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型连载)读书札记之该死十三元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超级军网 时间:2024/04/18 19:30:39

有阵子会生出些杂感,偶尔就写杂诗,其中一首是这样的:

百战存身建戟门
生成党进亦无伦
于今满目驰冠盖
不是英雄记里人

如果算做律绝,平仄也还说得过去,问题在用韵。“门”在“十三元”,再不会错的,其余可就说不准了。一查韵书,果然“伦”、“人”都在“十一真”,错了韵了,真个“该死十三元”!

说起来奕詝那人,无论才能、品行,乃至禀赋、爱好,都是风流王爷的底子,不合受了老师杜受田的教,使巧计博得那位木强冬烘一派三家村气味的老爹的欢心,竟以中人之资得正大位,年号咸丰。

后世袁寒云写诗讽劝父兄:“剧怜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当奕詝病骨支离,倚在烟波致爽殿里喘气的时候,不信他不后悔。要知他一个不自量力不打紧,十年间内乱外侮,没兴一齐来,检点平生,上则误国,下则辱身,以至于折寿,做皇帝做到龙椅都丢掉,就说强于宋徽宗,也无非五十步和百步的区别吧。总算他有个谋主名叫肃顺的,以一颗好头颅,多少张罗起“同光中兴”的些许由头,好歹教大清延了几十年残喘。

倘若遇到英主善用,肃顺是个社稷臣。他为人富干才,有决断,得君极专。其立身行事,介于正邪之间,难得是识见超拔。他的专擅,他的跋扈,他的骄蹇,他的狠辣,近乎曹操流亚,只除开他的忠悃。正因为忠于社稷,宗室黄带子的肃顺可以有个不分满汉畛域,肯超擢贤才的格局。他看不起旗人:“咱们旗人混蛋多!”于是视满洲下吏如奴,厌朝中亲贵入骨,有时甚至必欲杀之后快,对汉人才士则颇能折节下交,“一时俊流罔不接纳”,而“推服楚贤”为最特出。他幕中“肃门六子”,五个湖南人,一个江西人;“中兴四名臣”曾左彭胡,三个受他汲引;力救左文襄于前,力荐曾文正于后,都是局中胜负手,于兹发轫多少英雄事业。奕訢和阿嫂联手扳倒了肃顺,要他的人头事小,独不肯更其成法,终于见了摧陷廓清之功,比起后来“皇族内阁”那班子弟,奕訢总可当一个“贤”字的了。

若论用兵的飙飞电举,曾文正不及李秀成辈远甚,实在他“奉辞伐罪”的王师,也无须象对手那样拼了命腾挪。他的将略要旨,乃在守拙厚势,占住了“大模样”,那便得势不饶人,但在占稳先机之前则胜败互现,打输了喜欢跳江寻死。是以朝野物议皆以为此公可托大事,但若当真寄以专阃,总觉得心里没底,并且还有祁隽藻的进言鲠在那里——他说,匹夫一呼,从之万人,非国家福,文正一生惕厉,正在此间。

转机在咸丰10年(1860)出现。这年春间,李秀成腾出手来攻破杭州,实施他的围魏救赵计划。4月初他轻骑驰入安徽建平大会诸军,旌麾东指,以期月的剧战肃清江苏,天京解严,和春自尽,张国梁阵亡,何桂清放洋枪轰毙若干拦路士绅而走,江南大营百余座连营一马踏为齑粉。当是时也,正值英法联军浮海北上攻大沽的前夜,内忧外患一时到了极处,局面几乎不能支持,而识者独见剥极而复,这一仗将成为大势捩转的机缘。王揖唐《今传是楼诗话》“湖口高碧湄”条照抄徐宗亮《归庐谈往录》和姚永朴《旧闻随笔》,记其事曰:“咸丰10年,江南大营再陷,官军悉溃,苏常相继失守。左文襄公闻而叹曰:‘天下事其有转机乎?'或问其故,文襄曰:‘大营将蹇兵疲,非得此洗荡,何由措手。'又问谁可以善其后,胡文忠曰:‘朝廷若以东南事付曾公,天下不足平也。'时物望咸属文正,独山莫子(友芝)方在京,与二三名流议江督非文正不可。而其时得君者为尚书肃顺。适碧湄馆其家,往商焉。碧湄白于肃顺,肃顺然之。翌日下值,迳至高馆,握手曰:‘事成矣,何以谢保人。'盖已得谕旨矣。”于是文正乃以一介丁忧起复的兵部侍郎赏兵部尚书衔署两江,旋于6月24日(农历,下同)继得上谕:“实授曾国藩为两江总督,并命为钦差大臣,督办江南军务,所有大江南北水陆各军,皆归节制。”有此一旨,各股互不统属的官军练勇方能够并力勘乱,而文正不世的勋业,竟可说在那一握之中发端。

有阵子会生出些杂感,偶尔就写杂诗,其中一首是这样的:

百战存身建戟门
生成党进亦无伦
于今满目驰冠盖
不是英雄记里人

如果算做律绝,平仄也还说得过去,问题在用韵。“门”在“十三元”,再不会错的,其余可就说不准了。一查韵书,果然“伦”、“人”都在“十一真”,错了韵了,真个“该死十三元”!

说起来奕詝那人,无论才能、品行,乃至禀赋、爱好,都是风流王爷的底子,不合受了老师杜受田的教,使巧计博得那位木强冬烘一派三家村气味的老爹的欢心,竟以中人之资得正大位,年号咸丰。

后世袁寒云写诗讽劝父兄:“剧怜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当奕詝病骨支离,倚在烟波致爽殿里喘气的时候,不信他不后悔。要知他一个不自量力不打紧,十年间内乱外侮,没兴一齐来,检点平生,上则误国,下则辱身,以至于折寿,做皇帝做到龙椅都丢掉,就说强于宋徽宗,也无非五十步和百步的区别吧。总算他有个谋主名叫肃顺的,以一颗好头颅,多少张罗起“同光中兴”的些许由头,好歹教大清延了几十年残喘。

倘若遇到英主善用,肃顺是个社稷臣。他为人富干才,有决断,得君极专。其立身行事,介于正邪之间,难得是识见超拔。他的专擅,他的跋扈,他的骄蹇,他的狠辣,近乎曹操流亚,只除开他的忠悃。正因为忠于社稷,宗室黄带子的肃顺可以有个不分满汉畛域,肯超擢贤才的格局。他看不起旗人:“咱们旗人混蛋多!”于是视满洲下吏如奴,厌朝中亲贵入骨,有时甚至必欲杀之后快,对汉人才士则颇能折节下交,“一时俊流罔不接纳”,而“推服楚贤”为最特出。他幕中“肃门六子”,五个湖南人,一个江西人;“中兴四名臣”曾左彭胡,三个受他汲引;力救左文襄于前,力荐曾文正于后,都是局中胜负手,于兹发轫多少英雄事业。奕訢和阿嫂联手扳倒了肃顺,要他的人头事小,独不肯更其成法,终于见了摧陷廓清之功,比起后来“皇族内阁”那班子弟,奕訢总可当一个“贤”字的了。

若论用兵的飙飞电举,曾文正不及李秀成辈远甚,实在他“奉辞伐罪”的王师,也无须象对手那样拼了命腾挪。他的将略要旨,乃在守拙厚势,占住了“大模样”,那便得势不饶人,但在占稳先机之前则胜败互现,打输了喜欢跳江寻死。是以朝野物议皆以为此公可托大事,但若当真寄以专阃,总觉得心里没底,并且还有祁隽藻的进言鲠在那里——他说,匹夫一呼,从之万人,非国家福,文正一生惕厉,正在此间。

转机在咸丰10年(1860)出现。这年春间,李秀成腾出手来攻破杭州,实施他的围魏救赵计划。4月初他轻骑驰入安徽建平大会诸军,旌麾东指,以期月的剧战肃清江苏,天京解严,和春自尽,张国梁阵亡,何桂清放洋枪轰毙若干拦路士绅而走,江南大营百余座连营一马踏为齑粉。当是时也,正值英法联军浮海北上攻大沽的前夜,内忧外患一时到了极处,局面几乎不能支持,而识者独见剥极而复,这一仗将成为大势捩转的机缘。王揖唐《今传是楼诗话》“湖口高碧湄”条照抄徐宗亮《归庐谈往录》和姚永朴《旧闻随笔》,记其事曰:“咸丰10年,江南大营再陷,官军悉溃,苏常相继失守。左文襄公闻而叹曰:‘天下事其有转机乎?'或问其故,文襄曰:‘大营将蹇兵疲,非得此洗荡,何由措手。'又问谁可以善其后,胡文忠曰:‘朝廷若以东南事付曾公,天下不足平也。'时物望咸属文正,独山莫子(友芝)方在京,与二三名流议江督非文正不可。而其时得君者为尚书肃顺。适碧湄馆其家,往商焉。碧湄白于肃顺,肃顺然之。翌日下值,迳至高馆,握手曰:‘事成矣,何以谢保人。'盖已得谕旨矣。”于是文正乃以一介丁忧起复的兵部侍郎赏兵部尚书衔署两江,旋于6月24日(农历,下同)继得上谕:“实授曾国藩为两江总督,并命为钦差大臣,督办江南军务,所有大江南北水陆各军,皆归节制。”有此一旨,各股互不统属的官军练勇方能够并力勘乱,而文正不世的勋业,竟可说在那一握之中发端。
文中的高碧湄,名心夔,就是“肃门六子”中那位江西人。他本名梦汉,书读得很好,小学尤精,又工诗善书,16岁就中了举,原是个少年名士,因父亲被太平军所杀而从戎,入曾文正幕,由文正荐为肃府西宾。有这一层渊源在前,莫友芝特为找他说项。高梦汉其人深刻有谋,肃顺深用推重,很快倚如心膺,还替他换掉了那个放在雍乾年间足以掉脑袋的倒霉名字,改作心夔,行动不离左右,被不怀好意地拟为郗超之于桓温。前者营救左文襄,就多赖他说动肃顺,朝内外桴鼓相应才得收效。就是咸丰10年的悲秋,奕詝弃了京师北走热河,肃顺随扈行在,也携着高心夔随时参赞军机。时人谓“军书旁午中,庙谟广运,皆肃顺一人之力”,高心夔的襄助亦不在小,那么他的进言固然未必言听计从,其分量也就不低了。只消看肃顺下了朝径入其馆,执手笑语,就知宾东相得,已到了脱略形迹的地步。

