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少女的非正常死亡 zt好文笔

<TABLE cellSpacing=0 cellPadding=0 width="99%" border=0>

<TR vAlign=top>
<TD align=middle><!--内容开始-->
<TABLE cellSpacing=1 cellPadding=2 width="100%" bgColor=#e5e5e5 border=0>

<TR>
<TD class=bai2 bgColor=#718bd6 colSpan=2 height=24></TD></TR>
<TR vAlign=top align=middle bgColor=#f3f3f3>
<TD class=ca3>
<TABLE cellSpacing=0 cellPadding=0 width="96%" border=0>

<TR>
<TD align=middle></TD></TR>
<TR>
<TD height=5><IMG src="http://image.club.sohu.com/indexpic/c.gif"></TD></TR>
<TR>
<TD background=http://image.club.sohu.com/indexpic/cd01.gif><IMG src="http://image.club.sohu.com/indexpic/c.gif"></TD></TR>
<TR>
<TD height=5><IMG src="http://image.club.sohu.com/indexpic/c.gif"></TD></TR>
<TR>
<TD align=middle height=160>
<TABLE  cellSpacing=0 cellPadding=0 width="90%" border=0>

<TR>
<TD class=z3 align=left width="100%">三个少女的非正常死亡


蜂鸣声。第一个女孩是这样被救护车拉过来的：瞳孔散大。无心跳。无呼吸。丧失最基本的生命体征——也就是说，在她来医院之前就已经死亡了。



快速地从救护车抬进急救间继续抢救。担架上的她像一尾僵硬的鱼。她穿戴得如此齐整，盛妆。鲜艳。一丝不苟。护士飞速剪开她的外衣，毛衫，带衬垫的纹胸。然后肾上腺素心内注射。心脏按摩。人工呼吸。时间在悄悄誓去，一片沉寂。



抢救对她来说只是流于形式和某种基于对活人心理上的安慰。她的亲人对奇迹出现的期待并没有延续多长时间。经历了数个小时的折腾之后，心电监护仪上并没有显示心脏复苏的迹象。主班医生对那两个悲伤且近乎神精紊乱的中年夫妇说，很抱谦。你们来的太晚了。你们的女儿被上帝之手牵走了。



这个少女10个小时前喝光了她所能找到的安定片。她母亲手中，有在不停抖动着的五个100粒装的空药瓶。在我周围，在陆续赶到的他们的亲属和邻居的惊讶的议论中，有关他们的一些细节是这样的：那个有些丑陋的中年女人怀疑男人在外面有外遇，就让19岁的女儿去悄悄跟踪父亲。母女俩出现数次的争吵。威逼下的女儿最终屈服了。但她发现，跟踪的结果是：父亲的情人竟然是一个看上去要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少女。



这是他们众说纷纭的猜测中的一种。单单这些并不能构成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猝然离去的足够理由。我猜想，其中应有更大的隐情隐藏其间。问题是，谁也不知道。谁也无法猜测出来。我想，这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小说素材。



我并不想详细描述那一瞬间的场景。在乱烘烘的哭闹中，我感到场面混乱得有点让人无法忍受。只是在白布单还没有完全覆盖少女之前，我的视线在她的轮廓优美的脸上又停留了数秒。刚才的抢救使我无暇顾及的脸，那是多么精致和完美的一张面孔！带着柔和的轮廓和一种不胜娇羞的稚气。她酷似她的身材高大，正伏在自己身上悲恸得要昏厥过去的父亲。我端详了一会之后突然想起来，如果硬让我作出参照的话，她该有点像一个将要在电视剧中出演小龙女的年轻艺人。



我觉得自己的感官一定出了什么问题——像在幻觉里。感到无比惋惜的人并非只有我自己。和周围的所有人一样，面对这样难以值信的结果我很难承受。你有没有这样的体验？我试图安慰一个呆立在角落里，陷入一种复杂情绪中的护士——比如说，你失手打碎了一只瓷瓶？



但很遗憾——我说。它往往是你最为钟爱、最为精美的一只。



我的手掌上还留着她身体上的芬芳。兰寇，还是鸦片（香水的名字）？“她的脸儿生平第一次化妆，真像个新娘子。”我想起川端康成小说里的最后一句。



我将要描述的第二位少女是从附近建筑的最高点——我上班的医院的10层楼顶上飞翔下来的。她陨落的地点恰恰是在我值班室的后窗。一个扔了许多垃圾的胡同的死角。一大片青苔被印上暗红的血疤。179厘米。这是她粉碎的胯骨离楼墙壁的直线距离。我在防盗窗的另一侧，比一条红线外睡眼惺忪的围观人群更加清晰地目睹着眼前的一切。这个被警察精心测量的精确尺度，正好符合一个国际上完美女模特的标准身高。



