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天涯新武侠巨著《量子江湖》,更新中......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超级军网 时间:2024/04/20 09:19:06
《量子江湖》最早是天涯社区“仗剑天涯”版块的一个超级热帖,一度引起数百万网友不断刷新页面等待更新,后被出版方看中购买版权。全书共七部,现已出版《燕子坞》、《姑苏城》两部,其余五部正在创作中。

  内容简介:
  武功不再是幻想,而是可以理论化、量化、实验化的科学产物。支撑武学的理论基础就是“黄裳—张三丰理论体系”,但又存在着三个无法解释的强大武功:降龙掌法、六脉神剑与凌波微步。这足以撼动江湖的巨大悖论始终困扰着武学理论界,直到一个非比寻常的数学天才少年周远出现。  
  母亲离奇失踪,身世波谲云诡,周远是个不折不扣的麻烦人物,再加上天生身体有缺陷,无法修习任何武功,只能暗怀悲伤在燕子坞武术学院理论系荒废自己的青春,直到惊天阴谋将他卷入前所未有的巨大危难中。
  在整个武林都岌岌可危之际,周远凭借超凡头脑,突破了武学理论瓶颈,发现了迥异于传统武学理论的新武学——量子武学,拉开了轩辕朝武林第三个大时代的序幕…… 《量子江湖》最早是天涯社区“仗剑天涯”版块的一个超级热帖,一度引起数百万网友不断刷新页面等待更新,后被出版方看中购买版权。全书共七部,现已出版《燕子坞》、《姑苏城》两部,其余五部正在创作中。

  内容简介:
  武功不再是幻想,而是可以理论化、量化、实验化的科学产物。支撑武学的理论基础就是“黄裳—张三丰理论体系”,但又存在着三个无法解释的强大武功:降龙掌法、六脉神剑与凌波微步。这足以撼动江湖的巨大悖论始终困扰着武学理论界,直到一个非比寻常的数学天才少年周远出现。  
  母亲离奇失踪,身世波谲云诡,周远是个不折不扣的麻烦人物,再加上天生身体有缺陷,无法修习任何武功,只能暗怀悲伤在燕子坞武术学院理论系荒废自己的青春,直到惊天阴谋将他卷入前所未有的巨大危难中。
  在整个武林都岌岌可危之际,周远凭借超凡头脑,突破了武学理论瓶颈,发现了迥异于传统武学理论的新武学——量子武学,拉开了轩辕朝武林第三个大时代的序幕……
总序


  武林的历史是从有了武功以后开始的。
  武功的历史是从有了内力以后开始的。
  在内力被发现以前,由常规肌肉伸缩牵动肢体骨骼所产生的力量从来就没有能够让人挣脱地面的吸引超过五到六尺。出拳击打产生的威力也仅仅是上述力量叠加上出拳的速度而已。
  谁最早发现了内力这一命题已经淹没在久远的历史中,难以稽考。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早在先秦时代,就有了关于能纵跳十几尺高墙、掌裂千斤巨石的江湖侠士的记载。我们有理由相信,他们已经在不自觉中使用了内力。
  如今武林历史学家们基本上认同,第一位系统地提出了内力的概念和修习方法的是少林的创派祖师达摩。由于达摩不是中原人,曾经有部分狭隘的武学史家因此否认他的先驱者地位。但是近年来随着少林寺一些重要手稿特别是《易筋经》和《洗髓经》第一卷原稿的发现,达摩的地位已经无可撼动。多少让人欣慰的是,考古证据清楚地表明,达摩是到达中原以后,才在武学研究上有了突破性的进展。而中原也从那个时候开始,产生了真正的武学。那是武林的第一个黄金时代。
  从“一苇渡江”到“只履西归”的十几年里,达摩发现了内力的许多重要性质和运用技巧,但是他并没有能够解释内力的本质和来源。武林为此等待了大约五百年。北宋神宗年间的状元,曾官居礼部尚书的武学家黄裳第一个提出了内力源于自然力的概念。
  其实从春秋时代伊始,哲学家们就已经认识到天地之间存在着阴和阳两种自然力。阴阳自然力的最初状态是平衡的,并有恢复平衡的天然趋向。这种趋向便是万事万物的终极原动力。比如阳光照射在不同地域,形成了不同的冷暖,就会导致阴阳失衡,自然力于是流动,去弥补阴阳的势差,这就是风的成因。
  而秦汉时代的医学家们也发现,人终其一生都通过眼鼻口耳和全身肌肤吐纳着自然力。正如自然界阴阳的失衡形成了风雨雷电,人体阴阳的失衡则会导致疾病。因此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认为,人体中阴阳的不平衡只可能是很微小的,否则人就会患恶疾而亡。
  黄裳的伟大之处在于他打破常规地大胆断言,支配着自然力的规律也同样支配着内力。内力恰恰就是因为人体内某种巨大的阴阳不平衡而导致自然力高速流动所形成的。只不过这种巨大的不平衡可以通过特定的方法,遵循特定的途径来安全地实现。这种方法和途径,就是我们现在所熟悉的内功。
  黄裳指出,内功的原理,就是在人体局部,主要是丹田,造成极大的阴阳势差,从而导致自然力在筋脉里急速涌动,这时候自然力就转化为内力,一旦通过手掌、手背、手指、足心等部位的穴道激发出去,便可以产生强大的力量。
  黄裳的理论把武学从玄妙晦涩的神秘主义中拯救了出来,开辟出崭新的天地。他将他的重要发现记载在《九阴真经》的上卷里,使《九阴真经》成为武学史上里程碑式的巨著。
  黄裳之后中原武林陆续诞生了数位震古烁今的大师,发现了更多内力的性质,同时也掌握、更新和创造了令人眼花缭乱的运用内力的方法,即武功招式。王重阳、周伯通、黄药师、杨过都是武林史上不朽的名字,他们共同缔造了武林第二个黄金时代。
  而他们当中的集大成者,无疑是武当派的创始人,被认为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武学家张三丰。张三丰的伟大不仅在于他发现了更多更好的内力修习方法,创造了许多玄妙莫测的武功招式,最重要的,是他用超人的天才和洞察力建立了整个武学理论的严谨体系。
  元至正九年,张三丰发表了他划时代的巨著《武学原理》。他在书中提出了著名的“三丰均衡”,成功地解释了自然力为什么不能被无限制运用的原因,同时空前绝后地提出并证明了“三丰公式”,精确量化了阴阳差和内力的关系。
  如今在中原大地任何一所武术科学学院里都会教授张三丰定理。他的公式简洁而又深刻,看上去那么不可思议,却充满了均衡和谐的自然美。这些公式包含和解释了几乎所有的内力和武功现象,成为所有武术习练、创新的指导和源头。
  张三丰把武学的朝阳变成了中天之日,在他之后两百年里武学的发展远超过他之前的上千年。整个江湖在惊讶后赞叹,在赞叹后折服。明嘉靖二十六年,在武当山举行了意义深远的纪念张三丰诞辰三百周年暨首届江湖武学研讨大会(史称“武当会议”)。会议通过了由令狐冲、任盈盈夫妇倡导的“武学共享”原则,成为各大门派逐渐摒弃门户之见,进行广泛武学交流的开始。
  当时主持会议的武当掌门冲虚道长在致开幕词时乐观地指出,武学中最根本和最重要的定理已经都被张三丰发现,武学界剩下的工作无非就是在张三丰的理论框架下发展新的武功招式和提高内功修炼的效率而已。与会的少林掌门方证大师在总结陈词时表示了赞同,但是他同时也提到,尚有三个重要的武学现象目前无法被纳入张三丰理论框架中。大师在发言结尾半开玩笑地说,他希望这三个问题最好不要马上被解决,这样武学界还留有一点悬念和研究动力。
  大师的发言引来会心的笑声,但是谁都没有想到方证大师竟然一语成谶。直到今天,那三个武学现象依然像万里晴空中飘浮的三朵乌云,困扰着武学界最聪慧的头脑。
  然而武学曲折的发展历史一再验证,我们有能力运用我们理性的思维去探求武学背后深刻的奥义,而先辈未竟的事业终将由后人来完成。如今在中原大地的武学高等学府中我们已经可以嗅到年轻的不安和悸动。新的创造力已经在积蓄生成,迫近了东方的地平线。

  ——摘自《武林史·序》
  黄毓
  燕子坞武术学院武学历史研究所所长





  太湖一夜秋风冷,素月青霜照碧痕。
  才移黄花入暖阁,却闻孤燕落飘零。
  环檐辗转伤难断,寒翅低飞寻又还。
  谁家扁舟载远客,何处庭院锁星寒。
  神衰气竭力渐少,意犹难舍自辛劳。
  相守相望不忍弃,誓携旧知返故巢。
  阴雨濛濛梨花渡,暗夜遥遥复燕路。
  应使离魂惊梦醒,疏影双绝燕子坞。

  ——燕子坞诗【北宋·慕容复】
第一章 太湖一夜秋风冷




  ◇一
  江南与其说是某种真实的地理存在,不如说是一种虚幻的文化情怀。在历史上江南很难说主宰过多少政治风云和江湖沉浮。定都长江以南的王朝似乎总逃脱不了悲剧的命运,江湖上最有实力的门派和教会也很少把江南作为主要的活动地点。然而江南凄迷的烟雨里却浸润着中华大地的情感灵魂。和黄土地相比,江南是那么的灵动和飘逸。才华横溢的青年和娇柔纤秀的佳人似乎是这片土地的专属。愁绪只在这里凝结,黄花只在这里飘落,画船金舫、残荷听雨、江枫渔火、月满西楼……
  今年江南的秋天来得格外早,农历八月刚到,瑟瑟的秋风便已经低吟在燕子坞武术学院的校园里了。周远踏着满地翻卷的黄叶瑟缩地走在校园的主干道复燕路上。
  如果从空中俯瞰整个燕子坞岛,会发现它的形状就像一只义无反顾朝着太湖中心飞去的燕子。东西向横贯全岛的复燕路是一条平坦宽阔的大道,两旁种满了高大的落叶乔木,在初秋的清晨里弯曲延伸,仿佛没有尽头。
  创建燕子坞的慕容家族,曾经把兴复他们的故国大燕国作为毕生理想。一千多年过去了,国仇家恨都已烟消云散,一个显赫家族的庄园也变成了来自中原各地的青年才俊们研习武学的地方,但这条路的名字却被保留下来,算是对这个理想的纪念。只是在周远看来,仍充满了镜花水月的悲凉。
  周远曾经很留恋在复燕路上漫步的惬意,可是进入大四以后,就业的压力开始让他的情绪变得低落,眼中的景物,也无一例外地沾染上了悲观的色彩。
  其实燕子坞作为仅次于少林和武当的第三大武学学院,毕业生就业的整体形势是极好的。暑假一开始,丐帮和唐门就率先来燕子坞开招聘专场。众所周知,丐帮和唐门从来只在少林、武当、燕子坞和五岳剑校华山分校这四大名校开招聘专场。紧随其后的是以宝生钱庄为首的金融票号和以威远、震远为首的镖局,再后面是吃皇粮的各大朝廷部门。整个暑期,燕子坞刀法、剑术、拳掌、暗器以及药理五大院系的毕业生全都成了人才市场上被竞相争夺的宠儿。
  但是周远并不在刀、剑、掌、器这些热门专业就读,他只是无人问津的武术理论系四年级的一名学士生。
  武术理论系的学生并不习练内功和武艺,他们研习的是武学理论,包括武学理论发展的沿革,张三丰武学理论体系的发展和运用,以及武功招式的理论优化和创新等。简而言之,就是从纯理论的角度研究和发展武学。如果要类比的话,武术理论系的学生是一群精通流体格致学和游泳姿势原理,却不怎么下水游泳的人。
  当然,纯理论的研究在武学的发展上曾经起过极其重要的作用。武学理论这个专业也曾经红极一时,特别是张三丰发表《武学原理》后的一百多年里,各种新的武学理论层出不穷,许多意想不到的内功导引方法和匪夷所思的绝妙招式陆续被发现和革新。
  在那个武学理论的黄金时代里,燕子坞的武学理论系无论从论文发表数量,还是从各项武学理论奖项获得的人次来看,都首屈一指。燕子坞武学理论系的毕业生也一直是各大门派和朝廷的研究机构出重金争夺的对象。而燕子坞的热门专业现在在全国武学院中名列前茅,相当一部分原因就是当年武术理论系各项创新的积累。
  可是在过去的一二十年间,武学理论的研究渐渐开始衰落。原因很简单,张三丰的理论框架已经被发展到了极致。尽管还有一些尚未解决的课题,但是大部分只是出于对武学理论本身的兴趣,凡是和实际的武功习练和发展有关的,基本上已经被探索殆尽了。就业市场开始渐渐冷落精通理论的人,重新把重点放到那些具有武术天分,能把已经研究出来的武术招式练得比别人更好的年轻人身上。
  随着近几十年江湖上各大帮会、门派之间的竞争日趋激烈,他们对武术超群、潜力巨大的武学院毕业生的需求也越来越大。丐帮许诺四大名校的毕业生一经录用就直升四袋弟子,唐门租用官道上的豪华八乘马车接送面试的学生,宝生钱庄更是给所有录用的毕业生一笔相当于他们四年所有学费的签约奖金。
  但是武术理论系的就业面却越来越狭小,大的帮会钱庄以及朝廷各级部门每年只给非常少的名额,多数也会给一些有背景的学生。最好的出路可能是读研,然后留校任教,但这对专业课的要求又非常高,薪资也相对微薄。周远的几个比他高一届的学长,最后只能去姑苏城的一些戏班做武术设计指导,虽然屈才,但总算有体面的收入。另外几个学长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能转行去做生意,或者远赴西域和东瀛去寻找机会。
  周远循着复燕路很快走到了校园的中心地带。他的两旁分别是药理系的所在地蘅芬苑和学校用来举行重大活动的礼堂叁合堂,前方不远则是刀法系的主楼偃月台。这三幢楼宇都相当高大,让周远每次路过都感到无形的压抑,但是和西北方一幢矗立在湖岸边的宏伟建筑相比,它们却立刻变得黯然失色。
  这座全部用大块青石砌成的大楼正是剑术系的所在地“巨阙阁”。
  巨阙阁是燕子坞最古老也是最高的建筑,光基座就有近百级台阶,整座大楼的外形宛如一把锋利的宝剑,直插云霄。在剑尖的地方有一个叫做试剑台的天台,向南可以俯瞰整个燕子坞岛,向北则将太湖壮观的景致尽收眼底。
  几个年轻的学生正向阁内走去,他们的脸上带着剑术系学生特有的自豪感,他们的佩剑上都刻有燕子坞的双燕徽章。去年年底的时候,《晓生评论》发布了一年一度最具权威的全国剑术院校排名,燕子坞首次超越了以太极剑闻名天下的武当,排名第二,仅次于五岳剑校华山分校。
  周远加快步伐向南拐上校园小径,仿佛是在害怕被那些剑术系学生的自豪感灼伤,但他还是无法不注意到巨阙阁正门檐下挂着的那块巨大的烫金横幅:
  “热烈欢迎峨眉剑术学院莅临交流指导!”
  峨眉即将来访这件事周远当然早就知道,因为这是武林中的一件大事。《武林日报》几次在头版头条报道过,《江湖周刊》也作了好几次深度追踪。
  峨眉自从纪念张三丰三百年诞辰的武当会议之后就从未出席过任何武学院的聚会,这么多年来也从未出访过其他门派。可是今年秋季学期伊始,峨眉剑术学院的校长柳依仙子却破天荒地宣布将率领峨眉最优秀的三十六名学生出访少林、武当和燕子坞,顿时轰动了整个武学界。
  周远仍然记得当时燕子坞知道这个消息以后男生寝楼里一片欢腾的景象。许多人举着《武林日报》奔走相告、雀跃不止。
  即使在燕子坞这样的名校,男生们对武术交流的兴趣也没有到如此浓烈的地步,他们所表现出来的几近疯狂的热情,完全是因为峨眉剑术学院是一所独一无二的女校!