高心夔文名满天下,不甘于走幕僚保举的路,极愿从正途上寻出身,是最自然不过的事,得到东翁的充分理解与支持。据说还不止此,肃顺爱欲其生、恶欲其死的人,他觉得高先生的才学简直足足地够大魁天下。他对自己的权焰有绝对的信心。他决定给高先生弄个状元当当——那也是他的荣耀不是。这样我们就(总算)说到了“该死十三元”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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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肃顺的权势不可谓不张,为人谋不可谓不臧,高心夔的才学亦不可谓不佳,然而终究事与愿违。相当多笔记描述这事,很明显他们是在幸灾乐祸。其中最著者当属李慈铭《越缦堂日记》,光绪8年(1882)10月26日条:“(高)朝考以诗出韵,置四等归班。以己未会试中式,覆试诗亦出韵,置四等,停殿试一科。其出韵皆在十三元。湖南人王闿运嘲之以诗云:‘平生双四等,该死十三元。'京师人以为口实。久馆故尚书肃顺家,肃待之厚。庚申殿试,时肃方筦权,张甚,必欲得为状元。询之曰:‘子书素捷,何时得完?'高曰:‘申酉间可。'至日,肃嘱托监试王大臣于5点钟悉收卷,以工书者必迟,未讫则违例,而高可必得第一矣,然高卷竟未完。于是不满卷者多至百余人,概置三甲。而仁和钟雨人(钟骏声),素不能书,自分必三甲者,竟捷状元。说者以为有天道焉。然高实名士,文章为江右之冠,己未、庚申两榜中人,罕能及之者。”以李慈铭的狂狷,固不敢轻诋高心夔的文章,转过来说他做官无政声,因为判案诬良为娼害了三条性命,“遂病失心一年卒”。错案这事不假,乱子也闹得大,高心夔因此被参丢了官,朱批交抚臣查办,直到他死后,江苏巡抚卫荣光才将查实情由复奏,若说高死于此,相信也距事实不远。但直书其“病失心”,隐然有冥谴的意思,李慈铭可真不是个厚道人,要知他的日记本来是写给旁人看的。说也难怪,同样少年颖达的李慈铭,仕路上是蹭蹬极了,童子试落榜四次,乡试落榜十一次,会试落榜三次,51岁才中个进士,候补又候了七年,牢骚冲上来简直酸彻天地。给他逮到那两个久已不得其死的人在考场上捣鬼,若不好好挖苦一番,可也枉了他绍兴刀笔的名头。

与《越缦堂日记》齐名的《翁同龢日记》亦涉此事。咸丰10年4月21日(自乾隆26年始以本日殿试,25传胪,兹后永为定制,而今科乃在28传胪)条:“见高碧湄、王莲西、徐季和卷,皆佳。是日监试者有尚书肃公。……传旨戌初撤卷。甫届戌初,即纷纷掣取,有剩一行者、数字者,均不得免。发出寿字圆印,完卷者钤于卷尾,不完者就所止钤之。肃公颐指气使,视士人如奴隶。掣卷毕,日犹未落也。”4月24日:“前十卷进呈拆封,一甲钟骏声、林彭年、欧阳保极。二甲第一黎培敬也。”28日在圆明园胪唱。金殿传胪,历来是该皇帝御太和殿主持的盛典,搬到别苑还是第一次。翁同龢解释说,来避暑的奕詝这一夏圣躬欠安,“入城升殿恐致劳顿”,才作此措置。仅仅数月之后,万园之园的圆明园一炬而焚,一年后周岁刚满而立的奕詝一瞑不视,这空前的一举竟成绝后。而帝室血胤的绝后,亦种因于咸丰10年庚申殿试。冥冥之中,事理真有不可言者,思之可付一叹。

先生高才,鄙人在历史版拜读先生多篇大作,深得裨益啊!诚所谓高手在民间是也!
“该死十三元”真成一时话柄,曾文正那位特立独行的“洋派”幕友、终生只搞实学不履科场的薛福成,他的随笔集《庸庵笔记》也要拿来说三道四。其“穷达有命”条云:“湖口高碧湄大令(心夔),少有才名,其骈文、书法及散体诗,均造深际,惟古文尚未成家。晚以知县分发江苏,权吴县数年,颇有声绩。然性偏而政酷,卒以此被劾,忧愤而卒。碧湄以咸丰己未科会试中式,复试因试帖诗出韵,遂列四等,罚停殿试一科。因留京师,入户部尚书肃顺幕中,为课其子读书。次年为庚申恩科殿试,碧湄列在二甲。及朝考前一日,肃顺问碧湄曰:‘子向来写作迟速何如?’答以文思尚不甚钝,日中以后当可交卷。明日肃顺监场,仅交未刻,见碧湄卷已交,即命抢诸人之卷,高才宿学,以不完卷被黜者甚众。然碧湄因急欲交卷,心手忙乱,试帖诗又出韵,遂列四等,以知县归班用。然后知巍科上第,有命存焉,非可勉强得也。碧湄两次出韵,皆在‘十三元’韵中。衡阳王纫秋孝廉(闿运)赠以诗曰:‘平生两四等,该死十三元。’”薛福成感世伤生,对科举非止轻视,简直厌恶,甚么八股、骈文,甚么散体诗、馆阁体字,在他全是虚掷光阴的浮泛玩意儿,听都懒得听的,而这里一一条列,以为高心夔的长技;他觉得有用处的古文,高却“尚未成家”,则笔下皮里阳秋可知矣。但他终究给高心夔的出糗安了个忙乱的理由,又说高在知县任上“颇有声绩”,对其遭劾的原因亦葫芦提带过,回护才士之意甚明,比起李慈铭来是蕴藉得多了。

咸丰8年(1858)出了桩骇人听闻的科场弊案,史称“戊午科场案”,肃顺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借此斩了顺天府乡试正主考、文渊阁大学士柏葰,同时也亲手在自己的棺材上加了枚钉子。史学家邓之诚1943年著《戊午科场大狱记》,专门研究此事,写毕意犹未尽,又给柏葰作了部《静涛柏公传》,这期间他收藏了柏葰之孙崇彝未出版的手稿《道咸以来朝野杂记》。邓先生印过一些分诸同好,而这书的正式整理付梓,还要在近40年之后。书中所记甚简略:“高心夔,字伯足,江西名士。咸丰己未进士,复试诗题当用‘十三元’,高诗多涉‘十四寒’,遂置四等,罚停殿试一科。次年庚申恩科始得殿试,中二甲。朝考题又当用‘十三元’韵,复出韵,置四等。归班论选,出为县令。其友嘲之曰:‘平生双四等,该死十三元’。”笑话高心夔的人,崇彝只说“其友”。

“其友”谓谁,李岳瑞的《春冰室野乘》还是指给王闿运:“高举己未进士,相传礼部发榜后,肃为之竭力揄扬于公卿间,必欲以第一人处之。及覆试保和殿,钦命诗题,官韵限‘十二文’,而高误押入‘元’韵一字,因置四等,罚停殿试一科。肃亦为懊丧无已。次岁庚申恩科,高胪唱列入二甲。肃于朝考前一日探得诗题为‘纱窗宿斗牛得门字’,唐人孙逖《夜宿云门寺》诗也。亟召高至,密以题纸授之,且勖曰:‘此番好为之,朝元当可望也。’入场题下果符,通场三百人,无识出处者。高意得甚,自命不作第二人想,出场后,持诗稿即往谒肃。肃览之,顿足曰:‘完矣!完矣!’盖通首除官韵外,其七字皆押入‘十一真’部也。翌日榜发,复列四等,引见得归班铨选。王壬秋尝戏以联语赠高曰:‘平生双四等,该死十三元。’”他说高心夔第一次复试出韵,是“十二文”阑入“十三元”;第二次出韵,是作“纱窗宿斗牛得门字”的试帖诗出“十三元”,但是描摹屏人密语的“完矣完矣”活龙活现,看着就不象真的。纪晓岚对虚构很有些想不通:“今燕昵之词,媟狎之态,细微曲折,摹绘如生。使出自言,似无此理;使出作者代言,则何从而闻见之? ”转而以史笔写小说,那是被“淳儒”的责任感折磨得左了;“太史公”的李岳瑞,他的史稿可不必羼许多“完矣完矣”之类在里面。



看甲的文章,常常感觉是自己知道的几个光点,在这里逐渐扩大成了面,文字又有味道,好。只是本人对韵一无所知,辜负了甲的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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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小半个月再编辑帖子,还是在CD5、6年来的第一次。
。“门”在“十三元”,再不会错的,其余可就说不准了。一查韵书,果然“伦”、“人”都在“十一真”,错了韵了,真个“该死十三元”!