这个事件使匮缺新鲜话题的小城热闹并喧嚣地流传着各种让人惊恐的传说。受某种时髦写法的影响——不可思议的是——两包雀巢咖啡使我对这个少女的有关想象竟突然偏离我的预想而成了下面的这样（并非对女性或女性写作者的不敬）——我。一个面容佼好的女子。刚刚被挂着听诊器的“我”检查出了不治之症。



不是艾滋病（艾滋通过HARRT治疗（鸡尾酒疗法）可以存活十几年甚至更长）。它是cancer。癌。一个倒置的骷髅。魔鬼的暗语。是乳腺癌。卵巢癌。子宫或者阴道癌里的一种。与性、与女人身上有限几个隐密部位的词语有关。



我。一个绝望的女子。我没有男友。我的乳房小巧，但结实（类似本文第一和第三位少女）。我花蕾般的躯体从来没有人触摸（只有我自己的手指曾经如长春藤一样悄悄攀爬上去过。它们的阴凉和滑腻的枝叶和须爪带给我稍微羞耻的快感）。我忧伤。茫然。恐惧。世界的末日。我在初春的步行街的外围天桥或在一个叫左岸的咖啡馆里随便碰上的一个男人。咖啡的旋涡在那个脸庞有棱角的带着淡淡烟草气息的男人（像现实中的我）的倒影里转动。我们在一个充满阳光或被百叶窗遮蔽着的房间里。我第一次被异性所拥抱。光影像被欲望驱动。它在我们的裸体上奔跑。尖叫。噬咬。忽高忽低。忽明忽暗（类似杜拉《情人》里有关描述）。我渴望让那个病变部位被粗暴或含情脉脉地抚摩。我渴望着在粗暴中被摧毁。被点燃。燃烧至灰烬。



我在流着血。从未有过的如此大量地流（正是它的异常才让我去检查）。红细胞。白细胞。血小板。子宫内膜剥脱物。它们在绣着绢丝茶花的白床单上渲染（它将被高价拍卖）——一次最神圣最纯洁最高尚最母性最纯粹的行为艺术。开了闸的小河。生命里的最后一次。暗红的河流使我身上（或身下）的男人迷失在欲望的谵妄里。我们疯狂地无休无止地喝酒。抽烟。大笑或大哭地做爱。回忆。留恋。无名的痛恨。然后再喝酒。在我平生第一次被粗暴地撕裂的楚疼之后的颤栗高潮后，我选择了一种从最高处做的自由落体运动。让躯体彻底地开花。最后地绚烂。而那个男人（在经过不应期里的酣睡之后、对刚才躯体旁的我已经鲜有印象的人），在自己的枕边发现了我的一张医院里的CT报告单。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符合我的性格。咖啡因的恍惚让我体验了一次所谓的“身体写作”。



如果事件果真如此的话，警察们将轻松许多——很可惜，连我都意识到这些只能在远离尘烟的小说里呈现。警方并不能确定我的想象。他们没有在女子身上发现任何击打或搏斗的痕迹。比如抓痕。甚至吻痕。也没有发现身份证，存折，手机等能帮助确定身份的任何东西。倒是他们在她摔得松散的体内发现了与男性相关的残留物——精液。这增加了事件的神秘性和严重性。



想起来有点后怕，越想越怕——我竟和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隔着一道墙共同经历了半夜！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声音。一个偶尔来拣拾垃圾的老头最先发现那个跳楼的少女，他的一声惊叫又惊动了我。凌晨五点半。我并没有首先选择去报警，作为医生的第一反应是，我飞速奔向她——但人已死去。一摊快要干涸的血肉。惟独她的娟秀面庞完毫无损。



拾荒老人吓得杳无影踪。我荣升为第一现场目击者。我三番五次地被刑警询问。你听没听见什么响声。看见了什么可疑的人（按照犯罪心理学，凶手往往会再次出现在案发现场）。你听见外面的惊叫了吗？一声还是两声？是长音还是断续着的？不会听不到响声。他们的提问令当时的恐怖场景不断在我脑海里被翻凉出来，并一次一次地加深。再加深。