  峨眉的学生,绝大部分都是江湖上各大门派掌门人,各大帮会、钱庄、镖局里高管的爱女,还有的甚至是皇亲国戚和朝廷官员的千金。出身平民的学生也都是经过好几轮面试,必定要身材窈窕、容颜清丽、天资灵秀才会获得录取。所以峨眉毫不夸张是一个美女如云、群芳争艳的地方。
  可惜的是,峨眉的学生毕业后不是留校任教,就是立刻嫁入豪门,从此深居简出,江湖上的人很少有机会可以一睹这些美少女的芳容。《武林日报》《江湖周刊》和《晓生评论》三大传媒这么多年来也像是有默契一样几乎从未专门采访报道过峨眉的学生,只有《江湖人物》和《武林探秘》那样的娱乐报纸杂志,才经常刊登一些难以证实的街巷传闻,比如峨眉女生姿色榜上第几名已经和某富豪大公子定下婚约,等等。
  可是这次,燕子坞却有幸迎来峨眉最优秀的三十六名学生,招待她们留宿十天。和她们共同听课、用餐、交流武术,零距离接触这些含苞待放、倾国倾城的美少女们,对于剑、掌、刀、器专业的那帮血气方刚,却整天运气打坐、站桩踢腿的男生来说,无疑是灵魂深处最不可告人的幻想变成了真实。据说开学以来,燕子坞古渡口书亭《江湖人物》的销量翻了三倍,许多男生寝屋的墙壁上都张贴起了从杂志上剪下来的峨眉美女学生的画像。
  当时的江湖并不知道峨眉出访的真正原因,也无法预料到这次的出访竟会是一个新的武林动荡时代的序曲……
◇二
  周远沿着蜿蜒的小径前行了一会儿,转过几座山石后,来到一片桃树和柳树交错种植的树林里。在树木的掩映下,有几幢连成一片的屋舍,这里就是曾经大名鼎鼎的燕子坞武术理论系的所在地语嫣楼。
  语嫣楼完全没有巨阙阁、偃月台那样霸气和招摇,但是白墙黑瓦,甚是清淡素雅,几幢小楼交错连接,造型也颇为别致。春天的时候,嫩柳发枝,桃花盛放,在这片院落前后相互映衬,格外美丽。
  在主楼的前面,立着一尊少女的白玉雕像。雕像雕琢得十分细腻,少女发丝飘逸,容颜绝美,只是神情里流露着一丝淡淡的哀愁。这座雕像纪念的是北宋著名武学理论家王语嫣。王语嫣是地道的姑苏人,和创始燕子坞的慕容家族也颇有渊源。
  周远在树林里找了一棵柳树靠着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粽子,剥开吃了起来。这个粽子是思味斋的王婶昨晚塞给他的。入学后的头两年,周远一直在学校学士生膳房思味斋打工,因为勤劳刻苦,负责勤务的王婶很喜欢他,之后一直对他照顾有加。粽子虽然是冷的,但毕竟是肉粽,周远嚼得津津有味。
  周远一边吃,一边凝望着远处王语嫣的雕像。
  从很久以前开始,燕子坞就有这样一个传说,说是从某一个特定的角度,可以看到这尊总是含着淡淡愁绪的王语嫣雕像露出微笑。能够第一个看到那个微笑的学生,将会成为燕子坞一千多年历史上最有成就、最有名望的毕业生。
  每年秋天,成群结队的新生会来这里,嬉笑着在树丛间遥望王语嫣,希望能成为幸运儿,而老生们则带着讥讽的表情不屑地路过,因为从来就没有人真正看到过王语嫣的微笑。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她那绝美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神秘的哀愁。
  其实懂点燕子坞历史的人都知道,这座王语嫣白玉雕像早在燕子坞学院创立之前就有了,传说是王语嫣的表哥慕容复亲手塑成的。因此什么最有成就的毕业生云云,只能是无稽之谈。
  不过三年来周远还是每天早晨都会来到这里,选一个不同的角度坐下来边吃早饭边看雕像。周远倒不是真的想要成为燕子坞史上最伟大的毕业生,这种事情对于他来说,连奢望都算不上。周远只是觉得,如果能够看到王语嫣的微笑,就表示是上天对他的一种眷顾,也许会是他生活逐渐变好的兆头。
  周远有时候傍晚也会来这里看,累的时候还会靠在树上打个小盹。有时候周远看着那雕像,会想起他的母亲。在他朦胧的记忆里,母亲曾经也是个很美的女人,但是从他懂事以后,母亲就已经因为操劳而变得很苍老。
  那时他们住在杭州的郊外,母亲靠在作坊里洗衣为生。周远记得他很小的时候母亲还很健康,夏忙的时候,还去田里帮工。每个月母亲会把攒下来的钱放进一个小铁箱里锁好,然后拍着周远的小脑袋说,这是你以后上燕子坞学院的学费。
  周远至今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产生把他送到燕子坞学院去的想法。在杭州,燕子坞固然是大名鼎鼎,但是却很遥远和昂贵,只有城里富有的人,才会送孩子去考燕子坞。对于一般人来说,如果要习武,嘉兴的柯镇恶武校的性价比是最高的。但是母亲不知什么原因只把燕子坞作为目标,她很长一段时间里兼三个时段的差,来赚取更多的钱。她总是对周远说,以后你会去燕子坞学剑法,然后成为一个武艺超群的侠客。
  周远已经有三年没有回家了,他不知道他的母亲现在在哪里,在做着什么。
  周远对着王语嫣雕像静静地遥望,突然,他的沉思被一阵脚步声打断。从教学楼方向走过来一男一女两个学生。周远一瞥之间已经认出他们,慌忙从地上站起来,避到树干的另一侧。
  以这两个学生良好的家境,只怕是刚从思味斋吃过蟹黄汤包和珍珠小米粥,再品了一盅香茗茶才过来。周远下意识地用布包将手中隔夜的冷粽子裹了起来。不过他的窘迫更多的是因为怕被人看到自己一个四年级生仍在这里痴傻地盯着王语嫣雕像。
  但是那两个学生却径直朝他走来,他们不是偶然路过,而是特意来寻他的。
  “你再看,她也是不会露出微笑的!”男生还没有走到近前,就开口说道,腰间佩剑上的双燕徽章醒目地晃动着。
  周远的脸立刻就红了。这个男生叫袁亮,是剑术系四年级的高材生。练武的人首先练的就是眼力,以袁亮的敏锐,周远刚才的举动和心思都很难逃过他的眼睛。
  旁边的女生白了袁亮一眼,对他故作姿态的语调很不以为然。女孩子名叫季菲,是刀法系的四年级生。看上去纤瘦的她不仅每年都在全系的武试上轻松夺取第一名,也是公认的系花。她今天穿着亮红色的无袖小夹袄和黑色的丝绒短裙,脚上穿着一双深栗色鹿皮靴。周远对时尚一无所知,但是看那柔滑的布料、精细的裁剪,应该都是姑苏城观前街上的最新款。季菲身材高挑,双腿修长,两条玉藕般的手臂白皙纤细,无论在哪里,她都是许多目光注意的焦点。
  “周远,你选计量武学选题这门课了吧?”季菲问他。
  周远低着头,不敢直视光彩照人的季菲,轻轻回了一句:“是的。”
  计量武学选题本来就是武学理论系四年级的必修课,也是一会儿语嫣楼里即将开始的早课。
  “太好了,”旁边袁亮接了一句,“那这学期的作业就交给你了。”
  “还是老价钱,我们两个一人一份,怎么样?”他又补充道。
  其实周远在他们走过来时已经猜到了他们的来意,周远在学校里和袁亮、季菲的圈子可以说要多远就有多远,如果不是这个原因,他们是不会这样特意来找他的。
  剑术、刀法系的学生虽然以练武为主,但是也要修够理论课的学分,才能够拿到学士资格。理论当然对武术的习练有很重要的指导意义,但是很多时候只需要“知其然”就可以了。中高级理论课程里却往往是解释“其所以然”的内容,很多刀剑系的学生都不太愿意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周远第一次帮袁亮和季菲做作业是一年级春季学期修中级内力原理的时候。他一开始还颇踌躇了一番,总觉得做这样的事情是错误甚至可耻的,但是在燕子坞这种有偿代写作业的现象其实很普遍。袁亮和季菲家里都是金陵城的富绅,给钱很大方,周远又确实需要钱,最后就答应了。
  周远极擅长算学和武学理论,同一道题目可以想出三四种不同的思路来解答,所以写出来的作业次次都是甲等,老师也很难瞧出破绽。因此后来二年级的高级内力原理、三年级的招式优化概论等课程,袁亮和季菲仍是来找他,久而久之,周远也就习惯了。
  “哦,好吧。”周远点点头,他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可是你们怎么也来修这课呢?”
  在周远的印象里,刀剑系的学生到了四年级就不再需要读理论课了。
  “因为是杨冰川教授主讲的呀!”季菲立刻回答,“在燕子坞读了这么多年书,如果没有听过杨教授的课,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吧?”
  旁边的袁亮赞同地点头。
  周远明白了。说杨冰川教授是燕子坞最具代表性的教授,恐怕没有人会反对。他就好比是少林的照月大师,或是武当的太清道长一样。学生们选择学校,很多时候既追求学校的整体知名度,也注重学校里教授的名望。就算只是学士生,毕业以后和别人谈起来,曾经面对面聆听过杨冰川教授的教诲,也是很有面子的事情。
  当然,袁亮、季菲他们到了四年级来选这样一门很有深度的理论课,还有部分原因是因为计量武学选题的内容涉及目前武学理论体系下最前沿的一些课题。武学理论的发展虽然已经式微,但是在江湖圈子里依然是一个时髦的话题。袁亮、季菲毕业后毫无疑问都会进入上流社会,了解一些武学尖端的动态可以成为他们将来社交场上的谈资。
  校园里传来一阵悠远的钟声,早课的时间已经到了。周远匆忙吞下最后一点粽子,夹起书本跟着季菲和袁亮朝语嫣楼走去。
◇三
  作为一个对武学理论怀有真正兴趣的人,周远原本是很期待计量武学选题这门课的,但碰到了袁亮、季菲以后,他的热情却低落了下来。
  看起来一定会有许多剑、掌、刀、器专业的学生冲着杨教授的名望而来选这门课,而周远不喜欢和这些学生一起上课。他感觉,这些热门专业的学生大都很倨傲,看不起武术理论系的学生。
  更让他不喜欢的是这些学生对待武学理论的态度。他们热衷的,只是武学前沿课题的表象,而不是课题里真正蕴涵着的深刻道理,就像姑苏城里那些围着顾恺之的名画夸夸其谈却完全不懂线条笔法的暴发户一样。
  周远走上语嫣楼主楼的第二层,木质的阶梯随着周远的轻踏发出吱吱的声响。
  他完全不知道,此刻自己正走向人生道路的一个重要的转折点。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马上会接踵而至,无法逆转地搅乱他平淡的生活,就像被层层缠绕起来的渔网,再也恢复不到原样。
  周远走进宽敞明亮的大教室。不出他所料,许多剑、掌、刀、器专业的学生已经在里面高谈阔论了,袁亮和季菲立刻加入到他们当中。
  周远认识他们其中的大部分,这倒不是因为他在学校里交游很广,而实在是因为这些学生在各自的院系里都太出名了。其中包括药理系有着“小华佗”美誉的章大可和暗器系去年刚刚刷新了学校暗器连发速度纪录的毛俊峰。
  这些热门专业的四年级生应该已经都找到了满意的工作,可以有时间来选一些不用在乎评分的课程。武术理论系的学生都安静地坐在教室的角落里,预习着讲义,心照不宣地把教室的中心位置让给了外系。周远在最后一排找了个座位坐下。
  在那一群外系学生的中心,坐着一个挺拔俊朗的男生。他坐在那里,气定神闲地听着各人的谈话,但只要他一开口,大家的注意力就都聚集到他身上,即使是章大可、袁亮那样的人物,也都会殷勤地听他讲话。他的名字叫周云松,是燕子坞目前最出名的学生。
  周云松是姑苏城富商周乾坤的大公子,从小锦衣玉食的他生得身材挺拔、样貌堂堂,一进燕子坞,就立刻成为许多女生心目中的偶像。
  燕子坞的新生,在六个月的基础训练后,会被分配到各个院系专修某一项技能,但是会选出七个最优秀的学生进入强化班。这个特别的班级里的学生将全面修习刀、剑、拳掌、暗器、药理等其他所有院系的大部分课程。在接下来激烈竞争的三年里,六名学生会被逐步淘汰掉,这些被淘汰的学生可以在燕子坞选择任何一个系继续就读。而剩下的那名学生,将直升由校长慕容迟亲自主持的“斗转星移”,也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博士课程。这是一个燕子坞学生专业上的最大成就和荣誉。
  周云松就是这届强化班最后胜出的学生。
  周远翻开讲义,不想去听他们的议论,但是很快发现这很难。周云松、章大可他们讨论的,是关于峨眉剑校的出访。
  当前武林没有比这更热门的话题了。
  教室里其余的武术理论系的学生虽然眼睛都盯着书本,但是绝大部分也都竖着耳朵在听他们的讨论。这些很有背景的学生都有许多以前的玩伴和故交在少林、武当就读,所以他们的很多消息都是第一手的。
  章大可似乎刚得到一些最新消息,正眉飞色舞地讲述着。
  “‘弊绝风清’!王素用的是一招完美的‘弊绝风清’,刺开了深慧的袖口,”章大可一边说一边用手比画,仿佛亲眼所见,“深慧就这样输了,达摩堂应该很没面子吧!”
  “少林寺做事都很老派的,他们是主人,应该是出于礼貌让了峨眉半招吧?”袁亮说道。
  “也有可能是王素实在太美,深慧眼花缭乱,魂不守舍了吧?”季菲说完咯咯地笑起来,苗条的身体弯成美丽的曲线。
  “嗯,有道理,”袁亮转过头去说,“如果要我和你对决,只怕也下不了狠手啊。”
  “可是深慧不是和尚吗,禅心也可以乱的吗?”章大可笑着问道。
  “云松兄,那你到时候可要把持住啊!”以伶牙俐齿著称的毛俊峰立刻接道,“那王素可是漂亮到倾国倾城,据说少林寺那几天是口水汪洋,鼻血横流,僧鞋都被冲到山门外面了!”
  众人都放肆地笑了起来,好多武术理论系的学生也捂着嘴或用讲义遮脸笑个不停。凡是揶揄少林、武当的笑话,在燕子坞效果总是很好。
  周远知道他们说的王素,便是传说中的峨眉第一美女,据说也是峨眉几十年来最具资质的弟子。《江湖人物》十期里面至少五期用她的画像做封面。
  作为武学交流,一般学校都会选派一个比较优秀的学生进行点到为止的切磋。根据刚才章大可所说,少林出战王素的是达摩堂首座弟子深慧,居然还输了王素半招。燕子坞的代表肯定是周云松,到时燕子坞一定是万人空巷,迎候这一对金童玉女的对决。
  周远也很期待这场比试,一睹王素的芳华倒在其次,在他的想象里,王素再美,也不会超越浸润着淡淡愁丝的王语嫣。周远期待的是另一种美,武学的美,剑法的美。
  少林弟子不使刀剑,所以深慧应该是以棍出战王素。而周云松最擅长的兵器恰恰是剑,所以到时候是真正剑与剑的对决。王素十四岁就被媒体誉为天才少女,名扬天下,周云松则即将直升“斗转星移”博士,成为这项最为传奇武功的继承人,这两人的比剑将会是一场剑法的盛宴。对于研习招式创新和优化的周远来说,这是一生少有的机会。
  “‘弊绝风清’据说是灭绝剑法里最强的三个杀招之一,”周云松开口说道,“应该不好对付。”
  他虽然这样说,表情和语气里却满是自信,看得出心中隐隐也在期待着和王素一决高下。
  “峨眉已经离开武当了吗?”旁边有人问,“武当是派谁和王素比试的呢?”
