲击就成敌我矛盾了。这一点造反派的斗士们分得很清楚,毛主席和林副主席的面子一定要给。[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有朋友可能会问:“你爸他们把枪都塞飞机里了,还怎么飞行呀?”


答案是:他们根本就不飞了。

飞不了的原因是没油;没油的原因是运油车被抢走了。

正常情况下,父亲他们训练一天,需要30车航空煤油,所需燃料要运油车到基地以外的油库去拉。某一天,这运油车出了基地就一去不复返了。不知被哪一派给抢走了。

不但运油车没了,机场的军用指挥车,也被抢走了一辆。

向成都军区打了报告,上级又拨来几辆新的运油车,算是保证了基地正常的飞行训练。

但不久之后,运油车在军控区外又被抢走了。

又打报告,又拨来几辆。

又被抢走了。。。。。。

直到1969年9月父亲他们完成任务,离开大足空军基地。运油车的抢走拨来的运动,还没有结束。。。。。。

日子一天天过去,基地外的战争打打停停,各股“革命力量”分化组合。父亲他们照旧的“复杂气象”。大乱中,似乎也有了那么一点子和谐。[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平静了没多久,“革命”的两派又大打起来。

一天,空勤灶的师傅跟大伙说:快断炊了,米还有一些,菜就剩6个冬瓜了。

原来连日的激战,负责采购的战士不能外出买菜。食堂的存货已经快吃完了。

没有办法,只有向成空求援了,两天后,军用运输机从天而降,带来了军区领导的慰问和组织的关怀,最重要的是,运来了各种给养物资。

30多名飞行员吃了几天最“简朴”的空勤灶,经过一番忆苦思甜后,思想上有了很大的转变,对一些问题的看法更加深刻了。


1968年秋,成都军区部队进驻大足----永川地区,社会秩序明显好转,武斗虽然还有,但少多了。

飞行训练,从这以后,基本正常。

1968年12月,母亲从北京到大足探望父亲,30天的探亲假去掉来回路上的时间,只剩下半个多月。

路上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在西安转车时,由于母亲在部队时的团政委转业到了西安,在飞机制造厂的一个生产发动机的单位任政治部主任,所以母亲决定顺便去看看老上级。[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到了西安飞机制造厂,母亲就到政治部去找章质文,结果她被扣留了。几个恶狠很的人开始审问母亲。问她从哪来?到哪去?是哪个单位的?找章质文干什么?

母亲一一回答了他们的问题,出示了工作证和介绍信,解释说自己要到四川探亲,路过西安顺便看看老领导。

那些人说:“你不要找章质文了,他是走资派!历史反革命!”

母亲简直是逃出了那里,回头看看,才发现工厂的围墙上分明刷着大标语:“打倒大黑帮‘章质文’”名字还被打上XXX。

事后得知,经过长期关押后的章叔叔,这时刚被放回家。母亲的到访使造反派怀疑“走资派章质文”到处串联翻案,又是北京又是四川,反革命气焰太嚣张了!于是又把章叔叔关了起来,让他交代“串联”的罪行。

章叔叔对我母亲的到来一无所知,什么也交代不出来。造反派认为他态度不老实,严刑逼供,给这个老革命吃了不少的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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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质文叔叔没能看到文革结束,197X年,经过长期的激愤和抑郁之后,他过早的离开了人世。


母亲到了永川,部队来车将她接到大足空军基地。

晚上跟父亲提起西安的见闻,压抑已久的父亲爆发了,说:“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我们的国家到底怎么了?!社会乱成了这个样子!这么多老干部全打倒了,到底为什么?!还形势一片大好,好什么?!哪里好?!。。。。。。”


这些话,父亲平时是不敢跟别人讲的,应该是在心里憋了很久。在自己最信任的妻子面前,父亲没有再忍。

其实在政治上,我父母还是比较幼稚的,只是因为良心还没有泯灭,所以现在看来他们有点先知先觉。例如父亲一直对“打倒”彭老总有看法,认为彭老总为老百姓说话。对“打倒”刘少奇和邓小平等老一辈革命家有不同意见,认为打倒错了。

“四、五”天安门事件后,母亲说:四五、五四,真巧!看来早晚要。。。[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当然这些话题父母亲只能关起门来偷偷讨论,从不敢跟任何人提起。

看到父亲那么激动,母亲赶快制止了他,怕被别人听见。

半个月很快过去了,这期间母亲发现自己的丈夫在基地的人缘很好,有不少朋友,很多基地的干部战士还送来橘子等土特产。母亲问我爸为什么?父亲说:几个月前武斗打仗,他们被困在路上,被我们收留过。。。

1969年9月,复杂气象飞行训练任务完成,部队返回华北。父亲一人飞到浙江嘉兴空军基地,给另一批新飞行员当教员,教授复杂气象飞行。

教学结束后,父亲回到部队。

万万没想到的是:一场厄运正在逼近自己的家庭。。。
父亲的空军生涯--天下大乱--简单任务

上次写《父亲的空军生涯—荒唐年月》时,记叙了一些空军飞行员在文革中的荒唐遭遇。我觉得写的还不够,因为发现很多人对这段历史还是认识不清,冷漠者有之、怀疑者有之、要为文革评“功”过者有之、更可怕的是:有人还会怀念文革,为它歌功颂德,对于这些人,我实在是无话可说,只能埋头去写,希望多些朋友看到,让我们的后代永远警惕,让文革永不发生!

今天我记述的,是1968年8月—1969年9月,中国空军的一个基层指挥员,带领一个团的新飞行员,从华北某空军基地到四川大足空军基地,执行一个很“简单”的军事任务时的一些遭遇。写下来,免得后人失忆。

这个指挥员是我父亲,那些新飞行员并不是父亲那个团的,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老飞行员,父亲这次的职务是领队兼教员。

由于华北地区的气候特点,天气以晴为主,其他的如阴雨、多云等复杂气象发生不多。因此如果想让部队具有在复杂气象下的战斗能力,必须到南方具备这些气象条件的地区去进行训练。当时的空军部队经常去的地方是四川、浙江、江苏、福建。[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这批新飞行员去的是四川大足空军基地。训练时间为一年。一共有30多个飞行员和200多地勤人员。

飞机抵达大足机场前,要在陕西省武功县的空军基地加一次油,该基地没有为歼击机维护的技术人员,所以需要父亲部队派相关人员到该基地为歼击机做各项维护保养加油的工作,父亲决定带30多名地勤人员先赶到武功县迎接转场飞机,其余的地勤队伍直接到大足空军基地守侯。那些新飞行员由该团副团长带领,经武功县加油后,直飞目的地。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任务,对我爸来说,该任务完成难度为0,完成任务所需时间最多4天。

一行人上了火车,我爸他们就别扭起来----这火车上的秩序太乱了!跟文革前没法比。到处都是人,行李架上、座位底下、甚至厕所里。。。乘客之间还不断发生争吵和推搡,也有打起来的。看不见列车员的影子,以前解放军乘车,总要帮着扫扫地,打打水什么的。可我爸他们一上了火车,一个个被挤得快成相片了,又都带着手枪,哪敢乱说乱动!就盼着火车快点到站,赶快离开这鬼地方。[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好不容易到了西安,按预定计划,父亲要在这里跟“成指”(成都军区空军指挥部?)联系,确定在武功空军基地的一些具体操作事宜。

这会的整个西安城都瘫痪了,赶上了个什么庆祝活动,全市的革命群众正在各主要街道上,敲锣打鼓的游行呢!

形势大好,整个城市交通断绝,没有公共汽车。

跟着游行的人流,这30多人来到了空军招待所,跟“成指”联络完毕后,住了一晚。

第二天一起来就向武功机场进发。

火车站也没人售票,我爸他们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挤上一列开往目的地的火车,虽然分开没几天,一想起在武功机场能见到自己部队的战友,每个人都挺高兴。

火车到了武功车站,大伙下了车,都傻了眼:满目创痍呀!县城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到处都是打碎的玻璃、招牌、水泥块、砖块,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全部商店关门停业,这简直是一座“空城”。

站台里也没有工作人员,找了半天,才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一个老头躲着,身边带着一只猴子,他是个走江湖卖艺的。问他这武功县的人都跑哪去了?老头回答:“这里刚刚才打完仗呀!谁敢出来?!我正准备扒火车跑呢!”[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原来如此!

武功火车站离机场可不近,当务之急是要找交通工具。

终于在一个单位找到了个干部模样的人,费了很大劲找到了交通工具,一辆破旧的小卡车和一辆拖拉机。那个干部有些不好意思说:“对不住了,解放军同志,找不到其他车了,都被武斗队征走了!”我爸他们还能说什么,除了感谢就是感谢呗,找到了点军民鱼水情的感觉,很是感慨了一把。

到了机场,也就到了家。父亲那辈的军人是把回“家”挂在嘴上的,不过大伙别误会,此“家”非彼“家”也。他们说的回家,就是回部队、回宿营地、回宿舍。。。跟老百姓概念里的“家”是两码事。可他们却把回家说的那么顺口,好象那个有老人小孩妻子的“家”到成了旅店,那个家只能跟“探”结合在一起,与“回”是越来越陌生了。

闲话不提,到了基地后,所有干部战士立刻投入到紧张的转场准备工作中。连夜把各种设备安装到位,等待家里的飞机到来。[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第二天,30多架歼击分两批降落在武功机场,经过地面人员的维护、保养、加油、充氧、充冷后,全部飞机起飞,飞向四川大足机场。这支30多人的小分队顺利完成任务。

我爸也松了口气,下一步只要坐上火车经成都到达四川邮亭铺,再转长途汽车,走30多公里,就到家(大足空军基地)了!

由于武功县商店全部歇业,造成了这支小分队全体烟民断烟,也是一件好事。

小分队正要离开机场,这时发生了一个小插曲,7、8个军人凑上来了问:“请问你们去哪?”

“大足机场”。

“太好了!我们也是去那的!能不能跟你们结伴走,武斗的太厉害,被困在这里好几天了。”

原来他们是大足空军基地的工程队战士,有探亲结束返回部队的,有出差的,都因为武斗被困在武功。落单的他们见到我爸他们,跟游击队见到正规军一样高兴。

顺路就一起走呗!