韵不懂,略通几句日语。经常有用现代汉语读时压不上韵的,用日语音读往往能压上的经验。远上寒山石径斜的斜,日语发音是“xia(当然口腔内发音位置并不完全一致,下同)”,而家和花则都是“ka”,能压上。
日语门是“mon”,而伦和人则分别是“lin”和“jin”,果然是不一样的。

只是到了徐渭的“半生落魄已成翁”,现代汉语押韵,日语音读反倒不行了。翁是“ong”,风是“fu”、中是“qiu”,完全不搭调了。日语多是参考了唐以前的发音,而在中国的明以后,语音有很大变化么?

看甲的文章,常常感觉是自己知道的几个光点,在这里逐渐扩大成了面,文字又有味道,好。只是本人对韵一无所知,辜负了甲的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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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在“十三元”,再不会错的,其余可就说不准了。一查韵书,果然“伦”、“人”都在“十一真”,错了韵了,真个“该死十三元”!

韵不懂,略通几句日语。经常有用现代汉语读时压不上韵的,用日语音读往往能压上的经验。远上寒山石径斜的斜,日语发音是“xia(当然口腔内发音位置并不完全一致,下同)”,而家和花则都是“ka”,能压上。
日语门是“mon”,而伦和人则分别是“lin”和“jin”,果然是不一样的。

只是到了徐渭的“半生落魄已成翁”,现代汉语押韵,日语音读反倒不行了。翁是“ong”,风是“fu”、中是“qiu”,完全不搭调了。日语多是参考了唐以前的发音,而在中国的明以后,语音有很大变化么?
光绪30年(1904)甲辰,是史上最后一科,末代探花郎商衍鎏有专著《清代科举考试述录》,其第八章“科场案件与轶闻”亦收此条,谓:“咸丰9年,肃顺正当国,新贡士高心夔,江西名士也,在肃顺幕中,肃欲以大魁与之。及殿试,肃顺为监试王大臣,倡言整顿场规,请颁寿字御印出,而阴告监场御史及收卷官,候高心夔交卷,即传撤卷。时尚未黄昏,凡用意求工者均未交卷,于是尽以寿字御印钤之,皆置三甲。当时皆深愤肃之专横,不惜扼抑群士,以庇一私人,高遂为人所指目。读卷大臣内有某公,性素倔强,高卷适分其手,即加以巨点,置之次等,并语阅卷同列曰:今科殿试极不公,外议籍籍,此高某卷,吾以勒抑之,倘有诘责,吾愿受过。诸人遂不敢加圈,缘是高卷竟不得登科。及朝考又因试帖出韵,降列四等,以知县归班。高自叹诗,有‘平生双四等,该死十三元’之句,谓其皆因出十三元之韵,而两次列四等也。其后任江苏吴县知县,而巡抚为吴元炳,即前殿试时身受其害者,至此未忘前事,遇事与高为难,而高终于去官。”作者到此叹曰:“众怒难犯,专欲难成,恃势凌人者,又有何益也!”按他的说法,“该死十三元”倒是高心夔自嘲的句子了。不过商衍鎏这段记述大有疑问,似乎把咸丰9年与10年两科殿试弄混了,既云“不得登科”,又何来“朝考”呢。而且文中仅录一次四等的经过,“双四等”未有交代,就使得“某公性素倔强”云云很象是耳食之言。

“平生双四等,该死十三元”,还是出诸旁人之口的多些,若说自叹自伤或自嘲而出此语,总觉得味道不对。这一联的既工且谑,确也像煞王闿运的俏达声口。王闿运生就一块策士的料子,学的是帝王术,作的是董狐书,平居行止宛然《世说新语》中人。倘若生在战国,那多半要入鬼谷门下;若生在秦汉,则为郦生;若在三国,或者与贾诩许攸辈竞鞭而争先;若在唐宋,搞得好也可以同长孙无忌或是卢多逊较一较长短,可惜逢着晚清,王闿运无能为矣。他少年时一度也在肃顺府中坐馆,曾经以一夕谈,教肃顺折服得几乎要拜把子。那时节他和高心夔交情不坏,朋友之间相与笑谑不算什么,王闿运出了名的口角锋芒,高心夔也并非开不起玩笑的人。徐珂《清稗类钞》就说高在知县任上遇见童生当面以“矮脚虎”对“高心夔”,他非但不怒,反大赞“好极”,那种书生型幽默是有的。他见到这一联,多半付之一笑,说道你老兄也没在考场上讨得好去,咱哥俩儿是豁嘴子吃肉,“肥”也别说“肥”。《今传是楼诗话》别录王闿运于同治5年(1866)初作的怀旧长诗《人日》,题为“丙寅人日,因散帙见高大心夔庚申人日见寄诗,忆旧游,作示知者”。这年正月初七,他翻动书页,见到六年前亦即咸丰10年同一天高心夔写给他的诗,想起短短数年间风云变幻,不免叹息痛恨而有作。“示知者”三个字,永远要藏了多少牢骚在里面。诗中多记时人本事,相当写实,可作笔记史料看的。开篇追忆自己和高心夔当年风采:“昔寻风云游上京,当前顾盼皆豪英。五侯七贵遍相识,行歌燕市心纵横。九江狂生高伯足,平生见人但张目。单衫侧帽临春风,二十红颜美如玉。”他二人自负高才,只道科场连捷如探囊取物:“行年相较一岁强,俱骋逸足驰康庄。曹刘阮陆不并世,文歌琴酒争轩昂。公车召试等一掷,未抵枭卢要先得。”接着一联就是他们各自的糗事了:“高车谬写夷吾书,大卷浓涂保和策。”这里自注曰:“余试礼部,赋得‘高车高梱',误以为管子书事也;高两应殿试,均以谬误置四等。”原来这种笑话王闿运也闹过的,巧得很,同是在咸丰9年己未科。这年试帖诗题目《高车高梱》得“从”字五言八韵,原是《史记 循吏列传》所载孙叔敖故事,说的要把车的底盘统一增高,只消嘱咐里人加高门限,车主自然就会去改造,无须为此专下王命,比喻为政该因势利导的意思。王闿运把这事误栽给管仲,那是硬伤,无论诗作得好坏,一定落第的了。下一场是制艺,题为“萍始生”,语出《礼记 月令》,他这一科既然取中无望,索性放出疏狂的性儿,挥笔作了篇花团锦簇的骈文而去。自来困于八股的笨伯多有,游戏科场的狂生少见,王闿运一时竟名动京师。如此便是“高车谬写夷吾书”的由来。下一句专送高心夔,“大卷浓涂保和策”,紧扣“殿试谬误”四字,既实且狠,全无转圜的余地。原来殿试的规矩,是在保和殿作一篇策论,叫做“写大卷子”。“大卷浓涂”,看来“谬误”还不小,搞得读卷官都有点火大。

好倒霉的高心夔,这点事被人翻来覆去嚼了多少遍,到头来终究莫衷一是。《越缦堂日记》的说法,高在考试上一共失误过三次:咸丰9年复试出韵是一次,其结果是列四等并罚停殿试一科;咸丰10年殿试没写完卷子是一次,其结果是三甲;同年朝考出韵一次,其结果是置四等归班。但据上引其他诸人记载,咸丰10年殿试高是按时交了卷的,只不过由于种种主客观原因,或者是手忙脚乱,或者是被有正义感的读卷官加以贬抑,未偿抡元之望,甚至连前十名都没有入,但仍然中了二甲。和高关系最密切的王闿运则独云“两应殿试,均以谬误置四等”,那么就不干甚么复试朝考的事,都是殿试的问题。这些前后交杂的叙述适足以启人疑窦:高心夔究竟出过几回纰漏?会试之后究竟还要考几次?所谓复试、殿试、朝考之间是个什么关系?肃顺泄题、抢卷可曾发生?他真就有那么大的胆子?高心夔好歹也号称才雄一时的人物,怎么就那般废物,会一再栽在“十三元”上?

夫科举之为物,清承明制,到了嘉道以后,那就臻于大成,一切有例可援,连细节也绝少更动,这固然可以称赞制度至矣尽矣,靡不备矣,其实直言它近于僵死,大概更准确些。更不必说也是皇帝精力和才情俱各不足,蜩螗国事已教他应付为难,何暇及此不急之务,每科例下的诏旨总无非虚应故事——哪知它才是事关国运兴衰的第一等大事呢。

读书人未得功名,不管多大年岁,一概叫做童生——陈康祺《郎潜纪闻初笔》载,乾隆间有番禺人王健者,99岁还在应童子试。又钱泳《履园丛话 科第》中的广州三水人陆云从还要略高一筹,乾隆2年(1737)14岁进场,这一考考了87年,直到道光4年(1824)总算入泮,时年101岁矣。《大雅》一句“遐不作人”,可借以为陆老人瑞平生注脚。童生进学可就麻烦得很,要先后经过县试、府试、院试的重重关隘,院试尚分正试与复试,取中者入官学,称生员,就是秀才了。秀才又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考举人,月课、季考、岁考的常规考校都须合格不说,还要先通过晋级资格考试,叫做科试,榜列一二等,及三等前五名(大省是前十名)的,方才可以前往省城乡试。乡试每三年一次,逢子、卯、午、酉年农历8月举行,故称“秋闱”。有清一代,乡试实在是科举全程最不易登的一级,其难至于胜过中进士。倒不是说题目有多么偏险,或是阅卷有多么严厉,只是因为应考生员人数太大,而取中则各省自有定额,以其地文风高下、人口多寡和丁赋轻重为准,大省只得正榜举子一百几十名,中省七八十名,小省三五十名,应试生员亦有定例,通扯下来全国平均录取比例总在五十分之一左右(有清一代这些数目时有变动,取其约数言之)。仅以中等省份的山东为例,嘉庆年举人数额89名,每中举人一名,许录送生员60名。到了道光5年(1825),济南贡院有号舍9000余间,至光绪24年(1898)增至14500多个,这样说来每科总有万余人应考,中式比例百不得一。据黄钧宰《金胡七墨》所记,江南省与试者多至一万六七千,录取则只有一百三四十人上下,那形势就越发严峻了。即便中了举,也仍有一关要过,自道光23年(1843)起,由顺治丁酉科场案开始初建、而时兴时废的复试制度永为定制:“各省举人,一体至京复试,非经复试,不许会试。以事延误,于下三科补行。除丁忧展限外,托故不到,以规避论,永停会试与赴部铨选。”这样的漫漫征程,真个能“而今迈步从头越”,实在并非易易,入彀中蹉跎了一生的英雄不知凡几。逸才如蒲松龄,18岁以县、府、院三试案首的成绩进学,50年间屡战屡北,几乎考到“妻不下纴”的地步,71岁才挨得甚么“岁贡生”,名义上算入了国子监,也勉强挂了个候补副学官的虚职,论起功名来总无非一介秀才。他写过一篇《素秋》,里面有条蠹鱼成精,这千百年吃书为生的物事,居然考不中,其愤世亦云深矣。而极端的反例就像那位嘉庆帝师、得谥“文正”的朱珪,17岁竟能够点了翰林,20岁留馆。穷达对比是这般的判若云泥,天下皓首穷经之士“夜风凛凛回望旧事前尘”,如何不教人“充满怒愤”。