  “应该是赵耀吧!”章大可回答,“他是武当今年这届真武简最热门的候选人。”
  “等峨眉离开武当,随她们进山的各家报馆的采记们就会把消息发出来,应该很快就知道啦。”季菲说。
  “这个赵耀,据说二年级的时候就已经把武当的高级掌法、剑法使得炉火纯青,”章大可接着说,“太清道长只能从三年级开始亲自指导他研习太极剑,所以实力肯定很强,不知道能不能比得过王素这样的天才。”
  “其实说到剑法,武当‘太极剑’和我们燕子坞的‘燕来剑法’是肯定不会输给‘灭绝剑法’的……”袁亮好像有些不爱听章大可对峨眉过于赞誉,颇自负地说道。
  “没错,关键还是不能让峨眉的美少女们给迷惑了,”毛俊峰接过话茬嬉笑地拍着周云松的肩膀,“就怕到时候王素一来,太湖里的鱼都沉下去了,咱们燕子坞的燕子也都掉下来,就不好办了。”
  众人又都哄地笑了,袁亮大约还想就剑法问题继续说几句,可是突然之间,整个教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杨冰川教授到了。
 ◇四
  周远之前远远地见过几次杨冰川教授,今天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他。一头白发让他显得比实际年龄更老一些,但是清瘦颀长的身材和稳健的步伐,让人感觉到他身上依然积蓄着一代武学宗师的力量。杨冰川走上讲台,目光很温和,但是却自有一股威严,底下鸦雀无声。
  杨教授夏天外出远游,直到两天前才返校,所以今天是计量武学选题的第一节课。
  杨冰川在整个武学界大名鼎鼎,在燕子坞,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比校长慕容迟更加具有人气。剑、掌、刀、器的学生从小就视他为偶像,因为二十九年前,即轩辕一四五年,是他亲手诛杀了恶贯满盈的魔教教主李天道,正式终结了魔教在中原二十余年的肆虐。
  教室里所有的学生虽然当时都还未出生,但是从小到大都看过各种记述二十九年前和魔教一战的书籍,姑苏城观前街上各大戏院以此为题材的戏剧经演不衰,三大传媒每年都有许多回顾文章和当事人访问。明年是荡平魔教三十周年,整个武林应该都会召开相当隆重的纪念活动。
  周远也很景仰杨冰川,不过更多是因为他在武学理论上的成就。
  杨冰川参加对魔教一战的时候,还是个刚从燕子坞拳掌系毕业、在帝京城巡捕府初出茅庐的巡督,诛杀李天道让他在一夜之间誉满中原,但是杨冰川却出人意料地推辞了无数荣誉,选择重新回到燕子坞武学理论系攻读博士学位。
  在默默地研习了五年之后,他于毕业时发表了一篇惊天动地的论文,证明了“张三丰猜想”。这件事在武学界又一次产生了轰动,困扰了武学界的难题终于得以解决,各大媒体都以巨大的篇幅对此作了报道。
  所谓“张三丰猜想”的命题非常简单,即使是没有学过武术的人也都知道,一般情况下,两个人打一个人比单打独斗占便宜。三人打一个又比两个打一个更占优势。但是,是不是人越多就越好呢?当人数增加的时候,进攻时互相干扰的情况也会增加。所以很可能当超过一定人数后,攻击的效率反而会下降。张三丰用他的天才和超人的洞察力猜想这个人数是七,也就是最优化的进攻组合是七个人。
  张三丰一生都没有给出证明,但是他设计出了“真武七截阵”。这个由七个人使的阵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江湖上最厉害的阵法。之前的武学大师王重阳设计了同样由七个人组成的“天罡北斗阵”,可能也是出于类似的猜想。
  张三丰的二弟子俞莲舟首先把这个命题称作“张三丰猜想”,并率先尝试了证明,虽然取得了不少突破,却最终没能成功。之后几百年内无数武学大师试图征服这个猜想,都铩羽而归。武学界不少人甚至开始悲观地认为“张三丰猜想”或许根本就是一条天赐的公理,是无法证明的,而“真武七截阵”已经是最厉害的阵法了。
  杨冰川却迎难而上,经过五年不懈的努力,终于在张三丰的武学框架下,运用极其优美的数学完整地证明了这个猜想。
  猜想证明的伟大意义绝不仅仅局限于理论,而是为新阵法的设计提供了全新的思路。两年后,少林的照月大师根据杨教授的理论,设计出了“七罗汉阵”,同时证明了其攻击效率超越了“真武七截阵”,整个武林都振奋不已。又一年后,武当的太清道长证明了“七罗汉阵”仍不是最优的七人阵法,并提出了设计更高效的阵法的三个指导定理。一个全新的武学理论分支阵法学就这样诞生了。
  多年前《江湖周刊》刊登了长篇报告文学《张三丰猜想—武学皇冠上的明珠》,详细讲述了猜想的证明过程,周远就是读了这篇文章后萌发了研究武学理论的志向。
  不过“张三丰猜想”的证明并没有能够挽救武学理论的衰落。从现在来看,阵法学基本上就是武学理论回光返照似的最后一个辉煌。
  杨冰川教授把教案讲义和一张《武林日报》放到讲台上,环视了一下整个教室,然后问道:“谁能讲讲,目前有哪些武学现象还无法被纳入张三丰的理论体系?”
  大家没有想到杨教授走进来既没有开场白,也没有课程介绍,直接就开始提问,一时都愣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许多手才纷纷举起来。
  周远当然知道答案,他在大二的时候,曾经详详细细地研究过整个“武当会议”,对会议发表的所有论文和纲领以及重要讲话,都耳熟能详,如数家珍。所谓三个不能纳入张三丰体系的武学现象,就是当年方证大师在会议闭幕式上的著名发言里首次归纳的。当时的武林对这些问题的解决持相当乐观的态度,他们可能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在那么多年以后的武学院的课堂上,这三个现象还会作为悬而未决的问题被提出来。
  但是周远从不在课堂上主动举手回答问题,一般情况下,他都只静静地坐在那里听讲解、记笔记。即使老师的问题把全班都难得鸦雀无声,周远也仍然会选择把那些精妙的答案默默地留在心里。因此尽管周远的考试成绩一直非常优异,却很少有老师对他留下过深刻的印象。
  不过今天周远却在心里暗暗地藏着想要回答问题的念头,这是他在几天前就已作好的决定。就业的压力已经让他走投无路。缺少关系、毫无背景的他几乎不可能获得较好的面试机会。《武林日报》招聘版上的广告多数只是临时合同,而去姑苏城面试一来一回的路费就已经让他不堪重负了。考研是他唯一的选择。
  可是要报考硕士、博士备选,需要系主任或者两名专业老师的推荐。如果能够借助这门课的机会,让杨教授对自己留下些许印象,甚至刮目相看,肯为他写推荐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周远于是微微抬高头,想举起右手,但是看到教室里这么多人,尤其还有那么多热门专业的优秀学生,他终于还是畏缩了。
  杨冰川教授环视了一圈,点了周云松的名字,他显然听说过这个优等生里的优等生。
  周云松带着理所当然的表情站了起来,朗声说道:“目前有三个武学现象和张三丰定理矛盾,分别是降龙掌法、六脉神剑和凌波微步。”
  杨冰川点了点头,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他回身在黑板上写下了这三种武功的名字。周云松或许是在期待杨教授的一声赞许,在那里又站了一会儿,才有些尴尬地坐下。杨冰川回到讲台边,接着说道:“如果这三种武功哪位同学一个都没有听说过的话,那么你应该考虑一下是否坐在正确的教室里了。降龙掌法、六脉神剑、凌波微步,困扰了武学界一千多年。但是这三者之中,其实只有降龙十八掌,我们可以肯定是真实存在的。”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我们不仅有非常明确的关于降龙掌法内力方程的记载,而且二十九年前和魔教一战时,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人都亲眼看到丐帮的韩斯远帮主施展过‘亢龙有悔’。”
  杨冰川教授这话一出口,教室里再也忍不住,爆发出小声的议论。听这位当事人亲口谈论和魔教的战斗,实在要比听评书、读报纸或者看大戏更加激动人心。
  “杨教授和李天道在孤鸿岭上拆了三百多招才分出胜负呢……”
  “是在光华宫的密室里打的吧?”
  “没错,李天道是被打死在他自己的碧晶神座之上的……”
  杨冰川显然意识到了他提到魔教之战的后果,立刻又问道:“谁能够讲讲为什么降龙十八掌和张三丰理论体系矛盾?”
  杨教授在问这句话的时候,选择性地提高了他的声音。那些认真听讲的学生,听到的仍是原来的音量,而那些在交头接耳的学生,听到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三倍。
  许多内力修为很高的人,可以影响声音在四周的传播。如果能控制声音只朝一个人递送,而用内力抵消其他方向的传播,便是江湖上广为人知但鲜有人掌握的“传音入密”。杨教授刚才利用的是类似的原理。他这一招很灵验,开小差的学生们都陡然一震,相互咋一咋舌,教室里瞬间又变得鸦雀无声。
  杨教授的这个问题,是一个关于“其所以然”的问题。剑、掌、刀、器的学生都低下了头。
  周远心中自然有非常详尽的答案,他又踯躅一番,终于鼓起勇气缓缓举手,但是杨教授已经示意另一个理论系的学生来回答。
  “因为降龙十八掌违反了张三丰第一定理,也就是极限定理。”那个学生说道。
  杨冰川朝他点头,露出了一些赞许的神情,然后回身到黑板前,开始书写张三丰的第一公式。教室里开始还能保持安静,但时间一长,又开始了窃窃的嘈杂,继续议论魔教的往事。
  只有周远和几个理论系的学生跟随了杨冰川的板书。那些外系的学生虽然对降龙十八掌津津乐道,但对于这种掌法和第一定理之间的算学联系,却没有太大的兴趣。
  杨冰川教授在黑板的左边写下了第一定理,在右边写下了降龙十八掌施展出来的不同寻常的内力方程,然后从左边开始作严密的数学推导。周远很清楚,杨教授将最终推导出一个和降龙十八掌方程完全不可调和的方程,从而证明两者的不兼容。正是因为这种不兼容,武学界虽然知道降龙掌法的内力方程,却不知道该如何练成这样的武功。
这文章构思好~~~
老文章了好不好,直接贴第三部好不好。
就是套用量子物理史话的套路,不过还是挺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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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写波尔大战爱因斯坦不更好?希西魔误信海森堡功力尽失,薛定锷不生不死铸成大错.
周远怔怔地看着那些数学符号,突然感到胸口一阵隐痛。
  周远对第一定理了如指掌,同时也恨之入骨。因为张三丰名扬天下的第一定理,就是他无法习练武功,而只能纸上谈兵地研究武学理论的终极原因。
  张三丰用他的天才量化了武学理论,深刻地解释了内力生成的过程。他通过大量的研究,发现了不同人的丹田激发阴阳势差的能力有很大差别。他将这个量化为“丹田通径”的概念。每个人的丹田都有一条天生的可以传导内力的通道,这条通道的直径,就是丹田通径。丹田通径越大,激发和传导内力的能力就越大。
  以前武学界常说,某些人的天赋高,某些人的资质差,归根结底,就是这个丹田通径。丹田通径大的人,才具有练成深厚内力的潜质,丹田通径小的人,对于习武来说,就是先天不足。
  张三丰的大弟子宋远桥通过自己的努力和研究,进一步强化了这一理论。之后的几代武学家从经络学上找到了大量的实验证据,其结果和张三丰的理论预测分毫不差。
  大约十几年前,杨冰川教授和武当的太仓道长一起,研究出了一种极为便捷的测量丹田通径的方法。这种方法可以快速准确地测出一个超过六岁的人的丹田通径。这种方法被命名为太仓杨方法,具有极大的现实价值。从此各地武学院都纷纷运用这个方法,检验习武少年的潜质,极大地提高了武学人才培养的效率。
  周远满六岁的时候,母亲带他到杭州很有名的一个少年武馆。当时的周远既不知道张三丰第一定理,也没有听说过太仓杨方法。一个满脸虬髯的师傅将一股内力从他背后输入体内,让他浑身不适。之后那个师傅朝母亲摇摇头,说了一些诸如“太小”“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小的”之类的话,母亲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后来母亲又带周远去了三四个类似的武馆,情形都很相似。师傅们都对他们母子冷冷地摇头,许多脸上还带着讥笑的表情。周远隐约觉得这件事情让母亲变得越来越痛苦,他不希望让母亲失望,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当内力输入他体内的时候,他只感觉到丹田寒暖胶结,浑身一阵阵的恶心,他强忍着,以为多忍一会儿可以让母亲开心一些,直到哇哇大吐,昏倒在地。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母亲就像换了一个人。她依然干着繁重的活,但是脸上却没有了往日的光彩。她依然把省下的钱放进铁罐里,但是却不再说“这是你上燕子坞的学费”那样的话。母亲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差,腰背变得越来越佝偻,有时候晚上会疼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周远就会起来给母亲按腰捶腿。母亲抱住周远,在窗外照进来的月光下慈爱地端详周远的脸,然后发出轻轻的叹息。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约一年多,母亲才又恢复了一些往日的神采。她又开始加班做一些零活,说是要给周远存将来参加文官考试的书费和路费。但那时燕子坞已经深深铭刻在了周远的头脑里。燕子坞已经不再是母亲灌输给他的成为一代侠客的志向所在,而是成为他唤回过去那个美丽健康、神采奕奕的母亲的梦。
  后来周远从一张包衣服的旧报纸上读到了《张三丰猜想—武学皇冠上的明珠》,下定了去考燕子坞武术理论系的决心。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母亲。母亲凝视了他好久,没有说话。再后来的一天,周远在城外一家餐馆里帮工,有人跑来告诉他,母亲在城里被马车撞了。母亲从此再没有站起来,但是得到了一笔赔偿费。母亲把这笔钱给了周远,并拜托一个熟识的车夫送他去燕子坞参加了考试。
  周远考上后去入学的那天,母亲坐在马车后面的平板上送了他很远。她告诉周远,她可以养活自己,让他不必牵挂,假期也不用回去看她,可以在燕子坞或者姑苏城打工赚些钱。母亲说,她能为他做的就这么多了,她相信周远最终可以过上比她好许多的生活。
  周远念完大一,拿着在膳房打工和给袁亮、季菲他们代写作业赚的钱,买了许多水果补品回到杭州郊外母亲住的茅屋,却发现母亲已经不知去向。邻居告诉他,母亲已经搬走,临走时交代邻居说,如果她的儿子回来找她,就说让他不必再找,让他自己照顾自己,如果有一天他成为大人物,她自然会知道,他也自然会找到她……
◇五
  周远目不转睛地跟随着杨冰川教授的演算。杨教授的推导简洁优美,比教科书里的更加直观和精练。周远看着这无懈可击的推导,仿佛是在看他命运的判决书。
  他的丹田通径出奇地小,比这间教室里的所有人都要小很多。只要这一点,加上这黑板上的数学、定理和推导,他这一辈子就注定无法成为一个武术高超的侠客。
  杨冰川教授已经写了一黑板的演算,而这个复杂的推导还远没有结束。教室里关于二十九年前和魔教一战的议论声已经越来越响,杨教授终于再次忍不住提高了音量问道:“这一步推导出的结果是什么?”
  教室又陷入寂静,周云松、袁亮他们都低下了头。他们从很多步之前就已经没有跟随杨教授的推导了,对于他们来说,那些荡气回肠的江湖传说才更能打动他们即将踏入武林的年轻悸动的心。另外,以他们的算学功底,也无法看懂黑板上的那些公式,即使是武术理论系的学生,能全程跟着这些高深推导的也不多。
  只有周远入定般地契合着杨教授的思路。他对这些推导早已经烂熟于胸,在无数个深夜他曾一遍一遍地从各个角度、用各种思路推导这些公式。他这样做不仅是出于对武学的兴趣,更是希望有一天能够奇迹般地发现这些公式存在着某种缺陷,这样丹田通径的先天不足就不再是修习内力的瓶颈,他也就重新有了习武的可能。
  可是张三丰的公式却总是如同用上天的语言书写的那般,完美无瑕。
  杨冰川看着寂寂无声的教室,等了片刻,然后回转身,准备继续完成他的推导。
  就在这时候,后排一个声音突然高声吼道:
  “是二倍祖率的方根乘以三丰常数!”
  所有的学生都回过头来,惊讶地看着坐在角落里的周远。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杨冰川教授回过身,捏着滑石笔,僵直在那里,他脸上的表情非常奇怪,愠怒中带着惊讶,却更像是迷惑。下面的学生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老师露出这样的表情,想杨教授肯定是给气坏了。在燕子坞,学生必须举手起立发言,这是校规第七条里的严格规定。
  周远坐在后排的角落里,原本就苍白的脸此刻已经变成煞白。他的眼睛既没有看着黑板,也没有看着杨教授,而是一片空洞,他显然被自己的举动吓呆了。过了十几秒钟,他的血液才从身体的其他部位迅猛地回流到面孔,一张脸又瞬间憋成了紫红色。
  周远不知道自己怎么一下子就失去了控制,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刚才杨教授的问题刚问完,答案就立刻如同流水一样自然而然地从周远的心底里涌出来。他知道全班没有第二个人答得出这个问题,所以他有充分的时间举手、起立、回答问题。他甚至已经开始想象杨教授听完他的回答以后露出赞许甚至一点点吃惊的表情来。
  可是就在他准备从容举手的时候,脑袋却突然嗡地一下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恍惚,就好像突然卡住了一样。周围完全静了下来,他的身体也变得酥软,失去了动弹的力量。
  周远有些惊慌,他实在不想失去回答这个问题的机会,可是他越心急,却越使不出力气。他的身体仿佛慢慢飘起来,视力也渐渐模糊,桌椅和老师学生都一齐消失隐去,前面的黑板上开始出现奇怪的武学公式和算学符号来。
  然后那些公式符号开始像魔鬼的符咒一样乱舞起来,背后浮现出奇怪的幻象。
  周远心急如焚,杨教授随时都会因为静默的时间太长而放弃他的提问。他于是挣扎,用尽力气不顾一切地想说出正确的答案,但是却有一股令人窒息的气体压抑在他的喉头,让他发不出声音。他的丹田在一股寒暖交织中痉挛起来,就在疼痛到达顶点的时候,那股气体却一下子倏然消散,他同时也听到了自己嘶喊出的正确答案在空旷的大教室里回荡……
  杨冰川教授盯着周远看了很久,最后终于开口,用缓和的语调说:“那么接下去,如何求解呢?”