40多人上了火车,还是那么“挤、乱、脏”,大家都习惯了。[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到了成都,这支队伍又壮大了不少,有80多人。一路上探家、出差归队的散兵游勇们不断的加入到以我爸为核心的临时收容队。队里各军种都有,有一个女兵是邓锡侯的女儿,是一个部队的工程师,也加入进来了。

在成都住了一晚后,一行人继续长征,火车很快抵达邮亭铺,父亲的人马已有100多了。

出了火车站,所有人的神经都紧张起来,只见大街上穿流不息的全是荷枪实弹的武装分子,个个全副武装,装备精良,扛着56式冲锋枪。还有卡车,上面满是武斗队员,车上架着机关枪。。。

远处隐隐传来枪炮声。。。

到底怎么回事?!


写到这不得不简要介绍一下“轰轰烈烈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在我们伟大祖国的腹地四川省成都地区包括永川—邮亭铺—大足等地的开展情况。如有与事实不符之处,欢迎专家指正。

成都地区武斗的两派主要是以退伍军人为主组成的517保守派和以造反派为主的518派,他们都认为自己是最革命的。[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两派在文革中已火并多次,互有伤亡。不过由于造反派人多势众,最后取得了初步的胜利,打垮了保守的517派。

517派的一些残余武装3000多人,被围困在暗中同情他们的部队“娘家”----大足空军基地附近,其余人员赴成都去告状兼重组力量。517究竟有多少人到了成都告状呢?没人统计过。不过据后来成都军区的有关部门统计,这期间给告状人员免费发放的草席有28万领!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517派在成都又重组了6个团的武装,要杀回“大足”,解救被围困的3000革命战友。

一场大战爆发了!时间正是我爸他们抵达邮亭铺的当天,地点是在大足空军基地附近。战斗是激烈的,武斗双方都动用了重武器—大炮。伤亡是惨重的,具体数字我不知道,不过大足空军基地的卫生所里塞满了伤员。损失是重大的,大足空军基地的一个雷达站被炮火摧毁。。。

邮亭铺被518造反派控制着。

人民解放军成了战争的旁观者,父亲的这个小分队傻了眼。[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怎么办?父亲决定让大部队先原地待命,他与7、8个地勤去县武装部想想办法。

几个人揣着小手枪上路了。

进了县武装部,我爸就后悔了。这里已经成为造反派的武斗指挥部,里边全是杀气腾腾的“造反斗士”。

院子里还关着一些“俘虏”,有男有女。被铁丝捆着,铁丝深深的勒进肉里,那情形惨不忍睹。。。

父亲他们见状正要退出去,但太晚了。

几个造反派已经围了上来。

“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是北空XXXXX部队的,来四川执行任务,想借武装部的电话用一下。”父亲回答。

“这里已经没有武装部的人了,不过电话你们可以用。”

父亲接通了大足空军基地,找到了先期到达的副团长。

接到父亲的电话,那个副团长的激动的声音都变了:“你们在哪?千万别坐汽车来!!!我们也不能去接你们!太危险了!”。[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原来,两派打起来后,已经有数辆长途车遭到了伏击,死伤多人,其中有从西藏军区来的一个连长和几名战士。

接着基地负责人跟我爸说:“邮亭铺很危险,都是518的人,只有XX街XX旅社的张经理可靠,他是转业军人,你们去找他。”

跟基地通话后,了解到先出发的地勤人员早已在战争爆发前就已安全抵达基地,父亲的心放下了一半。

回到大部队所在地,父亲发现这杂牌军又壮大了不少,有200多人了。据留守的地勤战士说,新来的散兵游勇见到他们时都很动感情,有的人还流下了喜悦的泪水,有点找到失散多年的组织那感觉。

大部队来到了XX旅社,那个可靠的亲517派的经理早就躲起来了,根本找不着。这时天已黑了,看这些人民子弟兵可怜,旅社的值班人员同意他们这200多人在那过夜。

有朋友可能会问,你这流水帐好象缺点什么呀。没错,是缺了点,我压根就没提吃饭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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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们根本就没吃,没地方吃,都是解放军,不能骚扰老百姓,也没处买。只能委屈自个了,200多人在邮亭铺饿了三顿。

就这样等到天亮,这个杂牌军乘火车转道永川,因为那里是地委所在地,还有个军分区,有驻军,父亲想找他们帮忙。

----永川附近打的更厉害!还没打完呢。据说有一万多各派武装,这会正在前线打的不可开交。

满大街都是武装份子。

我爸他们也习惯了,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再说。还真找到了个饭馆。200多人各自为战,大吃特吃起来。有几个大足机场工程队的工兵,由于在外漂泊太久,分文皆无,入了父亲他们的伙。

由于有驻军,永川市面还算“太平”,起码没乱开枪的。

父亲来到军分区,找到负责同志,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接待的军官满脸愧意:“我帮不上忙,我们这些人都是‘老资’,讲话不算数,早靠边站了,现在处于半软禁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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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跟父亲诉苦,说造反派不讲政策,乱打人。除了安慰,这时的我爸还能做什么呢?

出了军分区,我爸与有关人员开会研究对策,最后决定:回成都!

大队人马坐火车到了成都,赶快到军区与北空联络,向上级说明目前的处境,请求支援。经过两个军区的一轮协调,成空同意安排运输机将父亲所带领的30多人送到大足空军基地。

分离的时刻到了,200多人互道珍重,相约以后基地见。战火中结下的友谊,使分离场面十分感人,有点革命歌曲“十送红军”里所描述的意境了。

由于临时安排不了飞机,所以军区让父亲他们在位于成都工学院的空军招待所住一晚。

来到了成都工学院,空军招待所设在该学院的一栋建筑物的最顶两层,楼下住着学生。

进了成都工学院的大门,父亲他们愣住了:校园里到处都是----枪声!还都是连发,这里嘟嘟嘟、那里哒哒哒。原来这里还在武斗!

30多个空军官兵东躲西藏,闪转挪移的钻进了空军招待所,一问值班人员,才知道成都工学院的造反派们前一阵子刚进行过大规模的武斗,有300多支半自动步枪流散在各派手里。现在经过中央文革调停,各派同意停战,上缴武器。这会造反派们正消耗剩余弹药呢。招待所楼下就是其中一派武斗队的据点,所以这时耳边全是动听的枪弹声。[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枪声响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在爆竹般的枪声的欢送下,这批子弟兵们离开了成都工学院,搭乘成都空军军区提供的两架运输机,飞往大足空军基地,与主力部队会师去了。

就这样,父亲完成了该次“简单”的任务,耗时半个月。
空军生涯--死里逃生


时间:1966年5月31日

地点:杨村机场

机种:乌米格---十五比斯

乘员、教员XXX带学员李XX

科目练习:按训练大纲23练习带飞高空复杂特技飞行
       飞行H=10000米



遇险经过:

那天的天气晴,气温、风速、云量、能见度等等均符合飞行条件。63年到部队的10名飞行员飞行进度到了高空复杂飞行特技科目,由我带飞的学员李XX完成23练习,塔台指挥员是师长刘**同志。

早晨到达机场后,我检查62号乌米格---15比斯飞机,按计划时间上了飞机,开车起飞向南左转到达指定的机场东面空域(第2号空域)。起飞后飞机发动机工作正常,机头指向空域的航向20度,以额定转数12000转/分,保持V=500KM/H爬高。

当飞行高度到5000M时,飞机突然急剧抖动,接着飞机向下低头,俯冲角达到60度以上,并有震耳的响声。由于离心力的作用,这时我们二人都悬空了,头顶到了座舱盖上,人离开了座椅,手离开了操纵杆,脚离开了舵蹬。当时,这突然而来的险情让我们二人都有点蒙了,我以为是学员操作动作错误向前推杆,而学员以为自己驾驶的不好,教员向自己发脾气,向前推杆来警告。[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这时飞机急速向地面俯冲增速,急剧下降高度,而飞机又失去了操纵。我心里很急,我两手拉住了座位两侧跳伞拉环处向上用力拉,而人由悬空状态重新坐到座位上,将油门收到最后(最小)减速,用力向后拉杆,准备将飞机拉起来,飞机却毫无反应继续向下俯冲。

我用无线电问前舱学员:“你怎么搞的?怎么回事?”

学员回答:“我什么也未动,是否你拉杆了?”

这时我才明白飞机出了故障。

于是,我命令学员双手用力拉杆,我也双手用力拉杆,我们二人加起来的力量超过了100公斤,(平时只要25公斤就可将飞机拉起来)飞机仍然毫无反应。飞机振动很厉害,连座椅都上下活动起来,还能听到金属互相碰撞的声音。

我从机窗向外看,发现两个机翼在上下抖动。

我用无线电向塔台指挥员报告飞机拉不起来。指挥员问我飞机什么问题?说真的,我还真的不知道飞机出了什么问题,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把当时的情况说清楚!而塔台指挥员接着问我是什么原因,我又说不清,双方都很着急。[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我知道,这种情况什么人都帮不了忙,只有靠自己处理了。

飞机继续俯冲,高度这时已很低,在这种危急的关头,也不允许我多讲话,会影响注意力,所以我很少回答指挥员的询问。

由于我们二人拼命合力的拉杆,加上收了油门后,增V也慢,高度在3000M左右,飞机被控制住了。俯冲角到30度左右,但只要放松拉杆力量,机头又掉下去了。此时我将飞机在空中的情况报告了塔台指挥员,指挥员命令我,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准备迫降,没有把握迫降就跳伞。

这时飞机已到达机场上空,指挥员也看到我了。(H=2500M,V=700KM/H)指挥员问我怎么样?行不行?不能落地就跳伞。因为我们都知道飞机带着20-30度的俯冲角落地是绝对不可能的。我答:现在这样我不能落地。

这时已到跑道航线上空,我将飞机左转进入了跑道延长线的航线,在H1500M时放下起落架。由于放下起落架后升力的改变,飞机只有10度左右的俯角了,四转弯后,放下襟翼,飞机升力又一次的改变,基本上可以控制了。我报告指挥员飞机可以落地,但操纵还很困难,在指挥员的正确指挥下,飞机安全落到跑道上,避免了一次严重事故的发生。[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事后我分析这次死里逃生的原因:

1、飞机发生故障的高度在5000M,有高度就有时间处理,假使飞机在低于3000M的高度发生此情况,是不可能安全返回的;

2、飞机上有二个人。二个人的力量加在一起就超过100公斤,若一个人遇到此种情况也不可能保证安全。

事故原因:

飞机安全落地后,请了很多机务权威对飞机进行检查,请了飞机原理权威对空气动力进行分析,北空工程部也派人来(张**)。检查的结果:飞机机翼大梁变形,机翼蒙皮有变形,飞机尾翼蒙皮变形。这些变形改变了飞机的升力,使升力成为负升力,所以飞机拉不起来。后来决定暂停使用这架飞机,不准参加飞行训练,进厂修理。(送到吉林省二台子空军17厂进行大修后又分到部队使用,后来听说这架飞机发生了一等事故,机毁人亡。)

这次空中事故的发生原因,最后也做不出肯定的结论,只分析可能是飞机发生了共振而造成的。[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事后开会,全体飞行人员及全体机务人员一致通过,给教员立二等功,给学员立三等功,师、团党委也同意,并报上级批准。接着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这件事就无回音了。


                  1986年10月28日回忆于北京



整理父亲当年写的回忆文章到今天算是告一段落了。一共有三篇,都是他觉得挺危险同时也是不能预见的险情。一个处理不当,我们全家就会成为烈士家属。从这一点来说,他命大福大,能活到今天真不容易。

怪不得对个人的问题我爸从来不争,母亲对他这样至今耿耿于怀。通过写父亲的空军生涯后,我似乎明白父亲“不争”的原因了。经历过这么多次生死考验的他,对那些“级别”“待遇”“立功”“官位”应该是早就看的很淡了。

“飞行”给他带来了这么多次的生死瞬间、死里逃生。但“飞行”却是他唯一在乎的东西。在他眼里,那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他从军生涯中的唯一一次“争”也是与飞行有关,那是他在十年动乱中争取自己继续飞行的权利。如果有一天父亲同意了,我要好好写一下这件事。

刚开始写父亲时,主要就是想让自己了解一下当年他到底是干什么的。将来可以告诉我的儿女他们的爷爷是个不错的飞行员。

不过写着写着就有点收不住了,没想到大家对我爸的经历那么感兴趣,家里人也都支持我,提供了很多素材。

我想,官方的媒体,可能永远也不会宣传象我父亲这样的普通的空军将士。可正是这些平凡的军人,组成了共和国的钢铁长城。不管是在和平的年代还是祖国危急的时刻;不管是文革中,还是改革开放后;不管是政治挂帅的荒唐年代,还是商品大潮冲击视野的今天。总有那么一批默默无闻的,踏踏实实的做着本职工作的军人。没有名利,也没有人注意。没有鲜花和掌声,也没有闪光灯的追逐。他们就这么干着,直到离休、退休、转业、复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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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们的部队把他们忘记,直到没有人再记得起他们的名字。可直到生命消逝,他们依然对自己付出一生的那个事业,那个工作充满了感情和眷恋。

1996年,父亲当年离休时从部队带回的旧军装全部穿烂了,他没有旧军装穿已有几年了。一个星期天,他特别兴奋的给我打电话说“**,总后的一个服装厂来我们干休所卖军装!你快来买吧!”我斩钉截铁的拒绝了,当时费了好大的劲才没刺他几句,你还把自己当军人呐?!哪个部队还理你?

可父亲仍然兴高采烈的买了全套的夏、冬军便装。虽然是陆军的,可他还是很心满意足。不住口的说,军装设计的最好,最合理!从此以后,尤其是冬天,他永远是一身没有领章帽徽的呢军服,外边再穿个军大衣。

这套军装,他还在穿着。。。
空军生涯--前线惊魂--莫须有

再整理一篇父亲的文章,不想多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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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1958年我军炮击金门以来,台湾海峡的军事形势就变得更紧张了。

盘踞在台湾的蒋军每天派出飞机5至6批飞机对福建、浙江、广东等地挑衅,寻找机会进行报复。奉上级指示,我团开赴福建的泉州惠安机场担任对敌作战任务。

开赴惠安机场后,发现我军有几个不利因素:

第一、部队由北方到南方,在地理与天气条件上很不适应,经常处于被动,如南方的天气不是下雨就是多云,在复杂气象下的飞行我们北方部队很少进行过训练;

第二、台湾处于大陆以东270公里处,天亮时间比大陆早30分钟,敌人利用这一特点,每天在我们天亮前30分钟起飞,这时我们大陆还是晚上,飞机还起飞不了;

第三、由于台湾离大陆机场270公里,他们起飞后向大陆方向直线上升,到了大陆,飞机高度已爬到14000米了,正好是战斗的最有利高度,而我们机场靠近海边,起飞后又不准向海上爬高,在高度上,我们都是在被动的情况下应敌。[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综述上述特点,我们一面研究对策,一面加紧练兵,趁敌人不出动的空隙进行训练,将在北方难以进行训练的科目突击训练出来,提高在复杂气象条件下的作战能力。

1960年4月的一天,我将飞机飞往机场以北200公里处的区域,由地面指挥所引导穿云下降。当飞机高度10000米到达指定空域时,发现飞机出故障了:无线电和全罗盘均不指示。我立即驾稳飞机进行检查,对全罗盘进行调整,无线电也一点声音都没有。当时我想可能是离机场太远山区无线电有效距离降低的原因。

我将飞机对向机场,一面向机场飞;一面检查原因;同时再次和机场进行联络。结果还是没有效,怎么办?下面一片云海,不知机场在什么地方?也不知自己飞机处在什么位置?于是我想将飞机穿到云下找地标。

福建地区到处是山,飞机在没有引导的情况下降低高度,肯定未出云就会撞山,飞机的油量又不多了,最后只有跳伞一条路。跳伞是安全的,但我又想,这样跳伞下去怎么说的清呢?谁能相信我讲的呢?不能跳伞!我要冒着生命危险穿到云下去!万一巧了,可以保机保命,大不了和飞机同归于尽,也比跳伞下去一辈子戴着一个“右倾保命”的帽子要好过些。于是我将飞机下降到了5000米的高度上,准备做穿云下降飞行。[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真是急中生智,突然我想到了台湾海峡,若能到台湾海峡上空穿云下去,下面是海,不就没有山了吗?我立即将飞机转向台湾海峡的大概方向飞行,但是台湾海峡具体在什么位置也不知道,只知道在东面。但问题又来了,不知道台湾海峡的准确位置,这样冒险向东飞,什么时间穿云下去呢?若飞的时间长了,就离台湾很近?到了台湾上空,台湾的雷达就会发现。台湾方面若起来飞机打怎么办?不能向前飞了。

于是原地下降,将飞机转入下降飞行,又想不对!好象飞的时间不够,这样下去肯定没有到达海峡上空,会撞山的。我又拉起飞机向东飞,心想:就算被敌人打下来也比自己撞山光荣。

我将飞机的大小三门炮都装上炮弹,若遇到敌机我还可以和他格斗一阵子,这样我又向东飞了5分钟,开始穿云下降,高度3000米,飞机进云了。我尽量驾稳飞机,以更多的精力观察外面,保持10米下降率下降,一是若发现前面有山很快将飞机拉起来;二是观察有敌机来袭可以和他格斗。[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云越来越黑了,好象前面都是一个个山包。我又将飞机拉起来向前飞了一阵,再次下降,就这样一拉一推的下降,高度到1000米了,我的心情更紧张了,要撞山也就在这会了。这时云越来越黑,云中还下着小雨,飞机外面一点都看不清楚,生死就这一下子了。我增大下降率,想很快到云下,突然眼前一道亮光,飞机出云了。

下面是蓝色的大海和几条船,我看看高度表,飞机高度正好400米正。谢天谢地,总算下来了,心上的千斤重石也放下来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检查飞机的状况和油量,发现油量不多了,300立升警告灯已亮,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亮的,不知能否将飞机飞回机场?我将飞机航向转向270度向大陆飞去,到大陆后找到机场就安全落地了。

我的飞机失踪后,机场的人也很紧张,雷达看不到,无线电也叫不通,每个人都急的要命。他们分析:一是这架飞机失事了;二是这架飞机跑了,跑台湾去了。按他们的想法,失事比跑了要好,若跑台湾去政治压力就大了,他们此时测算油量已用的差不多,飞机回来的希望应该没有了,就准备收场回去。正在这时,我这架飞机突然由东向西落在跑道上,机场的人立刻乱成一团,[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飞机滑跑停止后,一辆汽车在我旁边停下,车上下来十几个人,其中有接收飞机的机械师和参谋人员,还有一个检查组来检查我的飞机,由保卫科长、师通讯主任、团机务主任、师通讯科长、团政治部主任、团政委等六人组成。

他们下了车后,态度很严肃,对我的飞机进行分析、检查。按他们的设想,我是跑台湾去了,由于台湾那边天气不好,找不到机场又飞回来了。其中一些技术人员对飞机检查,政治干部对我进行盘问。我将飞机故障情况及空中处理的经过做了如实的汇报。

经过对飞机的全面检查,发现有一个电源插头断了,无线电和全罗盘不工作的情况属实,和我讲的一样。这样才将我拉回家休息,飞机交给地勤进行修理,而我则出了一身冷汗,好险呀!

飞机若检查不出故障,我将会被作为叛徒抓起来,下场一定很惨,现在回忆起来还是后怕!

事后技术部门将这次事故处理的情况写了一个报告,做为出色处理空中事故的典型上报福州军区。福州军区看了后也很感兴趣,指示要将这次事故处理的经验很好的总结一下,要给飞行员立功,技术干部和飞行员以及地勤人员经讨论后,一致同意要给我请二等功。[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可是政治干部不同意给我立功,不知为什么?!也许他们心里不服,若能将我当成跑台湾去的叛徒抓起来,这样他们就可以立功了!