乡试翌年3月是会试季节。在风甜到忧伤的仲春时候,京师外城护城河边垂柳袅袅地剪开新绿的光影,杂锦样的碧桃刚有一点憔悴,巷里朱门,槐花已积了寸许。初九日天色未明,贡院前早麇集了论千的各省举子等着唱名搜签,一时文采风流,钟灵毓秀,至乎极也(每科新中举子约1200人,落第后卷土重来的又数倍之,总人数大概六七千人)。浙江人缪良作诗咏其盛况道:“负凳提篮浑似丐,过堂呼号直如囚。袜穿帽破全身旧,襟解怀开遍地搜。”蒲松龄也有异曲同工的“七似”之拟:“初入时,白足提篮似丐;唱名时,官呵吏骂似囚;其归号舍也,孔孔伸头,房房露脚,似秋末之冷蜂;其出场也,神情惝怳,天地异色,似出笼之病鸟……”他们说的是乡试不假,抡才大典的会试也强不好些儿。《钦定科场条例》载有康熙53年(1714)复准御史倪满的条陈:“凡考试举子入闱,俱穿拆缝衣服、单层鞋底,只带篮筐、小凳、食物、笔砚等项,其余别物令在外留截,如违严加治罪。”乾隆9年(1744),大学士九卿又奉旨议定入闱士人的服装用具标准,巨细靡遗:“帽用单层毡,大小衫袍褂俱用单层,皮衣去面,毡衣去里。裈裤绸布皮毡听用,只许单层。袜用单毡,鞋用薄底。坐具用毡片,其马褥、厚褥概不许带入。至士子考具,卷袋不许装里,砚台不许过厚,笔管镂空,水注用瓷,木炭只许长二寸,蜡台用锡,只许单盘,柱必空心通底。糕饼饽饽各要切开……考篮编成玲珑格眼,底面如一,以便搜检。”所以规定得如此细致,目的倒还是给读书人留一点体面:一目了然才好,否则贡院“天开文运”坊下和内大门外设的两道搜检棚,可就要一路翻到内裤里面去了。不过这么一来,公车辐辏的八方俊彦,都摇身变了些七长八短汉,三山五岳人,索索地在料峭春寒里瑟缩着。都说中间有文曲星君转世,谁信呢。
和乡试一样,会试也是三场,每场三天。头场自初九到11日,题目是四书制义三道,第三题固定用《孟子》,及五言八韵诗一首;二场自12到14日,题目是五经制艺各一,以《易》、《书》、《诗》、《春秋》、《礼》为序;三场自15到17日,题目是五道策问。每场毕收齐墨卷,当即糊名易书,其收掌、弥封、受卷、誊卷、对读诸事,各有专门的外帘官负责。誊录用朱笔,名曰朱卷,送入聚奎堂当着所有考官点数贴封用印,次日审阅。外帘官跑外围,管监考、纪检和一应程序事项,相对的内帘官才是正儿八经的考官。会试主考由进士出身之大学士、尚书以下,副都御史以上各员充任,一正三副,称“会试四总裁”;同考官例用十八员,由进士出身之詹事府少詹事、翰林院侍读侍讲学士以下,科道、员外郎、主事等官充任,负责初选。至于监试、搜检、稽查、弹压、知贡举、提调、巡绰、供给、督牌等内外场执事各官,以及誊录书手、对读生、受卷各役、刻匠、搜役、号军、院外巡逻兵丁等供事各役,另有乡厨、京厨、茶夫、号手、抬榜及运送一切各伕,此外都察院派拨护送榜文之弓兵,兵部派拨之一同护送榜文官军,一次会试所需的官员吏目兵役伕子,大略总有两千来人。就这还比顺天府乡试少了三成。

二场入棘闱之日主考升堂阅卷,与同考、内监试官共坐,朱卷按《易》、《诗》各五房,《书》四房,《春秋》、《礼》各二房分为十八房,正主考掣房签,副主考掣束签,十八名同考分房阅卷。各房选出卷子来,粘签写明推荐意见,经内监试官核验,呈主考详阅,叫做房荐。不荐的卷子也要逐一写出理由,供主考搜落卷,亦须在放榜后随卷发还落第举子,本人不服还可以向礼部申诉的。卷子荐了出去,主考依例要遍阅三场,择其全瑜,实际上还是头场文字最紧要,即使不能先声夺人,至少也要平通,才有可能凭借二三场的好发挥破格取中,倘若头场疵谬,定然点额而还,王闿运就吃了这个亏。如果文星高照,三场均膺上选,副总裁书一“取”字,正总裁书一“中”字,就算取中了。点一点人数,总在二百人上下(有清267年,会试112次,文进士26849人,取其约数)。这许多人一一排定次序,那也是件体力活,好在会试名次无甚要紧,左右要以殿试为准,稍微马虎一点也无妨,除了前十名朱卷依例须进呈御览,但久之也成了具文。无何谕旨下,于是大会诸考官吏目,核对朱墨卷编号无讹,乃拆弥封,书吏自第六名起环堂高声唱名,副总裁在朱卷书姓名,正总裁在墨卷书名数,监临点以朱笔,就浓浓的填了榜,昭示天下,称“揭晓”。这天凌晨直热闹到黄昏,晚饭已罢,大堂上下数百支红烛辉映,数百名书吏环绕,考官从第五名开始,逐一填至头名,唤作“倒填五魁”。每唱一人,就在所出的那一房房官案前高高的燃起一对红烛,书吏纷纷来抢,报录的走马灯般来去,就是堪比闹花灯的“闹五魁”,足要乱一个更次才歇呢。考生登科后要认考官作老师,房官称房师,主考称座师,向来新科举人进士拜老师,主要拜的房师。有道是“场中莫论文”,任你有扬雄的满腹书,曹植的七步才,王勃的五色笔,苏轼的天下名,文章写到天雨花石点头海马献图的那么精彩,只消房官不给荐,几乎等于白饶——靠主考慧眼识拔于落卷,那概率太低了,即或有之,也不得列前五十名。官场最讲人脉,这层衣钵渊源既深,又有同年之谊相辅,更难得是正大光明上得台面的,结之有荣,比那一等奔走钻营的绝异。因此学生固然大送门生帖子,老师也倾心结纳,一干穷翰林部曹官越发削尖了脑袋争学差和考差,一旦自己房里门生有个把出将入相的,那便后半生吃着不尽,所谓棚规或是日后的节敬都尚属末事,连六部堂官也看着眼红。

文章好坏但凭考官眼力而定,此外还有格式的要求。仅避讳和抬头就规矩一大堆,更兼字数、字体、错字、涂改、添注、挖补、污损,乃至曳白,如此等等,不一而足,违式者或贴出,或罚科,想中进士只好再等三年了。比如文中遇一“弦”字,没有“敬缺末笔”,或者“詝”字多写了下面那一竖钩,或者要引个“御纂”的文献,忘了“三抬”:空三格,大概会立遭罚停三科会试,十年功夫毁于一笔,那也背时得很。