  全班同学看到杨教授并没有动怒,而是给了周远继续回答问题的机会时,也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全部齐刷刷地看着周远。如果他果真可以回答杨教授跟进的问题,或许可以稍稍弥补刚才这种极端不敬的行为。
  周远慌乱地站起来,火辣辣的滋味从脸一直烧到脖子根,所有如符咒一般乱舞的公式还有幻象已然消失,可是他的脑子里也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周远是真的知道答案的,如果给他五分钟让他平静下来的话他可以轻松地从头到尾推出每一步的细节。这些细节不仅表示他理解杨教授所提出的问题,而且还说明他对武学基本原理掌握得非常娴熟。但是此时此刻的周远却像从昏迷中刚刚苏醒,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站在那里,窘迫得微微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
  杨冰川教授露出略微失望的表情,挥手示意周远坐下,然后回转身准备继续。
  周远带着不解和悔恨颓然地坐下。当他身体一松下来时,熟悉的那些公式定理又立刻从四周返了回来,一切推导和结论又突然变得那么明显和简单。
  “接下来要换元,然后用俞莲舟变换法则求解……”周远屁股还没有沾到座椅上就又猛地脱口而出。
  他刚说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愚蠢和可怕的事情,可是一切已经太晚了。
  他的声音没有第一次那么响,可是在寂静的教室里已经足够刺耳。整个班级彻底震惊,刚才那次大家错愕得哑口无言,而这次,许多人都低低地“哇”了一声。大家都觉得这件事情匪夷所思,甚至有了喜剧效果,几个调皮的学生脸上带着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等待着杨教授的反应。
  杨冰川教授回过头,这一回脸色已是铁青,他用冰冷的语气对周远说道:“你晚上酉时三刻,到我的办公室来!”
  周远颤动着嘴唇想解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惊愕、后悔、羞耻,这些情绪强烈到一定程度后,都变成了同样的麻木。他只能点一点头,然后把脸埋到自己的双臂之间。他恨不得可以挤到地板的缝隙里,永远消失在语嫣楼下的泥土中。
  就在刚才的几分钟里,他或许已经彻底失去了被推荐考研的机会。
  杨教授接下去的讲解依然清晰地传来,但是周远却感觉到离他很远,一如空洞的回音,不过这些内容对周远来说其实早已熟知。
  另外两个和张三丰体系矛盾的武学现象分别是六脉神剑和凌波微步。像六脉神剑这样可以连续激发内力形成无形剑气的武功,根据张三丰第二定理,是不可能的。用通俗一点的话讲,内力在丹田被激发后必须有一个重新积蓄的过程,就好比挥拳打出去以后,需要再收拳蓄力后,才能再打出下一招。凌波微步则是和张三丰第三定理,也就是均衡定理相矛盾。
  无论是六脉神剑还是凌波微步,都曾在历史久远的武林著作和史料里被提及,那些都是相当权威的著作和信史,里面有清晰和详尽的描述,应当是充分可信的。但是这两种武功早在张三丰作出他的伟大发现之前就已经完全失传了,之后的数百年中再也没有可靠的资料提到过这两种武功。
  当然,像《武林传奇》这种三流报纸几乎每过个十天半月就会刊登一些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某地目击某神秘女子施展凌波微步之类的新闻,但是武学界对那种不堪一击的谣言是不屑一顾的。
  如今武学界占主导的态度是:从前的那些记叙有偏差。由于那时候对武学的认识还不是很深刻,对一些武学现象还不能理解,所以会使用一些过于玄妙的语言来描述,后人在转述和记载的时候也有可能作了夸大的曲解。实际上六脉神剑和凌波微步都是在张三丰的框架下发展到极致的两种高深武功而已。
  当然有很多武学家对这样的解释并不满意,觉得应该还有更确切的答案,找到那样的答案,将对武学作出新的大贡献。
  杨冰川教授略微介绍了一下过去几年里对这些问题的研究,然后叫学生讲一下自己的看法。周云松、袁亮、毛俊峰、章大可等人立刻纷纷举手发言,他们从少林寺山门外著名的“段誉石”上的六脉神剑剑痕讲到三丰均衡常数,洋洋洒洒,头头是道。即使是武术理论系的学生,虽然知道他们讲的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是也羡慕他们那种潇洒的谈吐。
  而周远依然把头深埋在臂弯里,煎熬地等待下课钟声的敲响。
  这间教室里的所有人,包括杨冰川教授,包括周远自己,都没有想到,在不久的将来,周远竟会成为有史以来对这三种武学现象理解最深入和最透彻的人。
第二章素月青霜照碧痕




  ◇六
  周远在下课钟声敲响,所有学生起立和教授道别后的瞬间,就从后门闪出教室,快步走下了楼。他再也不想去回忆刚才课上那窘迫欲死的一幕,另外,他也需要立刻赶往梨花渡。
  梨花渡是燕子坞校内的渡口,供来往于本部和曼陀山庄校区之间的穿梭渡船停靠。
  渡船每天从卯时到酉时每隔半个时辰往返一次,周远在一个月里有一半的时间在早课结束以后,都要马不停蹄地赶午时那班渡船去曼陀山庄。
  曼陀山庄校区大约有燕子坞本部的一半大,主要是博士备选的生活和住宿区域。周远不是博士备选,他去曼陀山庄的原因是因为那里有整个江南最大的武学图书馆琅嬛玉洞。从上个学期开始,周远已经离开食堂,开始在琅嬛玉洞图书馆打工赚取生活费。
  周远从语嫣楼后面的小径抄近路到了梨花渡,一艘能容纳十余人的大乌篷船已经停泊在那里。
  周远踏上渡船,照例在船尾找了个地方坐下。每天坐校船往返于本部和燕子坞的,无非是三种人。第一种是同时带学士生和博士生的教授,他们可以享受到乌篷内休息的待遇。第二种是从校外回来,经本部回曼陀山庄的研究生,他们都会约定俗成地坐在船头。第三种是在曼陀山庄任职的各类后勤人员,他们都坐在船尾。像周远这样去研究生院打工的学士生非常少,上个学期这班船上就只有周远一个。他总是在船尾最角落的地方找个靠船舷的位置坐着。
  周远刚坐下不久渡船就起锚了,一前一后两个船夫三下两下,就把渡船撑入了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芦苇荡中。
  曼陀山庄是个神奇的地方,它离燕子坞有大约七里的水程,处在一片巨大的芦苇荡的中心,没有人知道它的确切位置,甚至不知道它到底在燕子坞的哪个方向。罗盘那样的定位仪器在那里会神秘地失灵或者给出错误的指示。想从烟波浩渺的太湖上直接到达曼陀山庄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经由燕子坞的这条水道。
  周远在两个校区之间已经往返了好多次,起初因为好奇,他都会靠在船沿上,尝试记住渡船在芦苇荡里那些岔路上的七拐八绕。但是很快他就放弃了,因为船几乎每撑几下就会遇到一个岔路,而那些岔路口的芦苇丛又极其相似,随着湖风的吹拂又仿佛随时在改变形状。
  听人说,这些渡船的船夫靠的是燕子坞自古传下来的一套口诀才能在这条水路上行船而不致迷失。这些船夫世世代代都在燕子坞居住,撑船,终生都不能离开这里。
  船行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周围的雾气一下子浓了起来。刚才高照的日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浓雾慢慢遮蔽,四周的湖风也陡然间变得更加阴冷。周远将衣领往脖子周围紧了紧,尽管在两个校区间摆渡过多次,但是他对这段路程还是没能完全适应。
  太湖的万顷碧波养育了周围的鱼米之乡,但是在它浩瀚的湖水深处也尘封着许多未解之谜。没有任何人能解释为什么即使是在晴空万里的天气里,这一段的水程也总是被一股浓烈的雾气笼罩。这些雾气仿佛黏滞在这片湖面的上空,即使湖风吹来,也只是把这些雾气扭曲成各种诡异的形状,并不能将之吹散。这些浓淡不定的雾气让本来就迂回复杂的芦苇荡变得更加难辨方向,原本可见的路口有时会被浓雾突然封锁,而一些从未出现过的路口有时又会被骤然散开的雾气暴露出来。据说在这段水程里只要走错一个路口,就会误入一片阴森黑暗、污浊诡异的芦苇荡中。那片芦苇荡中到处都是陷在里面的腐烂动物尸骨,空气中散发着让人昏迷的瘴气,而水底则游动着不知名的怪兽。这是一个有去无回的地方,燕子坞以及太湖沿岸居民和水上人家都把这片芦苇荡称作“鬼蒿林”。
  但是鬼蒿林也成了曼陀山庄校区的天然屏障,让曼陀山庄成了一个不受外界打扰的世外桃源。而那些世世代代忠诚的燕子坞船工也从来没有走错过路。
  不过在学生当中也流传着十几年前曾发生过几个本科生企图夜闯曼陀山庄,而误入鬼蒿林,从此消失于世间的故事。这个事情现在已经完全无从知晓真伪,因为寝楼里至少流传着十几种版本,有一些已经是纯粹用于睡前夜谈的鬼故事了。
  又行了一刻钟,浓雾渐渐散去,渡船三转两折,芦苇丛一下子散开,眼前豁然开朗。一座被曼陀罗花树环绕的岛屿横在前方。正午的阳光垂直透过薄薄的云层,把这个岛屿照得晶莹剔透,如同仙境。
  在鬼蒿林中行进的时候周远已经感到腹中饥饿,当船终于停靠到曼陀山庄的茶花渡时,周远已经饥肠辘辘了。他迅速穿过一片山茶花树围绕的小径,走过一段坡路,来到岛一端的一块巨大的山岩之前。一幢宏伟的木楼依着山体建起,这里就是和少林寺藏经阁齐名的琅嬛玉洞图书馆。
  曼陀山庄原为慕容家族的一支亲族所拥有,后一同并入了慕容家的产业。慕容家族的先人见岛上这块山岩突兀奇伟,便倚傍着山势,从外省运来上好的木材搭起七层高的木楼,同时又凿开山体,建成这座一半在山里、一半在山外的绝妙建筑,取名琅嬛玉洞,将多年来收藏的各种子集经卷、武功秘籍存放其中,供族人在里面静思阅读、修养心性。
  家族的后人又几经扩建和改造,将历年收集到的方志、礼、乐、射、御、书、数等方面的典籍藏于其中,自武当会议后,更是将各门各派本着武学共享的宗旨发布出来的内功心法、招式秘籍以及新的研究论文等逐一收录。等到燕子坞学院成立时,这里便自然而然地成了学校的主图书馆。
  周远出示了学生字牌,进入馆内,径直上到了二楼。琅嬛玉洞图书馆的每一层都由山岩外的木楼部分和山岩内的藏书洞部分组成。二楼的藏书洞内都是各类主要的武学报纸、期刊以及研究生常用的教科书。藏书洞外半圆形的楼面则被隔成一个个小的房间,供研究生们自习、研究或小组讨论使用,还有一些小房间被专门分给攻读博士的学生。
  周远来到一个半掩着的门前,门上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博士备选 张塞”。
  周远推门走了进去,那是一个出奇杂乱的小屋。屋里只有一张书桌、一个书架和两张椅子。书架上东倒西歪地塞着各种线装书籍和零散的资料,显然经过多次不负责任地抽取和塞入,书架两边的地上也堆满了很多教科书和期刊,书桌上更是叠放着各种参考书、杂志、报纸和论文书稿,几乎都要埋没了角落里的油灯。
  整个桌面上,只有一小块地方空着,那里垫了一张《武林日报》,上面放了一盒盒饭,旁边则已经吐满了一堆鱼骨头。
  书桌的后面,坐着一个头发蓬乱、穿着一身皱巴巴衣服的男生,正一手端着一个饭盒,一手捏着一条红烧小黄鱼的尾巴啃着。
  这个男生是武林历史系的博士研究生张塞,他是周远在燕子坞唯一的朋友。
  “这是今天的日报吗?我还没有看呢。”周远轻轻嘟囔了一句,抓起报纸上的饭盒。饭盒里是米饭青菜和红烧大排。大排是周远的最爱,他知道是张塞特意为他留的。所有在琅嬛玉洞打工的学生都会得到一顿午饭的补贴,在午时发放。周远因为在本部上早课,张塞总是会帮他在分饭时留下一份。饥肠辘辘的周远拿起筷子,开始狠命往嘴里刨饭。
张塞“噗”的一声又吐了一堆骨头在报纸上,看了一眼狼吞虎咽的周远,问道:“怎么样,在杨教授的课上有所表现吗?”
  周远一听这话,顿时一股难过涌上心头,他把饭盒放到桌上,轻轻叹了口气。张塞看出情况不对,便没再说话。周远低头愣了一会儿神,才慢慢把刚才课上的事情说了。
  “这个……”张塞自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但他还是马上安慰道,“那……你喊出来的答案,究竟对不对呢?”
  “答案当然是对的,”周远肯定地说,“问题是……”
  “那就不算最糟啊,”张塞打断他,“教室里别的人不知道,杨教授一定知道的。他对你的答案作了评价了吗?”
  周远摇摇头:“他只说让我傍晚去他的办公室。”
  “嗯……这不一定是坏事,”张塞说,“你想,有多少人可以有机会去杨教授的办公室?我就一直想见他却找不到门路呢。不如你到时候帮我问问,他为什么在杀死李天道之后居然放弃高官厚禄,选择回燕子坞读博。这事可是武林史上的一个谜啊……”
  张塞看了一眼周远,见他一脸铁青,便知道眼下不是提这种要求的时机,于是接着说道:“杨教授骂你一顿是肯定的,可是骂完了说不定也会问问你学业的情况,你就可以趁机表现一下自己了……”
  周远转动着手中的筷子,对张塞的分析并不是十分信服。他抬起头,突然问道:“张塞,你说我会不会得了什么疯病了?”
  张塞笑了:“别傻了,你最近是不是为了找工作的事,没睡好觉?”
  “不是,”周远说,“那并不是犯困迷糊,而是突然陷入一种想法和状态里无法摆脱出来的感觉。”
  “我以前看你很投入地解算学题目的时候,经常也是这个样子啊,”张塞说,“只是这一次特别厉害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完全不一样的,”周远认真地摇头,“解题的时候只是全身心沉浸在里面而已,脑子里的东西还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受我自己控制。可是刚才,就好像……就好像突然我的脑袋不是我的了,看到的幻象也都是很奇怪的东西……”
  “你看到了什么?”
  “公式、算学符号。”
  “这有什么奇怪的,”张塞说,“你整天不就是在捣鼓这些东西吗?要我说,你要是看到美女的幻象,那才要担心呢。”
  “可是那公式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
  “你就不要再瞎想了,”张塞不让他再说下去,“我知道你这段时间为了找工作压力很大,你一定是太希望可以在杨教授面前表现得好一点,结果搞砸了。事情不是不可挽救,一会儿打完工你先回寝楼休息一下,到时候去他办公室的时候状态就会好一些。别再想刚才的事了,钻牛角尖不好的。”
  周远轻轻叹了口气,朝张塞点了点头。莫名其妙的事情再去想也仍然是莫名其妙。或许真的是因为他这些日子里压力太大了。
  “好吧,不说这个了,”周远重又拿起饭盒,右手用筷子朝嘴里送饭,左手开始翻看《武林日报》,“今天有什么特别的新闻吗?”