对于我来讲,功不功是无所谓的事,能安全返回地面,保住一架飞机,我就心安理得了。

后来他们说虽然保证了飞机的安全,但这样处理太冒险了,按飞行条例的处理原则这种情况应跳伞才对。难道是我错了?!不冒险才受表扬,才会立功?!






                  一九六0年六月于福建
                                                                                                                        [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惠安机场


             一直在看全家 整理于2004年12月

                      向父亲敬礼!
空军生涯--衡阳迫降报告

看了父亲当年的事故报告,终于明白为什么我写的“父亲的空军生涯”系列,这个当事人总是不满意。原来人家比我还能写呀!

不过大家也别批评我,如果我爸有点耐心,我肯定能写的比他还热闹。

父亲的文章能够上网,以及我能继续完成这个系列。特别要感谢我的太太,是她照顾着我们的两个活泼好动的小宝贝,不让他们打搅我的码字思路;是她每天做好可口的饭菜,让全家吃的心满意足。
   
每篇小文完成后,太太总是我的第一个读者,帮我定稿,改正我那惨不忍睹的各种小学语文初级错误。

这次,太太亲自上阵,将我父亲1975年写的事故报告,全部打印出来。有了她的支持,我感受到了满足。

结婚十年,风雨同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我的幸福。



文中的一些符号解释:

T   时间    T=9:00    9点      T=23-25    起飞后23-25 分钟 [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B   角度

V   速度  

H   高度

为忠实原著,除标点符号外和一些注释,原文未做改动。







事故报告


一九七五年十二月十四日我 驾驶歼教五飞机迫降经过:

一.地面准备情况。

十二月八号我由北京乘民航班机于上午11:44在广西南宁机场着陆,十号下午到达广西国际机场,十四号由田阳机场飞起到湖南零陵机场落地加油因故中途迫降于湖南衡阳机场。

预计在田阳机场起飞T:于一九七五年十二月十四号上午8:30     飞行航线:田阳----零陵----郑州----华北**机场     飞行H=8000M,V=700KM/H

十四号早上5:00田阳机场天气预报:零陵着陆机场天气为:

云量8—10  云低1500M  能见度6---8UM   H=8000M [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风向=265度 风速=40M/S

经过领航计算修正结果

YC=+5度      W=820KM/H  修正后航向55度  T=44’(44分钟到达零陵-----一直在看注)

上午T=7:00 广空调度室来电话告诉我桂林备降机场天气不好,叫我待令。

T=8:00广空来电叫我9:00起飞,我于8:59开车,9:02起飞。

二.空中飞行情况

我T=9:02起飞后,飞机工作情况一切良好,我按校定航行数据飞行;T=12我和田阳机场做最后一次无线电联系,田阳机场告诉我,飞行航迹很好,和我再见。[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飞行T=25---26时,我开始调整零陵机场导航台,调整多次均不工作,我改用超缩周率调整也不工作,我又用人工定向调整也不指示,用无线电联系也无回答。(当时我以为调不上的原因是距离远或导航台功率低的原因。)

飞行T=32—35时,我一面调零陵机场导航台,一面用无线电和零陵机场联系,均无结果。

飞行T=35我再次调零陵机场导航台,此时导航台开始反应,但指示很不稳定,一时指60度,一会又指300度,很难判断好坏。

三.和零陵机场联系情况

飞行T=37—38时,我听到零陵机场呼叫我。下面是我和零陵机场的对话,零陵代号“青平”,我的代号是“837”。

青平:837 ,青平。

837:回答青平,837

青平:声音好,837,落地方向由南向北,场面气压772MM

837:场压是否772MM?

青平:无回答。

837:我用战斗数据直线穿云下降,请控制我下降距离。[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青平:837,全罗盘指示没有?

837:回答,全罗盘没有指示。

青平:全罗盘指示了吗?

837:没有!全罗盘没有指示! 全罗盘没有调上,全罗盘不工作,全罗盘不好。(为的是让青平知道全罗盘不工作)

青平:青平一号,青平一号。。。。连叫十来次青平一号。

(我均未听到青平一号回答,全罗盘不工作是怎么回事)。

837:我飞行H=8000M,用战斗数据下降,请给我数据下降S。

青平:没有回答。
(此时飞行T已44,预计已到达机场上空了)

837:青平,用什么方法穿云?请告诉我穿云方法。(此时直线穿云S已不够用了,我以为青平要我做修正角的方法穿云下降。)

青平:837,你保持H8000M向前飞,保持好了,调整导航台。

837:837,明白!

此时飞机已飞过机场2 分钟,随即调整导航台,也不工作。[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青平:青平一号,青平一号。。。。。。连叫6—7次,青平一号,青平声音好!

青平:青平一号,你掌握啊。

青平:青平一号,我没有掌握情况,你雷达开机了没有?(青平一号未掌握我,两边雷达都未开机,此时,我对地面保证产生了怀疑了)我检查飞行T=47

837:青平,我时间已飞过了,你引导我穿云下降!你用什么方法穿云下降? 应该穿云下降了!

青平:837,你自己想办法穿云下降,我们引导不了。

837:T=48我用战斗数据开始下降

青平:837,报告云顶高度。

837:云顶高度6300M

837:场面气压是多少?(我对给的场面气压772有怀疑)

青平:没有回答。

837:(H=4000M,在云中我改为训练数据下降)

H=2800M,我将飞机改平向前飞,检查位置,因为该地区飞行安全高度2800M,不能再低了,向前飞中我在一个云洞里看到了地面,我即再下降高度到2700M,此时已看到地面。[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青平:837,出云了没有?

837:已看到地面了。

此时我检查了地标,左机翼下是一个很大的雪山,离飞机高度很低,右边是一条河流,我即右转飞向河的上空。飞机以V:600KM/H,B:60度做左盘旋,取出飞行地图对照地标,判断自己在湖南湘江上空。再检查具体位置,河有一个很大的河弯,河中心有一个岛,河的东面有一个很大的村庄。我对照地图此处叫朱亭子,离零陵机场S=150KM左右,我位于机场东方。我即转向西南MK=235度沿湘江飞行,向零陵机场飞去,右边是大雪山。

此时我检查飞机油量,发现“油量表摆”为300立升,警告灯在闪亮。

青平:837,837,837。。。。(连叫数次),出云了没有?H=多少?全罗盘工作了没有?航向多少?要定向台。

837:都一一地做了回答。

此时由于我的飞行高度低,无线电已联络不通了,我能听到零陵讲话,零陵已听不到我讲话。这时正好有一架过航的民航班机,和我同用国际通用波置----4波道,民航班机给我转达零陵机场和我的对话。[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837:青平三号要航向?

(以下为民航班机转达)

青平3号,航向235。

我要了4-5次航向均为235,和我实际飞的航向相同。

青平:837,看到机场没有?

837:没有看到,我距你的距离是150公里。

我检查油量,300立升警告灯亮了,而实际油量已少于300立升了。我离机场还有150公里,V=600KM/H,“有利速度”需要15分钟到机场,加上落地时间需17—19分钟。每分钟耗油25立升,就是25*17=425,需425立升油才能回到零凌机场。我现有油量不到300立升,怎么也回不到零凌机场去了。

我下定决心不在零陵机场落地,利用飞机上的剩余油量作场外迫降的打算。

我寻找可迫降的地面,想在湘江中找一个干沙滩迫降。这在北方来说是没问题的,有河就有沙滩。可在湘江根本没有干的沙滩,而右边地面很不平,全是梯田,根本没有供飞机落地的场地。这时心中很急,油快没了,地面又无场地,只有等待油耗尽,发动机停车,最后只有跳伞了。[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这时我左前方30公里处发现一条白色的东西,看来有点象机场。我对照地图,附近只有耒阳有一个机场,也许是耒阳机场。我即报告:

837:青平,我前方发现一个机场。

青平:是什么机场?

837:可能是耒阳机场。

民航班机传达零陵,是彬州机场。

837:青平,我油量快完了,我就在这里落地,我将飞机向白带方向飞去。

青平:那不是机场,不能落地,回来。

837:我油量不够,回不去了。

青平:你不准落地,你回来。

837:不能落地我也要迫降,你相信我,我会保证安全,请你放心好了。

我到上空一看,原来这个不是我想象的耒阳机场,而是一条加宽了的小公路跑道。75年12月14号是星期天:公路上行人很多,路的南头有4辆汽车在训练走八字,整条路边有洒的粮食,有小推车等等。根本就无法落地,特别有几辆车在路的中间由北向南慢慢地乱走。[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我心中就冷了,这样落下去会撞死多少人呀,我即下降高度到150M,B=60度,用经济速度450KM/H,通过公路,并左右摇摆机翼,做要落地的信号,可那里的人根本不懂我的动作信号,不但不走反而都在抬头看我。油快没了,飞机很快就要停车了,人又不走,心中真有些急,我下降高度到100M,坡度60度,加入航线,对正公路放下起落架,下降高度到7---8M。在路上空冲一下,也许这样可以将人群吓走。这一下真有效,几辆汽车很快开到草地上去了,有很多人都跑离公路了。(事后父亲回忆,他分两次发射了四颗信号弹,在这个事故报告中未提及—一直在看注)

H=100M ,B=60度,我再次将飞机转回来,准备以同样的方法,下降到更低的高度,在人群的头顶再冲一次吓他们。他们若不走,我准备飞向山区跳伞(右边西)。

青平、民航班机在上述时间不断呼叫我。因为这段时间,我根本没有精力回答他们讲话,分散我的精力。我知道,他们已帮不了我的忙了,安全与否只有靠自己了。[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青平:837,你在那里,你回来。

837:我油量没有了,我现在在道路迫降,你放心,我一定保证安全。

青平:你一定回来。

837:我一定不回去,我回不去了!!!

青平:837,我命令你回来。

837:命令也不回去,我已落地了。

青平:你落地了吗?

837:没有,我马上落地。

青平:你回来,听到了没有?