对这个事件反复的回忆使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的我相当恐惧不堪。我几乎一闭眼，这个坠楼少女就会随时出现。我对他们说。我已经给你们提供了完全的细节。在瞬间我所经历的震骇，我要用远比这多数千万倍的时间里去淡忘。去删除。我有权要求你们别再问我了。我有权保持对这个事件的沉默和遗忘。为了我孱弱的神经。



在同样的地点再有同样的少女坠落的几率可能为零。我的恐惧感事实上只存在于臆想之中。我对尸体及血的涌现并不感到可怕。18岁的我已经习惯了悬浮在福尔马林液里的器官与组织。矢状面和冠状面的人体标本。我可以在150分贝的噪音下无动与衷，但一个突如其来的100分贝可以使我毛骨耸然心惊肉跳一样，恐惧来自于一堆模糊血肉其出其不意地在眼前突兀呈现。



无名女子的身份及死亡原因始终是个迷（我并非暗讽本地警方的无能）。有意思的是，一次，我和朋友小聚时，我听到了对这个死亡少女的传言最经不起推敲的版本。临桌的几个人在高谈阔论，大意是那个少女是在我们医院住院的病人。她的美貌使一个值班的外科医生丧失了理智。不胜凌辱的女子选择了从病房楼的最高一层飞了下来。或者说那个丧心病狂的医生把她强奸后掐死又推下了高楼。手势加上夸张的表情，他们说得无比逼真。理论上说，这也并非没有可能。但我听了之后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整个春天里唯一让我感到可笑的事物。我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啤酒，来表示对这个最荒唐而又无聊透顶的传言的藐视。





第三个少女在凌晨猝死于同居男友的房间。他们正在做爱。投入且情欲高涨。但意想不到的是，她却突然昏厥，心脏骤停。



快速地抢救。肾上腺素。间羟胺。可拉明。多巴胺。玻璃安瓿被击碎。被抽空。按剂量被精确吸进一次性塑料注射器。注射。呼吸机。电击除颤。我们轮流做心脏按摩。我们的心跳越来越快，而手下的另一只却一直无动于衷。辜负着我们的汗水和众多亲人们的渴望。我手下的温度在渐渐退却。锁骨。多么骨感的曲线。乳房是那样小。柔软。绽放了三分之一的花朵。乳头是淡红色的。我交叉的双手往下按一下。他们就被动地颤动一次。像一对受惊了的鸽子，小心翼翼地挪动一下。



心电监护仪里始终是直线。少女的男友神经质地抓住抢救间里每一个穿淡蓝色工作服的医生和护士。叔叔！！！阿姨！！！我们是第一次。真的。他哭求着。我们真是第一次。我不知道事情会是这样。求求你们。你们千万要救活她！



我曾让停止工作一个半小时的心脏重新跳动。那已是奇迹。但这次非常遗憾。三个小时之后，一只疲惫的手在死亡证明书上书写。



最后的人工呼吸，我的嘴沾染上了唇膏。若隐若现的香。我黯然地用手背擦去。那是什么样的红。绯红？绛红？



最后，渐渐僵硬的少女一直被留在抢救间里。经过长达一个上午如唱诗团咏叹般的集体痛哭和嚎叫（我用到这个词并非出于贬义）后，少女的家人由最初无法接受的悲痛逐渐转进至另一种义愤填膺的愤怒中。他们围攻那个少女的男友——将要成为自己家未来的门婿的年轻人（现在已不可能）。在是否进行法医鉴定问题上，他们开始跟男方的家人争吵。词语围绕在尸检，胃容物，血液里某种猜测中的剧毒物质的残余量之间。



心脏骤停。它很可能与隐匿已久的心血管疾病有关。医生再次坚持自己的诊断。少女家人的哀怒有所收敛，和男方的敌对情绪有所缓解。但两家人，一群和更过的一群人，在急诊大厅外面的树荫里。在有关赔付问题上继续低声争吵并讨价还价。这关系到两个家族的声誉与名望。



到太阳落山时他们才达成了某种妥协。男方家拿出抚恤金十万元。事件最终得以了结。
十万元，不多也不少。我想。正好是对一个亡灵、一颗内疚的心、和继续活着的痛失亲人的人恰如其分的安慰。