  “没什么新闻……”张塞虽然说得若无其事,脸上却露出兴奋的神情,“要看新闻也不看《武林日报》呀,上面又没有我的文章。”
  周远“哦”了一声,继续把《武林日报》翻到第二页。
  张塞见周远没有领悟他话里的意思,只得从旁边的乱书堆中抄起一叠报纸,重重地拍在他前面。报纸掀起一股风,带起了桌上的尘土。周远忙抱起他的饭盒扭到一边,同时,也终于明白了张塞的暗示。
  “你的文章发表啦?”周远惊喜地问。
  张塞露出一脸得意,将那一叠报纸翻到后面。周远认得那报纸是《武林传奇》,在娱乐报纸当中算是二流,但是在姑苏城和江南等地销量也算不错。张塞翻到的那个版面,赫然有一篇文章题目是“峨眉创派祖师的一世情缘”,作者署名为土弓。周远一看就知道是张塞名字的一半倒过来。
  “这么长,稿费应该很多吧?”周远扫了一眼说。
  张塞摆一摆手,说道:“游戏之作而已,不在乎什么稿费啦。”但是他脸上的得意之态更盛了。
  周远这时候已经吃了大半,不似之前那么饥饿,便放下筷子,翻阅起张塞的文章。他一路看下来,不停地发出嘿嘿的笑声。
  张塞具体的研究方向是宋代武林史,科班出身的他,对于年代背景的考据自然有模有样,而娱乐杂志要的也正是那种貌似有根有据的野史传奇。张塞的文笔也很好,把故事讲述得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尤其是人物感情,写得凄婉哀怨,一唱三叹。一篇文章读下来,还真是让周远拍案叫绝。
  张塞和周远一样,家里的经济条件都很不好。周远的学费靠的是母亲事故的赔偿金,张塞的学费则是家里向亲戚借的钱。平时两人的生活费都靠在学校各处打工赚取。很久以前,张塞就说要写点娱乐评论到二三流杂志投稿,但是燕子坞的武林历史研究所是整个中原最好的武林历史教育研究中心,对那些不入流的娱乐杂志自然极度鄙视,所以张塞一直没敢干。
  前几天张塞帮助他的导师,也就是研究所的所长黄毓教授梳理关于华山气宗、剑宗三百年谱系,这个活需要查阅成百上千的史料,其中很多残缺不全,连华山自己的人都搞不清楚。张塞两个通宵整理后,终于崩溃,瞪着两只血红的眼睛一气呵成写了一篇关于峨眉创派祖师郭襄的野史传奇,没想到立刻就被《武林传奇》发表了。
  “土弓同学,你既然有此才华,还不赶快多写些,多赚些稿费啊!”周远笑道。他大一初到燕子坞的时候,张塞也是研一刚来,两人曾一起在学校食堂打工,背面粉、倒泔水,同甘共苦,周远是真心替他高兴。
  张塞嘿嘿冷笑道:“哪天被老黄发现,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周远立刻说:“你放心,黄毓教授不可能会去看《武林传奇》,发现不了。”
  “就算那样我也要当心哪,”张塞说,“你看我现在都躲在图书馆里,不敢去历史研究所那边写论文了……”
  “说起论文,你究竟写得如何了?”周远问。他知道张塞在上学期结束时已经拟好了博士论文的提纲,黄毓教授也已经批准。论文的题目是《论侠文化的起源、兴盛和衰亡》。
  这样一个题目远远超出了北宋武学的范围,是一个鸿篇巨著式的构想,很难驾驭。黄毓教授和他谈了许多次,最后才勉强同意。
  “进度一般,”张塞有些丧气地说,“已经写到衰亡的部分了……写这种事情,难免叫人苦闷啊,你我现在就生活在一个侠文化已经死亡的时代。”
  “有这么悲观吗?”周远问,“是不是因为现在是太平盛世的缘故呢?”
  张塞摇摇头:“不是,侠文化归根结底,就是一种胸怀天下的精神。能够为了天下苍生的福利牺牲自我的人才是真正的大侠……可如今的江湖,人人都在追求更加舒适的物质生活,蝇营狗苟地为自己谋福利,就算有一天武林中风云再起,人的精神已经委靡,也很难再出现真正的侠客了。”
  “可是我们一直听到大家在颂扬侠的精神啊,为什么这种精神不能传承下来呢?”周远不解。母亲就曾鼓励自己成为一个侠客,虽然现在不大可能了,但是周远并不觉得侠的精神真的就已经死亡了。
  “看起来你很想成为一个侠客啊?”张塞道,“我告诉你,其实要成为一个侠客也不难……”他诡异地眨眨眼睛,“只要符合四个条件就可以了,那就是掉下一次悬崖,拿到一本武林秘笈,救一个绝世美女,杀一个江湖魔头……”
  周远知道张塞是在讽刺一些时下流行的二、三流戏剧和评书,笑道:“那是你自己的幻想吧?”
  张塞吃完最后一点鱼肉,将骨头丢到桌上,然后往椅背上一靠,叹了一口气说道:“说正经的,其实关于侠文化衰亡的原因,我倒还真有几个疑问想去同黄教授商量,可是他布置完华山剑宗、气宗的任务以后,就没了踪影。”
  “他是在忙什么课题吗?”周远问。
  “还不就是关于二十九年前和魔教在太湖一战的那段历史,”张塞说,“那一战的许多当事人现在都活得好好的,所以史实清清楚楚,根本没什么可研究的。慕容校长也不是很支持他,可是黄教授却像入了迷,真不知道是为什么。最近几天他好像更加来了兴趣,就好像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周远不知道张塞具体是在说什么,但是他能够想象一个博士生找不到自己导师的苦闷。
张塞知道和周远抱怨这些一点用都没有,他把《武林传奇》拿起来,翻了翻自己的文章,又叹了口气说:“我自己知道的,这篇文章之所以这么顺利发表,完全是托了现在峨眉热的福啊。你看看,就连《武林日报》这种大报纸,每天都连篇累牍地报道,能不火嘛!前天上午,据说有五万武学爱好者等在武当山下,为了一睹离去的峨眉女剑侠们的风采,其中一万是大前天晚上就带着帐篷在那里占位的。少室山下现在峨眉的胸章已经卖到五十文一个了,王素签过名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一下子涨了十倍的价钱,接下来该轮到我们这儿了。我室友早上刚从姑苏城回来,说现在峨眉山风景画册已经卖得比《江湖周刊》要好了,卖佛像的都说是在峨眉山开光的,卖矿泉水的都说是来自峨眉山泉的,连卖苹果的都说是峨眉山产的,也不管峨眉山是不是能种苹果。”
  “说起这个,峨眉到底哪天到燕子坞啊?”周远问。
  “看你急的!快了,安护镖局用五个桅的大江轮护送她们沿江而下,今天一早应该已经到江阴了吧,然后要么转到无锡换船沿太湖过来,要么直接改马车到姑苏城再换水路,总之后天下午肯定能到。”张塞说。
  “你连个具体的行程都说得模棱两可,以后怎么在娱乐杂志界混啊?”周远揶揄道。
  “你不懂了吧,”张塞立刻说,“安护镖局发言人说了,出于安全因素考虑,路线行程都不对外公布,且随时可能更改。你想啊,要把行程都公布了,走到哪儿,哪儿就一万武迷拦在那儿跪求签名,这路还怎么走啊?”
  “哦,对了,我还想问你,为什么这次是请安护镖局护送呢?”周远问。
  “啊!”张塞一拍桌子,然后靠到椅背上,放肆地把两只脚跷上桌,压在自己的论文稿上,“这个问题问得还算有点水平,算你小子还有点娱乐嗅觉,看来以后可以帮我猫在谁家门口收集点情报什么的。”
  “有可靠消息说,”张塞一脸得意地继续说,“这次整个峨眉出访三大名校的活动,就是安护镖局参与策划的,这笔生意就自然让他们做了。这可给威远、震远那两个老牌镖局上了一课啊!上期《晓生评论》看了没有?上面说今年截至九月,安护的营业额已经和震远持平了,仅比威远少百分之五。厉害吧?威远、震远那都是几百年历史啊,安护只创办了十年!”
  周远从三年之前开始知道安护镖局,原因是《江湖日报》报道了安护力压威远、震远,投到了护送秦始皇陪葬夜明珠的镖。当时张塞评论说这个镖局的名字怎么这么像女生卫生用品的字号,周远就再也没有忘掉过。
  张塞的话头一旦打开,轻易是收不住的。他把脚从桌子上挪下,又搁到椅子扶手上,说道:“威远与震远历史长、信誉好是优势,也是劣势,他们的路子没法像安护那么野。你看威远、震远规矩那个多啊,什么多少金额以上就要由多少名江湖人士出面保证不是不义之财了什么的,安护就没有这些规矩,你昨天从皇宫里偷出来的东西,只要给够钱,他们就照保不误。威远、震远都是高高在上,凭着老字号等生意上门,而安护就敢主动去抢生意,甚至主动去创造生意。这不,几百年没出来过的峨眉也给他们忽悠出来了。”
  “嗯,有点道理,”周远歪着头想了想说,“我想怎么峨眉突然出访,她们的学生又不用凭武功找工作,咱们毕业比的是朝廷帮会的聘约,她们毕业比的是豪门贵族的婚约……”
  “说得好!”张塞赞道,“唉,峨眉啊,自灭绝师太以后,剑法就只能作秀了,这么多年也就出了王素一个天才而已。可是咱还真不能说他们的办学之道一定不对。你瞧人家现在在朝廷和武林里的人脉,能吓死人!这峨眉想要朝廷拨点款,修个图书馆什么的,还不是只要吹吹枕边风就行了?你再看看她们现在的人气,动不动就有几万人拿着铺盖去占地方,只为看她们一眼。一说要出访,少林、武当还不是抢着给面子?咱们燕子坞剑术系什么地位,还不是要挂横幅欢迎她们莅临指导?就连少林那个大名鼎鼎的深慧也得乖乖让上王素半招!”
  “你肯定深慧是让的?”周远想起在杨冰川课前章大可也说过这件事,不禁问。
  “这还用说?到时候你看吧,周云松也不敢赢她,多半还是要让,”张塞肯定地说,“你别笑少林弟子看到峨眉美女流鼻血没出息,到时候来燕子坞,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你看现在你们本科那男生寝楼里,到处都贴着美女们的画像了吧?晚上卧谈都是关于峨眉的话题了吧?我那天从你们楼经过,已经感觉到你们楼的阳气已经极度过剩,母猫晚上都趴在你们楼底下号叫啊。这自然力的阴阳差是严重失衡,都快违反张三丰第一定理,激发出‘亢龙有悔’了!”
  说到这里,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周远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只有和张塞在一起,周远才会脱离沉默、忧郁和自卑,才能爽朗地大笑和谈话,才能忘记对母亲的思念和对前途的担忧。
  可是最快乐的时光也总是流逝得最快,周远看了一眼墙上的更漏,知道干活的时间到了。
◇七
  周远在琅嬛玉洞的工作是抄书。
  从技术的角度来讲,琅嬛玉洞已经是一个完美的藏书之地。主要藏书的空间都是从山岩里开凿出来的,密闭的空间里空气流动缓慢,氧气含量低。大量的干燥粉包被放置在藏书间的角落里,用于抽除室内的水分,另有各种用花卉药草密制而成的熏香驱走各种书虫。
  尽管如此,图书还是不可避免会被慢慢侵蚀,加上师生的翻阅,每隔若干年,许多书籍会被重新制版印刷。但是有一些书籍,却从来都是以手抄本的形式存放,且任何时候都只能有一本存在于世间。燕子坞有许多最高层的内功心法和招式秘籍,还有一些机密的文史资料,都只有手抄本。只有极少数人有资格申请阅读这些书籍,申请要通过严格的审查,即使通过,也只能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阅读室里阅读。
  琅嬛玉洞里最珍贵、最机密的书,肯定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教程了。据说有十七卷共三十八册书,汇集、精编和概括了武林中各门各派的武功招式和内力修习的要诀和破解方法。这套教程已经在燕子坞秘密流传了好几百年,只有每届的“斗转星移”的博士生才有资格阅读。
  所以誊抄这些书籍的工作,也是一项极其秘密的工作。誊写员只限于燕子坞内部的学生,申请人也要经过背景调查。另外,每次抄写都会由多人进行,而且原书会被拆散打乱,抄完后再重新装订。这样某一个誊写员一天抄写的,很可能来自多本书的不同卷里的不同页面,即使想边抄边读,也无法得到连贯的信息。
  周远从大二就开始申请这个工作,直到去年下半学期才通过了书写考核和背景调查,成为琅嬛玉洞的誊写员。
  周远告别张塞,顺着旋转的木楼梯上到五楼。六楼和七楼属于高级藏馆,外部的楼梯是无法到达那里的,必须要通过五楼藏书洞内部的楼梯才能上去。
  五楼通往石洞的入口是一个巨大的石门,任何时候都有四名守卫在那里驻守。石门的两边分别是两个摇柄,摇柄之间相距将近三丈,确保一个人无法同时操作。要打开这个石门,需要两个经过训练的守卫同时按照设定的复杂程序顺时针、逆时针地转动摇柄。两个人的操作速率稍有不一致,石门就无法打开。两个摇柄旁边都有屏风遮挡,出入的人无法看到具体的操作。
  总之,外人是无法擅自通过这个石门的,即使使用大量的硫黄火药,也无法炸开石门,因为这个石门有三尺厚,无论如何,门外的木楼部分会首先被炸塌,这样想进入的人也无从立足了。
  周远出示了学生字牌,两个守卫瞪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分别退到屏风后面去操作。经过了一阵吱吱嘎嘎的摇柄转动之后,沉重的石门缓缓地向两边移开了一道仅供一个人通过的缝。
  周远刚要走进去,却感到一股劲风扑面而来,一个人正巧从里面快步走出来。周远看到那人不由得一凛,低下头退到一旁。这人恰恰是他在燕子坞最不喜欢看到的人。
  来人身材高大结实,一看就知道身怀武艺,他的头上窄下宽,像个葫芦,头发浓密,满腮胡须,两只眼睛不大,却精光四射,极具威慑力。这个人的名字叫庞天治,是燕子坞去年刚上任的校卫队总长。不仅周远,整个燕子坞的学生都很讨厌他,因为他整天挂在嘴边的一个信条就是:燕子坞的治安威胁来自两方面,外部的和内部的,而他的工作不仅是防范外来的侵犯,也包括约束内部学生的纪律。
  庞天治毕业于燕子坞拳掌系,后到姑苏巡捕司任职,十年前返回燕子坞加入校卫队,去年晋升为总长。他刚一上任就公开批评退休的前任对安全工作过于松懈,并表示要重新加强燕子坞的安全管理。
  琅嬛玉洞招聘誊写员这种事例来都不用校卫队过问,但是庞天治上任后也要插上一脚。周远就是因他多次否决,才迟迟无法通过。上学期周远终于获得资格后第一次去琅嬛玉洞开始抄写工作时,还被庞天治特意叫到了他的办公室里单独训话。庞天治指着他冷冷地说:“像你这种无父无母、来路不明的人,换了我,是绝对不会录取的!我警告你,不要以为图书馆给了你这份工作就万事大吉了,我会盯着你的!如果给我发现任何不轨行为,我一定让你在乌啼堡里吃够苦头。”
  这是庞天治对学生一贯的说话风格,粗鲁、野蛮,充满了攻击性。每一个学生在他眼里都如同罪犯或奸细,要受到他的监管和查问,直到实在找不出碴来为止。周远每次看到他都尽量躲得远远的,不想今天却在这里狭路相逢。
  让周远意外的是,庞天治只是略微地扫了他一眼就匆匆下楼了,仿佛有什么心事。这对于庞天治来说极为罕见,在路上拦住一个学生训斥一番对他来说是乐此不疲的享受。周远舒了一口气,走入藏书洞里。厚厚的石门隆隆地合上了。
  石门后面是一个厅堂,周远到一个橱里拿出一件白色的褂子套上,然后走入左首的熏香室。
  那是一个点满了各种奇异熏香的屋子,烟雾缭绕。周远在里面坐了一刻钟,消毒完毕,才从另一扇门进入了誊写室。
  里面其余的誊写员已经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图书馆的文员已经捧着经过编号的书页开始分发了。周远赶忙坐下,开始工作。
  虽然说这工作环境和待遇比食堂要好得多,可是工作强度却一点都不弱,整整两个时辰的抄写,中间只休息一刻钟。一般抄到结束前大约半个时辰的时候,手臂的酸痛会到达极限。刚才和张塞相处的那种愉快的心情已经渐渐消散,周远又返回了他一贯的忧郁心境。杨冰川教授那句冷冷的“酉时三刻到我办公室来”开始在他的脑海里回荡起来。
  周远不知道会接受什么样的惩罚,只要杨冰川教授有庞天治两三分的铁腕,惩罚就会不堪忍受。
  周远在煎熬中终于完成了今天的任务,交还了抄毕的书页,然后赶上酉时那班渡船回到燕子坞本部。
  上岸后,他看了一眼梨花渡口的更漏,离杨冰川教授说的时间还差不到两刻钟。他踏着小径,沿着湖岸走回到语嫣楼附近。远远看了一眼静静伫立着的王语嫣塑像,他想按照张塞建议的那样,去桃林中找个地方休息一下,静静地思索待会儿见了杨教授应当如何道歉和解释。但是他想了一下,却作了另一个选择。
  而这个不经意间的选择完全改变了他的命运。
  周远离开小径,翻过一堆杂乱的山石,在几丛杂树间穿梭了几个周折,最后从一块大岩石攀下,来到了湖边一处僻静无人的空地。这里是燕子坞岛的最西南端,鲜有人至。周远大二的时候发现了这里,从此在他想独处的时候,或者无处可去的时候,都会来到这里。
  今天整个太湖都弥漫着浓雾,几丈以外就完全看不见事物。秋天萧瑟的湖风在穿过岩缝时呜咽着,预示着一个格外冷的冬天将提前到来。
  周远找了一处背风的山岩坐下,稍微揉捏了一会儿酸疼的前臂后,闭上眼睛,开始吐纳气息。
  尽管周远在理智上知道自己连半点前途都没有,他却并没有完全放弃武功的习练。自从六岁时母亲带他去接受那个失败的丹田通径测试之后,周远就被一种莫名的痛苦折磨着,那种让母亲失望却无能为力的痛苦。
  自那以后,周远一直试图努力做些什么,去挽回母亲的失望。在他还不懂张三丰方程的时候,他就常常独自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凭着自己的想象去调节自己的呼吸,奢望在下一次测试的时候,那股令他难受的力不会再凝滞在他的丹田。后来他学习了张三丰理论,理解了丹田通径的概念后,才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改变母亲的失望了,但是这种试图努力做些什么的习惯却顽固地保留了下来,仿佛努力本身而不是努力的结果也可以消减他内心深处的那种绝望。
  燕子坞的学习让他了解了内力的原理和习练方法,从理论上,他甚至比许多刀、剑、掌、器专业的高材生都更精通内力之道。从大二开始,他一有机会就会独自一人,在这里按照理论修炼内力。
  周远对于内力的实践,和张三丰关于丹田通径的理论符合得天衣无缝。
  同样一段内力被激发的过程,对于别人大约只需要一瞬,但是对于他,却需要十倍二十倍的时间。周远手执一块石头,需要调息吐纳大概半刻钟,才能以较强的内力掷出,之后又需半刻钟,才能再次激发内力。在不运用内力的情况下,周远行走跳跃都无阻碍,但是若要使用内力大范围地闪跃腾挪时,他会立刻因气息跟不上而跌坠。