837:我要做强迫落地,你不要讲话了。

于是我集中全部精力做落地动作,为了不动摇决心,分散精力,我不得已不再回答青平的讲话。

我保持高度100M,B-60度,对正公路时,我看着陆地带右边已没有人,而左边有7—8个人,公路中间人也不多。

公路北头人还很多,而飞机很快要停车了。若处理的好是可以保证安全的。于是我下定决心落地,我放下起落架,襟翼做落地动作,四转弯“改平”时飞机高度只有30 来米,收油门减速,将飞机对正右边无人处,轻轻地落在地面。[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飞机落地后,我急刹车到底,同时两舵左右来回蹬。(实践证明这样不易刹破机轮,而减速特快,我平时用过多次。)就是将飞机轮胎刹破,飞机损坏也不会冲向人群,撞死人。此种刹车方法真有效,飞机跑到500多米处给我刹住了,可以控制住了。

飞机在滑跑时,由于路面不平和有很多石快,飞机来回、左右、上下跑不停。而那里的人航空知识也实在太低,飞机落地不但不跑开,反而向飞机跑来,跟随飞机看热闹。真担心坏了。

我将飞机滑向一个空地处停下,我下了飞机检查飞机外表有无损伤,还好飞机一切良好,没有任何损坏,谢天谢地,救了一架飞机,也挽救了生命!

此时飞机周围人已满了。那天正是星期天,衡阳的人工作都停下来,跑来看飞机了,事后听说有7-8万人,将飞机围的水泄不通。我怕飞机被他们碰坏,我关好座舱盖,站在机翼上叫群众远离飞机,他们根本不听,有的在尾部升降舵旁用石快打飞机,我担心飞机被弄坏,以后原因就不好查了。我即掏出手枪,要他们离开飞机1米以外,这边离开那里又进来,实在没有办法。[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在围观的人群中有很多陆军战士,我灵机一动,利用他们来维持,其中有一个干部,是共产党员,我请他帮忙,他满口答应了。他临时叫了十几名战士,将飞机围住,将老百姓挡在1米以外处看飞机。

这时来了2辆小汽车,车上下来几名陆军干部,他们说明自己是XX团的团长、政委、科长、通讯员等人。我向他们说明出事的原因,请他们协助处理,他们说有什么事尽管说。我说:

第一,派一个班的战士,先将飞机保护起来,没有我的同意,任何人不能接近飞机。

第二,我马上要向北空、广州空军军区和湖南零凌、广西空7军及田阳机场通电话,他们说这好办,我们是通讯团,通电话很方便。我将飞机保护好,交代了注意事项后,和团长乘车到了团指挥所,很快和广州军区的电话就通了。和我通话的是广州空军军区的张副司令---张宪章同志,张副司令我认识他。那天正好他值班,他接到零陵机场的报告,这架飞机失踪后还正在着急,听到我的电话高兴极了。[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张副司令:我是张副司令。

837:我是***,我的飞机出事了。

张副司令:你现在在哪里?

837:我安全迫降在湖南衡阳。

张副司令:你是否代号837?

837:对,我是837。

张副司令:你飞 机号是******?

837:对。

张副司令:你是否叫***

837:对。

张副司令:你是否飞的教练机由广西田阳机场到***?

837:对,没错。

张副司令:太好了!太好了!实在太好了!飞机损坏程度怎样了?

837:初步检查飞机没有任何损伤。

张副司令:太好了!太好了!祝贺你!祝贺你呀!飞机现在还能飞吗?

837:初步检查,只要有油就可以飞。

张副司令:太好了!想办法将飞机今天飞到湖南长沙机场去。

837:我要检查一下条件是否具备?如油量、电源、跑道距离是否够,静空条件等,特别是跑道不平,石头很多,起飞会打坏发动机,看来困难很多,我要做详细的检查后再定。[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张副司令:你马上去检查一次起飞条件,先做起飞的准备,油、汽、电,我叫莱阳机场送给你,地勤和指挥我通知长沙机场送给你,你检查结果报告我。

我即找到通讯团长及有关人员开会传达了张副司令的指示,向团长指示任务。

第一、要派一个连将整条公路封起来,将老百姓劝到公路两侧50M以外去参观。

第二、派出一个营,3—500人带着打扫用具,将公路清扫干净,有的坑要平整好,地面上老百姓的粮食扫净,路面上的大小石头及土都要扫净,二小时内完成。

第三、给我派一辆车,我到现场检查去。我和团长及作战训练科长等四人乘车到现场做检查准备工作。只是能够用的跑道只有1000M(需1500M),而南头有一高压电线对起飞的影响太大。我回到营房后向广州张副司令作了具体汇报。

这时,零凌机场司令部参谋长带着调度室主任赶到了。不久,长沙机场来了一架运输飞机,带着电话、地勤器材来了。后来莱阳机场带着油车、电源车、冷气、氧气等等也从地面赶到了。[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我召集有关人员开会决定,当天飞到长沙机场,在克服不少困难后于下午6:00将飞机安全地飞到长沙机场。

三、发生这次事故的原因与责任

1、广空军区接到起飞报告,没有及时下达给海军零陵机场,将报告压后了半个小时。(停电不能打电话)

2、所以零陵机场接到广州命令时,飞机已到了上空了,没有时间准备。问题是零凌机场是海军的一个学校(第八航校),没有作战任务。12月13号广州已向零陵机场发转场预报。

3、零陵机场应留有接收转场的全套人马。14号是星期日,将所有的人都放假外出玩去了。

若准备工作好的情况下,就算晚接到30分钟(通知),还可以准备好的,碰巧那天全场停电。接到飞机落地通知时,所有的地面通讯导航设备都无法工作了。调度室通知 临时应急油机发电机保证工作,可是所有的油机发电机技师都放假去玩了,没有留值班的,所以油机也无人开,临时找了一个机械师去开油机,机械师不懂油机结果将油机发电机烧坏了,所以地面,雷达,通航台,无线电,导向台等一切保障工作失掉了作用。[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4、调度室在这种情况下,应将地面实际情况通报空中飞行员(调度室无线电是好的),不应毫无根据的叫飞行员向前飞,结果飞过机场这么多,后来实在没有办法了,竟叫飞行员自己想法下来。这是对飞行员的生命和国家的财产极不负责的。

四、处理结果

1、飞行员:勇敢、沉着、果断、正确处理险情、转危为安,保护了国家财产,荣立三等功一次。

2、广州空军军区相关人员:工作不负责任,只是12月13号向零陵机场发了一个转场预告,而12月14号起飞前没有发预报。起飞后又压了30分钟(他自己承认20分钟)没有想别的办法将预报发出去(检查责任)。

3、零陵机场:虽然学校没有作战任务,但12月13日已接到广州发来的转场预报,应将保障转场的全套人马留下来,可是没有这么做,反而将所有的人都放假去玩了,是造成该次事故的直接主要责任人。


海军决定:将这次飞行迫降当成一次严重的一等事故来对待和处理。[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1、由海军司令部派出工作组,对零陵机场进行整顿。

2、将该次迫降事故及零陵机场的问题通报海军所有单位。

3、对零凌机场与该次事故负有主要责任的人进行处分。

我于12月27日由长沙起飞,经郑州飞回华北**空军机场。

                    

              写于1975年12月18日  湖南长沙机场

              抄于 1986年9月5日     北京




               MRS.一直在看 整理于2004年12月
父亲的空军生涯--寻人启事

     自从写父亲的空军生涯后,家里的每个人都挺高兴,觉得给我爸找的这个差使不错,既锻炼了大脑,又增加了点生活的乐趣,大家都很满意。

    至于我,回头看看自己写的东西,好象每一篇文章都是一块拼图,拼在一起,俨然就回到了父亲的那个年代,不管喜欢与否,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点感受。

    父亲的回忆是很随意的,想到什么地方就说哪,没有按年代顺序。我写的内容也象是坐上了时间机器,在30多年的时光里乱撞,一会80年代,一会50年代、一会60年代的。回忆的越细,记录的事情也越琐碎。

    想起当年的人和事,我爸有时会很动感情,影响到这个“家庭采访”,搞的我不得不改变话题,把先前的那个题目搁置起来,以后再写。

    写到这我不得不说点题外话,那就是我要再次感谢西西河的朋友们。我能有信心写下去,就是因为大伙的支持,帮我解答飞行技术术语、指出文章中的疏漏之处、鼓励。。。太多太多,这里的朋友真是太宽容了!我的水平我知道,不论是军事知识,还是文笔,都差的太远了。文章里唯一还能吸引人的东西,应该是我爸那些有点特殊的经历吧。我是沾了光的。[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还要提到一个人,那就是英雄本色的斑竹萨苏,文章好坏自有公论。但我感受最多的是他的正直和正义感。文如其人,这是一个可交的朋友。

    至于给我们提供西西河这股暖流的铁手,希望他尽快成为一个商人,能让这汩汩的温泉,拥有源源不断的资金流,长流不息。

    我会尽自己的力量宣传西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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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问我:“你上的那个网,可以找人么?”

   “您想找谁?”

   “一个战友”。

   “那您问问其他战友不就行了吗?”

   “没人知道他的下落,他的情况比较特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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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这篇文章,是要找一个人。


    作为空军飞行员,他们是一群不负责任的父亲,不称职的丈夫和不肖的儿子。结婚前,几年回不了家是很正常的事情。即使家里有长辈过世,如果有任务,也只能节哀顺便。抚养父亲长大的我的曾祖父去世时,我爸就只能化悲痛为力量,依然坚守在工作岗位上。

    飞行员的婚姻,很多是很草率的。1953年3月8日,父亲所在部队传达了上级指示:飞行员不准谈恋爱;不准结婚;部队的女兵不准接近飞行员!

     这“三大条令”执行的如何不得而知,反正那时的确没有飞行员结婚,即使想谈恋爱,估计也要打着“纯洁的革命友谊”的旗号吧!