但是施行制度的既然是人,差错就在所难免。原卷有疵,缮写时擅自更动,或者考官自为挖改,谁也不能担保没有,这样又引入了复查程序,叫磨勘。磨勘官四十员,由科甲出身之京堂、科道、詹事、读讲学士以下,至编检等官充任,于揭晓次日在天安门外朝房中,大家集合起来朱墨卷并看,其法按名挨次顺摊,每人一卷,周而复始。磨勘内容,首严弊幸,看朱墨卷有否不符;次检瑕疵,看文句书法是否违式;并核考官,看内外帘动作是否仔细规范。若当真查出毛病,而考官没有在朱卷上标出,至少一个失察的干系是脱不了的。重者御史指参,轻者也要奏上一本,根据问题轻重对考生处以黜革至罚科有差,主考和同考官也要相应地被革职、降级调用或者罚俸。说严么也真苛细,《钦定科场条例》卷51“磨勘处分(上)”规定,把重复的字写作两点,就该罚停一科;“诗句轻佻,或押韵不稳,或联语不对,或杂凑不成文,或平仄失粘,均罚停一科。”“应停科者,举人罚停会试,贡士罚停殿试”,是最轻的处罚了,但还要连累每名同考官罚俸一年,主考官罚俸六个月。

sheng不如死 发表于 2014-1-1 02:38
看甲的文章,常常感觉是自己知道的几个光点,在这里逐渐扩大成了面,文字又有味道,好。只是本人对韵一无所 ...
感谢感谢,是的是的,汉语读音确实一直在变化,而且变化很大。日语我不懂,我听说是和先生说的一致的,很多唐时读音在日语里能够找到,对照唐诗,是押韵的。后来的事呢,我听说从清朝北方人大规模南下之后,甚至还要早,有人说从蒙元北方人大规模南下之后,北方和中原地区汉语读音的变化就慢下来了。
会试在3月17日结束,迟不过4月15日揭晓,恰是枝头春闹,吹落如雪的季节,这一榜遂称“杏榜”。榜上题名,已经有资格春风得意,但是慢来,想要走马看尽长安花还早着呢。会试中了的,只唤做贡士,贡士想成了进士,先要参加榜下数日后的保和殿复试,题目为四书题一道,五言八韵诗一首,时间限在一天。试后也要排名,要磨勘,列一、二、三等者准予参加殿试,四等则罚停一至三科。好在会试之后基本不再有下第之说,新科贡士们只消捺定了性子一关一关的捱,就错不了得个正途出身。真有那时乖运蹇的又教人逮到错处,也无非名列四等罚科,期满直接参加殿试,影响几年官运而已。方苞是极鲜见的例外,因返乡侍母病错过了殿试,使这位桐城之祖、玄烨的布衣文字之交终身无缘进士及第,虽则他后来几经沉浮,官也当到了礼部侍郎。他的情况太特殊,有清112科,这般遭际的怕也数不出几位来。

本来会试取中,直接参加殿试分出等第即可,何苦还要再设那一道叠床架屋的复试程序,总归它也没什么实际意义。这事的起源还在康熙50年(1711),那年的辛卯科乡试闹了大笑话,江南闱聚了上千的士子抬着财神游孔庙,又引得督抚相攻,足审够一年才有个了局;顺天府也有若干秀才鼓噪起来,大散揭帖,纷言舞弊,事涉主考和解元。玄烨恼火之余,连带着对会试也生狐疑,转过年就在畅春园亲自主持复试新科进士,真的黜落了五人。此举原非常格,只是在皇帝认为有必要时特旨偶一为之,叵耐后来科场案愈出愈多,弘历终于叹道:“必须严行复试,方可甄拔真才,创惩倖进,是复试一事竟不可少。”到了“因循疲玩”的嘉庆年,会试复试遂著为令。

延续了一个月的考考停停对贡士们真是一种煎熬,4月21日黎明时分重又排起队伍走入大内,去保和殿作那最后的乾坤一掷,估计大家暗里都舒了一口长气。“总算要结束了!”他们跟自己说,尽管每个人都惴惴的。皇家的无上威权从四方压下来,和将登龙门的惶然一道沉甸甸的坠在心头,教谁也禁不住发抖。这是殿试的日子。殿试规制与别不同,理论上天子临轩策士,皇帝自己来作总裁。考官定制八名,由身居一二品的大学士和尚书、侍郎之类大员充任,称“读卷大臣”;监试四名,以王大臣领衔;提调两名,是礼部堂官;其余各项执事官有差,都在殿试前一日奏定,备选臣工朝服集午门候旨。其中读卷大臣听宣后依例就不能回家,而是进宫去出题。殿试不考八股,而是议论文,即“金殿射策”之“策论”,又作“制策”,一道题四个问,内容多扣着朝政实务,要考生既能出入经史来论证,还须提出自己的见解,这就比一味“且夫然则”要高明了许多,倒有一点象公务员考试“申论”的升级版了。读卷大臣所拟叫做“标目”,实际上是考题的关键词。通常标目要拟八条,即刻进呈御览。待皇帝朱笔圈定四条,就围绕着它来设计策题,连夜誊清刊刻,一番忙乱完毕,往往晨光熹微。到得保和殿那边发了卷子,经宿不能合眼的列位读卷大臣才能在文华殿两廊睡上一歇,这儿就是他们接下来几天里评卷的地方。
考试开始了。二三百名贡士在礼部堂官的带领下向御座三跪九叩,礼毕跪接考卷,一跪三叩,这才被引到各自的位置上,支开自挟的折叠小桌,以自带藤箱为凳,拂砚伸纸,凝神构思。一时有得,就提笔来打草稿,写大卷子先不忙,那干系甚重,不容有一点闪失的。卷长一尺四寸,勒红格,凡八开,每开十二行,每行二十二字,计每开264字,七开半为满卷,写满共1980字,实则每一问答够三百字就算合格。写卷必用馆阁体,不得涂改,倘有疵谬,定置三甲之末。馆阁体端庄规整,是公文标准字体,问题在于泯灭个性,终究不能入书法之林,但它与科名所关委实非细,至于有人过甚其词地说,殿试考就考的字。这话乍听之下貌似匪夷所思,考校起来倒真的近于事实,殿试重字轻文的倾向几乎伴了清的始终。早在康熙朝,玄烨就曾对此作出评论,并且几次表态“毕竟以文为主”,后来似乎也默许了;他的孙子弘历更企图用训诫加以纠正,终究无多效验;迄至道光年间,当朝皇帝旻宁其人才具不足,格局甚小,专好挑剔奏折题本的细故,以示其英察,一干专事窥伺颜色的臣子自然“草上之风必偃”,“专尚楷法不复问策论之优劣”的风气一时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贡士的馆阁体不得“黑大光圆”四字诀,几乎注定不入一甲,基本上也就没有了中状元的机会。

说殿试书法重要也有个不大上得了台面的理由:与乡试、会试卷子的重新抄写不同,殿试卷糊名而不易书,这就为辨识字体提供了可能。于是军机章京应试,往往占尽便宜,其故无他,读卷大臣每由军机大臣派充,章京的笔迹是他们所熟悉的,徇情提携,人之常情。乾隆16年(1751)刘墉以恩荫举人入礼闱——他倒没当过小章京,可偏巧他是当世大书家,那一笔海内闻名的颜字,一望而知;又偏巧他老爹刘统勋圣眷正隆,几年间署漕督,迁工尚,转刑尚,进军机,刚好还任着那一科的会试总裁。这样,八位读卷大臣将刘墉拟为第一甲第一名,真教无私也有私,无弊也有弊了。弘历权术何等老辣,又岂能不疑,遂以其才不足称雄为辞,拿来与第五名对调,拆封一看,是浙江人吴鸿,这位幸运儿竟然白捡了个状元。惜乎吴状元命里福薄,十余年后竟误食河豚而死,大概他确实不是文曲星临凡吧。

为国取士居然只看字写得怎么样,这显然过于儿戏的做法其实也是技术上无奈的选择。殿试虽说考的时政,事实上因循日久,就连时政也成了烂熟的格套。皇帝和重臣们想得起来的,无非兵、农、刑、礼、吏治、河防、盐铁、工赈诸端,坊间早就有了答题模板;再参以近年的朝中大事,策问要旨往往能揣摩个大概。何况拟题的倾向也是愈加琐细,题目本身例在五六百字到八九百字不等,不难从中抄出些文字冒充答案的。只要贡士们花一点工夫把买来的模板念熟,到时候就着题目敷衍补缀一番,再加些庸滥套语,引些经文熟典即可完卷。这种策对实在不看也罢,而满目都是这种策对,那就只好注目于书法和格式,否则还能怎么办呢。言之有物的卷子竟成可遇而不可求的了,即或有之,能否名列前茅也要看机缘。梁恭辰《北东园笔录续编》有桩事体,饶富趣味,值得一叙的:军机章京毕沅、诸重光,都在乾隆25年(1760)庚辰科应试。三场已毕,揭晓前一夜正该诸重光值宿,他却去商量毕沅替班,而且居然理直气壮:我的书法不错,颇有鼎甲之望,这几天需要好好休息备考,你老兄那一笔字,“敢作分外想乎”?本是不情之请,毕沅一笑允诺,当晚闲来无事,读折子消遣。那时方当准噶尔之乱初定,陕甘总督黄庭桂专折言新疆屯田事宜,发下交议,被他细细地看了几遍。过些天殿试,恰有屯田一题,而毕沅正以无心插柳的收获,“《屯田策》独详核冠场”,被弘历亲手从二甲拔置状元,原拟第一的诸重光改了榜眼,他后来得知个中委曲,想必心情不会太好。

殿试只是一天,何时结束并无确切规定,但有个例不给烛的规矩,如此则大抵以日落为限。农历4月下旬的北京,宏阔幽深的殿宇,算起来到戌时也就渐见眉目依稀,可以收卷了。而监试王大臣其人个性苛刻抑或宽缓,往往成士子平生科名之所系。严者一俟暮色初合,立即抢卷,有没写完的辄在文末钤一印章为记,这人定然三甲无疑了。亦有那一等仁厚长者,惜士怜才之情殷,选贤任能之意切,非但不抢卷,甚至拿吸水烟的纸媒为人照明,这固然不是严肃执法的典范,却可称人情练达的楷模,凑巧了还会有些佳话教人传说。就如乾隆己酉科贡士刘凤诰,本来捷才是有的,殿试那天不知怎地给鬼抱牢了手,满殿里人都考毕走出,只他还在那儿尽写尽写,迟迟不能完卷。监试御史一催再催之下,已经准备动粗,幸有礼部满尚书常青为之缓颊,还破例搞了根蜡烛来,要他莫慌。刘凤诰那份“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修心功夫也真不坏,顶了偌大的压力,腕底更见沉着,眼看着一笔字圆满周到,法度森然。无何金殿传胪,居然取中了探花郎。从此点翰林、放学政、修国史、入内阁,饮水思源,都拜那一截蜡烛所赐,无怪刘探花要终生对常青执弟子礼了。