  但是周远还是时不时地来这里练习。每次跌倒在地时,他都会觉得自己很傻,这也是他为什么会选这样一个无人之地习练的原因,他不想让人看到他的狼狈,也不想让人看到他的绝望。所以即使是张塞,他也没有告诉。
  周远投掷了两次石块,都准确地击中了远处的树枝和岩石。通过不断地练习,他的准度有了提高,但是两次使内力投掷的间隙,却丝毫没有能够缩短。
  两个时辰的抄写让他的手腕已经有些不堪重负,他放弃了投石练习,转而纯粹地吐纳内力。
◇七
  周远在琅嬛玉洞的工作是抄书。
  从技术的角度来讲,琅嬛玉洞已经是一个完美的藏书之地。主要藏书的空间都是从山岩里开凿出来的,密闭的空间里空气流动缓慢,氧气含量低。大量的干燥粉包被放置在藏书间的角落里,用于抽除室内的水分,另有各种用花卉药草密制而成的熏香驱走各种书虫。
  尽管如此,图书还是不可避免会被慢慢侵蚀,加上师生的翻阅,每隔若干年,许多书籍会被重新制版印刷。但是有一些书籍,却从来都是以手抄本的形式存放,且任何时候都只能有一本存在于世间。燕子坞有许多最高层的内功心法和招式秘籍,还有一些机密的文史资料,都只有手抄本。只有极少数人有资格申请阅读这些书籍,申请要通过严格的审查,即使通过,也只能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阅读室里阅读。
  琅嬛玉洞里最珍贵、最机密的书,肯定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教程了。据说有十七卷共三十八册书,汇集、精编和概括了武林中各门各派的武功招式和内力修习的要诀和破解方法。这套教程已经在燕子坞秘密流传了好几百年,只有每届的“斗转星移”的博士生才有资格阅读。
  所以誊抄这些书籍的工作,也是一项极其秘密的工作。誊写员只限于燕子坞内部的学生,申请人也要经过背景调查。另外,每次抄写都会由多人进行,而且原书会被拆散打乱,抄完后再重新装订。这样某一个誊写员一天抄写的,很可能来自多本书的不同卷里的不同页面,即使想边抄边读,也无法得到连贯的信息。
  周远从大二就开始申请这个工作,直到去年下半学期才通过了书写考核和背景调查,成为琅嬛玉洞的誊写员。
  周远告别张塞,顺着旋转的木楼梯上到五楼。六楼和七楼属于高级藏馆,外部的楼梯是无法到达那里的,必须要通过五楼藏书洞内部的楼梯才能上去。
  五楼通往石洞的入口是一个巨大的石门,任何时候都有四名守卫在那里驻守。石门的两边分别是两个摇柄,摇柄之间相距将近三丈,确保一个人无法同时操作。要打开这个石门,需要两个经过训练的守卫同时按照设定的复杂程序顺时针、逆时针地转动摇柄。两个人的操作速率稍有不一致,石门就无法打开。两个摇柄旁边都有屏风遮挡,出入的人无法看到具体的操作。
  总之,外人是无法擅自通过这个石门的,即使使用大量的硫黄火药,也无法炸开石门,因为这个石门有三尺厚,无论如何,门外的木楼部分会首先被炸塌,这样想进入的人也无从立足了。
  周远出示了学生字牌,两个守卫瞪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分别退到屏风后面去操作。经过了一阵吱吱嘎嘎的摇柄转动之后,沉重的石门缓缓地向两边移开了一道仅供一个人通过的缝。
  周远刚要走进去,却感到一股劲风扑面而来,一个人正巧从里面快步走出来。周远看到那人不由得一凛,低下头退到一旁。这人恰恰是他在燕子坞最不喜欢看到的人。
  来人身材高大结实,一看就知道身怀武艺,他的头上窄下宽,像个葫芦,头发浓密,满腮胡须,两只眼睛不大,却精光四射,极具威慑力。这个人的名字叫庞天治,是燕子坞去年刚上任的校卫队总长。不仅周远,整个燕子坞的学生都很讨厌他,因为他整天挂在嘴边的一个信条就是:燕子坞的治安威胁来自两方面,外部的和内部的,而他的工作不仅是防范外来的侵犯,也包括约束内部学生的纪律。
  庞天治毕业于燕子坞拳掌系,后到姑苏巡捕司任职,十年前返回燕子坞加入校卫队,去年晋升为总长。他刚一上任就公开批评退休的前任对安全工作过于松懈,并表示要重新加强燕子坞的安全管理。
  琅嬛玉洞招聘誊写员这种事例来都不用校卫队过问,但是庞天治上任后也要插上一脚。周远就是因他多次否决,才迟迟无法通过。上学期周远终于获得资格后第一次去琅嬛玉洞开始抄写工作时,还被庞天治特意叫到了他的办公室里单独训话。庞天治指着他冷冷地说:“像你这种无父无母、来路不明的人,换了我,是绝对不会录取的!我警告你,不要以为图书馆给了你这份工作就万事大吉了,我会盯着你的!如果给我发现任何不轨行为,我一定让你在乌啼堡里吃够苦头。”
  这是庞天治对学生一贯的说话风格,粗鲁、野蛮,充满了攻击性。每一个学生在他眼里都如同罪犯或奸细,要受到他的监管和查问,直到实在找不出碴来为止。周远每次看到他都尽量躲得远远的,不想今天却在这里狭路相逢。
  让周远意外的是,庞天治只是略微地扫了他一眼就匆匆下楼了,仿佛有什么心事。这对于庞天治来说极为罕见,在路上拦住一个学生训斥一番对他来说是乐此不疲的享受。周远舒了一口气,走入藏书洞里。厚厚的石门隆隆地合上了。
  石门后面是一个厅堂,周远到一个橱里拿出一件白色的褂子套上,然后走入左首的熏香室。
  那是一个点满了各种奇异熏香的屋子,烟雾缭绕。周远在里面坐了一刻钟,消毒完毕,才从另一扇门进入了誊写室。
  里面其余的誊写员已经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图书馆的文员已经捧着经过编号的书页开始分发了。周远赶忙坐下,开始工作。
  虽然说这工作环境和待遇比食堂要好得多,可是工作强度却一点都不弱,整整两个时辰的抄写,中间只休息一刻钟。一般抄到结束前大约半个时辰的时候,手臂的酸痛会到达极限。刚才和张塞相处的那种愉快的心情已经渐渐消散,周远又返回了他一贯的忧郁心境。杨冰川教授那句冷冷的“酉时三刻到我办公室来”开始在他的脑海里回荡起来。
  周远不知道会接受什么样的惩罚,只要杨冰川教授有庞天治两三分的铁腕,惩罚就会不堪忍受。
  周远在煎熬中终于完成了今天的任务,交还了抄毕的书页,然后赶上酉时那班渡船回到燕子坞本部。
  上岸后,他看了一眼梨花渡口的更漏,离杨冰川教授说的时间还差不到两刻钟。他踏着小径,沿着湖岸走回到语嫣楼附近。远远看了一眼静静伫立着的王语嫣塑像,他想按照张塞建议的那样,去桃林中找个地方休息一下,静静地思索待会儿见了杨教授应当如何道歉和解释。但是他想了一下,却作了另一个选择。
  而这个不经意间的选择完全改变了他的命运。
  周远离开小径,翻过一堆杂乱的山石,在几丛杂树间穿梭了几个周折,最后从一块大岩石攀下,来到了湖边一处僻静无人的空地。这里是燕子坞岛的最西南端,鲜有人至。周远大二的时候发现了这里,从此在他想独处的时候,或者无处可去的时候,都会来到这里。
  今天整个太湖都弥漫着浓雾,几丈以外就完全看不见事物。秋天萧瑟的湖风在穿过岩缝时呜咽着,预示着一个格外冷的冬天将提前到来。
  周远找了一处背风的山岩坐下,稍微揉捏了一会儿酸疼的前臂后,闭上眼睛,开始吐纳气息。
  尽管周远在理智上知道自己连半点前途都没有,他却并没有完全放弃武功的习练。自从六岁时母亲带他去接受那个失败的丹田通径测试之后,周远就被一种莫名的痛苦折磨着,那种让母亲失望却无能为力的痛苦。
  自那以后,周远一直试图努力做些什么,去挽回母亲的失望。在他还不懂张三丰方程的时候,他就常常独自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凭着自己的想象去调节自己的呼吸,奢望在下一次测试的时候,那股令他难受的力不会再凝滞在他的丹田。后来他学习了张三丰理论,理解了丹田通径的概念后,才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改变母亲的失望了,但是这种试图努力做些什么的习惯却顽固地保留了下来,仿佛努力本身而不是努力的结果也可以消减他内心深处的那种绝望。
  燕子坞的学习让他了解了内力的原理和习练方法,从理论上,他甚至比许多刀、剑、掌、器专业的高材生都更精通内力之道。从大二开始,他一有机会就会独自一人,在这里按照理论修炼内力。
  周远对于内力的实践,和张三丰关于丹田通径的理论符合得天衣无缝。
  同样一段内力被激发的过程,对于别人大约只需要一瞬,但是对于他,却需要十倍二十倍的时间。周远手执一块石头,需要调息吐纳大概半刻钟,才能以较强的内力掷出,之后又需半刻钟,才能再次激发内力。在不运用内力的情况下,周远行走跳跃都无阻碍,但是若要使用内力大范围地闪跃腾挪时,他会立刻因气息跟不上而跌坠。
  但是周远还是时不时地来这里练习。每次跌倒在地时,他都会觉得自己很傻,这也是他为什么会选这样一个无人之地习练的原因,他不想让人看到他的狼狈,也不想让人看到他的绝望。所以即使是张塞,他也没有告诉。
  周远投掷了两次石块,都准确地击中了远处的树枝和岩石。通过不断地练习,他的准度有了提高,但是两次使内力投掷的间隙,却丝毫没有能够缩短。
  两个时辰的抄写让他的手腕已经有些不堪重负,他放弃了投石练习,转而纯粹地吐纳内力。
每一本教科书都明确地说,丹田通径是天生的,无法通过后天的吐纳增大。但是周远还是执著地练习着,激发着他那缓慢存储起来的内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远突然感觉到一种轻微的异样。他闭上眼睛,耳朵里听到一种既不是风也不是水的声音。当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转过山岩,晃到他面前。
  周远下意识“啊”地叫了一声。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完了,这里被别人发现了,以后再也不能来这里作他愚蠢的习练了。他的第二个反应就是,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他有没有看到自己刚才练习时狼狈的模样?
  而那个身影同时也“啊”地叫了一声,却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接着就是剑光一闪。
  周远的丹田通径虽然小,眼力却不差。在燕子坞,只要愿意,到处都可以看到高水平的对练。所以周远对于那剑光的移动看得清清楚楚,但是他却躲不开。如此快速绝伦的剑,不使用内力,是完全不可能闪避的。
  剑在周远的咽喉处停住。
  “你不会武功?”女孩子有些惊讶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学生……”周远说。他的声音略有些颤抖,毕竟这是生平第一次被人用剑指着咽喉,而且他已经看到,这把剑绝不是燕子坞的佩剑。
  “胡说,你是学生为什么不会武功?”女生声音里带了些愠怒,剑尖又向周远的咽喉移动了半分。
  “我是……武术理论系的学生。”周远说。
  女生沉默了一会儿,仿佛是在思考周远话里的逻辑。周远这时候才有时间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很有可能立即终结。他的脑海里掠过母亲慈爱的脸庞。
  “你的意思是……你是个不会武功的书呆子?”女生终于问。
  周远没料到她有这么一问,哭笑不得,不知道该回答“是”还是“不是”。
  就在这时传来另一个奇怪的声音,那个女生猛然收回手中的剑,身形一晃,和旁边陡然出现的一个黑衣蒙面男子手中的刀“铮”地一交,然后两人就激战起来。
  这一切的变化是那么的快,周远愣了一会儿才真正意识到眼前所发生的事情。
  那是一个并不美丽但是很端庄的少女,身姿非常婀娜。她使用的是堂堂正正的峨眉剑法。蒙面男子比女生要高大许多,使一柄沉重的大刀。他的刀法非常奇怪,是教科书里从来没有见过的。
  判断武功、剑法的流派,有许多不同的方法,最简单的,当然是从武功招式上来观察。不过武当会议以来各门派、武校之间加强了交流,也共享了许多基本理论和练武的方法,因此要模仿某一个门派的一些招式也不是不可能的。燕子坞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干的就是这个事情。
  比看招式要高明一些的方法则是看发招之前蓄力时的小动作。
  当一个人刺出一剑时,可以模仿某一门派的招式,其动态、角度都可以模仿得惟妙惟肖,但是在这一招和下一招之间,不管衔接得多么巧妙,都不可避免会有一个蓄力的过程,这不仅在手和剑上会反映出来,在肩、背、腰和下肢的动作上都会有所体现。而这些,往往会打上此人在练习基础内功和外功时的烙印。对决越是势均力敌,越是需要全力以赴的时候,这些小动作上就越容易暴露出原来的武功根基。
  周远曾经对此作过一些研究。在眼前二人激战了二十几招以后,他已经十分肯定,那修长苗条的女生是从小就受峨眉武功的熏陶的,她的闪展腾越、进剑撤步,完全是教科书式的峨眉派,看上去她甚至从来都没有涉猎过其他门派的武功。
  而那个蒙面男子的刀法却非常古怪,是周远从来没有读到过的。不过古怪归古怪,招式却异常凶悍,那男子凭借着深湛的内力,使出一系列大开大合、力贯千钧的招式,每一招都直指女生的要害,仿佛要立即置她于死地。
  但是那峨眉剑法也使得精妙绝伦,每一招虚实不定,进退莫测,防守时能化蛮力于无形,进攻时却又准确凶狠。
  教科书上说,刀剑对决时,刀必须要以力量压制,剑则必须以灵动牵制。面前的两人仿佛是在以实战作演示,一时间让周远看得有些发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眼前这两个人都是燕子坞的侵入者。
  那男人蒙着面,绝对来历不明,而那女子刚才则险些一剑要了他的性命。周远想他是不是应该用什么方法去通知校卫队,但是眼前的战局很快发生了变化。
  女生显然是之前就受了某种严重的内伤,在激战了数十招后,内力的运送明显开始阻滞,精妙的剑法就无法彻底贯彻,一时间,她被黑衣男人用沉重的刀法渐渐封住了腾挪的范围。之前女生能维持均势,靠的全是剑法的灵活,当她施展的余地被渐渐封闭,不得不用剑去和刀作正面碰撞时,就败局已定了。
  那蒙面男人很明显想尽快取胜,他不希望被燕子坞的校卫队发现,他也意识到山石旁边周远的存在。他要做的,就是尽快结束战斗,然后再把这个目击者灭口。但他还是迟迟不敢发起最后的总攻,因为忌惮对方在招式上的变幻莫测。这样激烈的对抗一定会让女生的内伤越来越严重,等她破绽尽露的时候再发起制胜一击,才会万无一失。
  那少女明白蒙面男人的意图,心中开始焦急。对方并不全力出击,而是在把自己护得毫无破绽的前提下,慢慢压缩她活动的空间。这样持续下去,自己招法的优势就会越来越小,内伤也会越来越重。少女这一着急,手中的剑招顿时乱作一团,蒙面男人终于等到机会,发出一声冷笑,凌空跃起,强攻过来。
  根据招式优化的原理,任何凌空跃起、自上而下的攻击,都是孤注一掷的强攻。因为跃起空中的同时,已经限制了自身的退路。只有高手对低手,或者有十足的把握能压制住对手时,才会这样。
  蒙面男人这凌空一跃的攻击,显然经过千百次的试炼和实战,实施得精准而连贯。他凌空而下的角度使得他受攻击的面积最小,而在使出最后的杀招前,先迅捷地用三个辅助的招法彻底封住了少女任何可以反击的方向。顷刻之间,少女就要命殒当场。
  但与此同时少女的心中却是一喜,因为自己卖破绽引蛇出洞的战术终于奏效,她身形一晃,以一个匪夷所思却优美无比的姿态由下而上刺出一剑。
  这一剑险到极致,却妙到毫巅。看似不可能,却实实在在地穿越了蒙面男人刀招的封锁,如疾风般刺向他的心脏。而更妙的是,这一剑,竟不偏不倚,正处在他回刀遮挡线路的唯一盲点上。
  由这一剑可以看出,这个少女的武功要比她刚才表现的高许多倍,只是因为她身受重伤,才仅仅与蒙面男人打成了平手。
  蒙面男人立刻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叫,知道自己上了当,可是他此刻已经身在空中,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少女这一剑既无法躲闪,也无法遮挡。他只有尽力扭过身体,希望剑不会刺穿自己的要害,同时手中的刀还是按原来的路线劈落,试图拼个同归于尽。
  少女的剑坚定不移地刺了出去,不管蒙面男如何躲闪,这一剑必定刺穿他的心脏,他劈落的刀已不再重要。但是在这个关键时刻,少女感觉到腹腔一阵剧痛,丹田的内力一散,手中的剑就再也没有了力道。
  她依然可以刺伤对方,但是对方灌注了全力的刀也会劈死自己。
  少女没有了退路,她闭上眼睛,用尽最后的力量向前刺剑,然后她听到一丝暗器破空的声音。
那是周远用他那宝贵的、半刻钟才能有一次的内力掷出的一颗石块。
  刚才少女开始落下风的时候,周远犹豫了一番终于决定留在原地。尽管两人都身份不明,但是一个使峨眉剑法的少女当然比一个招数古怪的蒙面黑衣男人更能获得周远的认同。他从地上捡了一颗石子握在手中,暗暗地开始积储他那来之不易的内力。
  石块划过一道弧线,准确地击中了蒙面男人手腕上的神门穴。
  蒙面男人的刀脱手而出,少女的长剑却继续向前疾进,一下子刺穿了他的心脏,在空中溅射出一串血珠。然后蒙面男人弯折着身体重重摔到地上,发出几下咕咕的怪声后就蹬直了腿。
  少女紧跟着落下,她虽然毫发无损,却仍然腿一软跪到地上,喘息了片刻才起身走到周远面前。
  “书呆子,你还说自己不会武功?”少女的话音里仍带着刚才拼斗时的狠劲。
  “我……”周远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脸上却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意来,他此刻的内心里正有数种不同的强烈感情在激荡着。其中有第一次看到杀人的惊恐,但更多的是兴奋和激动。刚才那一幕如此真切,却又像是在梦中。他运用内力掷出石块,凭借一次次独自苦练成就的准度击落了一个蒙面高手手中的刀,救了一个剑法超群的少女。即使是周云松、袁亮他们,幻想自己未来的江湖道路,也不过如此吧?