出乎我的预料，中止的悲伤并没有像切成两段的乐曲重新被填充、缝合并缓缓流淌开来。在抢救间里放了整整8个小时的少女被装进殡仪馆的灵车里抽屉一样的匣子时，很奇怪，我耳廓周围的空间里再没有回荡起那种悲痛欲绝的哭声。



三个非正常死亡的少女对我的印象是深刻的。按说春天完全应该是一副画。比如我电脑里最喜欢的一张壁纸：以风车为背景无边无际的黄色郁金香。但三个少女相继死去使春天过于阴冷，抑郁，像一副油画上暗暗堆积的乌云，掩住太多的惜惋。失去了应有的轻快和飘逸感。它并不能使更多的不为人知的隐私和隐匿于阳光或黑暗中的事物浮现出来，并明朗多少。



在凌晨三点或更晚一些，没有病人的时候，值班的我往往和救护车司机一起跑出急诊大厅，来到一排女贞树下的花圃里。那儿暗影绰约。鬼影婆娑。小护士吓得根本不敢去。我们就站在花花草草边咳嗽，望望偏过头顶的月亮，抽上一根烟和悉悉簌簌地小便。没有人对我们手里燃烧着的烟草说三道四。氤氲的烟雾也就多一份自由和坦然。这要比在散发着刺鼻氨水味道的水冲厕所里清爽得多惬意得多——至少还有有花香浮浮地飘着。



那里有鬼。我想起司机经常会这样去吓年轻的护士。大眼睛的护士闪着茫然与胆怯的光。但被吓住的往往是我。有时候，风吹过来，蔷薇丛的影子也一动一动。那个血肉模糊的躯体仿佛在黑影里猛然间跳出来。



在这排女贞树下，我想起那个猝死的女孩的男友。石凳上一个倚着树干心力交悴的年轻人。接下来的那些天他经常来到这里目光呆滞地痛哭，喃喃自语：人都没有了。我还要钱干什么——那十万元钱，正是他们准备结婚用的。



世界仿佛颠覆。人都没有了，我还要钱干什么？



我瞬间被一种东西所打动。浓烈的伤感？爱？楞在那里，我鼻子一个劲地发酸。但我哭不来。我没有哭的习惯。



什么是爱？我想。此时的爱大概就是上帝点在人间与天堂交界处的一粒种子。它发芽，身体往上生长并延伸根须。像那些相爱着的手们。他们的手。一只穿透了阳界，一只伸出了阴间——至少是现在，他们仍然还是一直拉在一起的。



即将来临的冬天也许会完全置换掉别人心中的不良记忆，她们并没有过多影响着别人对生活的埋怨，程度不同的沉溺与所谓的热爱。但春天里的三个少女是与众不同的。惊人的美丽。年轻。她们和我一年里的阴冷心情相伴随左右。这一年我经历了许多不愉悦：晋升名额被人篡夺。被排挤。被蜚语中伤。我投寄出的小说。散文。泥牛入海。我越来越自闭，沉默寡言。



迷在没人去关注与猜测时，它一样会被语言和手势冷落并最终烟消雾散。没有人会再提及她们。但三个少女仰或俯卧的身姿，以完美细腻或恐怖的情形经常在深夜闯入我的阅读和写作。视觉深处的她们不断地在提醒我——这个渐渐远离的春天里所发生的事情在记忆里被无端地放大——时光并没有消磨掉他们的身影，相反，却不断加深着我对她们的印象——她们，一个是被当成了臆想中的“我”，并以此来完成一次我对女性美好躯体的神秘想象。或者说，我不断对她们轮廓鲜艳的美好身体的牵挂来抵消我内心的恐惧。但同时，她们也改变了—向对身边事物和在死亡和血迹里越来越麻木不仁的我。也提醒着我对即将到来的又一个春天，有着更为深刻的留意和洞察。



将女人比做花是另外一种永恒和轻浮。读着博尔赫斯的时候，我同样想起自己曾经触摸过的她们的身体。我指尖上忽悠着的她们飘远了的体香，我嘴唇上残留过的她们的口红，像蝴蝶的虚词。



关于逝去的这个春天，关于她们，我不可能会忘记也不想再多说什么。我愿意以介乎于兄长和父亲的模糊身份，爱着，并怀念她们
</TD></TR></TABLE></TD></TR></TABLE></TD></TR></TABLE></TD></TR></TABLE><TABLE cellSpacing=0 cellPadding=0 width="99%" border=0>