   想不到殿试也可以像现在学校里,到点了也可以赖着不交卷的,以致监考要动粗

    另外“严者一俟暮色初合,立即抢卷,有没写完的辄在文末钤一印章为记,这人定然三甲无疑了”,“三甲无疑”是不是写错了。
谢谢支持!
殿试早期竟然有次晨交卷的……
雍正时殿试不完卷者黜落,乾隆46年定制,殿试以日入为度,不完卷者准列三甲之末。
敬请指正
殿试翌日晨,辛苦了两天的读卷大臣齐集文华殿,每人一张小桌,按官阶依次坐定。逊让已毕,由收卷官发卷,顺序也是自尊而卑,手各一卷,周而复始,直到发尽为止,于是分头评阅。他们把殿试的卷子分为五等,各以符号表示,是“圈”、“尖”、“点”、“直”、“叉”,阅罢一卷,便将相应的符号标在卷首,文章书法俱佳者画一圆圈列头等,其次画一三角,以此类推。自己的那些看完,就来看下一位的,同样要逐份标注,所有人都须评遍了所有卷子,名堂唤作“转桌”。转桌的过程需时两天,对读卷大臣来说也是个苦差事,同一主题的文章集中看个两三百遍,估计到后来头晕眼花、胸中作恶全属寻常。好在每张卷子上都有八人的评阅意见,一目了然,拣圈多的排下去即可。这时候他们公推一位品秩最高、声望最隆者为总核,主持评议,把贡士的位次一一排定。前十名最是费神斟酌,那得进呈御览的。

24日早晨紧张极了!贡士也兴奋,读卷大臣也兴奋,皇帝也兴奋,他要亲御养心殿西暖阁,审阅呈上来的前十名试卷,钦定了名次,重又召入读卷大臣,当场拆开弥封,这才隆重推出占尽天下读书人风光的三鼎甲——可也真够隆重了。讲古的人们都说,以往定例是读卷大臣公拟出前十名便即共同拆封,将名单和卷子并奏,到乾隆28年(1763),顽皮的弘历改为“不必预拆弥封,候朕阅定后,再行传齐带领引见”,他要自己定、自己拆。那目的自然是收权防止舞弊,连带着也教皇帝的工作有了些须悬念,好玩起来了。“哈哈,要当状元这家伙谁呢?”他可能会搓着手暗暗地想。甚至可能心头小鹿乱撞:“会不会就是我中意那人?”就像个坠入初恋的大学生。不是开万岁爷的玩笑,我们有案例在。嘉庆帝颙琰喜欢一个马屁大神叫龙汝言的,不幸在嘉庆16年(1811)辛未科下第。颙琰恼火透了,当即给会试总裁董诰脸子瞧,申斥得他摸门不着。各位大臣打听出原委,牢牢记在肚里,下一科入闱,第一件事就是找龙汝言的卷子,找到后直接拟为头名上奏。颙琰看着笔迹倒仿佛,终究不放心,自己又偷偷打开弥封确认,再原样掩好,拆封时还故作不知,假意欣然道:“朕所赏果不谬也。”像他这样以万乘之尊而偷偷摸摸地搞幼稚小动作的极少,别的皇帝若有此举都是捏个由头公然掉换,个中故事就更多了,比如前面提到的短命状元吴鸿,凭一句“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被拔置状元的现象级人物骆成骧,以及1904年甲辰科那位起了好名字的末代状元刘春霖,俱在其列。但故事归故事,总的来说皇帝们基本上还是尊重读卷大臣的拟议,轻易不再更动,很多时候简直装模作样地翻看一回(载淳认字么?),就算首肯。读卷大臣退南书房缮具名单,以黄匣进呈,皇帝朱笔钦点,即升乾清宫,名单交下填绿头签按名引见,其实无非行大礼背履历而已,称“小传胪”——这虽然不那么正式,在贡士心中的分量却非同小可,据陆以湉《冷庐杂识》所载,传胪那天或许还有人胆敢不到,小传胪可是无一缺席,一个个老早巴早鹄立中左门听宣,道理很简单:万一谁有幸列在十名以内,皇上引见而自己居然不在,慢君之罪哪个当得起?十名以后的卷子,读卷大臣自去内阁书金榜,以备明天大典之用——无巧不巧,乾隆37年(1772)壬辰科状元名字就叫金榜,真是“佳谶”一词的最好注解。

25日传胪,设龙亭、御仗、鼓吹于午门外,设丹陛大乐于太和门东西两檐,设中和韶乐于太和殿前檐,摆开全副卤簿于殿前,丹陛之上设黄案,丹陛之下设云盘,新科进士戴三枝九叶顶冠,着朝服,分两行,单数经昭德门,双数经贞度门趋入,立丹墀品级山之后,读卷大臣立品级山之前。于时翎顶辉煌,自王公大臣以下出朝房,各依品级就位。皇帝礼服乘舆,入太和殿升座。当下韶乐作,净鞭鸣,大乐奏,三跪九叩,行礼已毕,大学士上殿捧出金榜,授礼部尚书,陈黄案之上。鸿胪寺官曼声高唱:“有制!”进士跪,乐止,礼部赞礼官传制:“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某年月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钦此!”然后仍是鸿胪寺官唱名:“第一甲第一名某人!”其声高亢而悠长,凡三唱,大乐并起,状元趋跄出班,跪读卷大臣身后。榜眼、探花,亦复如此,唱名而出,跪在状元左右,成一个不等边三角形,状元恰对着丹墀正中,便是所谓“独占鳌头”了。第一甲只这三人,第二甲四五十人不等,余者皆第三甲进士,就不再一一点名,只唱一个总数,也无须出班,只在原处随班行礼。已而赞毕,大乐复起,诸进士仍然三跪九叩,退回排立,赞礼官一声“举榜”,礼部尚书以云盘捧榜,鼓乐前导,三鼎甲后随,由御道正中出午门,跪置龙亭内,三叩而兴,校尉舆龙亭经大清门左行,张榜于东安门外,那里早已经人山人海,想看状元簪花饮酒跨马游街的是多的。其余进士仍自昭德门、贞度门出,净鞭三响,韶乐声中即告礼成。皇帝且不忙着回銮,而是在宝座上凭高遥望,目送那一簇小小的队伍穿过重重朱门,走在宫城、皇城、京城的中轴线上,显得那么单弱。这条路向来非御跸不启,非御驾不践,而今乃有几个草庐寒士“迈步从头越”,这几人的心里,固然不知是自豪抑或惶惑,在国家体制,足可见朝廷把科举看重到了什么程度。李世民说“天下英雄入吾彀中”,文运直接联系着国运,他们热望着这一榜多出几个栋梁之材——都是才好呢。不过有史以来那么多状元,称得起一代名臣的实在寥寥,学问上有建树的也少见,与所受恩荣殊不相称,个中缘由很该好好检讨的吧。因此上皇帝注视的目光或许还真复杂,希冀之外未必就没有惘然:“搞不好今科又是白饶!”

朝廷没有给新科进士多少拜客赴宴逛胡同的时间,传胪后第五日,礼部再度不厌其烦地给他们集合起来引入保和殿,迎接最后一次考试——最后一次了相信我。此称朝考,简单说就是考翰林。本来九转丹成,进士都考中了,正该打叠起肚肠做官去也,然则翰林又是甚的稀罕阿物儿了,就值得还要特为考那么一下?原来翰林名位不高,权亦不重,然而是天子近臣,清华之选,更兼得参密勿,向来是朝廷储望养才的渊薮,士人进身的终南捷径。明代大学士数下来归总一百七十多人,九成出于翰林,清朝也差不太多,从康熙以降,南书房行走和上书房行走例由翰林充任,他们升转的机会自然非一般小京官可比。“有清一代宰辅多由此选,其余列卿尹、膺疆寄者不可胜数,士子咸以预选为荣”,《清史稿》所载不虚,翰林既有“储相”之目,“点翰林”三个字,是蕴含了多少金马玉堂的春梦在里面。于此可知,朝考会有多么引人遐思了。兹事体大,新科进士原则上谁也不能缺考,除非他原本是个现任官员,而且殿试之后就已经提出了回原岗位的申请。至于三鼎甲,虽然得了免试入翰林院做官的资格——传胪后即有明发上谕,状元授翰林院修撰,从六品;榜眼和探花授编修,正七品——他们也不能例外,都要和其余人一道再去保和殿里走一遭(王德昭《清代科举制度研究》说三鼎甲不参加朝考,是错误的,有上谕档和顾廷龙编《清代朱卷集成》为证)。

朝考的题目是翰林院拟的,或是论,或是疏,或是诗,或是赋(嘉庆20年后,均以论、赋、诗三项命题),或是作一题,或是作两题,总之一天结束,试卷照例由读卷大臣拟一、二、三等进呈,兹后综合了复试与殿试的成绩一并排名分配。按照《清史稿•选举三•文科》的说法,大致是一甲数十名入翰林院庶常馆进修三年,称庶吉士,三年后散馆授官;二甲居前者用为六部主事,二甲后列及三甲前十数名任内阁中书、鸿胪寺行人、大理寺评事、国子监及太常寺博士等职,再以下则十余名除知州,数十名除推官,余除知县。商衍鎏《清代科举考试述录》第三章“进士及关于进士系内之各种考试”第四节“朝考”所载略有不同:“朝考后授官,前列者用庶吉士,等第次者分别用为主事、中书、知县三项,全班进士由翰林院带领引见,朱笔圈者用庶吉士,尖者分部用主事与内阁中书,点者以知县分省即用。其有殿试朝考文字谬误或犯规者,则以知县归班,不予分省。以十人计,按中式名额,用庶吉士约二成,用主事、知县近八成,内阁中书以年少不能得主事而又不宜外官者用之,三、四人而已。”这位探花郎,说着自己经历的事情,大概会较切一些吧。我们选择相信他一下,因为他的说法验诸咸同年间授官上谕和高心夔的遭遇,的确契合得很。