     转眼到了1955年,上级宣布“三大条令”取消。飞行员可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在当时那种条件下,自由恋爱是不容易的,原因是没时间。一年见六次面,好象对了解一个终生的伴侣帮助并不大,所以很多飞行员的老伴都是经亲友介绍而认识的,经过几年鸿雁传书,也就定下来了。[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婚前夫妻双方不太了解还有情可原,但婚后还这样就显得比较特殊了。不过这种情况在飞行员家庭里到是非常普遍,症结还是在这一年见六次面上。

    有了孩子之后,这个问题就更突出了,飞行员的子女,小时侯跟父亲友好的不多。以我为例:我出生时,全家都已随军,住在部队院内。我爸机场离家大概有30分钟车程。而我见他的频率呢?最多一星期一次,几个月见不着是很正常的事。如果他回家时不用饼干、巧克力什么的收买我,我认识他是谁呀!

    院里其他孩子的处境也差不多,当妈的一上班,我们一帮3、4岁大的野孩子,四处游荡探险的生活就开始了:我们钻过防空洞,这头进、那头出,能在里面耗半天,拿着手电筒、点着火把,在防空洞里寻找战时各单位的位置(都标着呢)。

    我们烤土豆、蚂蚱腿、摘桑葚。。。我们自己养活自己![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有一次摸到了部队的猪圈,几个小朋友来了兴致,用石头打猪,比赛谁扔的准。都听说狗急了跳墙,没想到猪也可以!眼看着一只大花母猪被我们折腾急了,咆哮着越过猪圈的围墙狂奔而去,“野性难驯”这个词牢牢的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我们被抓了个“现行”,一个愤怒的军人喝令我们立正站好,挨个“弹脑锛儿”。一边弹一边问:“你是谁家的孩子?!你爸叫什么?”我们一边回答问题一边接受“惩罚”。

    眼见着前边的小哥们被“弹”哭了,正担心自己不够坚强。轮到我了:“你爸是谁?!”。

    “一直在飞”,我哭丧着脸回答,一边绷着劲,准备抵挡疼痛,大义凛然一把。

    “都走吧,别再来捣乱了啊,下次来放狗咬你们!”

     我居然没挨打,逃过了这一劫,算是沾了我爸一次光。[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姐姐、哥哥比我苦的多。他们分别出生在三年“自然灾害”的开始和结束。物质极度的贫乏,母亲独立支撑着整个家庭,那时侯的产假是56天。

    没有办法的办法,奶奶把我哥带回了老家抚养,那时他才几个月大。

    只要有机会回家,父亲就把平时省下来的饼干、巧克力带回去,所以家里的生活似乎比其他人家好那么一点。

    可这样的见面一年才有几次?一天,我爸出差后返回部队,经过北京转车,有几个小时的空闲时间,于是他回家里去看看孩子们。

    平时穿便衣的他,由于是出差,这次回家没有换装。姐姐看见个空军大尉从远处走过来,认出父亲后高兴的大叫:“我爸参军了!我爸参军了!爸,原来你是解放军呀!”,无比的自豪和骄傲,那一年,姐姐5岁。

    我问父亲:“那时你们一年就回几次家,家里没人照顾,你们没有意见吗?”[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想法还是有的,可飞行员都这样,也就习惯了。”

    “那你想家里吗?”

    “当然。”

    “没向上级反应吗?”

    “没有。。。。”

    沉吟了一会,父亲向我讲了这样一件事:

    1964年,空军领导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的内容主要是反应组织上对飞行员的个人生活方面有些问题处理不当。

    信中写到:飞行员照顾家里的时间太少了,家里有什么困难也解决不了,一年才可以回6次家,每次不到一天。飞行员的妻子是活寡妇。

    为什么让飞行员结婚?既然回不了家就干脆不要让飞行员结婚算了。

    航空师的其他业务人员每年都有一个月的探亲假,唯有飞行员没有,这不合理。[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将疗养算做探亲假不合理,因为上级规定:疗养是任务,不许请假。所以还是照顾不了家庭。

    军人休假是条例规定的,是革命军人的权力,怎么可以把疗养算做探亲假?

    每个人的家里都会有急事处理,有的飞行员将孩子放在老家,现在老人身体不好,照顾不了小孩,飞行员想请假把小孩接回来都不准假。这种情况组织上为什么不关心一下?

    。。。。。。

    收到这封匿名信后,空军指示限期破案。经过调查,很容易就查到了写信的人。他是父亲团里的一个飞行员,中尉,名字叫党乐年。

    这是一个乐观随和的东北汉子,谁也没想到他会写这封信。可能平时看到战友们遇见的家庭困难有感触,在加上自己的一些看法,所以写了这封信。事前没有告诉任何人。[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大家知道这封信的时候,是在北空领导为这封匿名信召开的会上。领导说:“这封信,反映的内容都是真实的,说明我们平时对飞行员的个人生活关心的不够,我们要好好考虑一下。唯一要批评的是,党乐年同志不应该以匿名的形式写这封信,但我们认为,党乐年还是一个好同志!”

    每个人都为党乐年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写的都是真实情况,抛开一些情绪性的语言,他的信是在为大家争取多回几次家的机会。

    几天之后,党乐年突然失踪了,不知被调往何处,北空报给上级的处理意见被否决了。空军领导指示:这样的人,怎么能留在空军!

    党乐年去了那里,当时谁也不敢问。等到可以问的时候,又没人知道了。

    跟父亲聊起过去的事,使他想起这样一个战友。父亲说:“真想知道他的下落,真想当面谢谢他,他说的那个没假回老家接孩子的飞行员,就是我。”[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党乐年叔叔,您还好吗?您的老战友很想念您。

    1984年,父亲离休,飞行员每周可以回家2次。
父亲的空军生涯--八大金刚

    今天我想写的是我爸和他的几个战友的事,至于里面的有些称号大家不要较真,是民间叫起来的,并没有“红头文件”的官方认可。不过内容都是真的,没什么夸张失实的地方,因为我爸这个人,缺乏耐心,什么事都是往简单里说,连个形容词都没有。害的我每次都绞尽脑汁的往那干巴巴的记录里填点作料,要不谁看的下去呀。

    从小就听人家说我爸是“八大金刚”,什么是“八大金刚”我那时侯也不懂,还没顾的上问他他就离开了部队,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就糊里糊涂的拖到了现在。直到来到了西西河的英雄本色,在众弟兄的鼓励下,对我爸的经历产生了兴趣后,才又想起了这个称号。问我姐我哥,他们说是有这么回事,但具体怎么样也不清楚。问我妈,她说你找你爸了解一下不行了。

    于是就打了个电话:

    “您跟我说说那‘八大金刚’的事吧。”[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净瞎扯,哪有那回事!”

    “我从小就听人家说您是‘八大金刚’‘八大金刚’的,总得有个原因吧”。
   
    “那是他们瞎叫,根本没这种说法,那时我们八个人。。。”

    “都八个人了还说没‘八大金刚’赶快交代,我写出来专门宣传宣传你们”。

    “那可不许提什么‘八大金刚’组织上可从没叫过我们这个名字。”

    这可让我有点为难,我草拟了如下几个题目“八个人”?“八个飞行员”?“八个平凡的飞行员”?“八个平凡的技术好的飞行员”?“八战士”?“八个总是有任务的飞行员”???好象没有一个比“八大金刚”这个名字响亮呀!就是它了。

    这事要从1957年我爸从空军指挥员训练班毕业归队开始说起。   父亲的空军生涯—随身带枪记http://www.cchere.com/cbbs/Ps/RA2.asp?AID=271166      [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1957年4月份左右,我爸归队后,八一电影制片厂正在拍摄一部叫《全民皆兵》的电影,影片需要几个关于战斗机飞行的镜头,找到空军的有关部门,空军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爸他们师,这也算是一个光荣的政治任务,一定要重视,于是就从当时技术最好的飞行团里抽调出飞行技术最好的八个飞行员来拍摄这部影片,其中就有我爸。

    八个人来到了石家庄的影片拍摄现场,预定的飞行镜头完成后,导演不让他们归队了,原因是没想到他们八个人飞的这么好,配合的这么默契。不管是编队飞行、特技飞行、还是战斗队型,都完成的干净利落,一气呵成。这对于拍惯了陆军的八一厂来说,无疑是眼前一亮,创作人员更是被激发了灵感。结果原定的几个镜头变成了几十个、上百个镜头,多拍的镜头成了八一厂的资料影片,为以后拍摄其他影片做准备。所以80年代前,凡是八一厂拍摄的影片中如果有战斗机飞行的镜头,那就是我爸他们八个人的杰作。[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拍了一个多月,我爸他们终于可以回部队了,八一厂对他们自然是赞不绝口,非常感谢空军有关部门的大力支持,于是这八个飞行员就引起了相关空军领导们的注意,命令这八个人回部队后不许拆散,专门组成一个飞行大队,除平常战备任务外,还要执行特殊任务。

    这特殊任务就是为来访的外国元首和高级领导人进行飞行表演。可以这么说:这八个飞行员组成的飞行大队,是我空军八一飞行表演大队的前身,在八一飞行表演大队成立(1962年)以前,就是这八个飞行员履行了特技飞行表演的职能,为到访的友好国家领导人展现我人民空军的雄姿。

    这可把这八位辛苦坏了,他们原来就是各大队的骨干,以前在其他大队时就有培训新飞行员的任务,当时他们航空师处于扩张时期,补充了很多新飞行员,经验不多,急需训练,以前新飞行员少,由技术好的老飞行员带着飞一阵,慢慢提高。现在一下来了这么多新飞行员,这八员大将又有了特殊任务,别的人又一时顶不上。。。没办法还是要辛苦哥几个,不光本团的新飞行员你们带,新组建的飞行团也要你们几个去传授飞行经验,谁叫你们出色呢![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于是这八个飞行员承担了如下工作:
                                                               
     一、   战备任务:分为一等战备、二等战备、三等战备;
     二、   特殊任务:飞行表演;
     三、   教学任务:为新飞行员传授经验。
     四、   训练任务:实战训练、特技训练、其他科目训练。[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其中战备值班还包括夜航飞行,原因是当时该师还没有成立夜航独立大队(1960年成立),这哥几个夜航飞的好,能者就多了劳。

    为了加深大家对这八个普通的飞行员的同情,下面我介绍一下战备值班等级:

    一等战备:飞行员全副武装坐在机舱内,无论冬夏,机舱盖关着。飞机荷枪实弹,随时准备起飞。

    二等战备:飞行员全副武装,可以离开机舱,在飞机周围活动,或到飞行员值班室休息,原则上5分钟之内可以赶回飞机。

    三等战备:飞行员全副武装,可以在机场范围内活动。

    有朋友问,你爸他们还老战备值班呀?答案是肯定的,为什么总是他们进行战备值班,我想是由于他们部队的特殊驻防位置决定的,当时他们部队驻扎在北京附近,是首都的最后一道空中防线。战备值班不同于一般的飞行训练,战备值班的起飞就意味着迎战或执行特殊任务。这种工作一定要交给技术过硬,经验丰富的飞行员,上级才会放心,所以这八个相对出色的飞行员就荣幸的被上级始终信任着。据我爸回忆:有一次战备,在杨村机场内一呆就是半年,飞行员宿舍离机场只有600米,他们楞是没回去过。在值班室里住了六个多月。[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当骨干还是有好处的,我爸因此没有参加“整风反右”运动。1957年“大鸣大放”开始后,军队也把这一活动开展的“如火如荼”。每人都要贴大字报、提意见、表达自己的观点,否则就是不积极。

    但他们部队接到上级指示:不许这八个人参加“大鸣大放”活动。不许发言,不许提意见,不许贴大字报。把这八个人集中到机场值班室,天天战备值班。所以当外面轰轰烈烈的引蛇出洞时,这八个人却是“两耳不闻天下事”。但运动的气氛他们还是感受到了,每天晚上去食堂吃饭,墙壁上到处都是大字报,但不准他们停留观看、发表看法。

    反右运动进入尾声,他们八个人参加了一次“戴帽子大会”,会上宣布抓到了多少右派以及对他们的处理情况。就这样,我爸平安的度过了难忘的1957年。

    可能有朋友又会问,你爸他们一天到晚战备值班,接待外宾什么的,是不是八个花拳绣腿呀?答案是否定的,这个八人大队,在军事上也是很过硬的,举个例子,在实战科目训练中,这八个人组成的八机战斗编队,在与兄弟部队举行的所有实战训练中,全部取得了胜利。这种胜利一直保持到这八个人被拆散为止。[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当时的模拟空战训练是非常逼真的,上级不会规定参与训练的双方的胜负,一切都要看真本事。由于“交战”双方都想取得胜利,所以“打”的是非常精彩的,虽然没有真枪实弹,但有时还真会出危险。比如我爸就曾经在一次的实战训练中由于动作过猛,进入螺旋(详见父亲的空中历险记—大转陀螺http://www.cchere.com/cbbs/Ps/RA2.asp?AID=260875)还好有惊无险,改出来了。

    那几年给我爸印象最深刻的还就是战备值班了,好象永远值不完似的。由于还没有夜航大队,所以他们几个人的班是白天值完晚上值(当然是轮流的)。还都是一、二、三等战备值班,一天到晚的全副武装,坐也不是(枪和伞刀硌腿),站也不是,溜达着也不是(穿的跟个大熊猫似的,你走个试试)。

    最痛苦的是白天不许去厕所“大号”(小号可以),所以每天晚上临睡前,几个“普通的总是值班的飞行员”就在厕所集合,愁眉苦脸的一起“使劲”,以避免白天违反纪律。[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可有时侯这“大号”是不以人的意志而转移的呀,一旦发生要紧急“大号”事件,就要先向机场总指挥员汇报,等领导同意后,再由替补飞行员顶上。替补飞行员平时可不穿全套飞行装备,所以一定要等替补飞行员全副武装后,这个“紧急大号”的同志才可以放心的去“入厕”。其实如果能等到这时候,啥紧急的情况都没事了。所以很少有用到替补飞行员的时候,除非谁病了。

    一天早上,他们八个人又是战备值班,刚出机场值班室,正准备到飞机附近就位。突然,我爸觉得腹中一阵绞痛:“不好,要‘大号’!”这“号”来如山倒,顾不得多想,也顾不上领导批准,他大喊一声:“我要上厕所‘大号’!!!!!!”话音未落,就飞快(相对的)的朝着厕所的方向奔去。一边跑一边脱飞行装备,有飞行皮带、飞行服、飞行连身皮裤,抗荷服等等等等,他一边脱一边扔,后边跟着个机械师在拣。。。当时的情景就是两个字“狼   狈”。于是我爸上了他这辈子最爽的一次厕所。出来后重新武装完毕的他勇敢的走回到自己的岗位,等待着领导的批评,奇怪的是上级一直没有追究他的这次“违纪”,很是怪异![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炮打金门后,我爸他们师被调到福建前线,他们八个人的“名号”从这时才开始被人叫起来的。当时的台海局势非常紧张,海面上又有美国第七舰队虎视耽耽,具体情况我在“父亲的空中历险记—莫须有http://www.cchere.com/cbbs/Ps/RA2.asp?AID=249409”  中有过介绍。

    当时我空军的指导思想是“以防御为主”所以每次都是台湾飞机起飞后,我们再起飞迎战。我们的底线是大陆的海岸线,一定要盯死敌机,不能让他们侵入内陆,台湾飞机一旦进入海岸线,则一场空战就不可避免了。而敌机的任务就是突破我空军防线,摆脱我战斗机编队的监视,进入内陆地区,挑起事端,所以他们想方设法的做各种规避动作,忽快忽慢,在曲折的海岸线上与我军斗智。这种情况下,战斗机飞行编队的整体素质就非常重要了,八架飞机就象一个人驾驶一样,共同进退。说的简单,完成好任务其实并不容易。在福建轮战期间,也是他们八个人一等战备次数最多的时期。[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看到这里又有问题了:“是不是我们的空军力量太弱,所以才拿海岸线作为我们空军的‘战斗底线’?”我爸是这么解释的:当时中美处于敌对状态,美国完全倒向台湾的蒋介石政权,第七舰队本来就离我海岸线很近。如果我空军与蒋方在海面上展开空战,如果敌机被击落后坠毁在近海,会给美国人借“打捞”飞机残骸的名义更加接近我国领土。处于这种政治军事考虑,才决定将大陆海岸线作为“战斗底线”。

    说到这不得不提到我们的情报工作,详细的情况这里不方便介绍,但可以负责任的说,我们的工作是非常出色到位的,不但可以提前知道第二天敌机几时来犯,来几次,有多少架,连飞行员的姓名也尽在掌握之中。

    敌人对我方战斗机编队的评价,我们自然也是了如指掌,简单的说吧,只要我爸他们执行战斗任务,敌人的指挥官就会提醒他们的飞行员:“小心点,今天你们的对手是共军的‘八大金刚’!”[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这就是“八大金刚”的由来。这个称号是对手先叫起来的,我想:能让敌人这么重视,这八个飞行员的飞行技术可想而知是多么的出类拔萃!

    于是在我空军的某个范围内,也有叫他们“八大金刚”的。但范围有多大,谁都不清楚,因为这个称号并没有官方认可。不过他们几个人,心里应该是很自豪的。

    1960年夏,胜利完成轮战任务的我爸他们返回了杨村机场,上级觉得再让他们呆在一起有点不合适,就把他们大队拆散,每个人都担任了个大队长级以上的职务。去各自的岗位上去“传、帮、带”了。

    这八个人的工作更多了----除了开篇介绍的那些之外,在日常业务中加上了领导责任,在特殊任务中加上了护航任务。只要有特殊任务、战备值班、夜航战备,就又得把这八位同志从各自的领导岗位上调出来,继续睡机场值班室。[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这种情况到了1960年底以后,专门的夜航独立大队成立后才得到了好转,他们不用值夜班了。

    1961年开始,除了特技飞行表演外,我国为对来访外国元首表示尊敬,又增加了战斗机护航仪式。在外国元首专机抵达特定区域后,八架战斗机腾空而起,在元首专机两侧排成迎宾飞行编队,护送专机安全降落。有点象地面的迎宾车队的摩托车护卫队,威风凛凛,飒是好看!外国元首们也很满意,觉得被接待的规格硬是上了一个档次。

    从1961年到1963年,享受过我爸他们护航的元首有:苏加诺、西哈努克、尼雷尔,此外还有几内亚、马里、巴基斯坦等国的最高领导人。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查查那几年对我国进行国事访问的外国领导人的名单,就是那帮人。

    这八位飞行员能够出色的完成各项任务,付出的代价之一就是牺牲了他们的家庭生活。据我爸回忆,任务紧的那几年,每年只能回家六次。这是怎么样的六次呢?以我爸为例:星期天下午从杨村回到北京家里,跟家里人享受十几小时的天伦之乐,星期一早上归队。这样的家人团聚,一年中也不过六次!所以一旦部队能放这八个人一天额外的假,他们就会立刻欢天喜地的往家赶。比过节还高兴。[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成了家的毕竟完成了终生大事,回家看看就行了。可有的飞行员还在谈恋爱,一年见六次面,真不知他们是怎么把人家骗到手的!

    1962年的一天,我爸他们部队在北京北部的沙河机场驻防。他们八个飞行员被放了一天假,通知到他们时正在吃午饭,要求第二天中午前归队。这可是盼望已久的好消息呀!午饭后,这八个人就没影了。他们的家都不近,有的还要转次火车。有的住天津、有的住杨村、我爸最近,家在北京。

    这八个“归心似箭”的人儿正在路上的时候,上级的命令下来了:第二天要为到访的印尼总统苏加诺护航。

    把这八个人给我找回来!


    这是1962年,没有手机、没有呼机、连电话都不普及。怎么办?有办法!家近的派车去接;家远的通知当地有关部门在家守侯;此外通知这八位领导回家沿线的火车站、汽车站的派出所干警在车站守侯,并广播寻人。[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我爸到了家,刚跟我哥我姐证明完身份,还没来得及歇会,部队的车就到了,拉着他扭头就回了机场。到了晚上,八个人全归了队。比起其他人,我爸还算运气好的,起码进了家门。另外几个人就没那么走运了,有的刚到中转车站还没来得及换车就被堵回来了!

    苏加诺!我记你一辈子!