  少女当然不能明白周远奔腾的心绪,她满怀警惕地瞪视着这个咧嘴微笑的古怪少年。虽然一路追杀她的五个黑衣人已经被她尽数杀死,但她也已经受了重伤,而且还被这个少年知晓了自己的行踪。此时最安全可靠的做法就是杀掉这个不清楚会对她的使命带来怎样影响的人。尽管他只是一个无辜的燕子坞学生,尽管他刚刚出手救了自己一命,但是她肩负的使命却比包括自己在内许多人的生死要重要得多。她思索了片刻,终于一扬手中的剑。
  周远只觉得脖子一阵剧痛,倒在了地上……
◇八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远悠悠地醒过来,四周已经一片漆黑。
  他坐起来,感觉到颈部一阵阵的刺痛,他伸手揉捏着脖子,慢慢地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此时周围已经没有了任何人,既看不到那个使峨眉剑法的女孩,也不见了那个被刺死的蒙面男人。周围没有任何杂音,只有风的低低呜咽和太湖水拍击岸石的声音。
  如果不是脖子上的疼痛实在太真切,周远都要怀疑自己脑子是不是又出了什么故障,刚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
  突然间,他“啊”地大喊一声,翻身跳了起来。他已经错过了杨冰川教授和他约好的时间!
  周远连滚带爬地返回校园小径上,然后奔向语嫣楼后面的一幢两层的小木楼,那里是杨冰川教授办公和休息的地方。
  门房的值守盯着他看了很久才认出来这个惊慌失措的男生的确是武术理论系的学生,放他上了楼。
  周远走上二楼,这是他第一次来杨冰川教授的办公室。从楼梯上来,是一个布置得很雅致的厅堂,两边各有两扇雕琢精美的木门。厅堂的四角散发着微弱的烛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厅中间摆着四把客椅和一个黑漆的几案,正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字,上写“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象,何以识之”。周远默念了两遍,似懂非懂,再一看落款,竟是校长慕容迟的亲笔。
  周远从来没有来过布置得如此清雅的居室,下意识地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他走到左首第一间门前,那是唯一挂着名牌的一扇门,上面写着“武学理论系”。
  周远伸手敲了敲门,在他敲门的时候才意识到办公室里已经有了访客。一个粗厚的声音正说道:“黄毓的确是有些大惊小怪,但是我们不相信这事,并不表示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不会利用这事情做文章……”
  这声音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接着是杨冰川教授的声音说道:“进来。”
  周远轻轻推开了门。
  一个穿着黑衣的瘦高男子,正从屋里大步出来。周远忙闪在一边,那人对他略微看了一眼,自顾自地走下楼去。周远想起来这个人是剑术系的系主任陶昂教授,听张塞说他是燕子坞的一个实权派人物,不知道他来此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和杨教授相商。
  里面的杨教授朝周远招了一下手,又一指自己桌前的椅子。周远关上门,惴惴不安地走过去坐了下来。
  杨教授坐在自己的高背扶手椅上,桌案上点着一盏油灯。灯光下,杨教授紧皱着眉头,表情严肃,但他却并没有看周远,而是把眼光停留在屋角,似乎仍在思索和陶教授刚才的谈话。
  周远踌躇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杨教授,我来迟,是因为刚才在学校西南角的湖边碰到了两个陌生人……”
  杨冰川转过头,露出诧异的表情。
  “一个男人蒙着面,还有一个女生使峨眉剑法……”周远继续说。
  “峨眉剑法?”杨冰川提高了一些音量,“你和他们动武了?”
  杨教授很快意识到周远并没有能力和人动武,转而问道:“我的意思是……他们两个动武了?”
  “是那个蒙面男人在追杀那个女生。”周远说。
  “他们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女生最后杀掉了蒙面男人……然后……把我打昏了。”周远说。
  杨冰川此时已经注意到了周远脖颈上的淤青,他转头对着桌子左边的一个喇叭口形状的铜质器具说:“小丁,你通知校卫队去西南角的湖边查看一下,一个学生说看到两个可疑的陌生人……其中一个可能已经死了。”
  那个铜器后面连着的很细的管路直接通到楼下的门房,杨教授只需稍加内力,声音就可以在管道里传送。那边的值守很快回了一句“是”。
  周远这时候开始有些后悔,因为刚才他醒来的时候,湖岸边不论活人死人都已经没有了影踪,校卫队现在过去察看,多半会一无所获。他担心杨教授到时候会认为他是因为迟到而胡乱编了个借口。
  不过杨教授却似乎对周远的晚到并不在意,他转回头来说道:“早上上课的时候,你的样子……很奇怪,你当时是在想什么?”
  杨教授说得很缓慢,好像在思考恰当的措辞。他顿了一顿,才用了“奇怪”这个词。
  周远见教授谈到正题,忙在椅子上挪直了身体,用尽量诚恳的语气说道:“对不起,杨教授,我知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那样扰乱课堂秩序了。”
  杨冰川脸色一沉,不悦地说道:“我是问你当时在想什么。”
  “这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周远涨红了脸,“那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那些公式……想着想着……就脱口而出了。杨教授,我以后绝不敢那样了。”
  杨教授仍未理会周远的道歉,仿佛这并不是他真正关心的事情,他停顿了一会儿,才用自言自语的口气说道:“我过去认识一个人,是个在算学上很有天赋的人,他有时候沉浸在数学思考中,会全然忘却周围的一切,会变得很……很奇怪,你今天早上的样子,和他很像……”
  “真的很像。”杨教授紧接着又补了一句。
  周远望着杨教授,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这是……一种病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杨教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而又问道:“你父亲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
  这个问题就像一根尖锐的针,一下子扎到了周远心里的最痛处。他知道,这个问题应该也是母亲心里的最痛处。
  物质极度贫乏的清苦生活从来没有让周远痛苦过。他自小没有经历过一丁点的富贵,所以清贫就像呼吸一样的自然。但当他和那些同样出生穷苦家庭的童年玩伴一起在田埂上玩到夕阳落山的时候,那些小伙伴们总是能等来一个扛着锄头或拉着车具的父亲,用强壮有力的双手把他们举到肩膀上,然后拉着他们的母亲携手回家。而周远每次都只看到母亲孤寂的身影。
  每次周远问母亲自己的父亲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时,母亲除了一句“他在你出生前就死了”之外什么都没说过。然后周远会看到母亲躲到没有人的地方去偷偷哭泣。周远每次问起,母亲的表情会变得越来越难过,直到周远再也不提他的父亲为止。
  “我父亲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周远把他从母亲那里得到的唯一的信息转给了杨冰川。
  杨冰川教授听完点点头,又问:“那你母亲呢?”
  “我母亲……在杭州城外郭庄的洗衣铺里工作……”周远犹豫了一下,觉得没有必要说出母亲现在下落不明的事,故事一言难尽,他不想去开启。
  “那令堂的名字是?”杨冰川却不依不饶地追问。
  周远有些不解杨教授为何要这样询问他母亲的名字,自己课堂上的一次冒犯总不至于要追究到父母头上吧?
  “母亲从没说过她的名讳,铺里的人都管她叫周嫂。”周远回答。他有些胆怯地抬头去看杨冰川,生怕他觉得自己是在敷衍。
  “不过……我小时候看到过母亲枕下压着半幅锦帕,上面绣着‘苏婉’两个字。”周远想了想又说道。
  杨冰川听到“苏婉”的名字后便不再发问,他深吸了一口气靠到椅背上,陷入了沉默。
  周远看着杨教授越来越严肃的表情,心中既迷惑又不安,但他当然不敢去打断杨教授的思考,只能也低头沉默着。
  过了好久,杨冰川才又开口:“对你父亲的去世我很遗憾,你不要再去想了,我叫你来是为了别的事情。”他说完拉开了桌子右首的一格抽屉,从里面拿出一页纸来,上面全是手写的算学符号和公式。
“我向系里的几个专业课老师打听了一下你,”杨冰川教授说,“他们对你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印象,但你的考试成绩还不错,应该说,是相当的好。”
  周远没有想到杨教授沉默了那么久竟会突然开口表扬他,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脸。
  “今天我课上的那种解法,以前有人教过你吗?”
  “没有,”周远摇头,“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他生怕杨教授不相信,马上又道,“是真的……您要是不信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把所有的推导步骤写出来。”
  周远急切地用眼光在桌上寻找纸笔,但是杨教授立刻做了一个“不必”的手势,然后把手中那张写着符号和公式的纸递过去。
  “你回去研究一下,然后告诉我你的看法。”杨冰川说。
  周远接过去,略微扫了一眼,发现整张纸上其实只是一个公式,但是公式异常复杂,有许多参数和未知变量,所以周围有很多注解。
  “如果有问题的话,可以直接到办公室来找我。”杨冰川又说。
  周远握着纸片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杨教授虽然没有作任何说明,但看这样子分明就是在指导他进行武学理论的学习!燕子坞许多教授常常会挑选一些学有余力的大四学生,鼓励他们选一些硕士级别的课题尝试研究,若表现出色则有可能获得直升研究生的资格。
  “我……我一定……回去仔细研究。”周远结结巴巴地说。
  杨教授点点头。
  “另外……”他正要再说什么,喇叭口中突然传来楼下值守的声音,说校卫队的总长求见。
  杨冰川便收住话题,回了一句“有请”。
  周远坐在对面心中叫苦,他原来只担心校卫队一无所获,杨教授会认为他乱找借口,没想到事情发展得更糟糕,竟然惊动了卫队总长庞天治这个大煞星。
  仅仅过了一会儿,就传来了敲门声。杨教授一说请进,门就立刻被用力地推开,庞天治大踏步走了进来,随着他仿佛同时吹进来一股阴冷的太湖风,周远浑身一颤。
  庞天治朝杨冰川行礼,然后转头死死地看了周远一眼,随即说:“杨教授,这位是否就是发现闯入者的学生?”
  “正是。”
  “可否请这位学生配合校卫队立刻进行调查?”庞天治说,“事关学校各校区安全,还请杨教授海涵。”
  周远心中一沉,心想完蛋了,这庞天治对自己本来就有成见,这下真是自惹麻烦上身。他抬头看杨教授,希望杨教授说:“他已经陈说事实,并无更多信息奉告,我还要留他指导学习。”
  但是杨教授一摆手,说:“当然。”他站起身,周远也忙起立。杨教授走到他身边说道:“我这里已经没什么事了,你配合庞总长调查刚才看到的擅入者吧。”
  “杨教授,那个女孩子,看她的剑法是峨眉的学生,一定不会对燕子坞有什么不利的……”周远说道。他这话其实应该去和庞天治说,但是庞天治却是个不问青红皂白的人,所以他才趁着杨教授在场时说出来。
  他说完以后偷偷瞥一眼庞天治,只见他也正用阴鸷的眼神在看自己。
  “你放心吧,庞总长一定会有稳妥的处断的。”杨冰川道,同时把手轻轻放到周远的肩上。
  周远还想说话,可是肩被杨冰川教授一碰,他立刻感觉到一股内力传入了他的体内,然后丹田就是一股翻江倒海的窒息难受。不过这只是极短的一瞬,很快另一股内力通过他的任督二脉运行了一个周天,顿时消解了他的难受,还让他感到一股畅快和温暖。
  周远诧异地回头去看杨教授,但是杨冰川却望着庞天治说道:“庞总长辛苦了。”说完做了一个相送的手势。
  “杨教授哪里话,这是我的分内之事。”庞天治回了一句后就行礼和杨教授作别。
  周远也只能和杨教授行礼,可是肚子里却满是诧异,刚才杨教授那肩头的一按毫无疑问是在用太仓杨方法测试自己的丹田通径!
  周远从小被母亲带去好多武校作过测试,那种痛苦可谓刻骨铭心,所以不会搞错,唯一的区别是杨教授的测试非常短暂,结束时还给他输送了一些内力平复他的痛楚。杨冰川教授是太仓杨方法发明人之一,他自然比少年武校那帮武师做起来要好上千倍,但杨教授测他丹田通径的用意是什么呢?