会试在举人中取中贡士,复试在贡士中核查有否舞弊,殿试最终确定名次,朝考选择翰林并兼分授官职,清代会试、复试、殿试、朝考的概况如此。然则高心夔其人一番考场波折,毛病到底出在哪里?“平生双四等,该死十三元”,究竟果有此事,还是他人的编派呢?这样我们就(总算)又回到了“该死十三元”的故事。

李慈铭的确是错了,高心夔并不像《越缦堂日记》所说那样犯过三次错误。核实这件事简单得很,只要翻翻那两年的上谕档。查咸丰9年4月15日,己未科会试读卷大臣贾桢、周祖培、朱尊、瑞常、匡源、梁瀚、沈兆霖、钱宝青、毕道远联衔具奏,会试复试卷共183本,经他们公议,拟予一等20名,二等60名,三等100名,四等3名,呈请钦定,并开名单于次,其中四等的三个倒霉家伙,是吴照先、高梦汉、焦有森。同日奉上谕:“前三等准其一体殿试,四等之吴照先、高梦汉、焦有森均着罚停殿试一科。”这一年,高心夔还叫高梦汉,他会试是过关了,却在复试出了纰漏,名列四等,处分是罚停殿试一科,但保留他的贡士资格。在下一年因奕詝30岁万寿而特开的庚申恩科中,他不必在会试进场,而可直接参加殿试。

丰10年殿试,高心夔表现如何?据《明清进士题名碑录索引》,庚申恩科进士189名,一甲3名,二甲80名,三甲106名,改了名字的高心夔中在二甲第15名,也就是全国第18名,虽然与夺魁的雄心大有出入,实在也算不错了,颇合于《翁同龢日记》对其卷的佳评;至少《越缦堂日记》的“卷竟未完……概置三甲”是落了空。但他的朋友王闿运在古风《人日》的自注里说他“两应殿试”,又何所据而云然呢?既然复试和殿试都在保和殿内,或者王闿运为行文简洁起见,都以“殿试”称之,大约勉强可以解释得通吧。

传胪之后是朝考,高心夔的坏运气又回来了。咸丰10年5月4日,庚申恩科朝考读卷大臣彭蕴章、全庆、朱尊、瑞常、沈兆霖、文祥、刘崐、潘曾莹、宋晋、袁希祖、宜振联衔具奏,朝考卷共187本,经他们公同详阅,拟予一等34名,二等50名,三等98名,四等5名,其中四等的五个倒霉家伙,是何庆恩、李向阳、汪廷枢、陈肃如、高心夔。比去年更惨,他做了背榜。接下来的5月7、8、9三天,引见除三鼎甲之外的新科进士187名,奕詝一一听罢了他们背诵的履历,朱笔圈点名单,分定去处。除一甲3名外,计画“圈”者为庶吉士,37人;“尖”者为诸部属员74人,中书2人;“点”者交吏部掣签分发各省为即用知县,63人;书一“归”字者为归班铨选,8人,高心夔即在其中。

这就清楚了,高心夔在咸丰9年己未科会试取中,复试列四等;咸丰10年庚申恩科直接参加殿试,中二甲第15名,朝考列四等,钦定归班铨选,做不成即用知县,只好到吏部随众浮沉。“平生双四等”,倒是无可争议的实至名归。

大家兴高采烈地说,高心夔“平生双四等”,是因为“该死十三元”。所异者只在细节,如前引崇彝《道咸以来朝野杂记》,道是咸丰9年会试复试的试帖诗规定韵脚要用“十三元”,他错用了“十四寒”;李岳瑞《春冰室野乘》却说复试诗题限韵“十二文”,他错用了“十三元”。其余李慈铭、薛福成、商衍鎏诸人并不言及具体题目,但对于高心夔两次犯错都和“十三元”有关,则众口一词,别无二致。想知道这事情的真假,理论上至为简单:既然范围已经限制在咸丰9年会试复试和咸丰10年朝考上,只消看看高心夔的卷子,立刻真相大白。争奈甲的学力实在抱歉得很,始终找不到咸丰10年的朝考题目和任何一位进士的朝考试卷,只能做一点极有限的猜测了。

查咸丰朝上谕档可知,咸丰9年己未科会试第一场,四书试题三道:“色难有事”、“今夫天”、“焉能使予不遇哉”;诗题一道:“赋得‘高车高梱'”,得“从”字五言八韵。“高车谬写夷吾书”,王闿运就在这首诗上栽的跟头。

同科复试,四书题一道:“务民之义”;诗题一道:“赋得‘山雨欲来风满楼'”,得“阳”字五言八韵。

《清代朱卷集成》第22册收己未科二甲第61名进士田国俊的会试第一场及复试诗文,其中复试试帖诗确系“赋得‘山雨欲来风满楼'”,全诗如下:“雨势排山势,先声欲到刚。云来连树拥,风入满楼狂。槛俯层峰峻,襟披几阵凉。开轩疑虎啸,翻墨待龙骧。嶂叠鱼鳞耸,巢归燕翦忙。齐掀帘四面,旁撼木千章。大地珠全迸,群仙斾尽扬。为霖恩泽普,霁景迈咸阳。”写得一般极了,可取者惟“规矩”二字,他的韵也押得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就是试帖诗。

高心夔第一次遭遇四等,按前人的说法,就该是作试帖诗“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候押错了韵,误用“十三元”。那么就出现问题了。复试诗题明明已经确定了“得‘阳'字”:这首诗必须用“阳”字韵。清代科举用的官方韵书是《佩文诗韵》,按照这部韵书(哪种韵书都一样的),“阳”字韵部在“下平七阳”,于是已证崇彝和李岳瑞所说的限韵“十三元”、“十二文”全属子虚。那么“七阳”和“十三元”相混,“这个可以有”么?也未必。“七阳”收字凡247个,按现代声韵来分(诗韵和现代声韵自然不同,那又有啥办法,姑且就这么说吧),其中“亡”以下韵母为“ang”的157字;“良”以下韵母为“iang”的48字;“匡”以下韵母为“uang”的40字,再加上一个读如“京”的“綡”字和不知道读什么的“庆”字。而“十三元”属上平,收字140个,读音上就乱得多,既有韵母为“uan”的“元”音字40个,又有韵母为“an”的“言”音字27个,还有韵母为“un”的“埙”音字49个、韵母为“en”的“奔”音字18个,韵母为“ian”的“掀”音字5个,甚至还有个字“垠”,它的韵母是“in”。这两个韵部的字,读起来还是有比较明显的差别,若是“十三元”和相邻的韵部“十一真”、“十二文”、“十四寒”、“十五删”混淆,犹有可说(事实上只要不做试帖诗,邻韵一向可以通押的),混到全部带个喉音的“七阳”上去,那实在太远了一点了。况且“七阳”是宽韵,并不险仄,有大量的常用字可以选择。又况且高心夔是“湖湘诗派”的健将,诗才名动当世,国学大师辟疆先生汪国垣作《光宣诗坛点将录》,把梁山好汉来比拟天下诗人,第一名“托塔天王晁盖”王闿运,八字考语道“学赡才高,一时无偶”,就以高心夔附之。钱仲联也来个《近百年诗坛点将录》,曰“天罪星短命二郎阮小五高心夔”,影射斯人行状,调侃的成份居多,那也在三十六天罡之数。翁同龢观高诗,“多拟汉魏,沉雄峭拔”,其余诸方家所评,或病其雕炼过甚,未得魏晋神髓,但公论仍不失“近日之卓然者也”。就是眼高于顶的王闿运,在《湘绮楼说诗》里褒贬管自褒贬,总还要赞成他的歌行“逸气超清,足压同辈”。他这样的诗坛巨擘,没有理由荒于韵书,又怎么会在区区“七阳”上失手呢?更加要命的是还有一个况且,况且《清代科举考试述录》第三章第二节“复试”说得明白:“题目前为四书文一、五言八韵诗一,每名给官韵一本。废八股后改为经义一篇、论一篇。”商衍鎏讲他的亲身经历,参加复试的贡士,每人要发一本《佩文诗韵》的。这样一来,以高心夔的手笔,翻韵书,用宽韵,而能够出韵出到那么远,真是匪夷所思的事体了。

咸丰10年庚申恩科会试第一场,四书试题三道:“大学之道”、“植其杖而芸子路拱而立”、“定于一”;诗题一道:“赋得聚米为山”,得“波”字五言八韵。第二场五经义五道:“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以闰月定四时成岁,允厘百工,庶绩咸熙”、“君子万年福禄宜之”、“会于葵丘”、“萍始生”。最后一题是王闿运再出夭蛾子的舞台。复试题“鼓瑟希”至“何伤乎”,诗题“春尽雨声中”得“游”字。好在这些都与高心夔无关。他并且顺利通过了殿试。但这人朝考又出了什么花样以至于再列四等,甲全无一点头绪,猜也无从猜起,只好老实承认:“不知道!”