    1962年,空军八一飞行表演大队成立。1963年,我爸他们正式卸下了特技飞行表演和为外国元首护航的担子。开始了他们空军生涯的另一个篇章。

    这就是当年被称为“八大金刚”的八个普通飞行员的故事。
父亲的空军生涯--荒唐年月

          文革对我这个70年代出生的人,感觉并不遥远,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那些人、那些事将永远震撼着我,警示着我,让我时刻保持冷静,远离任何的狂热。

          我的看法,文革对于中国,不单是一个悲剧,而且是一个灾难!是中华民族的灾难,也是全人类的灾难。如果现代人不深刻的反思文革的教训,避免它再次发生,而是去回避它、美化它,那将是世界上最可耻的事情!

          当时中国社会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逃开文革的冲击,不管是当权者还是老百姓,不管是劳心者还是劳力者,谁敢说自己“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那是一个疯狂的年代,那是一个人性扭曲的年代。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那是一个充满苦难的年代。

          1966到2004,不过30多年,现在居然就有人开始去美化文革了,说什么动机善良了,没有亲眼目睹了,某某事不可能了,某某情节不合理了,某某人被杀害的如此残忍竟然没有责任人所以整个事件值得怀疑了,什么没有全部受害人名单和行刑者名单所以某类冤岸是编造的了,等等等等。怪不得那些王八蛋不承认南京大屠杀,时间流逝和证据湮灭将是他们最好的借口![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对于那些睁着眼说瞎话的人,最好的办法是用时间机器把他们送回到文革的岁月去,去“斗私批修”、去“忆苦思甜”、去“上山下乡”去“文攻武卫”、去揭发别人和被人批斗。不用去当“黑五类”“臭老九”,单单作为一个普通老百姓,体验体验一下文革给普罗大众带来的是什么!

          对于文革,我不想做过多评论,本文记叙的是文革中发生在空军歼击机部队中的一些事情,全部是我父亲的亲身经历。将来也有可能被人说成不合理、不真实。但这些都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在此记录下来,让当世的人们警醒,同时以备后人查证。

         从现在公开的文革史料中可以得知,在文革开始后受冲击的空军高级将领起码有余立金和刘善本,至于普通的干部,更是不在少数。不过这些,也不是我想探讨的,我关心的是:文革到底对空军的一线部队有什么影响,那时的空军还是一支能够保护我们国土领空安全的英雄部队吗?[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没想到这个话题遭到了我爸极强烈的抵制:“提它干吗?窝囊透了!”恳求再三,直到把写这篇文章的意义提高到“勿忘历史,教育后人”的高度,他才不情不愿的回忆起那个荒唐岁月中的空军基层部队。

     父亲的文革岁月,指的是从1966—1976这漫长的十年,通过他的回忆,让大伙看看文革给我们共和国的空军部队带来的是什么!

    文革刚开始时,我爸作为一个基层指挥员,可以说是一头雾水,彻底蒙了。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觉得自己几十年的生活方式、说话方式、思维方式被全盘颠覆,心里疑问再多,也不能有不同意见。谁要是敢往枪口上撞,等着他的将是无尽的苦难直至付出生命。

    文革初期,全国各地出现了一些左的邪乎的社会现象,而这些左的东西,无一例外的也全部出现在空军的一线部队。[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那时的指导思想是一切按毛主席的指示办,上面的这个指导思想到了下面,被有些天才的极左人士一发挥,成了一切语言都要用毛主席语录的话,于是语言革命开始了:

    去商店买肥皂,指着肥皂不敢叫肥皂,只能说:“毛主席万岁,一块”售货员回答:“为人民服务,2毛8”。这可不是相声,这是千真万确曾经发生在我们祖国的并不太久远的事。可笑吗?我不觉得!

    空军的歼击机部队,也是如此,活学活用毛主席思想成了活学活用毛主席语录,要颠覆以前的飞行术语,飞行术语要用毛主席语录和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飞行员们的噩梦开始了。

    怎么改,谁也不知道,指挥员们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强行将一些时髦的政治语言加入到飞行中,如“保卫毛主席=起飞”;“打倒刘少奇=降落”;“要斗私批修=向左转”“政策和策略=X号空域”;“违反政策=出了空域”等等。基层指挥员理论水平“很有限”,军事干部大多对此反感,尤其是飞行员,本来飞战斗机就要全神贯注、集中精力,如今听飞行指令还要在脑中翻译一下,真是荒唐!所以绝大多数军事干部和飞行员对这种语言革命是从心底抵制的,对于创造新词汇也很不上心。[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于是某些热心于创新的政工干部就上窜下跳到处取经,去别的部队引进“先进”的语言革命经验,回来后大肆推广,强制执行,要把用改良的飞行术语把飞行变成学习毛主席思想的课堂!这些都算做他们的革命资本,工作成绩。据我爸回忆,他们师的政工干部先后从北空军区和空14师学到了一些“先进经验”。下面让咱们回到从前,体验一下文革初期,一个空军基层指挥员的一天是怎样度过的:

    1967年X月X日,星期一,晴,飞行训练。早上起床,全团集合,早请示,合唱“大海航行靠舵手”;洗脸刷牙上厕所;做革命早操,口令用毛主席语录代替一、二、三、四:领导我们(一)、的核心力量(二)、是中国共产党(三)。。。。。。(全团官兵把操做的参次不齐、东倒西歪。。。)

    饭前背语录,早饭后召开飞行前会议,指挥员交代训练科目注意事项:“我们—是—用—毛主席思想—武装起来的—革命军人,今天这个科目一定要飞好,我们要打倒混进革命队伍里的赫鲁晓夫似的野心家,团结在党中央周围。。。下面布置任务:为德。。。。小王。。。、小李。。。、小张。。。;散会,让我们各就各位,一起起飞—噢,对了—让我们一起保卫毛主席去吧!”。[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塔台内,指挥员与训练中的飞行通话:“小王,你违反政策了,赶快斗私批修,回到政策和策略空域—哎呀不对!向左转!快点向左 转!·*@#$&*@”!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饭前背语录,晚饭后,政治学习,熄灯前,全团集合,晚汇报,合唱:东方红。

    飞行员在正常飞行时,需要记住数千个数据,扫一眼驾驶仓内的仪表盘,要读取上百个数据,此外还要做各种飞行动作。提起这个“飞行术语革命”没一个搞业务的军人不头大,可在那种环境里,谁又敢反对呢?只能委婉的反应和暗地里抗拒,争取使飞行训练正常化。

    谢天谢地,这套史无前例的飞行术语只使用了不到一年,这段时间里,我爸无数次的违反了规定,用通俗易懂的大白话掺着“时髦”的革命术语指挥飞行。他有一个原则,一旦担心飞行员反应不过来,危及安全的时候,一定用人话指挥,由此他被授予了“活学活用毛主席语录不积极分子”的光荣称号。受到了一些一贯正确的政工干部的“表扬”和“帮助”。[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虽然“飞行术语革命”无疾而终了,但事情并没有完,“左祸”依然极大的损害着空军的正常军事运转。父亲回忆:那些年,军事干部和政工干部天天闹矛盾。政工干部是有尚方宝剑的,他们的观点是:“政治第一,军事第二,人的因素第一,飞机可以不检修,只要人的觉悟上去了,飞行员飞行技术就提高了,飞机也不出故障了。”“学会和飞行,飞行员要天天飞行训练吗?学会骑自行车了,难道就非要天天骑自行车?”他们对航校的四年课程也有意见:“我看飞行员不用在航校学这么长时间,几个月就够了,根本不用学什么航空原理、飞机构造,这就跟买手表一样,买来就戴上了,难道还要学一个礼拜手表的工作原理?”(这都是什么混蛋逻辑!)。按照我爸对他们的评价:“这帮人睁着眼睛说瞎话,是一帮‘粪蛋’(我爸最重的骂人话)!”

    这时空军部队流传着这么一种观点:“飞行飞行不飞也行”。作为一个老飞行员,父亲的心情是很沉重的,总是在力所能及的权力范围内让飞行员们多训练,多钻研飞行业务,提高飞行技术。没想到这给他带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cchere.net 西西河 一直在看]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当时我军的指导思想还是时刻准备打仗,所以军事训练是必不可少的,当时规定一周要保证训练5天。但在当时越左越好的大环境下,又要求飞行员一周要有5天的政治学习。这可难坏了我爸他们几个团领导,他们把脚指头都数了几遍这一周也只有7天呀。怎么办?我爸去找政工干部去商量,能不能减少几天政治学习的时间。没想到被人指着鼻子教训:“我们早就注意你了,你是根本不重视政治,典型的‘单纯的军事观点’。政治学习时间不够,后果你自己知道!”听到这种流氓话,我爸在心里不知拔过几次枪,枪毙过他们多少次了。但是在当时那种政治环境里,与他们硬碰的结果肯定是失去军籍、党籍,成为反革命,家属也要受牵连。我爸回到团里,又与他的老搭档们开起了会,商量解决办法。

    这几个老军事干部商量的结果是:飞行员取消星期天休息,保证4天的军事训练,3天政治学习。如果遇到政工干部的“特别关注”就保持3天政治学习,如果政工干部放松“监视”,就多飞几天,不管怎么样,底线是保证4天军事训练。并相互约定:出了事集体负责。[cchere.com 西西河 一直在看]

    在这个问题上,父亲作出了一些妥协,这也是他至今耿耿于怀的原因,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火气已经没有那么盛了。但他也一直骄傲他们团能在那个年月里保证了飞行员的4天飞行训练,使该团在空军歼击机部队中一直保持着“王牌”的称号。中国空军最先进的机型,总是出现在这个团。这与他们几个团领导当年的坚持和阳奉阴违应该有点关系。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粉碎四人帮”之后,小平的再次出山才完全改变过来。10几年呀!可以想象,那种指导思想对我军的伤害会有多大。

    参加过几次父亲的战友聚会(去当司机),发现有两个人总是形单影只,不太合群,其他的人也不太跟他们说话。问我爸那是谁呀?我爸说:“两个‘粪蛋’,左的邪乎,差点毁我长城!”
楼主有这样一位父亲让你很自豪啊~~~~~~~~
终于看完了,呵呵,收藏~
应该有个全文的链接吧?谁给一个?
楼主幽默,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