<TR vAlign=top>
<TD align=middle><!--内容开始-->
<TABLE cellSpacing=1 cellPadding=2 width="100%" bgColor=#e5e5e5 border=0>

<TR>
<TD class=bai2 bgColor=#718bd6 colSpan=2 height=24></TD></TR>
<TR vAlign=top align=middle bgColor=#f3f3f3>
<TD class=ca3>
<TABLE cellSpacing=0 cellPadding=0 width="96%" border=0>

<TR>
<TD align=middle></TD></TR>
<TR>
<TD height=5><IMG src="http://image.club.sohu.com/indexpic/c.gif"></TD></TR>
<TR>
<TD background=http://image.club.sohu.com/indexpic/cd01.gif><IMG src="http://image.club.sohu.com/indexpic/c.gif"></TD></TR>
<TR>
<TD height=5><IMG src="http://image.club.sohu.com/indexpic/c.gif"></TD></TR>
<TR>
<TD align=middle height=160>
<TABLE  cellSpacing=0 cellPadding=0 width="90%" border=0>

<TR>
<TD class=z3 align=left width="100%">三个少女的非正常死亡


蜂鸣声。第一个女孩是这样被救护车拉过来的：瞳孔散大。无心跳。无呼吸。丧失最基本的生命体征——也就是说，在她来医院之前就已经死亡了。



快速地从救护车抬进急救间继续抢救。担架上的她像一尾僵硬的鱼。她穿戴得如此齐整，盛妆。鲜艳。一丝不苟。护士飞速剪开她的外衣，毛衫，带衬垫的纹胸。然后肾上腺素心内注射。心脏按摩。人工呼吸。时间在悄悄誓去，一片沉寂。



抢救对她来说只是流于形式和某种基于对活人心理上的安慰。她的亲人对奇迹出现的期待并没有延续多长时间。经历了数个小时的折腾之后，心电监护仪上并没有显示心脏复苏的迹象。主班医生对那两个悲伤且近乎神精紊乱的中年夫妇说，很抱谦。你们来的太晚了。你们的女儿被上帝之手牵走了。



这个少女10个小时前喝光了她所能找到的安定片。她母亲手中，有在不停抖动着的五个100粒装的空药瓶。在我周围，在陆续赶到的他们的亲属和邻居的惊讶的议论中，有关他们的一些细节是这样的：那个有些丑陋的中年女人怀疑男人在外面有外遇，就让19岁的女儿去悄悄跟踪父亲。母女俩出现数次的争吵。威逼下的女儿最终屈服了。但她发现，跟踪的结果是：父亲的情人竟然是一个看上去要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少女。



这是他们众说纷纭的猜测中的一种。单单这些并不能构成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猝然离去的足够理由。我猜想，其中应有更大的隐情隐藏其间。问题是，谁也不知道。谁也无法猜测出来。我想，这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小说素材。



我并不想详细描述那一瞬间的场景。在乱烘烘的哭闹中，我感到场面混乱得有点让人无法忍受。只是在白布单还没有完全覆盖少女之前，我的视线在她的轮廓优美的脸上又停留了数秒。刚才的抢救使我无暇顾及的脸，那是多么精致和完美的一张面孔！带着柔和的轮廓和一种不胜娇羞的稚气。她酷似她的身材高大，正伏在自己身上悲恸得要昏厥过去的父亲。我端详了一会之后突然想起来，如果硬让我作出参照的话，她该有点像一个将要在电视剧中出演小龙女的年轻艺人。



我觉得自己的感官一定出了什么问题——像在幻觉里。感到无比惋惜的人并非只有我自己。和周围的所有人一样，面对这样难以值信的结果我很难承受。你有没有这样的体验？我试图安慰一个呆立在角落里，陷入一种复杂情绪中的护士——比如说，你失手打碎了一只瓷瓶？



但很遗憾——我说。它往往是你最为钟爱、最为精美的一只。



我的手掌上还留着她身体上的芬芳。兰寇，还是鸦片（香水的名字）？“她的脸儿生平第一次化妆，真像个新娘子。”我想起川端康成小说里的最后一句。



我将要描述的第二位少女是从附近建筑的最高点——我上班的医院的10层楼顶上飞翔下来的。她陨落的地点恰恰是在我值班室的后窗。一个扔了许多垃圾的胡同的死角。一大片青苔被印上暗红的血疤。179厘米。这是她粉碎的胯骨离楼墙壁的直线距离。我在防盗窗的另一侧，比一条红线外睡眼惺忪的围观人群更加清晰地目睹着眼前的一切。这个被警察精心测量的精确尺度，正好符合一个国际上完美女模特的标准身高。