到此的结果,是“平生双四等”铁证如山,“该死十三元”未得确证,而前人都无异议的“两次出韵,皆在‘十三元’韵中”一说,则至少第一次颇成问题,固然未必无之,总难决其必有——按照王小波的说法,我们不能证明它不存在,只知道这不大可能存在——于是连带着“两次皆在”也就有了可议之处。总括起来,还是当时人王闿运的那句自注稳当些:“高两应殿试,均以谬误置四等。”记载这事的人里面,他是最有可能得知内情的,本来记一句“均以出韵置四等”也不费什么事,但他只讲“谬误”。其实倘若穿凿起来的话,《人日》诗里送给高心夔的“大卷浓涂保和策”的“策”,本身已经排除了“诗”。那么我们索性保守一点,跟着王闿运笼统地说声“谬误”,是否显得比较雍容呢。

接下来是肃顺作弊的事。咸丰10年庚申恩科殿试,肃顺有没有悍然抢卷,为替一个写字快的高先生争状元,不惜误了多少读书人的功名呢?甲可以负责任地说,抢卷一定有的,《翁同龢日记》斯可云证。翁同龢,那位咸丰6年(1856)状元,日后的两朝帝师、常熟相国,一个月前刚通过翰林院的结业考试,留馆作修撰,殿试当天正在朝房上班。向来殿试的考务,是要翰林分担的,他也就借着职务之便,把那天过得繁忙而又充实,一忽儿跑去开解因病交了白卷的蒋生,一忽儿给提前出场的杜庭琛道乏,一忽儿为陆懋宗“刮数字”,一忽儿看看高心夔他们的卷子,一忽儿又替涉嫌带小抄的陈炳勋不平。然后他记下了抢卷的事情,还对肃顺的苛刻啧有烦言。有翁同龢以亲历者的身份作担保,这段故事的真实性应当不容质疑。至于抢卷究竟是要保高心夔一人,还是仅仅因肃顺嚣张的性格使然呢,可就不得而知了。商衍鎏就说他弄巧成拙,反教高心夔“为人所指目”,以至于有个不买账的读卷大臣“某公”直接把高卷置诸次等,并且号召同僚一起抵制。这位“某公”其实未必真,因为卷子到他手里之前一定已经糊了名,防的就是徇私提携或挟嫌报复。而高心夔书法的辨识程度不像刘墉,本人的焦点程度不像龙汝言,要说不拆弥封就能一眼认出是他,技术上恐难实现。不过肃顺此举是那样毫无必要的横蛮,全不见优容上士的气度,“物议藉藉”殆非虚构。总归此子行事,向来不留余地,伤人太广,植怨太深,空说一世豪杰,只落得身首异处,不但破了宗室不砍头的例,还被看出大差的旗下子弟一顿泥巴砖头砸得面目模糊,连碗断头饭都吃不成。相传他临刑叹道:“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似乎怅恨奕詝没有听从他的建议,提早处置了那拉氏,致有今日之败,而贻后世之患。诚如此,肃顺的政见固然不坏,文化也就马马虎虎。

    最后还有“完矣完矣”的李岳瑞,他指证肃顺拿朝考的诗题泄给高心夔,高先生又出了韵,还把诗稿揣回来显摆,肃顺一看,不由得跌足浩叹,说出那句台词。这事有么?答曰不清楚。会么?答曰不好说。肃顺自然神通无碍的,不过殿试之后的朝考,诸人科名已定,所考者入翰林院而已,朝元不朝元的也不值甚么,再搞小动作似乎没多大必要。惟倘有此事,料必隐秘非常,出诸此口,入于彼耳,数十年之后的李岳瑞如何知晓?肃顺武夫出身,考弓马袭封的辅国将军,本无诗作传世,他可不像奕訢,自幼受的皇子教育,有荟萃唐人诗句成集之才,实在他会不会写诗都成问题。以他的腹笥,当真就那么熟悉诗韵,能把“十一真”与“十三元”辨得清爽?然则泄露考题,其罪匪轻,两年前刚以科场弊案斩了柏葰,殷鉴不远,肃顺敢么?答曰又何惧哉!舞弊有罪不假,总要赃证具在。顺治年李振邺出事,那是关节名单遗忘在了别人手里;前两年柏葰出事,那是收的条子误落在了别人手里;光绪年鲁迅祖父周福清出事,那是送的条子错递在了别人手里。这回倘真像李岳瑞所言“密以题纸授之”,高心夔定然阅后毁去,口说无凭的事,谁又能出来首告?光绪15年(1889)己丑科会试,四总裁之一潘祖荫忽然在考前宴客。席间他好没来由地谈起刚淘来的一尊鲁国“眉寿鼎”,还拿出自撰的鼎上铭文图说,给受邀那几位举子每人一份。未几入闱,第二场《诗经》题“以介眉寿”,凡引铭文的卷子一律呈荐,这无异当众泄题外加卖关节,潘祖荫尚且做得,肃顺暗里授受,如何做不得?那柏葰的下场就震不住他么?要知戊午科场案大狱之兴,始于肃顺的力主;柏葰之死,亦由于肃顺的坚持。《奴才小史》摹绘当时情事,按奕詝的意思,柏葰本可以不死,而肃顺跋扈之状,竟直追鳌拜:“文宗持朱笔颇迟疑,并云:‘罪无可逭,情有可原。’肃顺在旁曰:‘虽属情有可原,究竟罪无可逭。’上意犹未决,肃顺即夺朱笔代书之。”逼杀一品大员,皇帝居然不以为忤,宠信倚重有增无减,真有点“大丈夫处世,遇知己之主,外托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恩,言必行,计必从,祸福共之”的味道了。圣眷如此,甚么柏葰云者,只有肃顺拿来吓人的份儿,他自己又哪会在意呢。李岳瑞描写得那么生动的朝考泄题一事,在肃顺一定能做,也一定敢做,只不晓得他要不要做。即做的话,《春冰室野乘》的细节也不见得那么可靠。

这样我们就(总算)说完了“该死十三元”的故事。它和“平生双四等”有多大牵连,尚不敢断言。没准有位恼了“十三元”的诗人,一时妙手偶得那一联,谁又顺便安在高心夔头上,也未可知。诸位先贤对此事的记载,多有人云亦云之处,甚至信口开河者,或不能免。明朝王世贞论史乘,有好玩的话。他说:“国史人恣而善蔽真,其叙章典、述文献,不可废也。野史人臆而善失真,其征是非、削讳忌,不可废也。家史人谀而善溢真,其赞宗阀、表官绩,不可废也。”他激烈地批评本朝的历史编纂工作:“国史之失职,未有甚于我朝者也。”嘿嘿,短见识的家伙。野史可以除去靴帽,以记录者的本来面目相见,互为印证推求,有时得窥真相,更多时也无须过分考究,至少它可以传达时人对某一史事的了解、印象和判断。就如大家此起彼伏地奚落高心夔,大抵冲的肃顺,捎带着不直高先生负槃槃之才而曳裾豪门,所倚靠的又是那样一片春冰。

“十三元”跟着得了个“该死”的评语,说冤枉么倒也不冤枉,这韵部实在难押。“根”字不与“晨”、“伸”同韵,却混迹“元”、“原”等辈之中;“仑”、“伦”两字居然分韵;“言”和“十四寒”的“珊”、“十五删”的“删”又有多大区别?试帖诗的用韵平仄必以《佩文诗韵》为准,那又是在《平水韵》的基础上修正而来的。《平水韵》是宋朝人的读音,其所据者,《切韵》、《唐韵》,是隋唐人的读音。诗宗盛唐,作诗自然要用唐音,唐宋之间,“中州正音”也许还没有太大的差别,而诗人之习于借韵,词家之不避俗韵“任意取押”,亦可目为官韵之远离现实。自北方民族南下以来,胡俗易汉俗,官话发音的转变不细,平声分阴阳,入声消亡,清朝的京片子已和今日普通话大同小异,古老的正音雅韵则或是隐遁山林,或是飘洋过海,不复得闻,就听也听不懂了。“现在还有谁读‘滑’为‘骨’,读‘海’为‘每’呢”,南腔北调的鲁迅说。按普通话的读音,合“魂”、“痕”、“元”三韵而成的“十三元”凡140字,能牵扯到上平“十一真”、“十二文”、“十四寒”、“十五删”;下平“一先”、“十二侵”、“十三覃”、“十四盐”、“十五咸”9个韵部,也真够乱的。用今音说话而用古音写诗已觉隔膜,再遇着这么个缠夹不清的“十三元”,不头痛发狠者几希。民国人有所察觉,编过一本《中华新韵》,但影响寥寥,到今天写诗填词,仍以《平水韵》为正宗,有时用普通话读起来难免别扭,作者反而沾沾自喜,此所以别内行与外行也。

现在的人们,对传统文化不但陌生,而且疏离。即是有兴趣弄弄诗词的,基本语感不足、基本规矩不懂者也不在少。林黛玉给香菱若干建议,大要是先把第一流的唐诗拿三五百首来细心揣摩熟透了打底,再重点涉猎魏晋名作,约以期年,可望入门,那已经是速成教学,现代人哪里耐烦。他们有时会谈起诗词早该改良,作自己懒得了解格律的遁辞。诗词真的早该改良了。问题在怎么改。诗词是有音节、富韵律的文体,必须讲求格律,问题在讲求到什么程度,该用什么标准,哪些必须坚持,哪些应予改良。如果过于拘执古音,以致影响了诗的韵律,似乎也是得不偿失的事情。这一头不懂而乱改,那一头泥古而不化,“该死”的可就不是“十三元”,而是中国古诗了。

sheng不如死 发表于 2014-1-1 02:38
看甲的文章,常常感觉是自己知道的几个光点,在这里逐渐扩大成了面,文字又有味道,好。只是本人对韵一无所 ...
用吴语读,押韵。
yuppppp 发表于 2014-7-26 11:22
用吴语读,押韵。
原来如彼。看来随着经济中心的转移,文化上的垄断性也慢慢出现了啊。这些江南文人,也不再管什么韵书了。
南方有些方言保留的古音较多一些。比如入声,普通话已经区分不出,而吴语十分明白。
据说粤语和客家话里面也保留了入声
好文章,比现在流行的那些历史快餐读物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