  周远跟着庞天治走到楼下,才发现有大约五十多名校卫队的人员佩带刀剑等候在那里。看来庞天治把侵入者的事情看得非常严重,抽调了那么多人手,大概准备把燕子坞翻个底朝天。
  庞天治没有说话,只是用手势指示周远跟着他,两名校卫立刻一左一右像押犯人似的跟在他的两边。
  周远默默地跟随着庞天治,走到燕子坞东面的一幢用大方石砌成、结实得就像城堡一样的“凹”字形建筑前。青黑的石壁显得沉重而压抑,除了正面以外,其余的三面墙都没有窗户。这里就是燕子坞校卫队总部所在地乌啼堡,是每个燕子坞学生和外面的擅入者都不想涉足的地方。
  张塞曾经绘声绘色描述过乌啼堡,说这里是整个太湖区域里除了鬼蒿林之外鬼气最重的地方。三四十年前魔教在江湖上兴风作浪,四处劫掠武功秘籍,屠杀正派人士的时候,各个武学院都联合起来以同样严酷的方法惩戒那些作恶多端的魔教分子。那时候乌啼堡就是燕子坞关押、审讯,甚至处决罪大恶极的魔教成员的地方。堡四周都弥漫着血腥味,夜半常常可以听到哀号的声音。张塞对描述性语言有着与生俱来的才能,那些他没有亲身经历过的历史掌故,都能被他绘声绘色地说到周远的心里去。此刻,他站在乌啼堡厚重的铁门面前,不寒而栗。
  进门以后,周远跟着庞天治沿着一道被两排昏暗烛光映照的长廊走到位于堡右侧的一个石室里,里面有一张石桌和两个石质的凳子。
  庞天治示意周远坐在其中一个上面,然后他“砰”地关上门,坐到另一边的凳子上。
  隔着石桌,庞天治投射过来两道阴冷锋利的目光。在担任姑苏城巡捕的时候,这两道目光曾经让许多企图掩饰身份的魔教成员露出一个又一个的破绽,直至心理防线崩溃。对于一个稚嫩的学生来说,庞天治自信可以一眼看到他心底。
  “你说你看到了两个侵入者?”庞天治瞪视了周远大约有一炷香的工夫终于开口问道。
  “是一个侵入者!”周远回答,“一个穿着黑衣、蒙着脸的男人,他在追杀另外一个使峨眉剑法的女孩子……”
  他接下来便把少女和黑衣人如何突然出现,如何激烈相斗的经过跟庞天治讲述了一遍,只是略去了他出手相助少女的那一节。
  庞天治面无表情地听完,然后阴冷地问道:“你先告诉我,你那时候一个人跑到湖边上去做什么?”
  “我……”周远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实话听起来是那么可笑,反而更像一个劣质的谎言。
  “我……在想一个招式方程的问题……在想比较难的问题的时候,我会找没有人的地方……可以安静地想。”他回答。
  “哦……招式方程……”庞天治嘴角露出冷笑,眼光毒辣辣地盯着周远的脸。
  周远被庞天治看得浑身难受,但还是努力迎着他的目光,不想显得有任何心虚。
  “你知不知道,今天晚上酉时太湖东南面正好起大雾,”庞天治说道,“如果想要绕开湖岸的岗哨在燕子坞岛登岸的话,那片滩头是最理想的地方了……而你偏偏在那个时候跑到那里去,这是不是太巧了?”
  庞天治说完带着诡异的表情看着他。
什么时候更新?
姑苏城已经上市了么
直接写波尔大战爱因斯坦不更好?希西魔误信海森堡功力尽失,薛定锷不生不死铸成大错.
重庆时报的上游万向周刊写过一期,叫量子奇侠传,就是写的波尔爱因斯坦和薛定锷
什么时候更新?
飞一刀 发表于 2012-10-27 16:42
什么时候更新?
http://www.tianya.cn/publicforum/content/no17/1/42405.shtml
楼主以后别推荐这种大坑

熬夜看完了燕子坞,上班时间偷偷摸摸看了姑苏城,正看得高兴,告诉说没有了,我就日

照作者这速度,七本写完的时候我只能让我孙子烧给我看了
这也行,这编的
棠棣 发表于 2012-10-27 16:53
http://www.tianya.cn/publicforum/content/no17/1/42405.shtml
谢啦!…………


我给大伙提供量子江湖的TXT版本,可以放手机上看。

其中第一部是全本,第二部不全,只有现在网上能找到的部分

ps:为什么会“金钱-2”呢?我没设置要花钱啊{:soso_e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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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远一听庞天治这话竟是在暗示他可能和侵入者有瓜葛,立刻有些慌了。尽管现在是太平盛世,但被安上个里通外贼潜入校园的罪名却也是非同小可。他忙说道:“庞总长,我真的只是偶然去了那里,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个黑衣男人,更不认识那个峨眉少女,事情发生后,我立刻就向杨教授报告了……”
  周远的解释显然并未让庞天治信服,他哼了一声说道:“我要提醒你,那女孩子迟早也会让我捉到乌啼堡来,到时候如果她招认和你相识的话,嘿嘿,我就不会对你这么客气了。乌啼堡里一共有七十九间这样的石屋,只有你现在呆着的这一间是没有刑具的!你懂我的意思吧?”
  庞天治阴森的语气让周远不寒而栗,可是听到庞天治想将那少女捉来乌啼堡审讯,他心中竟不知为何生出一份担忧。他虽然只和那少女匆匆打了两个照面,虽然那少女无情地将他打晕,可是她清丽秀美的面容却清晰地停留在周远的脑海里。他无法想象那么端庄文雅的一个女孩子竟要被庞天治捉来这样的石室里讯问折磨。
  “庞总长,我已经说了,那位姑娘是峨眉派的,被人追杀到此,你若找着她,怎么可以带她来这里,应该请人家去叁合堂作为上宾款待才是!”周远大着胆子说道。
  庞天治没想到周远会这样反诘他,脸上立刻生起一层怒气:“峨眉派?她使两招峨眉剑法你就认定她是峨眉派的?除非柳依校长来这里确认她的身份,否则我一律按规矩严格审问!”
  “我就是能肯定!”周远倔强地回道,“她转肩撤步、抖腕引剑时的招法完全是教科书式的峨眉基本功,若没有七八年的练习,根本不可能做到那样分毫不差,还有……”
  周远正准备从武学理论上进行阐述,可是耳边却猛地掀起一股劲风,竟是庞天治冷不防地一掌扇了过来。
  庞天治毕业于燕子坞拳掌系,周远当然不可能躲得开,脸颊上一声清脆的响声连带着火辣辣一阵剧痛,他便失去了平衡从石凳上跌了下去。
  “你个小混蛋练过武功吗?”庞天治喝道,“老子抓过的江湖败类是你读的书的一百倍,轮得到你来教训老子怎么辨识峨眉武功?”
  周远捂着已经肿起的半边脸从地上爬起来。庞天治虽然一直以来对他成见极深,多次对他言语羞辱,但是像这样出手打他还是头一次。
  “庞总长……”周远强忍委屈瞪视着庞天治,“事情的经过我都和你讲了,我已经没别的可说,现在已是就寝的时间,舍长马上就要开始点到了……”
  他说着就往门口走去。
  庞天治露出阴冷的笑容,伸出一条粗壮的胳膊拦在他的跟前:“周远同学,怪我刚才没跟你说清楚,今天你恐怕要在乌啼堡里过夜了!”
周远一听庞天治这话竟是在暗示他可能和侵入者有瓜葛,立刻有些慌了。尽管现在是太平盛世,但被安上个里通外贼潜入校园的罪名却也是非同小可。他忙说道:“庞总长,我真的只是偶然去了那里,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个黑衣男人,更不认识那个峨眉少女,事情发生后,我立刻就向杨教授报告了……”
  周远的解释显然并未让庞天治信服,他哼了一声说道:“我要提醒你,那女孩子迟早也会让我捉到乌啼堡来,到时候如果她招认和你相识的话,嘿嘿,我就不会对你这么客气了。乌啼堡里一共有七十九间这样的石屋,只有你现在呆着的这一间是没有刑具的!你懂我的意思吧?”
  庞天治阴森的语气让周远不寒而栗,可是听到庞天治想将那少女捉来乌啼堡审讯,他心中竟不知为何生出一份担忧。他虽然只和那少女匆匆打了两个照面,虽然那少女无情地将他打晕,可是她清丽秀美的面容却清晰地停留在周远的脑海里。他无法想象那么端庄文雅的一个女孩子竟要被庞天治捉来这样的石室里讯问折磨。
  “庞总长,我已经说了,那位姑娘是峨眉派的,被人追杀到此,你若找着她,怎么可以带她来这里,应该请人家去叁合堂作为上宾款待才是!”周远大着胆子说道。
  庞天治没想到周远会这样反诘他,脸上立刻生起一层怒气:“峨眉派?她使两招峨眉剑法你就认定她是峨眉派的?除非柳依校长来这里确认她的身份,否则我一律按规矩严格审问!”
  “我就是能肯定!”周远倔强地回道,“她转肩撤步、抖腕引剑时的招法完全是教科书式的峨眉基本功,若没有七八年的练习,根本不可能做到那样分毫不差,还有……”
  周远正准备从武学理论上进行阐述,可是耳边却猛地掀起一股劲风,竟是庞天治冷不防地一掌扇了过来。
  庞天治毕业于燕子坞拳掌系,周远当然不可能躲得开,脸颊上一声清脆的响声连带着火辣辣一阵剧痛,他便失去了平衡从石凳上跌了下去。
  “你个小混蛋练过武功吗?”庞天治喝道,“老子抓过的江湖败类是你读的书的一百倍,轮得到你来教训老子怎么辨识峨眉武功?”
  周远捂着已经肿起的半边脸从地上爬起来。庞天治虽然一直以来对他成见极深,多次对他言语羞辱,但是像这样出手打他还是头一次。
  “庞总长……”周远强忍委屈瞪视着庞天治,“事情的经过我都和你讲了,我已经没别的可说,现在已是就寝的时间,舍长马上就要开始点到了……”
  他说着就往门口走去。
  庞天治露出阴冷的笑容,伸出一条粗壮的胳膊拦在他的跟前:“周远同学,怪我刚才没跟你说清楚,今天你恐怕要在乌啼堡里过夜了!”
◇九
  江南潮湿的气候让过早来临的秋天显得更加阴冷肃杀。入夜以后,石墙顶部的三道透气口开始透入从太湖上吹来的寒风,让衣衫单薄的周远禁不住浑身打起了冷战。他只能尽量靠近桌上的烛火,贪婪地汲取那一丁点微小的热源。
  每隔一炷香的工夫,就会有一个穿着红衣的校卫进来,将他从惺忪的睡意中喝醒,然后继续一遍又一遍地逼问他相同的问题。燕子坞的校卫队和朝廷许多编制一样,通过衣服的颜色来表示级别的高低,红衣校卫的地位是最高的。
  这种车轮战的方式是巡捕司常用的侦讯手段,一般不到一个时辰被审讯的人就会坚持不住,放松了意志,问题的答案开始变得前后不一、破绽百出,进而全盘崩溃。然而两个时辰过去,周远却仍只是重复着相同的叙述。
  庞天治后来又亲自来审问过一回,他满脸通红,额头上还微微冒着细汗,多半是带着手下在整个校园里仔细地搜查了几轮。但是看他的表情,应该仍是一无所获。
  周远依然只是重复着他的故事,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因为他说的都是实话。但是随着一遍又一遍地讲述湖岸边的遭遇,已经意识朦胧的周远却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他猜想到了少女此时可能的下落!
  如果他把这个信息告诉庞天治,那么少女或许会被找到,周远的嫌疑大约也可以撇清,但是他却不想这么做。庞天治今天的举动已经完全超越了平时对周远的成见和歧视,他对那个峨眉少女所表现出来的兴趣已经到了令人生疑的地步。
  峨眉剑校的代表团不是后天就要抵达燕子坞了吗?为什么这时候会有一个使峨眉剑法的少女被追杀到此呢?为什么庞天治要上穷碧落下黄泉地急着将她找出来呢?周远凝视着烛火中心的亮点,隐隐地感到一丝不安……
  周远不记得自己是何时昏睡过去—或者说,昏死过去的。当他被人推醒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过了卯时了。庞天治没有再出现,一个黄衣校卫端来一碗米汤和两个馒头。周远坐起来,狼吞虎咽地将早餐吃完。校卫收走盘子以后他靠在石墙边,感觉到酥软的身体渐渐恢复了力量。他于是盘起腿,试图运转一下内力,迎接新一天的讯问。
  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做第三次吐纳,一个红衣校卫就走了进来。
  “你可以走了,庞总长说,谢谢你对学校保卫工作的配合。”
  周远在心里冷笑一声,庞天治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折磨了他一夜,还打了他,现在倒把话说得这么漂亮。不过周远并不想计较这些,庞天治最终放弃了,而他坚持到了最后,这已经足够了……
  庞天治站在二楼办公室的窗边,看着周远走出乌啼堡,脸上是阴晴不定的表情。他转过身,对身边的一个脸上有一道疤痕的红衣校卫嘱咐道:“多带几个亲信,跟紧了他,目标出现后,立刻抓捕,带来见我。”
  那校卫答应一声,回身就走。
  “等一下,”庞天治叫住他,又说道,“这件事情,你只向我本人直接汇报,其他任何人都不许透露半点,副总长也不要告诉!”
  那校卫又答应一声,走出门去。
  庞天治回到窗口,看着那校卫带了六个全副武装的手下循着周远刚才离开的方向去了,方才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
  刚过了一会儿,就有人敲门,庞天治说声“进来”,一个四十多岁、仪表整洁、长相英武的男人走了进来。
  “啊,韩副总长,快请坐。”庞天治手朝案前的座椅一挥。进来这人,正是校卫队的副总长韩家宁。
  “庞总长,我一会儿还有事,不坐了,”韩家宁行礼道,“我来是听说昨天燕子坞发生了陌生人擅闯事件,燕子坞本部的日常防务都是我亲自布置的,特来向总长谢罪,请求处罚!”
  “嗨,韩副总长无须自责,”庞天治笑着说,“这十几年的太平日子过下来,那些守卫们早就疏懒惯了。擅闯的事,是个教训,也是件好事。我知道韩副总长待人温厚,这扮白脸的事嘛,到时候由我去做,是该让那些手下开始抽抽筋骨了!”
  “庞总长,我自知过去对手下管教不严,今后定当严格管理,还望总长督导,”韩家宁道,“对了,听说有一位学生看到了侵入者,他可提供了什么信息没有?”
  “哦,当时夜色将黑,他又是个理论系的书呆子,眼力不行,没提供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我已经让他回去上课了。”庞天治说。
  韩家宁露出惊讶的表情,庞天治平时对学生之苛刻尽人皆知,遇到这样的擅闯事件,竟然轻描淡写地放过,着实让他有些不解。
  “我刚才去校卫办公室,没有找到昨晚问询的记录,如果是在总长这里,我想借来一阅,看看是否能找出些蛛丝马迹。”韩家宁说。
  “这个嘛……”
  庞天治对于昨晚事件的处置,有不少都违反了校卫队的章程,出手打学生更是严重的违规,但是整个讯问过程他都是派自己的亲信参与,并没有作任何记录。
  “的确在我这里,”他稍一犹豫后说,“还在研究之中。怎么,韩副总长你信不过我?”
  韩家宁脸色一变,忙拱手说:“岂敢,我只是对擅闯之事非常内疚,希望能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将功补过……”
  “哈哈哈哈!”庞天治不等韩家宁说完就爆发出一阵大笑,“只是玩笑,只是玩笑啊!韩副总长多年来为燕子坞的安全尽忠职守,我岂能不知?这件事情有我亲自过问,你尽管放心就是了。”
  “庞总长亲手调查,我自然放一百个心,”韩家宁忙说,“我听说,闯入的女子使峨眉剑法,不知……”
  韩家宁刚说到这里,门外有人大声禀报。
  庞天治示意韩家宁暂收话题,把禀报之人叫进了办公室。
  那人气喘吁吁,显然是一路奔来,庞天治第一反应是出了什么严重的事情,但那人的脸上却有兴奋和激动的神情。
  “庞……庞总长,”他喘息着说,“刚才收到峨眉剑校飞鸽传书,说已经换船沿太湖驶来,今天午后就能到了,慕容校长请庞总长过去商议欢迎事宜。”
  “什么!”庞天治和韩家宁同时惊讶地叫了起来。
  “不是说要明天下午才到吗?”韩家宁问。
  “这个……”禀报之人搔搔头,“镖局在江湖上行走为了安全常会更改路线,虚报行程吧。”
  “话是这么说,但却给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啊!”韩家宁转头去看庞天治,却见他低着头,正自锁眉沉思着。
bluegod 发表于 2012-10-27 18:32
楼主以后别推荐这种大坑

熬夜看完了燕子坞,上班时间偷偷摸摸看了姑苏城,正看得高兴,告诉说没有了,我 ...
嘿嘿 好看才会这样啊!不好看谁看~~不急 盗墓笔记都能出完 量子江湖不会拖很久的 哈哈
龙有逆鳞 发表于 2012-10-27 19:46
这也行,这编的
- - 小说嘛 图个高兴 谁敢说金庸编的不好? 嘿嘿
默默的墨墨 发表于 2012-10-29 16:06
- - 小说嘛 图个高兴 谁敢说金庸编的不好? 嘿嘿
有不有姑苏城的全部啊,看一半没了,心里跟猫爪挠似地
顶出去!用手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