这个事件使匮缺新鲜话题的小城热闹并喧嚣地流传着各种让人惊恐的传说。受某种时髦写法的影响——不可思议的是——两包雀巢咖啡使我对这个少女的有关想象竟突然偏离我的预想而成了下面的这样（并非对女性或女性写作者的不敬）——我。一个面容佼好的女子。刚刚被挂着听诊器的“我”检查出了不治之症。



不是艾滋病（艾滋通过HARRT治疗（鸡尾酒疗法）可以存活十几年甚至更长）。它是cancer。癌。一个倒置的骷髅。魔鬼的暗语。是乳腺癌。卵巢癌。子宫或者阴道癌里的一种。与性、与女人身上有限几个隐密部位的词语有关。



我。一个绝望的女子。我没有男友。我的乳房小巧，但结实（类似本文第一和第三位少女）。我花蕾般的躯体从来没有人触摸（只有我自己的手指曾经如长春藤一样悄悄攀爬上去过。它们的阴凉和滑腻的枝叶和须爪带给我稍微羞耻的快感）。我忧伤。茫然。恐惧。世界的末日。我在初春的步行街的外围天桥或在一个叫左岸的咖啡馆里随便碰上的一个男人。咖啡的旋涡在那个脸庞有棱角的带着淡淡烟草气息的男人（像现实中的我）的倒影里转动。我们在一个充满阳光或被百叶窗遮蔽着的房间里。我第一次被异性所拥抱。光影像被欲望驱动。它在我们的裸体上奔跑。尖叫。噬咬。忽高忽低。忽明忽暗（类似杜拉《情人》里有关描述）。我渴望让那个病变部位被粗暴或含情脉脉地抚摩。我渴望着在粗暴中被摧毁。被点燃。燃烧至灰烬。



我在流着血。从未有过的如此大量地流（正是它的异常才让我去检查）。红细胞。白细胞。血小板。子宫内膜剥脱物。它们在绣着绢丝茶花的白床单上渲染（它将被高价拍卖）——一次最神圣最纯洁最高尚最母性最纯粹的行为艺术。开了闸的小河。生命里的最后一次。暗红的河流使我身上（或身下）的男人迷失在欲望的谵妄里。我们疯狂地无休无止地喝酒。抽烟。大笑或大哭地做爱。回忆。留恋。无名的痛恨。然后再喝酒。在我平生第一次被粗暴地撕裂的楚疼之后的颤栗高潮后，我选择了一种从最高处做的自由落体运动。让躯体彻底地开花。最后地绚烂。而那个男人（在经过不应期里的酣睡之后、对刚才躯体旁的我已经鲜有印象的人），在自己的枕边发现了我的一张医院里的CT报告单。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符合我的性格。咖啡因的恍惚让我体验了一次所谓的“身体写作”。



如果事件果真如此的话，警察们将轻松许多——很可惜，连我都意识到这些只能在远离尘烟的小说里呈现。警方并不能确定我的想象。他们没有在女子身上发现任何击打或搏斗的痕迹。比如抓痕。甚至吻痕。也没有发现身份证，存折，手机等能帮助确定身份的任何东西。倒是他们在她摔得松散的体内发现了与男性相关的残留物——精液。这增加了事件的神秘性和严重性。



想起来有点后怕，越想越怕——我竟和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隔着一道墙共同经历了半夜！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声音。一个偶尔来拣拾垃圾的老头最先发现那个跳楼的少女，他的一声惊叫又惊动了我。凌晨五点半。我并没有首先选择去报警，作为医生的第一反应是，我飞速奔向她——但人已死去。一摊快要干涸的血肉。惟独她的娟秀面庞完毫无损。



拾荒老人吓得杳无影踪。我荣升为第一现场目击者。我三番五次地被刑警询问。你听没听见什么响声。看见了什么可疑的人（按照犯罪心理学，凶手往往会再次出现在案发现场）。你听见外面的惊叫了吗？一声还是两声？是长音还是断续着的？不会听不到响声。他们的提问令当时的恐怖场景不断在我脑海里被翻凉出来，并一次一次地加深。再加深。



对这个事件反复的回忆使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的我相当恐惧不堪。我几乎一闭眼，这个坠楼少女就会随时出现。我对他们说。我已经给你们提供了完全的细节。在瞬间我所经历的震骇，我要用远比这多数千万倍的时间里去淡忘。去删除。我有权要求你们别再问我了。我有权保持对这个事件的沉默和遗忘。为了我孱弱的神经。



在同样的地点再有同样的少女坠落的几率可能为零。我的恐惧感事实上只存在于臆想之中。我对尸体及血的涌现并不感到可怕。18岁的我已经习惯了悬浮在福尔马林液里的器官与组织。矢状面和冠状面的人体标本。我可以在150分贝的噪音下无动与衷，但一个突如其来的100分贝可以使我毛骨耸然心惊肉跳一样，恐惧来自于一堆模糊血肉其出其不意地在眼前突兀呈现。



无名女子的身份及死亡原因始终是个迷（我并非暗讽本地警方的无能）。有意思的是，一次，我和朋友小聚时，我听到了对这个死亡少女的传言最经不起推敲的版本。临桌的几个人在高谈阔论，大意是那个少女是在我们医院住院的病人。她的美貌使一个值班的外科医生丧失了理智。不胜凌辱的女子选择了从病房楼的最高一层飞了下来。或者说那个丧心病狂的医生把她强奸后掐死又推下了高楼。手势加上夸张的表情，他们说得无比逼真。理论上说，这也并非没有可能。但我听了之后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整个春天里唯一让我感到可笑的事物。我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啤酒，来表示对这个最荒唐而又无聊透顶的传言的藐视。





第三个少女在凌晨猝死于同居男友的房间。他们正在做爱。投入且情欲高涨。但意想不到的是，她却突然昏厥，心脏骤停。



快速地抢救。肾上腺素。间羟胺。可拉明。多巴胺。玻璃安瓿被击碎。被抽空。按剂量被精确吸进一次性塑料注射器。注射。呼吸机。电击除颤。我们轮流做心脏按摩。我们的心跳越来越快，而手下的另一只却一直无动于衷。辜负着我们的汗水和众多亲人们的渴望。我手下的温度在渐渐退却。锁骨。多么骨感的曲线。乳房是那样小。柔软。绽放了三分之一的花朵。乳头是淡红色的。我交叉的双手往下按一下。他们就被动地颤动一次。像一对受惊了的鸽子，小心翼翼地挪动一下。



心电监护仪里始终是直线。少女的男友神经质地抓住抢救间里每一个穿淡蓝色工作服的医生和护士。叔叔！！！阿姨！！！我们是第一次。真的。他哭求着。我们真是第一次。我不知道事情会是这样。求求你们。你们千万要救活她！



我曾让停止工作一个半小时的心脏重新跳动。那已是奇迹。但这次非常遗憾。三个小时之后，一只疲惫的手在死亡证明书上书写。



最后的人工呼吸，我的嘴沾染上了唇膏。若隐若现的香。我黯然地用手背擦去。那是什么样的红。绯红？绛红？



最后，渐渐僵硬的少女一直被留在抢救间里。经过长达一个上午如唱诗团咏叹般的集体痛哭和嚎叫（我用到这个词并非出于贬义）后，少女的家人由最初无法接受的悲痛逐渐转进至另一种义愤填膺的愤怒中。他们围攻那个少女的男友——将要成为自己家未来的门婿的年轻人（现在已不可能）。在是否进行法医鉴定问题上，他们开始跟男方的家人争吵。词语围绕在尸检，胃容物，血液里某种猜测中的剧毒物质的残余量之间。



心脏骤停。它很可能与隐匿已久的心血管疾病有关。医生再次坚持自己的诊断。少女家人的哀怒有所收敛，和男方的敌对情绪有所缓解。但两家人，一群和更过的一群人，在急诊大厅外面的树荫里。在有关赔付问题上继续低声争吵并讨价还价。这关系到两个家族的声誉与名望。



到太阳落山时他们才达成了某种妥协。男方家拿出抚恤金十万元。事件最终得以了结。
十万元，不多也不少。我想。正好是对一个亡灵、一颗内疚的心、和继续活着的痛失亲人的人恰如其分的安慰。



出乎我的预料，中止的悲伤并没有像切成两段的乐曲重新被填充、缝合并缓缓流淌开来。在抢救间里放了整整8个小时的少女被装进殡仪馆的灵车里抽屉一样的匣子时，很奇怪，我耳廓周围的空间里再没有回荡起那种悲痛欲绝的哭声。



三个非正常死亡的少女对我的印象是深刻的。按说春天完全应该是一副画。比如我电脑里最喜欢的一张壁纸：以风车为背景无边无际的黄色郁金香。但三个少女相继死去使春天过于阴冷，抑郁，像一副油画上暗暗堆积的乌云，掩住太多的惜惋。失去了应有的轻快和飘逸感。它并不能使更多的不为人知的隐私和隐匿于阳光或黑暗中的事物浮现出来，并明朗多少。



在凌晨三点或更晚一些，没有病人的时候，值班的我往往和救护车司机一起跑出急诊大厅，来到一排女贞树下的花圃里。那儿暗影绰约。鬼影婆娑。小护士吓得根本不敢去。我们就站在花花草草边咳嗽，望望偏过头顶的月亮，抽上一根烟和悉悉簌簌地小便。没有人对我们手里燃烧着的烟草说三道四。氤氲的烟雾也就多一份自由和坦然。这要比在散发着刺鼻氨水味道的水冲厕所里清爽得多惬意得多——至少还有有花香浮浮地飘着。



那里有鬼。我想起司机经常会这样去吓年轻的护士。大眼睛的护士闪着茫然与胆怯的光。但被吓住的往往是我。有时候，风吹过来，蔷薇丛的影子也一动一动。那个血肉模糊的躯体仿佛在黑影里猛然间跳出来。



在这排女贞树下，我想起那个猝死的女孩的男友。石凳上一个倚着树干心力交悴的年轻人。接下来的那些天他经常来到这里目光呆滞地痛哭，喃喃自语：人都没有了。我还要钱干什么——那十万元钱，正是他们准备结婚用的。



世界仿佛颠覆。人都没有了，我还要钱干什么？



我瞬间被一种东西所打动。浓烈的伤感？爱？楞在那里，我鼻子一个劲地发酸。但我哭不来。我没有哭的习惯。



什么是爱？我想。此时的爱大概就是上帝点在人间与天堂交界处的一粒种子。它发芽，身体往上生长并延伸根须。像那些相爱着的手们。他们的手。一只穿透了阳界，一只伸出了阴间——至少是现在，他们仍然还是一直拉在一起的。



即将来临的冬天也许会完全置换掉别人心中的不良记忆，她们并没有过多影响着别人对生活的埋怨，程度不同的沉溺与所谓的热爱。但春天里的三个少女是与众不同的。惊人的美丽。年轻。她们和我一年里的阴冷心情相伴随左右。这一年我经历了许多不愉悦：晋升名额被人篡夺。被排挤。被蜚语中伤。我投寄出的小说。散文。泥牛入海。我越来越自闭，沉默寡言。



迷在没人去关注与猜测时，它一样会被语言和手势冷落并最终烟消雾散。没有人会再提及她们。但三个少女仰或俯卧的身姿，以完美细腻或恐怖的情形经常在深夜闯入我的阅读和写作。视觉深处的她们不断地在提醒我——这个渐渐远离的春天里所发生的事情在记忆里被无端地放大——时光并没有消磨掉他们的身影，相反，却不断加深着我对她们的印象——她们，一个是被当成了臆想中的“我”，并以此来完成一次我对女性美好躯体的神秘想象。或者说，我不断对她们轮廓鲜艳的美好身体的牵挂来抵消我内心的恐惧。但同时，她们也改变了—向对身边事物和在死亡和血迹里越来越麻木不仁的我。也提醒着我对即将到来的又一个春天，有着更为深刻的留意和洞察。



将女人比做花是另外一种永恒和轻浮。读着博尔赫斯的时候，我同样想起自己曾经触摸过的她们的身体。我指尖上忽悠着的她们飘远了的体香，我嘴唇上残留过的她们的口红，像蝴蝶的虚词。



关于逝去的这个春天，关于她们，我不可能会忘记也不想再多说什么。我愿意以介乎于兄长和父亲的模糊身份，爱着，并怀念她们
</TD></TR></TABLE></TD></TR></TABLE></TD></TR></TABLE></TD></TR></TABLE>